梅之恋歌 第二章
美浓客家板条、炒大肠、鱿鱼爆肥肉,特殊的豆酱鹅肉、覆菜猪肉汤,还有两盘热炒的蔬菜。梅生、兰生和菊生有些诧异地看着专心吃着饭的父母和竹影、亚力。
一反常态的,今天竹影根本没有邀一大堆的未婚女子来共襄盛举。这使得它的三个兄弟们反倒有些不习愤而措手不及,不、这不但使他们困惑,在他们那已经如陀螺般打转的脑袋中,甚至还认为这其中必有阴谋,因此六只眼睛加上三副眼镜,不时地盯着竹影猛瞧。
“来,裕梅啊,这鹅肉可是非常有名的土鹅,尤其是他们独家配方的豆辨酱,你多吃一点。”于妈妈笑眯眯地夹了块又厚又多肉的鹅肉放在裕梅面前的浅碟子里。
自从梅生带裕梅一到这家位于郊区的鹅肉庄起,于爸跟于妈好奇的眼光就不时地绕着她转,而裕梅只是淡淡地几句就算是交代完毕,但是于爸跟于妈可不是那幺容易打发的人物!
“谢谢你,于妈妈,我自己来就好了。”裕梅感慨万千地环顾周遭的其它人,有这幺多的兄弟姊妹真好!想到自己向来都只有一个人吃饭的经验,她有些黯然。
“裕梅啊,你现在从事什幺工作呢?裕松常到咱们家,所以我们对他还算挺熟悉的,倒是都没见过你。”于爸爸为裕梅盛了碗热腾腾的汤,和善她笑着问道。
“我没有工作,我从毕业之后就一直待在家里了。”裕梅淡淡地说着,低下了头。
“哦?为什幺呢?”于妈妈拉住裕梅的手,脸上充满了关切地表情。
“是我哥哥不希望我出去工作,他担心我的身体会受不了,我的心脏不好。”裕梅勉强挤出微笑地回答她,等待着那惯有的惋惜和同情的话语。
“噢,心脏不好?那不我跟我们家可怜的竹影宝贝一样吗?”于妈妈一听,两眼又开始泫然欲滴地握住裕梅的手,“可怜的宝贝,竹影也是开过一次刀,现在才比较好的。”
裕梅尴尬地转向梅生,老实说面对于妈如此丰沛的情感,她还真不知道该怎幺反应才好。
“妈,我现在已经是个健康的人了,其实心脏病并不可怕,只要日常生活中稍微注意一下,跟平常人也没什幺两样的,不是吗?裕梅。”竹影拍拍母亲的手背,微笑地跟裕梅聊着。
“是啊。”裕梅浅浅地笑着,但积压在心中的心事立即如排山倒海般地涌来。心脏不好确实也不是什幺大毛病,只要好好保养,不要劳累,不要做粗重的工作,成天像个洋女圭女圭似的摆在那里不就好了嘛。
观察到裕梅突然黯然的神色,梅生朝兰生使了个眼色,兰生立即会意地加人话题中。
“是啊,像我们医院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心脏权威,尤其心脏外科的‘开心小组’,功力更是一流。裕梅,你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个医生,让他好好地检查一下?”兰生喝完汤,用面纸擦着嘴说道。
“不用了,二哥,事实上我已经让你们医院的林医师检查过了,他说我开刀的成功率只有五成而已,所以我哥哥不答应让我开刀。”想到自己的命运被如此地判定,裕梅根本已经不敢再去多想成功率之外的那五成了。
餐桌上的气氛逐渐沉闷了起来,于爸爸首先放下手里的筷子,“好啦,吃饭吃饭,别尽聊这些感伤的事,吃饭就要快快乐乐的嘛!梅生,你说咱们下个月上哪儿去吃?”
“嗯,听说最近有种餐厅叫巴西窑烤的,我还没去过,咱们下个月就去吃吃看吧!”梅生挑起眉地看看众人之中有没有反对的。
“好,既然没有人反对,那下个月就去吃那个什幺巴西窑烤。梅生呵,以后咱们的每月餐叙,可别忘了要带裕梅来啊,她哥哥裕松又不在台湾,你要多照顾她一些。”
“我知道。”梅生瞄了一眼心事重重的裕梅,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了。”
黑色的VOLVO960以极快的速度奔驰山路上,梅生不时地自照后镜偷看裕梅几眼,但她从一上车开始就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吭都不吭一声。
现在的裕梅跟白天那个缠着自己嚷嚷要带她去找医生的活泼女孩完全变了样。去掉亮丽鲜艳的彩妆,剩下的只是苍白的脸孔,在她全身黑色的毛衣衬托之下,那种苍白更是令人惊心。
车子很快的停在那栋挑高建筑的阶梯前,梅生见她仍躺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想她可能睡觉了吧?
“到我家了吗?”裕梅虚弱地朝梅生笑笑,挣扎地想从柔软深陷的椅子中起身,“谢谢你,于大哥。”
梅生皱起眉头地扶她起来,即使只是这幺简单的动作,都足以令她气喘吁吁,看样子她的痛似乎挺严重的。
“我抱你进去,钥匙呢?”梅生不待她回答,自行从她皮包中掏出钥匙,依她这样子要爬上这门前的十余道阶梯,绝对不可能的!
抱起她之后,极生诧异地盯着她看。怎幺这幺轻?连比她矮小的竹影都比她重,在他怀里的裕梅竟然轻得像小孩子。
三步当两步,他用空出的那只手打开门,在要跨进去的一-那,她拉住梅生的手,“于大哥,只有新郎才可以抱新娘走进门耶!”
“或许吧!”梅生见她又开始闭上眼睛,以前竹影发病时的阴影又回到他脑海中,他焦急地在室内走动着,“你的房间是哪一间?”
伸出修长的手指,裕梅指指一扇精雅雕花门,他抱着裕梅快步地走过去,在见到门后的世界时,他不禁愣了一下。
就像个花房似的,屋顶是玻璃罩,到处披挂了刺绣得一看就知道所费不赀的纱帘布,整个屋内的装潢都是暖暖的女乃油白,各个角落摆满了鲜艳的花,正中的茶几上,一株硕大高雅的嘉德莉亚兰静静地伫立着。
四面墙都是书架,从地板到天花板一格格一层层地摆满了书,靠近窗台的那边有张铺有绵羊皮的床,他赶紧将她放在床上。
“谢谢你,于大哥,我只要休息休息就没事了。”裕梅在梅生为她盖上被子时,幽幽地面向墙壁,哽咽地说。
“裕梅,你的心脏……到底有多严重?”梅生在她床前的椅子上坐下,茶几上有张裕松和裕梅合照的照片,他拿起来看了一会儿又放回去。
吸吸鼻子裕梅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我根本不能太劳累,今天大概是因为出车祸受到惊吓吧!不然我已经很久没发病了。于大哥,你回去吧,我不会有事的,其实我一直都习惯一个人。”
“裕松说过他有请佣人照顾你的,我怎幺没有看到她呢?”梅生回想刚才一路走进来,根本没见到其它人。
“那个菲律宾女佣在我哥哥出国后的第三天就跑掉了,她说她找到更轻松的工作,好象是在工厂里工作。我想她千里迢迢跑到台湾也是为了要赚钱,所以就让她走。反正我只有一个人而已,用不着别人来服侍我。”
“裕松知道吗?”梅生皱起眉头,这幺大的房子只有她一个弱女子在家……
“哥哥叫我再去找人,我想算了,反正我又不常在家。”她坐起来,接过梅生倒给她的水,淡淡地说。
“裕梅,你怎幺可以这幺不爱惜你自己的身体呢?”
“爱不爱惜又怎幺样呢?反正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坏了,于大哥,你不会明白我的感受,你们所有的人都不会懂的!”裕梅说着赤脚跑到一扇书橱前,轻轻按了一下钮,那扇门立即朝后翻转,现出了一个展示柜。
带着哀伤的笑容,裕梅拿起那架上一只只的玻璃制小动物,她拿着其中的一只晶莹小海豚走向他。
“这只海豚叫JOY,它很可爱对不对?它就像我,因为太脆弱了,所以不能跟其它的同类生活在一起,只能孤单地一个人活着。”她说着绽放出一抹忧郁的苦笑,“啊,我告诉你这些干什幺呢?反正你是绝对不会懂的。”
“裕梅……”对她这幺直接的坦白,梅生反倒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了。
“我从一出生就被发现心脏有问题了,父母几乎是不抱希望地养育我,我想他们可能早有我随时都会死掉的心理准备,所以他们不敢太爱我,害怕我会无法回报他们的感情,才会一直对我冷冷淡淡的。”裕梅将那一只只晶莹剔透的小动物拿出来放在床上,拿了块白色的绒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
“而哥哥裕松,在我小时候总是把我当怪物看,因为我太虚弱了,所以我不能跟同年龄的小朋友玩,同样地,我也变成了哥哥的负担。尤其在我爸妈都过世了之后,我必须依赖他。”裕梅脸上带着恍惚的表情,仿佛她所说的是别人的故事般,“他一定觉得很讨厌这样,可是又不好意思说吧!”
“不会的,裕松不是那样的人。”梅生急急忙忙地为裕松辩白,“依我对裕松的了解,他很疼你,怎幺会嫌你呢?再怎幺说你都是他妹妹啊!”
“我跟他只有一半的血缘。如果没有我,裘家所有的财产都是他的,而且他也不必一天到晚的担心我。”裕梅忽然叹口气,将那些小动物又全摆回展示架上,只留下那只小海豚JOY。
“裕梅,你不要想太多了,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梅生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幺,不过他是真心地如此想着。
“于大哥,你知不知道我为什幺想要生一个宝宝?”裕梅在他的搀扶下走回床边,她忽然仰起头问梅生。
没料到她有此一问,梅生结结实实地愣在那里。
“我想要一个孩子,他可以证实我曾活着,他由我而出生,代表我生命的延续。我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让我感觉到他需要我、依赖我!”裕梅越说越激动,终至喘气地在梅生扶持下躺在床上,“于大哥,求求你帮我好吗?我想要一个孩子,这样我活下去才有意义啊!”
“裕梅,这件事非同小可,再怎幺说,也该等到你哥哥回来跟他商量再说啊。”梅生为难地说。
“因为我害怕我闭上眼睛之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白天走在路上,我随时都在提心吊胆,我好怕我如果突然发病,身旁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我想我死了,也不会有人为我哀伤流泪吧!”裕梅将脸埋在二手之问,欷-地低声说着。
“裕梅,你不要想太多,凡事都要乐观点,或许你的痛现在已经有办法治好了也说不定啊,医学这种事是天天在进步的。”
“那又怎幺样?”裕梅坚决地摇着头,“即使治得好我生理的疾病,那对我空洞的生命又有何助益呢?我不想再这幺浑浑噩噩地活下去了,于大哥,我要我的生命有意义……”裕梅抓住梅生的手是如此用力,而她也因为太激动而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指甲正尖锐地深陷人梅生的肌肤中。
“裕梅,即使我颇意帮你这个忙,可是,你的身体承受得了吗?你的身体这幺虚弱……”
“我拚死也会把我的孩子生下来的,于大哥,你愿意帮助我了是吗?”裕梅的脸上散发出一股焕然的光采,她露出甜美的笑靥,笑逐颜开地坐起来凑近他。
“我……你先休息吧,有什幺事明天再说!”梅生说完却没有起身的打算,想到要留裕梅一个人待在这偌大的房子哀,他感到非常不妥。
“于大哥,这个送给你。”她说着将那叫JOY的海豚放进他手里,“JOY是我最心爱的朋友,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喜欢它。”
梅生大感意外地看着她,“裕梅,这是你最心爱的东西,怎幺可以把它送给我呢?快收回去!”
“不,于大哥,你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朋友,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幺要告诉你这些事,可是我想你一定会好好地照顾JOY的,对不对?”裕梅抬起头直视着梅生,眼神中装满了信赖,这令梅生反而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呃……我……”看看手中栩栩如生的海豚,梅生突然觉得那海豚似乎有千斤重。
“求求你,那是哥哥从奥地利帮我带回来的,水晶做的哦,我恨喜欢它。可是有一次不小心地把它的鳍碰裂了一点点,它很可怜对不对?被我粗心大意的弄伤了。它有了缺陷就不再完美,也跟其它的小动物们不一样了;就恨我一样,跟别人不一样……”裕梅似乎又陷进了浓浓的感伤之中,梅生无言地拍拍她的手臂。
“别胡思乱想了,我会睡在裕松的房间,有什幺事叫我一声,嗯?”总归梅生还是放心不下留她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退而求其次的他只好住下来了。
“于大哥。”裕梅对着他的背,轻声地叫。
“早点休息吧。”梅生在门口处转过身子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轻轻关上门走向裕松的房间。
进了房间之后,梅生疲倦地捏捏鼻梁和眉心。唉,这样的一天也真够累的了,他躺在床上却怎幺也睡不着。
裕松从来没说过裕梅的身体状况,想不到健壮如牛的裕松竟然有个娇柔得像株菟丝草的妹妹,而她跟竹影才差不多年纪,彼此问的际遇却因身体的因素变得差距这幺大!
用手枕在脑袋瓜后面,梅生闭上眼睛,映入眼底的却是个柔弱的女孩子,郁郁寡欢地坐在床前,陪伴她的只有一大堆用水晶玻璃做的动物而已……
裕梅根本没法子定下心来睡觉,她索性爬起来,头贴在那片大大的落地窗前落寞地望着黑黑的天空。
他答应了吗?天知道她多想要个孩子,一个可以让她牵肠挂肚、让她为他骄傲的孩子。裕梅深感一无所有,虽然在外人眼里,她是个什幺都不缺的富家女,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种沉淀在心底的遗憾,每当独自一人静思时,它就会偷偷泛滥。
是的,他到底该不该帮她完成这幺荒谬的事呢?梅生拿起那只水晶海豚玩赏着,在光线的折射下,海豚散发出各种颜色的光芒,他看着海豚鳍上的那道小伤口,光线从那里发生折射,反倒使海豚身上的光彩更耀眼。
裕梅啊,些许的不同并不会损毁了这只海豚的美丽,怕只怕你如此否定自己的存在啊!
叹口气,梅主将海豚放在床头柢上,熄灯准备睡觉,想到明天裕梅所可能提出的要求,他的心情不禁沉重了起来。
“早,于大哥,该起床啦,太阳晒-!”在梅生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裕梅毫无知会地抓起了棉被,但随即又羞红脸尖叫地丢了被子,像受惊的兔子般的逃到门口。
梅生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真是的,他忘了这里不是自己的家,而自己又是习惯果睡的人。
“于大哥,你衣服穿好了没有?我要进来-!”门外的裕梅大声地问着他,门也被她打开了一小条缝。
梅生走过去用力地拉开门,门后的裕梅重心不稳地跌撞在梅生身上。“哇!”
在裕梅的尖叫声中,梅生眼明手快地拉住她,他带着欣赏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裕梅。墨绿色的针织洋装,在胸前简单地用白色的蕾丝车了几条小皱褶,穿著双乳白色的一-半高鞋跟,背了个LV的桶包。她柔顺的长发此刻正轻盈地披在脑后。
“这幺早就打扮得这幺漂亮啊。”梅生走进浴室用冷水泼泼脸,用纸巾擦着水珠,从镜中打量着一身清新亮丽的裕梅。
“不早-,我平常就习惯早起。”裕梅低着头用手挡在门上画着圈圈,直到现在她的心仍不停噗通噗通地跳着,好象随时都会从她口里跳出来一般。
也不是没看过男人的身体:哥哥裕松常常就光着上身只穿条短裤地在杜区公园中慢走,附近的男孩在篮球场打累了,不也是随手一月兑,袒胸露背地晃来晃去的。但是,就是不一样……
虽是匆匆一瞥,她仍分辨得出其中的不同,眼前的于梅生高大英俊,全身的肌肉结实而不夸张,从他的背影看来,呈倒三角形的身材更是标准的衣架子。宽阔厚实的肩向下逐渐收紧,在合度的腰身中没有丝毫的赘肉,结实的臀部接着的是长而直的腿。
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沉稳的气势,就有如懒洋洋的非洲雄狮,虽然看似懒散地伏地休憩,实则不着边际的观望着周遭的事物,随时蓄势待发的准备一扑而上,夺取所欲得到的目标。
裕梅突然停下手边的动作,困惑的偏着头思索着自己刚刚的念头-那间她面红耳赤,赶紧用手捂住自己双颊,“老天,我在想些什幺啊?如果他知道了我在想什幺……他会怎幺看我?”裕梅忽地清醒。
像是做错事被捉到的小孩子似的,她口齿不清地撂下一句,“于大哥,我到外头等你。”然后飞也似的向外跑去。
跟昨天那个病恹恹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有如黑夜与白天的差别。白天的她活泼又有朝气,到了天黑之后,却充满了苦涩与悲观。这样的女孩子,真是令人难以理解!
事实上昨儿个梅生反反复覆地想了整个晚上。还是想不出任何办法,她想生孩子这种兹事体大的事,没有跟裕松商量之后,他是绝对不敢贸然造次的。再者,她的身体能承受得了怀胎十月这幺浩大繁重的工程吗?更重要的一点,她小姐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这幺做不是过于匪夷所思了吗?
只是,他该用什幺样的理由去拒绝她呢?她会接受吗?抹抹脸,他吐尽口中的水,用手抓抓凌乱的头发,拎着外套和领带向外走去。
裕梅一见到他,立刻像椅子上有烧红的炭火似的弹跳起来,一连串不停地说着:“于大哥,准备好了吗?我已经打电话跟医生说我们会过去了,现在,我们先去吃早餐吧!你想吃西式的还是中式的?烧饼抽条加豆浆、还是清粥小菜?还是……”
“等等,你刚才说什幺?”梅生做了个暂停手势,试图要弄清楚她所说的事。
“我知道有家西餐听的西式早餐很好吃,要不然我们去吃清粥小菜。”她突然顿了一下,“于大哥,你们家的早餐都吃些什幺啊?”
“我妈妈会准备。”梅生以熟练的手法打着领带,顺口答道,但他突然又扬起了眉头,“我问的是,你刚才说已经跟医生说好了,说好什幺来着?”
“于大哥,你该不是反悔了吧?你昨天那幺温柔、那幺有同情心的,难道你今天睡醒就忘了你自己昨天答应过的事?”裕梅紧紧揪着他,略带不满地质问他。
“我并没有答应你啊。”梅生大惊失色地否认。
“可是你也没有拒绝啊!没有拒绝就算答应了嘛!”存心赖皮的裕梅才不理他,她径自地向外走去。
“我……我……裕梅,话不是这幺说的,我觉得……”梅生跟在她后头,她那件墨绿色的迷你裙下是只白皙光滑的大腿,看她穿著高跟鞋摇曳生婆的在前头晃动,真教男人很难不心猿意马。
等等,怎幺可以对裕梅有这种念头呢?她是裕松的妹妹,而自己跟裕松又是生死之交的老朋友了。该死,梅生对自己生着闷气的想将那些绮思幻想都排出脑海,但坐在身旁的裕梅身上传来阵阵花香,却刺激他的脑海出现更多不该有的画面,使梅生这趟车开得更是不专心了。
清醒一点,就把她当成竹影吧!我总不含对自己的妹妹有遐思吧?可是,问题在于竹影从不会穿这幺短的裙子,大腿都露出一大截了,再者,竹影也不是那种会想未婚生子的人。
好不容易将波动的心平静下来,梅生叹口气地打头看了她一眼,“裕梅,我还是觉得你应该等你哥哥回来之后再做决定,因为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们……”
“停,快!这里有个停车位!”裕梅兴匆匆地跳下车,站在路边比手书脚地指挥着梅生将车停进那个停车位。
不明就里的停好车,梅生才一下车,裕梅即很兴奋地跑过来揽住他的手臂。
“这里的清粥小菜是我跟我哥吃遍全台北最好吃的了。我们快进去吧,否则待会儿人一多就没位子坐了。”她说着笑得像个没有心机的小孩子,蹦蹦跳跳地拉着他走进那家店,并且将一个黑色的托盘塞进他手里。
走在前头的裕梅不时地转过来告诉他,青菜是现炒的,破布子蒸蛋很不错,花生是用水煮的,所以不会长痘痘,豆腐是老板去深坑批过来的……就像数家珍地向他介绍着,一边退动手把那一小碟一小碟的菜放进梅生的托盘里。
梅生环顾不小的店内,很容易地就发现许多感兴趣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裕梅看。的确,和店里其它冷漠而面无表情的客人比较起来,带着笑脸的裕梅显然是吸引人多了。
“于大哥,我跟医生说过了,我们大概九点钟到,已经挂号好了。”裕梅吹着气的吸食着稀饭。
“裕梅……”梅生拿起咸蛋的手僵了一下,他试图跟她把话说清楚,但裕梅却仍是顾左右而言他。
“于大哥,你吃吃看这个破布子蒸蛋,很好吃耶!”裕梅说着舀了一大匙的蒸蛋放进他碗里,笑-了眼地看着他品尝,“怎幺样?很好吃喔?”
几番欲言都被她打断,梅生看了看她那淘气的笑容,只得摇摇头地放弃这个话题。也罢,吃完了再说吧!何必破坏了吃饭的气氛呢?待会儿一路上还怕找不到机会劝她吗?想想,也就释怀地继续吃粥了。
裕梅心知肚明他绝不会这幺轻易地就答应,所以她决定不给他任何反对的机会。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掌握主导权,根本不要给他有拒绝的机会。为了这件事,她已经计书了很久,好不容易碰到哥哥出国寻宝的契机,再不好好把握,那岂不是太愚笨了吗?
对于于梅生,已经太了解他了,他是哥哥的死忠兼换帖,他们两个打从念书时起就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混在一起,所以哥哥常常含提起他这个抱独身主义的好友。相较于哥哥换女友比换牙刷还快的速度,于梅生几乎还没正正式式的谈过恋爱。因为他太过于理性了,这是哥哥的评语,即使人家女孩子已经热得像盆火,他老兄有时就像消防队员的水柱般,三言两语就把人的人浇了。
这并不是说他这个人就冷得像块冰。相反的,他相当的风趣随和,并且很愿意去结交各式各样的朋友,问题就出于他太博爱而且对天地万物都一视同仁的态度,试想有哪个女人忍受得了,自己只是他众多朋友中的一个而已?
这回裕梅会挑上他为自己背书,做人工受孕的最主要原因即在此,因为他有足够的胸襟去看这件事,不像有些食古不化的人在一听到她的计划之后,那种视她如洪水猛兽的表情。或许,这一次会成功也说不定!她沾沾自喜地告诉自己。
两个人各怀心事的吃饱饭,继续上路。
“裕梅,你的医生答应你做这个……这个……”梅生开着车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人工受孕。他答应啊,只要我提得出人证。”
“人证?”梅生百思不解地反问。
裕梅心虚她笑笑,“呃……我告诉了他一点点小故事。”是啊,我只是把一些比较可能碰上的情况凑在一起而已。要不然那医生似乎也没那幺容易蒙过。
感到事态不太简单的梅生发现自己已经在她的指挥下,把车停进停车场,和她无聊地坐在诊疗室门外。
“你要不要告诉我,你到底跟医生说了些什幺故事?”梅生跷起二郎腿,看着裕梅神经质地撕着面纸,他旁敲侧击地问道。
“也没什幺啦,千大哥,反正你只要告诉他说你答应我做这个手术就好了嘛!”紧张地拉拉裙子上的皱褶,裕梅摆明了不想说下去的意思。
护士打开门叫了裕梅的名字,她站起来深深吸了口气再吐出来,朝梅生挥挥手之后,尾随护士进去。
“你陪你太太来的吗?”旁边有个职业妇女打扮的女人放下手边的杂志,友善地朝梅生笑笑,“你对你太太真好,一般男人是抵死都不肯进妇产科的,更别提做检查了。你太太似乎还很年轻。”
“嗯,我……呃,是啊,她还很年轻。”梅生简直不知道该怎幺解释自己跟裕梅的关系,只有含糊以对。
那女人再而用某种特殊的眼光打量他,“唉,现代人的不孕症真是挺麻烦的,而且男人得不孕症的也越来越多。有的男人死要面子,不肯承认自己不能生,把过错都推到太太身上,真是糟糕透了。”
“是啊。”梅生越听越不对劲的看着周遭越来越多的人坐下,绝大部分都是女的,零星的两三个男人则是一脸心事重重或躲躲藏藏的样子,“呃,请问你是来……”
“噢,我是来检查的;我刚做完输卵管沾粘的手术,这是我不能顺利怀孕的原因。你放心吧,这位医生在不孕症方面是权威级的人物。”那个女人说着朝他眨眨眼。
“不孕症?”梅生得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勉强自己坐在椅子上不至于跳起来。不孕症!我还以为裕梅是要跟她的心脏科医生会面,我……那我坐在这里干嘛?
正当梅生还在心慌意乱的时候,裕梅打开房门甜甜地朝他招着手,“梅生,医生说要跟你谈谈,你进来一下好吗?他很忙的耶!”
在众人感兴趣的目光中,无计可施的梅生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去。面对中年发福的医生和挂着职业笑容的护士,梅生感到似乎有千百万只的蚂蚁正在身上爬般的坐立不安。
“于先生?根据于太太告诉我,你已经在很多所医院检查过了,因为你的精子活动力过低而无法使于太太顺利的怀孕,现在你们夫妻决定用我们筛选过的,进行人工受精生育,是吗?”大夫推推滑到鼻头的眼镜,亲切地对他说。
“我……我……我不是……”梅生在他那别有暗示的目光下真是尴尬万分。
“梅生,不要紧张嘛,你只要跟医生说你愿意就可以了。”一旁的裕梅不时地拍拍梅生的肩,温柔地告诉他。
“是啊,于先生,我们并不是怀疑你‘男性的本能’,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性能力跟精子数目的多寡,还有受孕率的高低是没关系的。这样吧,我会交代护士帮你们排好日子,到时候于太太来做受精卯植入的手术就可以了。”医生一边在裕梅的病历表上鬼画符般的写着字,一近详细地交代他们。
“就这样?”梅生想说的是,自己跟裕梅根本不是夫妻,但裕梅拉着他不停地向医生道谢往门边过去。
“噢,于太太,还有件事要提醒你,既然你要做这个手术,那你们也该去办结婚登记了。虽然金融业的金饭碗很宝贵,但想想看,你们为了想要个孩子也吃了很多苦头,再不辞登记的话,孩子将来怎幺报户口呢?”医生在他们走出门前幽默地补充着。
“嗯?噢!我知道,谢谢。”裕梅堆满笑脸地点点头,拉着梅生快步地向停车场走去。
或是因为太兴奋了,也可能是急急想逃离现场,梅生发现裕梅越走越快,等走到他车子旁时,她原地又跳又叫地拉着他的手上下摇晃。
“我们成功了,医生答应帮我做手术!”她闭上眼睛地捏自己手掌一下,“是真的,我要做妈妈了!”
梅生冷眼旁观地打开车门将她推进去,自己则是闷闷不乐地坐在驾驶座上。
“裕梅,你不觉得你欠我很多解释?”他将车子驶出广大的停车场,在过收费亭时,他睨了她一眼地问。
“有吗?”裕梅发现在他那只冷冷的眼神盯视下,还真是有些可怕。她耍赖地别过脸去,伸了伸舌头。
“嗯,我不知道自己何时成了个不孕症患者;更奇怪的是,我竟然已经有了老婆而我并不知道。”想到医生那自以为体谅的目光,梅生就一肚子大便,这要是让朋友或那些商场上的客户知道了……天哪!
裕梅放低姿态地靠近他,用她最拿手的恳求目光注规他,“于大哥,其实这也是不得已的嘛,谁叫那些定法律的弄了一大堆烦人的规定,我若说我是单身的话,怕不老早就被踹出大门,所以啦,我就说我结婚三年了都没怀孕,非常想要孩子嘛!”
“嗯,那你怎幺解释你身分证上的配偶栏呢?”梅生双眼平视前方,尽量平心静气地问。
“呃,这是看了报纸得到的灵感,不是有些信用合作杜或其它什幺行库规定女职员必须是单身吗?若是结了婚就得离职,我因为舍不得这份工作,所以没有去辨结婚登记。怎幺样,很聪明吧?”自己能想到这幺完美的借口,裕梅觉得自己真是棒透了。
梅生不得不佩服这小妮子的机智,但这种事可不是开玩笑的,“接下来你准备怎幺做?”
“接下来啊,你放心,我已经找好了一个朋友;他愿意捐精子给我。嗯,到时候就说他是你的表兄弟好了,要不然就说他是我们的朋友,我才不用来源不明的精子,生出我不认识他爸爸的孩子。”裕梅滔滔不绝地把自己的计划,详详细细地告诉他。
车子突然紧急煞住,裕梅惊呼一声地向前冲去,但她预期中的碰撞并没有发生,她睁开眼睛看着梅生环住自己腰肢的手,还有一脸怪怪的表情。
“于大哥,你怎幺啦?”裕梅诧异地盯着他。
“裕梅,你的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快了。”梅生扳起裕梅的下巴,摇着头一字一字地对她说。
裕梅不解地睁大眼睛,然后眨眨眼,“是吗?”
哇!他露出那种吊儿郎当的笑容时,真是迷死人不偿命,从没有想到带着眼镜的男人也可以性感得这幺罪过。他的眼睛好象带着浓浓柔情似的,教人想跳进去淹死算啦!
“嗯,你犯了好几个错误,第一你不该欺骗医生,这样会使他吃上官司的;第二你不该没跟我商量就把我拖下水;第三你不该隐瞒医生你心脏不好的事;最重要的一点,你不应该使别人怀疑我“男人的能力”,那对我可是非常大的侮辱!”他说着用拇指摩挲着她的唇瓣,懒洋洋地说着话,但眼神却锐利地盯着裕梅。
裕梅张口结舌地看了他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舌头,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该怎幺向他解释。
“而且有一点你没有弄清楚,我于梅生的老婆是绝不会需要去做那个什幺捞什子的人工受孕,因为我一定会让我老婆怀孕的——而且是用最原始最自然的方法。”他说着说着还别有用意地朝裕梅挑挑眉毛,“需要我再详细说明吗?”
裕梅立刻红霞满面的垂下限睑,这要是再听不懂他的暗示的话,那不是显得太无知了!“可是……”
“嘘,没什幺好可是的,况且我也绝不会让我的妻子随随便便地找个男人捐赠精子生孩子,我要我自己的孩子,这样他喊我爸爸时,我心里也比较踏实。”梅生说话的神情就好象正在发表国情谘文般的凝重。
“噢,那跟我有什幺关系?”如丈二金刚模不着头绪,裕梅想了半天仍得不到结论。
“总算抓到重点了。你应该还记得你令天设计我来干什幺了吧?”梅生脸上带着调侃的表情揪着她。
“冒充我丈夫。”裕梅被他的目光看得尴尬万分。
“嗯哼,答对了。既然我老婆想主孩子,那我自然是万死不辞地奉陪-,你说是吧?”梅生享受着这种捉弄她的乐趣,悠哉悠哉的说:“老婆!”
裕梅哑口无言地盯着他看,就好象他的脸在一瞬间已经被蛀虫啃烂了似的怪异。脑筋空白成一片浆糊,裕梅艰困地清清喉咙。
“于大哥,我承认是我不对,不该这样设计你,可是你不要老拿这件事来糗我嘛,这并不好笑。”
“你看我笑了吗?”梅生收敛满脸的戏谑神色,一本正经对着她,“事实上我从刚才就一直在考虑你的提议了,再三考虑之后,我认为这是个满不错的主意。”
“啊?”裕梅讶异地瞪着他看,根本搞不懂他到底想干什幺,“我说了什幺了吗?”
“既然你已经顶着我于梅生老婆的名号到处去闯荡江湖了,我看我不认也不行啦,你说是吧?”梅生见到各种表情在她脸上掠过,他暗笑地握住裕梅冰冷的手。
“吓,你是说……”看到梅生坚定地点点头,裕梅暗暗叫苦。天,他该不会是假戏真做了吧?
“把嘴巴合起来。淑女把嘴巴张这幺大,万一要是苍蝇蚊子跑进去了,那可就难看-!”看到裕梅的下颚整个往下掉,他打趣地把她的下额推回去。
“那,那……”裕梅用力咽下一口口水。拜托,他是在开玩笑的吧?两个人根本都还不怎幺熟,怎幺可能……他一定是在开玩笑的。想到这里,她偷偷地松口气。
“所以呢,待会儿你打电话跟医生取消这个手术,想生孩子我们自己就办得到,不必他的帮忙。倒是你的心脏,我看我们先跟你的心脏医生约个时间,请他好好的帮你检查,看看怀孕对你的身体有没有危害……”梅生将车驶回川流不息的车阵中,絮絮不停地叮嘱着她。
裕梅听着听着眉头在不知不觉之间狠狠地打了个结。干什幺啊?他打算就这样地接收了她的生命,她的生活吗?谁给了他这幺大权利的?他以为长得帅一点、高一点,笑起来迷死人,就可以这样大大方方地管起别人的事了吗?
“……当然最好等到你哥哥回来之后再结婚,不过,如果你等不及的话;我们可以先去登记,等裕松回来之后再摆酒请客。”那厢裕梅早已抓狂了,而这边梅生还视若无睹地兀自说着。
“慢着,于大哥,你别把话岔远了,我不记得我曾经提过结婚的事喔。”她双臂环抱自己,摆出防备姿态地看着他。
“嗯,你是没有提,可是我也不能任由你顶着我于某人的名号到处去嚷嚷我有不孕症吧?”
“于大哥,刚才医生不是提过了吗?这根本是两回事。你放心,我不会再跟别人说的,反正医生已经答应要帮我做手术了……”裕梅实在搞不懂,这个人的脑袋是不是已经打死结啦,怎幺这幺死脑筋,“停车,我要下车。”
“不,不成。我一方面身负你哥哥托付的重任;另一方面又是你孩子的父亲,可容不得你四处乱跑。”梅生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面对父母的逼婚,他老早就不耐烦透顶,相过亲的名门闺秀,环肥燕瘦也早就不计其数了。但使他害怕的倒不是结婚之后的经济负担,凭他于梅生的财力养他十个老婆也不成问题,麻烦在于夫妻的相处之道。
他太明白自己这种外冷内热的个性了。要他主动的去嘘寒问暖关怀另一个个体,短时之内或许还行得通,若要长久下去的话,恐怕问题就大了。
因为他太容易分心了,截至目前为止他可能只对裕梅没有分心过,他明白这不单是因为裕松的交托,更重要的是裕梅根本坚强得几乎要所向无敌了。这从她打定主意想生个孩子这件事即可看出,她单打独斗地去检查身体,又想尽办法的设计自己去陪她唱这出戏。这个女孩子虽然有柔弱的身体,却有着钢铁一般的意志,而他向来对这样的人有着好感的!
也就因为这份好感的持续,使他更兴起了保护裕梅的。想想看,这幺娇小而虚弱的女孩,为了达成她的目标而有这幺大的动力,想着都叫人感动哪!
裕梅见他那副眼镜下闪着笑意的眸子,她气馁地用力靠在椅背上,生着闷气直视前方,“我不管啦,要结婚自己去结,我才不管!”
梅生只是挑挑眉,不置可否地笑笑的开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