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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之恋歌 第四章

清晨小鸟的啁啾声吵醒了裕梅,她睁开只眼,好一阵子才认出这不是自己的窝。对面墙上一幅放大的结婚照,是竹影和她那英俊的老公李亚力。她眨眨眼睛,记忆才又慢慢地回到脑海里,那幺,这里是于家,竹影的房间,昨天晚上兰生带她回来的。

将自己埋进温暖又柔软的被窝中,她皱起眉头地模模心脏,还是有些闷闷的,不过此昨天好多了。

昨天走出精品店时,她就已经约略地感到胸口闷闷的,但她并没有在意,无聊地随着一波波的人群走进电影院杀时间。往常的气闷通常一下子就过去了,但昨天并没有,它随着电影的刺激而越来越沉重,终至使她喘不过气。

害怕和疼痛使她哭紧抓住邻座的情侣求救,他们在其它人的协助下的将她送到医院急诊室。从小的经验使她对医院的气味极为熟悉,打针吃药之于她是家常便饭。

疼痛过去,呼吸也较为乎顺之后,医生要她填住院单时,她断然地拒绝。

“裘小姐,你的心脏病已经到了该好好检查的地步了,根据你的病历表来看,动手术或许是最好的办法。”医生拿着病历表,一再地说服她。

恐惧牢牢地攫住她,裕梅猛烈也摇着头,“不,我不要开刀,况且现在我唯一的亲人又不在我身边,我哥哥出国去了。”

“嗯,要不然等令兄回来之后再做决定吧,但是你还是要办住院好好休养,你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医生摇着头的盯着她看,“裘小姐,心脏病患者只要好好地保养,还是可以过着正常人的生活。最怕的是自暴自弃,不爱惜自己,任意糟蹋身体,你明白吗?”

裕梅心虚地低下头,医生啊,你医得了病人心脏的缺憾,但你可有办法医治病人心里的空虚和寂寞?

“医生,我保证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可不可以不要住院?”裕梅怯生生地嗫嚅问道。

“你刚才说你哥哥出国去了,那你还有其它人可以照顾你吗?最好还是住在医院里,有医生跟护士们可以照顾你。”医生不表赞同地摇着头。

“可是,我不想住在医院,我这辈子住院已经住怕了。”裕梅轻声地说。从小心脏就不好的她,经常三天两头住院。说实在的,她厌恶透了消毒药水的味道,因为那股味道不停地提醒她,离死亡又近了一步……

广播系统一再地催唤着,裕梅咬着唇,看着这个被称为心脏外科名医的医生还在皱着眉头地翻看她的病历表,最后,他合上病历表正色地看着她。

“除非有人好好地照顾你,否则……”他的话被急急忙忙跑过来的人所打断。

“林主任,早上开完刀的病人出现肺积水的现象……”他还没说完,林医生已经将裕梅的病历表塞进他怀里。

“再送进开刀房,叫小组的所有人员准备好。”他说着转向裕梅。“裘小姐,除非你能找到人照顾你,否则我建议你还是办住院。并不是我喜欢叫病人住院,医院的病床很缺,只是你的情况太糟了,我不放心……”

“林主任,裘小姐的事我会负责的,事实上她跟我家是熟人,我看我带她回我家好了,我妈是家庭主妇,她可以全心地看护裘小姐。裕梅,你说是吧?”那个原先站在后头的穿白袍的人突然开口,令裕梅愣了一下,是兰生。

“是吗?那样就太好了,于医生,那裘小姐就交给你啦,我还得进开刀房。”林医生说完匆匆忙忙地走远。

裕梅有些尴尬地看着兰生,对自己下午才放他们鸽子,却这幺快的又见面,感到很困窘。

“谢谢你,二哥,我自己回家就好了。不必麻烦于妈妈,再见。”滑下病床,套上鞋子,拎起小钱包,裕梅很想拔腿就跑。但兰生却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的皮包带子。

“等等,裕梅,你哪里都不准去。我刚向林主任说过了:我会带你回家。你必须跟我回去,或者,你比较喜欢住院;吊着点滴,每天量三次体温和血压……”兰生翻翻她的病历,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裕梅苦着脸地望着他。我才不要住院哩,整天盯着白色天花板,听着邻床病人的哀号,或者随时有同病房的难友蒙主宠召。

可是去住在他家,那她不就天天得和于大哥照面了。其实他人是很好啦,只是每回一见到他就感到有些不自在;他看自己的那个表情,就好似她是天底下唯一的女人一样……况且他现在又总是提一些结婚之类的事,更是使我感到心跳加快。

因为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每个小女孩当新娘的美梦一直被她压抑在身体最角落的地方。自己心里有数,这样的身体非但不能给所爱的人带来幸福;甚或可能是个拖累他的累赘,所以她连想都不太敢去想这档子事。

但是梅生每次表情真诚且一本正经地跟她谈起这件事时,她的心不免为此而乱了节拍,偷偷地虚荣地幻想起了红毯白纱的情怀。只是,当梦被现实的心绞痛而打碎时,那种悲哀感就更加深入几分。

“二哥,我想于妈妈应该有比照顾我更重要的事,所以……”裕梅挤出笑脸,迂回地回答他。

“不,不行,裕梅,你现在马上跟我回去,我如果让你走了的话,老大非把我的头给扭下来。”

“二哥,只要我们不告诉他,他怎幺会知道呢?”

“裕梅,你别说了,我们马上就走。”兰生简单地向护士们交代几句之后,拉着裕梅坐上他那辆气派非凡的房车。

就这样裕梅连反对的余地也没有,到了于家之际,正好是下班时分。公务员的于爸爸和难得早归的菊生对裕梅的出现即使有丝毫的讶异,也都隐藏得很好。

至于于妈妈,更是高兴得忙上忙下,对于裕梅要在家里住下的事,表示出高度的配合,并且一吃完晚饭,立刻将竹影的房间整理好。从竹影出嫁之后,她就常感叹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忙,连个谈心的人都没有。虽然于爸爸也常陪她散步什幺的,但有些女人之间的体己话,即使是夫妻之间也是难以理解的。

吃完晚饭到吃了药上床睡觉,梅生都还没有回来。这教裕梅心底恍若踩在浮在水面的木板般的不踏实;一方面庆幸他没有回来,不必面对见到他的尴尬,另一方面却也更加地忐忑不安,如果见到他时,又该怎幺面对他?尤其在自己那样近乎恶作剧放他鸽子之后。

说也奇怪,见到他很不自在;可是没跟在他身边又教人感到怅然若失,有点喜欢胡思乱想和他斗智的乐趣。

唉,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自己了。裕梅想着用棉被蒙住头,直到呼吸有些困难才拉开棉被准备起床。她半撑起身子,接着就只能几近屏住呼吸地愣在那里,可能吗?她连眨了几下眼睛,试图不去理会越来越快的心跳和跃上脸颊的红霞。

顺着半披在床畔的棉被,她悄悄地滑下床,小心翼异地跪坐在他面前打量着梅生凌乱的发丝和已然冒出的青乌胡碴。

为什幺?仅仅是坐在他的面前就能使她的心感到如此平静?那些纠缠许久的空虚寂寞,在这一刻似乎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将被子轻轻地盖在他身上,裕梅解释不出自己的动机,但她真的想不出该怎幺面对他,于是乎只得蹑手蹑脚的,打算来个避不见面。低下头看看自己身上那套印着史努比小狗的休闲服,那是昨晚于妈妈从竹影的衣柜中找给她穿的,她东张西望地找着自己的衣服。

有股熟悉的香味传了过来,梅生食婪地加深呼吸,张开眼睛正好看到裕梅正背对着自己,从衣橱中拿出几件衣服,他想想又闭上了眼睛。

没错,这是裕梅的香水味,这些日子的相处,使他在不知不觉中已习惯了这味道。这小妮子进了浴室,她想干什幺?该不会又想溜之大吉了吧?这个想法令他悚然一惊地坐正了身子,使身上的被子滑落。

揉揉身上的被子,梅生扬起了眉。唔,看样子这小妖精还是有点良心,也不枉费为她牵肠挂肚的苦心。只是,他得跟她把话说清楚,她要是再这幺三天两头闷不吭声的跑给他追,他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用。

伸伸懒腰,梅生好整以暇地将被子扔回床上,坐在床上等着那个在浴室中哼着歌的女孩。

穿回现在最流行的迷你A字裙,紧身绒短毛衣,裕梅看着那扇长长的穿衣镜,不知不觉地皱起眉头。怪怪的,这样的穿著打扮如果出现在街头或PUB,根本不觉得突兀怪异,可是昨天到于家之后,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在正式宴会中的小丑,怪异且跟别人不同。

以前从来都没有这种感觉;就像从没有像昨天睡得那幺香甜过。那似乎是她所不曾真正享有过的情感交流,一大家子的人都坐在餐桌旁吃饭聊天,记忆里顶多只是跟哥哥坐在高级餐馆里吃着千篇一律的牛排、沙拉,要不然就是像老饕似的走访所有未曾去过,或是稍有名气,还是那些稀奇古怪的新餐馆。

其实说穿了又有什幺!还不是只为了满足口月复之欲而已,在哪里吃对她而言根本没什幺差别,她所想要的只是有人陪伴,如此而已啊!

伸手推开浴室的门,她愣了一下的看着那个坐在床上跷着二郎腿,脸上带着似笑非笑表情看着自己的男人。

“你……你怎幺可以醒过来?”裕梅进退维谷地扶着门,张口结舌了半天才找得到词儿可以说。

“唔,那依你的看法,我应该什幺时候才能醒呢?”梅生好笑地走向前去,扶着她走回床畔,用力将她按坐在床沿上,“我打不定主意是该好好骂你一顿,还是夸奖你一番,你放了我们兄弟鸽子跑得无影无踪,害我有多担心你知道吗?不过,还好,你知道分寸,知道到我家住,有我妈照顾你,我就安心多了。”

裕梅愧疚地低下头,其实昨天的那个恶作剧到现在早就已经不高明了,更何况还让他那幺担心……

“你骂我好了,对不起,我不该不告而别。”裕梅垂着头几乎哽咽地说道。

“不,既然你已经知道错了,所以也没那个必要再骂你啦。你这样做很对,你哥哥把你托给我照顾,我如果做不到的地方,我相信我家人也可以帮忙的,我妹妹竹影小时候也有心脏病,所以我妈对你一定会有帮助……”

“你还是骂我好了,起码这样我的心里会好过一些。因为……因为……”裕梅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口,只好猛翻白眼地盯着天花板。

“因为什幺?”梅生诧异地盯着她那不自在的表情,“你不舒服吗?要不要我送你到医院去给医生看看?”

“我很好,我的意思是说……”裕梅话还没说完即被门口走进来的那个人打断。

“哟,大哥,看来你今天早上的心情很好嘛,昨儿个晚上有没有顺便到基隆的庙口吃吃小吃啊?”兰主和菊生嘻皮笑脸勾肩搭背地晃了进来。

梅生没好气地瞪了弟弟们几眼,“你们今天早上怎幺起得这幺早?”

“早?这我就不清楚了,菊生,妈是叫我来带裕梅下楼吃早饭的,你上来干嘛?”兰生提起眉看向菊生。

“妈也叫我上来叫大哥啊。”菊生理直气壮的回话过去。“妈说如果你请不动裕梅的话,千万别摆出你那个医生的扑克脸孔吓坏人家小女孩,所以要我也顺便来看看。”

“我?喂,兄弟,你别忘了,昨天在医院要不是我的扑克脸孔,能将人家裕梅小姐带回来吗?要不是我反应快,她小姐老早就跑得不知到哪里去了,你……”兰生极度不以为然地捶捶菊生的肩窝,啦啦啦地说了一大串。

梅生乍听,已然明白了一大半,他转过头边说边点着头的盯着裕梅,“原来你并不是自己到我家来的……”

裕梅挤出一抹尴尬的笑容,“所以,我才叫你骂我的啊!”

“兰生,裕梅是怎幺住进你们医院的?”梅生好整以暇地俯视像个做错事被捉到的小孩般,乖乖地坐在那里的裕梅,一边准备好好地盘问她到医院的原因。

“呃,裕梅,你要自己说还是由我来说?”兰生凑上前去,带着钢调的笑容地打趣着裕梅。

露出虚弱的笑,裕梅无所谓地耸耸肩,“我看不出来这有什幺差别,你说吧!”她偷偷瞄了眼梅生那若有所思的样子,摊摊手,叹了口气。

“兰生。”梅生沉着脸的瞅向裕梅,但声音却充满了不耐烦的意味儿了。

“老大,是这样的。昨天我们医院来了个外籍的急救专家,主任指派我负责担任他的翻译和助手。主持完几个病历观摩之后,他突然心血来潮,想到急诊处参观,我只好带他过去看,结果就看到咱们的裕梅小姐啦!”兰生摇头晃脑像说故事般的加上表情和动作。

“兰生,说重点!我从不知道你也会废话连篇。”梅生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眉心,闭着眼睛地低吼。

“老大,事情总要有个前因后果嘛。你别吵,要是害我忘了说到哪里,我又得从头讲起,这不是更累吗?所……”兰生根本看也不看梅生一眼,他是一径地对着空气在摇头晃脑。一旁的裕梅莫名其妙地睁大眼睛来回地看着兰生悠哉悠哉和梅生那已经快七窍生烟的对比,至于菊生他早已经忍不住捧着肚子捂住嘴地缩到一旁去了。

“于兰生,重点,重点,我只想听重点!”梅生弹弹手指,展现出他在于家中向来有的耐性。

兰生收敛起戏谑神色,站在裕梅面前,双手-在腰际地俯视着不发一言的裕梅,“急诊处的同事们说裕梅的心脏情况很不好,希望她留下来办住院观察。免得她又在街头上发病,若是迟了一步就没救了。”

“街头上?”梅生大惊失色地拉住裕梅的手。老天,老天,她竟是在街头上发病的,如果……如果没有人在身旁看着她;如果没有人及时将她送到医院;如果……如果,万一这些如果不幸应验了一条,那……

“呃,其实也不是在街头上,我是在电影院里感觉不舒服的,所以……”裕梅期期艾艾地扭动被梅生执住的手腕,吞吞吐吐地解释着。

“够了,够了。”梅生突然发出一阵低吼,他像头被困住的狮子般,在室内来回踱着步,“裕梅,我受不了你这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蝼蚁尚且偷生,你,你……我该怎幺说你才好!”

裕梅抬起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摇着头地逸出一丝苦笑,“于大哥,对不起。我哥哥不该把我这个大麻烦扔给你的。”

“不,我的重点不在这里!我的意思是说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的糟蹋自己的健康,会让所有关心你的人多伤心多难过?”梅生蹲在裕梅面前,皱着眉头地瞅着她道。

“是吗?”悲哀地泛眨眼睛,裕梅抿抿唇,“或许,就算是我死了也不会有人流一滴泪水吧!从小我就是所有人的负担和累赘。其实不只是他们觉得辛苦,我自己也很累了,既然我的存在造成大家的负荷,那幺我……”

“不要再说下去了!”梅生大喝一声地阻止她说下去。“裕梅,我不允许你有这种自暴自弃的念头!”

“我没有自暴自弃!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从小我就跟别人不一样,即使跟别的同学一起上课,我还是最特殊的一个。因为我的心脏病,我不能太劳累,我没有跟同学们去参加过舞会、登山、郊游,甚至连看电影逛街都必须看我的身体状况而定。”生着闷气的裕梅根本没法子好好地思考,只能一古脑儿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就像一座坚固的牢,我的身体像监牢般把我跟别人隔开,你能明白我的痛苦吗?”

“我明白。所以你搜集了一柜子的水晶动物,因为它们跟你一样的脆弱,使你有安全感。跟那些水晶在一起时,你可以不必理会自己的生理状况,当个普通人。”梅生将两手搭放在裕梅肩上,缓缓地说道。

裕梅像被雪打中般的仰起头,喃喃自语视而不见地将视线盯着空中某一点。“怎幺可能?你怎幺可能会了解这种感觉?”

“裕梅,别再胡思乱想了,你的人生还长得很呢!”兰生叹口气的接续先前的话题,“我在送你回来之后,又和林医生联络过了,其实你的心脏病如果开刀的话,或许有痊愈的可能。”

“兰生,你说的是真的吗?”梅生的全部注意力立即完全被吸引过来。

“嗯,美国最新的研究报告上已经证实了这种新方法已经经过人体测验成功,并且被美国医药总署所批准使用,我们医院也打算引进这种技术。”

“成功率呢?”菊生半信半疑地问。

“依裕梅的情况,大概有九成。但是我建议再做一次更详细的检查。”兰生推推眼镜,斯文地回答。

“九成。裕梅,你愿意再去检查看看?如果能够动手术的话,你就可以早点恢复健康了。”梅生推推呆若木鸡的裕梅,欣喜若狂地搂住她的肩头。

“我……我不知道,我得好好想想。”裕梅不确定地迟疑着,可能吗?这会不会又成了她另一次希望落空的假设?可以治好她的心脏,真的可以吗?

“嗯,就这幺决定了。兰生,明天你就去帮裕梅辨住院手续,先检查看看,如果可以的话,赶紧开刀,再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的。”梅主立即发挥他生意上惊人的组织力和魄力,大声地吩咐着兰生。

“等等,可是我哥还没有回来咧!”裕梅拉拉梅生的袖子,嘟起嘴巴地抗议着,“我开刀的时候,身边不就没有任何人了!”

“谁说你身旁没有任何人来着?你还有我啊!你忘了吗?于太太?”梅生用着挪揄的表情调侃着她。

“哈,可是,可是那是假的啊!”裕梅尴尬地说道。

“是吗?我记得你在妇产科医生面前时,可一点都看不出是假的嘛,而且甜蜜极了。”梅生带着纵容的眼光,温柔地拍拍裕梅的脸颊,“于太太!”

裕梅只好翻翻白眼,在于家三兄弟的笑声中,落荒而逃地冲下楼去。

明明是假的,有什幺好笑嘛!辽有,自己的脸干嘛不争气地一直红热起来,真是奇怪!

躺在冷清清的病房里,裕梅目不转睛地瞪着天花板。好可怕的感觉,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和枕巾,连被子都是白得吓人。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也都是白衣白裤,充鼻的都是刺鼻的消毒药水味。

“感觉怎幺样?”兰生和菊生一起走了进来,菊生仍是背着个大背包,戴顶棒球帽。兰生则不一样,穿著白外套,项间挂着听诊器,他看起来专业又疏离。

“还好,为什幺我得吊点滴呢?”裕梅指指接在手背上的点滴管,皱起眉头,“我又没有生病。”

“这是为了你好,补充体力。大哥还没来啊?”兰生拿起挂在床尾的纪录翻了翻,“嗯,截至目前为止,你的情况还不错,有没有想吃什幺东西?我叫菊生去买。”

“不,我没胃口,一想到要开刀,我就没有胃口吃任何东西。”裕梅盯着天花板幽幽地回答他。

“唔,开完刀你还要禁食好一段时间,如果我是你,我会先吃个痛快。”兰生将纪录挂回原处,“会不会紧张?你放心,林医生的技术是全台湾最好的。”

裕梅垂下眼睑,紧不紧张或担不担心又能怎幺办?在梅生的强制执行之下,她根本已经是赶鸭子上架,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住到医院里快一星期了,这期间梅生只是蜻蜓点水般的来看过她几次,每次都是匆匆忙忙地来来去去。虽然令人失望,但裕梅却说不出口,因为他每回都会带着他那个精明冷漠一如机器人的秘书林秀雯,不过在他公司内的人都叫她AMY。

有个AMY在面前晃来晃去,裕梅即使心里非常企盼梅生能留下来陪伴自己,但见到AMY那冷静又从容样子,裕梅就忍不住有些自卑地闭上嘴巴。

“裕梅,你怎幺啦?”菊生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打着掌上型的电动玩具,随口地问道。

“没事,菊生你今天不用上班吗?”裕梅强打起精神,诧异地反问他。

“你搞迷糊了是吧?今天是礼拜六,我们公司不上班的。”菊生跷起二郎腿,“再说,咱们家老大交代我一定要来顾着你,要是咱们家的大嫂又跑掉了,我看老大非吐血不可!”

裕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菊生,你别老是拿那件事糗我好吗?”

“哪件事啊?是说你放我们兄弟鸽子,还是……”菊生故意吊她胃口地让话尾悬在那里。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什幺!那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我跟于大哥之间根本什幺也没有,只有你跟兰生每次都在那里……”裕梅哭笑不得地白了他一眼。

“咦,很奇怪喔!二哥,以前她都叫你于二哥,叫我菊生的,反正她只比我大一个月,我认了。可是她也改口叫你兰生喔,是不是人家说的长嫂如母就是这样子?”菊生将刚才他从家中带来的鸡汤倒在碗中,端给裕梅。

裕梅又气又急的几乎将鸡汤给泼倒了,她转向兰生苦着脸地讨救兵,“兰生,你管管菊生嘛,他整天就是在那里胡说八道。”

“裕梅,你别理菊生,他就是那张嘴,没什幺恶意。”兰生两手放在口袋里,莞尔地看着脸色较前几天好了些的裕梅。

在裕梅又昏倒于楼梯之后,梅生根本不理会于爸爸跟于妈妈的劝阻,他坚持要裕梅住进医院。原先裕梅已经说服他等裕松回答之后再开刀的,但见到裕梅像只小猫似地蜷缩在楼梯顶时,梅生几乎要疯了般的独排众议,硬要兰生运用关系,将裕梅送进医院。

“梅生,人家裕梅跟咱们家非亲非故的,你现在坚持要她动这幺大的手术好吗?况且裕松人现在又远在国外,这手术的危险性又这幺大,万一有什幺……”于爸爸在裕梅住进医院的那天夜里,如此语重心长地告诉梅生。

梅生环顾了坐在桌畔的家人,其中包括了竹影和亚力。考虑了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地开口——

“爸,我知道自己在干什幺。”他说完踱到窗前,凝视外头漆黑的夜幕良久,久到使众人都已经以为他结束了自己的结论之后,他才突然开口说下去,

“裕梅是我这些年来唯一中意的女人。”他转身露出个魅力十足的笑容,“你们不会相信我有多希望跟她共度一生。当她身体还很健康的时候,她就像个顽皮的精灵似扰乱了我的生活,可是她的身体只要一恶化,她就像个跛足的洋女圭女圭,没办法独立于日常生活之中。我爱她,我决心把她纳入我的生命之内,所以我一定要让她接受手术。”

于爸爸跟兰生、菊生和亚力交换了忧心的目光,对梅生这突如其来的表白,他们都有些意外。而于妈妈早已经是拎着手绢儿不住地按着眼尾不断涌出的泪水,竹影则是在一旁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妈妈。

“大哥,裕梅她的身体……”菊生有些顾忌的提起。

“是啊,梅生,再说她的年纪也还这幺小,我们很担心你们之间会有结果吗?”于爸爸放下手里的报纸,清清喉咙之后,小心翼翼地说道。

梅生用手搔搔他原已凌乱的头发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才猛然抬起头,“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我已经三十五了,这些年头在社会中历练,别人的情爱憎怨也看得太多了。我原以为终此一生,我再也不会有像别人一般的情爱纠葛了,但今天我遇到了,而且我绝不会放过了。”

“大哥……”亚力还想说些什幺时,竹影温柔地握住亚力的手,微微地笑了笑。

“亚力,既然大哥都这幺坚定的认定了裕梅,那幺我们这些局外人又有什幺好说的呢?你忘了当初我们爱得有多苦了吗?”竹影说着还有意无意地瞄了瞄兰生和菊生。

“呃,姊,当初我们还不是为了你好,怕你被登徒子给骗了。”菊生振振有词地为自己辩着。

“是啊,竹影宝贝,这就是我们当兄弟的义务跟责任。如果没有把你保护好,我们怎幺跟爸妈交代?”兰生喝着咖啡,慢条斯理地跟腔。

“我不企求你们的赞同或支持,因为那并不是我所在意的。”梅生顿了顿才再说下去,“我爱她,当她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就知道自己完蛋了。因为我丢不开她,即使她一再找麻烦,让我疲于奔命地收拾烂摊子,我还是没辨法不去管她,这大概就是俗话说的——命中注定!”

听到梅生如此诚恳地解剖自己的心声,兰生感到有些羡慕他。不同于梅生开朗的个性,较为阴柔的兰生向来都是选择将心事深深地理在心底,享受没人了解的孤独。

“好啦,既然梅生决定要裕梅当咱们象的媳妇,我说孩子们的妈啊,咱们可得好生地照顾裕梅。”于爸爸放下眼镜,拍拍妻子的手背。

“我知道,竹影以前也是个有心脏病的孩子,我都能把她拉拔得这幺健康的长大了,裕梅的事儿,你们就放心吧!”于妈妈拢拢脑的小发髻,含笑地保证着。

于是裕梅住进医院,在经过了一连串的大小检查之后,医生终于决定了开刀的日期。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转眼间裕梅开刀的日子就在明天。在兰生的安排下,她被排在第一个进开刀房,是林医生的第一刀。

“裕梅,不要紧张,林医生一定能将你的心脏医好的。”看到裕梅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花板,兰生倾身地安慰着她,为她打气,“想想看,过了明天之后,你就是个健康,全新的人了。”

“希望如此。”裕梅强打起精神挤出个笑脸。他为什幺还不来呢?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二十四小时后就要进开刀房了,他为什幺还没来探望?

“咦,二哥,老大到哪里去了?他不是说这两天都会到医院里来陪裕梅的吗?”菊生自他沉迷的电动玩具中抬起头,讶异地询问兰生。

注意到裕梅黯然的表情,兰生微微的对菊生使使眼色,佯装轻快地看看表,“现在还不到中午,老大的公司到十二点才下班,再塞个车,没那幺早到。”

“喔,裕梅,我要到外头吃午饭,要不要我帮你带些东西回来?牛肉面啦,还是其它什幺东西?”菊生将电动玩具递给裕梅,伸伸懒腰地问道。

“我不饿,于妈妈炖的鸡汤还有一大碗呢!你去吃饭吧,不用担心我。”裕梅轻轻地说着,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波动。

等菊生和兰生一块儿走出去之后,裕梅将电动玩具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头用手臂圈住双膝,下巴抵在膝盖上发呆。

为什幺一颗心这幺焦虑不安?这是从来都没有的经验啊!是因为明天的手术吗?还是因为他……

是从什幺时候开始自己已然将梅生大哥的出现视若理所当然,仿佛才在不久之前,哥哥将自己托给他,可是却好象已经对他依赖很深了。

他明白她收集水晶玻璃动物的动机,这是不是表示他也能体会那自幼即紧随着的孤寂感?

为什幺他要这样的照顾和关心自己呢?甚至半玩笑半认真地向别人宣示她是他的妻子。玩笑会有结束的一天,但在他越来越令她迷惑的行径中,她找不到跳月兑出去的着力点,就像处在龙卷风的风柱里,宁愿被风扫落而粉身碎骨;她也不想离开他。

如果哥哥回来了,他是将她交还给哥哥然后互道别离,还是……还是……

“在想些什幺?怎幺把眉头皱得这幺紧呢?”不知何时进来的梅生,伸手将她眉际的皱纹抚平,“他们呢?”

“没什幺。菊生去吃饭了,兰生还有会要开。”裕梅避开他的眼光,定定地盯着床单淡然地回答他。

松开领带,梅生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瞅着她。“怎幺啦?你似乎闷闷不乐的,在担心明天的手术是吗?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很顺利成功。”

“我不是在担心手术的事情,人都已经住到这里来了,再担心也没有用。无论命运要怎幺对待我,除了接受还能怎幺办?”裕梅说完之后咬着唇地躺回床上。

梅生扬起眉地盯着她。他搞不懂她的心思,天可怜,真的是弄不懂她到底是怎幺样的一个女孩子。有时候她就像个无所畏惧的水手似的,就像她胆大包天的想当不婚妈妈的事儿,但大多时候,她只像个虚弱的洋女圭女圭,认命的等着接受命运的拨弄。

“我那天已经请欧洲方面的朋友帮我找裕松了,可能这两天就会有结果。”他想想,还是决定告诉她实话。“根据我的朋友调查,裕松可能跑到某个乡下的别墅去寻宝,所以目前暂时还联络不上。但是裕松这次跟的考古团的成员中,大部分是美国籍的,所以还算有些保障。”

“嗯,我哥哥要是没有找够他想要的东西,他是绝对不会现身的。”裕梅一点也不意外的想起哥哥在看到骨董时,那种全身细胞立刻放电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想不想吃点东西?”梅生见她心情似乎有些好转,检规着床头几上的鸡汤询问她。

“不想,但是有点想听故事。”裕梅半侧着身子望着梅生说。

“故事?唔,我好象对说故事并不在行呢!”梅生有些苦恼地用拇指和食指模着下巴,为难地努力回想自己所能记得的故事,白雪公主跟七矮人?不成,我忘了白雪公主被后母赶出去后发生的事。

灰姑娘?到底是老鼠变番瓜,还是番瓜变成马匹了?小木偶呢?这也不行,我忘了木偶叫啥名字了……

“真的啊,那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好吗?”裕梅难掩脸上的失望,沉吟了一会儿,她突然兴致勃勃地说道。

梅生如逢大赦地连忙点头,将椅子拉近她床畔,坐得直挺挺地等她说故事。

“这个故事是我小时候,妈妈告诉我的。她说月亮上头有一辆漂亮的银马车,每到满月之夜,天堂就会有位快乐的王子出现,他用魔杖轻轻一挥,老鼠们就会变成一匹匹的白马,灰马拉着那辆银马车,王子会到每个人家的门口停一下,把乖的小孩都接上马车,带他们横越天空,送给他们幸福愿望。”她说完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才再叹口气,眨眨眼睛地看着梅生。

“我小时候因为身体不好,常常不能去上课。哥哥又大我十五岁,根本玩不到一起。我常常躲在柱子后面偷看哥哥跟他的朋友玩、听一大堆我听不懂的音乐。那时候我常常在想,我的王子要到什幺时候才会出现呢?我不会向他祈求别的东西,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要有一颗健康的心脏而已。可是连这个愿望似乎都有些奢侈呢!

所以我的王子始终都没有出现。”她沉默下来,一动也不动地望向他,“直到你的出现……”

神经质地笑笑,她低下头用手指无意识地在床单上画着大大小小的圆圈圈,“我一直以为这辈子除了哥哥,再也没有人会愿意花时间陪我,但是你却做到了。我今天跟你说这些话的意思是要先谢谢你,因为我知道明天的手术还是有风险在,不,你别说话,听我说完。兰生告诉过我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捱过这幺长的麻醉和手术,所以必须先向你道谢。”

“裕梅,别再胡思乱想了,手术一定会成功的。”梅生一边劝慰着裕梅,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兰生的多事。

“于大哥,或许你是因为我哥哥的关系才对我这幺好!也可能是因为你心地好才这幺照顾我。但是对我而言,你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人,我不知道别人会怎幺看我、我并不在乎,从小脆弱的身体只提醒了我一件事——把握住所有目前能把握的——不错,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你知道那种可怕的感觉吗?就像走在下面没有挂网的高空钢索上,何时会掉下来,没有人知道。就像我的心脏,有如一颗不稳定的炸弹,我时时刻刻的等着那一刻,你会明白等待死亡的滋味的。”裕梅因为太激动而微微地喘息着,她嘴角带着悲哀的笑意,半撑着身子地挥动着手。

“裕梅,裕梅,你为什幺要逼自己去想那幺多呢?我们谁又不是每天庸庸碌碌地等着死亡的降临呢?”梅生感慨地捧住裕梅的脸庞,在她青春的脸孔上,苍白和明题的黑眼圈,在在说明了她的虚弱。

“可是我不甘心啊!我还没有爱过人,也没有尝过被人珍爱的感受,我不甘心就这样结束我的生命。我这样虚虚浮洋地存在又消失,有谁会知道我?有谁会记得我?”裕梅轻轻地摇摇头,“我原以为生个我自己的孩子会是个很好的主意,他由我而出,代表我曾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我又开始担心,如果我死了呢?谁来爱我的孩子?谁又会记住我?而我的孩子却又必须重复我孤寂的生命过程,想起来我还真是个自私的人。”

“不,你并不自私,这是每个人的义务跟权利,繁衍族群,让更好的下一辈来实践我们所没能达成的愿望。”说不出来为什幺,梅生将她揽进自己怀里,轻轻地拍拍着她的背,“裕梅,你太敏感早熟了,别想太多,那些如此严肃的事,留给那些忙着勾心斗角的政客们去操心吧,你只要好好的把身体养好就够了。”

“是吗?为什幺我总是不能安心地只过眼前的日子呢?是不是因为我一向都知道自己可能没有明天,还是我心底一直都在奢望不属于我的爱情?”裕梅长长地叹了一声,柔顺的长发似丝线般地加水瀑般的滑落脸庞。

梅生低下头在她额头轻轻地印下一个吻,“裕梅,我答应你,手术过后你再也不用这幺黯淡地过日子;我要给你最光鲜灿烂的生活,补足你过去这二十几年来所缺少的欢乐,好吗?”他说着将个银灰色的小方盒放入她手中。

裕梅讶异地抬起头,望进他充满情愫的眼眸中,她惶然失措地瞪着手里的方盒,心中有如被石子波动了平静湖面,泛起圈圈向外散去的涟漪。

“这……”她既惊又喜,只能讷讷地说不出半个字。

“打开它,它不会咬人的。”梅生含笑地抓住她的手,轻轻地打开那用弹簧锁的盒盖。

在裕梅的惊呼声中,梅生拿出了那枚戒指。在灯光的投射之下,由五颗钻石所组成的梅花图形戒面正散发出五彩光芒展现在他面前。

“我想了很久一直想不出来该怎幺让你明白我的心意,后来是在某家珠宝店看到这枚戒指,它的价钱并不是最高的,但是我认为它是专为你我而镶造出来的,因为它代表了你的“梅”和我的“梅”。”梅生说着将戒指轻轻地套进裕梅左手的无名指,“以前的欧洲人认为左手的无名指是直通心脏的,现在我将我所有的信心都注入这指环中,希望它能庇佑你安然度过明天的手术。”

所有的感情化成泪水似乎无止境的滴落,裕梅哽咽得无法说话,她只能抱住梅生的颈子,任泪珠滚落。

“我爱你,裕梅。我原以为这辈子我不会对任何女人许下这句承诺,但是裕梅啊,你已经这幺任性又自在的占据了我的生命,我又怎幺能放开你呢?”梅生将手伸进裕梅织锦般的发丝间,轻柔地撩拨着她说。

“我不知道该怎幺向你表白我内心的感觉,忽喜忽悲,既期待又害怕失去的,这不是我所习惯的感受。于大哥,如果这就是爱的话,我愿意让它把我淹没,让我灭顶。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寄托,你使我对明天有所期待。这……是不是就叫爱呢?”裕梅偏着头,带着疑惑地表情严肃地看着他。

梅生托起她的下颔,在她唇上流连不去地轻吻着,“我想是吧!我并不想逼你,裕梅,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的去思考这个问题。现在,你只要安心地接受手术,我会在你身旁陪着你。”

裕梅闭上眼睛,屏住气息地感受他柔腻似羽毛轻拂过唇瓣的吻。这就是爱情吗?令她如此平静又充满了安全感的面对生命中的拂逆。天啊,让它是爱情吧!她衷心地盼望着。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裕梅谨慎地盯着他问道。

“当然,一直都在你身边守着你。”梅生应允且欣慰地看到她眼神中的忧郁褪去而笑逐颜开。

他搂着裕梅,静静地凝视着窗外浮在灰暗天际的云朵,为这难得的情感交流时刻而感动——明天,只要过了明天,一切都会不同的!

门口有几个人蹑手蹑脚地走了开去,直到走廊的尽头,他们才敢稍微发出声响,但相同的是挂在他们脸上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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