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玥妍 第二章
断断续续的有着人在他耳边说些什么,但全身像置身在煤炭堆上头,高热使得他不停地发出呓语、沙哑低沉得听不出是何内容。
他的唇干焦得几乎要裂开,只要他一用舌头舌忝着唇,立即就有人以丝巾沾水轻轻地洒在他唇瓣上。
「不要给他喝太多水。这几帖药依我所写的单方煎煮,至于他的刀剑伤,每日以温水洗净患部,再涂上我所调配的金创药,很快就可以愈合-那个冷冷的女人声音说完后,便有双手温柔地为他解开衣襟,在某个像以火炙直接烧灼的地方,用温水拂洗后,再糊以一层厚厚的凉性物质,使他感到舒适些。
他曾经想睁开眼睛瞧瞧这双温柔的手的主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曾不只一次地出声发问,但手的主人终日只是静静地为他换药而不语。
也不只一次,道洛想要拉下蒙在眼上的黑布条,但那双手的主人却很坚持的阻止他。就这样,在漫无止境的黑暗中疗伤,道洛甚至连他的救命恩人的模样儿都未曾见过。但是对那名健美的婢女,她是叫姬-是吧?对于她,道洛却是印象十分深刻。
最先引起他注意的,就是姬-爽朗的笑声,每天像窗外麻雀般吱吱喳喳地告诉他,最近长安街头的情况——「姬-姑娘,多谢-的救命之恩,在下来日若有机会,必定肝脑涂地以为报。」拱手称谢,道洛已经逐渐习惯了只有在姬-出现时,他才得以见到光明世界的限制。
打量着身处的简洁居室,道洛对着那名梳着云髻,额头贴着花黄的蓝衣女郎侃侃而谈。
奇怪,这是什么地方?隐约中传来声声梵音,空气中也不时飘来阵阵檀香。
「公子休要多礼,救你的并不是小婢姬-,是我们家小姐。」将汤药捧给道洛,姬-笑吟吟地说。
「小姐?请问贵小姐在何处,在下要亲自向她道谢。」挪动着还相当僵硬的躯体,道洛急切地望着她。
「公子不要急,如今就是你要见我们小姐,恐怕也不太适宜。公子你昏迷了五天五夜,都是我们小姐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在此照顾你。现今公子你可醒过来了,但我们小姐却因为受到风寒,此时正在休养哪!」把花瓶中已枯萎的白兰撤去,姬-将她刚带进来的竹篮打开,拿出把如雪般的腊梅换上。
一听到救命恩人因为照顾自己而罹病,道洛更是感到不安,但无论他如何要求,姬-都不答应让他去探视那位小姐。
「姬-,倘若我不去向令小姐道声谢,我会终日良心不安-好不好就指点我一条路「想都不要想!公子,此地门禁森严,非比寻常。若不是小姐的狗在雪地中发现你,将你救回来疗伤,你即使不是失血过多而亡,恐怕也早已冻死。小姐乃闺阁之人,她救你已犯男女授受之大防,你可千万别泄漏出去,免得坏了小姐名声。」严厉地指责后,姬-端盆清水到他面前。
望着姬-那小心翼翼的动作,碰触到伤口时,间或地传来椎心之痛,闭上眼睛,道洛不由得怀念起那位柔夷似水的小姐来了。
「姬-,-说这里门禁森严,请问这里是哪里?我常听闻梵音、净香,似乎这里离佛寺很近?」面对姬-那紧闭如蚌壳的嘴,道洛也只有一点一滴的旁敲侧击了。
「公子观察力真是敏锐,实不相瞒,此刻公子即身在佛寺之内。」将金创药敷抹在他的伤口上,姬-顺口道。
「既是佛寺,何以门禁森严?」想自南朝数代经营以来,佛教已成江南子民的重要信仰,历任君王只有采取鼓励,而没有禁绝的态度,在这种情况之下,佛寺莫不对普罗大众广开方便之门,哪有以门禁来阻止百姓进出之理?
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姬-低下头将那些药材和食盒收拾妥当,这才正色地望着他。
「公子,姬-实在担心你藏匿于此的事,万一要是泄漏出去后,不知会给小姐带来什么样的祸事。我老实告诉你吧!这佛寺不是普通的佛寺,乃我长安城内最隐密的佛寺,里面是些重要人物牌位,所以有重兵驻守。」
「既然不是普通佛寺,那令小姐……」
「小姐也算是宗室之人,因为为爹娘守丧,所以寄居于此。公子应当明白小姐的苦处,若在此圣清之地,传出小姐窝藏男人,这……」
不待姬-说完,道洛立即举起手制止她说卜去。「姬-,我明白了。是我唐突,小姐顾虑得很对。」
从此他绝口不再提起要见那位神秘小姐的要求,但随着一次次的被蒙上眼后,不久即可感受到一股幽香如兰的娇躯出现在身畔,他暗地里下定决心,非要一窥芳颜不可。因为,他的伤已逐渐痊愈,也到了他该离去的时候。
「你的伤多亏了木姑娘的医术,和她留下的金创药。否则,任是华化再世,恐怕也是无法救你了。」有一天,当姬-轻巧地为他换完药后,突然感慨地说道。
「木姑娘?」对姬-那天马行空般漫无边际的说话方式,道洛又逐渐理出了头绪,即是只要挑重点字句。
「-不知道吗?冷菩萨木紫嫣,她可是现今一般平民百姓心目中的救苦救难菩萨哪!她父亲木晃垠是神医,可惜已经退隐到江南渔泽之乡去了,但木紫嫣姑娘的医术也不差,时常传出她义诊贫困百姓的消息。」
「冷菩萨?为何称她为冷菩萨?」
「噢。因为木姑娘不喜欢笑,听说她这一生从不知笑为何物!前些日子,我们小姐搭救你,适逢木姑娘来探视小姐,所以救了你。公子,我看你的衣着打扮,完全不似我们中土人民,敢情公子是关外来的,所以不知道。」
「姬-,我托-打探的消息……」想起离散了的桑奇和亲信卫队们,道洛的心情又开始沉重了起来。
「公子,京师里这阵子由于有江南三大神捕之首的齐寒谷齐捕头在此,所以市道上相当平静。公子所言的伙伴,姬-问了很久,都无人知晓,倒是在京师里,最近新开张了家赌坊,里头围事的都是关外人民。除此之外,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赌坊?关外人氏……」
「嗯,听说里头的陈设很是豪奢,据传闻赌肆的老板是个关外贵族,位比公侯……「听起来,哪天我倒该去瞧瞧了。」喃喃地说着,道洛模着胸口的伤瘢道。
「公子……」姬-还想再说什么,但匆匆忙忙地冲进来个小丫鬟,附耳在姬-身边说着话。姬-立即像急惊风似的将药材和食盒交给小丫鬟提出去,拉起了仍面有病容的道洛,急急忙忙地往外头跑。
已经大半个月没有见到外头的阳光,道洛被个子比一般女子高些的姬-拖着,在洁净的长廊间奔跑。
「姬-,-这是在干什么?」折取了朵淡红的梅枝,道洛莫名其妙地尾随着她,在一进又一进,像迷宫般的长廊钻进钻出。
远处传来清楚的脚步和吆喝声,久居军职的道洛,稍一凝神即听出,应该是一队训练有素的军队,尤其是经过长廊的回声听来,更是庞大得惊人。
姬-似乎也听到了那些金甲交鸣的声音,她脸色大变地陡然停住脚步。「糟了,他们已经将前后信道都截堵住……跟我来!」
拉着道洛往另个方向跑,道洛根本没法子开口问她什么,因为跑动,而且空气冷栗,只要一张开嘴,他使感到胸口刺痛得几乎要爆裂开来。
越往这个方向跑,道洛越觉得诧异,四周全用素白的薄丝罩起来,在四个角落都有着巨大的鼓风炉,几个伙夫轮番地往大灶般的士台中添加木柴,熊熊的火焰烧热了灶上铁锅中的水,温暖的蒸气弥漫在空气中。
在这片由素丝所围起来的花园里,长满了各式各样的奇花异卉,花枝招展地绽放出各种瑰丽的色彩,有些,尚且是道洛活了二十二年来,都未曾看过或想象得出的。
除了扑面而来的芬芳香气,尚且有蝴蝶及蜜蜂在花问飞舞,在这隆冬之中,乍见这些昆虫,令道洛大感惊奇。
至此他总算明白,何以自己房中每日都有幽香的鲜花摆设。只是看看那几个轮番添柴加水的伙夫,道格忍不住私忖:究竟是怎样的豪富贵戚之家,才能有如此的阵仗!
垂手而立在门边的卫士们,在见到道洛时,都不约而同地抡起手里的长枪、尖矛或是刀剑。但姬-伸手推开他们,踹开门拉着道洛笔直地闯进那间满布馨香的房间。
「快,他们就快追到这里来啦!」将门关上,姬-推着道洛往床上那位半斜躺在床柱侧,正偏着头读着手里的书册的女孩身旁挤。「快进去里面的隔间。小姐,我把公子藏在-这儿,倘使那些鹰爪冲进来,料也不敢对小姐造次的。」
还没看清楚那女孩儿的相貌,道洛已经被连推带挤地塞进那处约莫一人宽度的空隙。意识到脚畔有拉扯的感觉,他缓缓地低下头,看到只有着扁平五官,短短下颚的哈巴狗,正兴趣盎然地玩弄着他靴上的-子。
「姬-,这么做好吗?万一……」那女孩儿似莺啼婉转,又似乳燕般清脆悠扬的声音才刚响起,姬-已经举起手指在唇问,示意她噤声。
匆忙而杂乱的脚步声纷纭而至,在几声巨大的敲击门框后,门哎呀一声地被推开——「大胆,你们可知此处是何人的闺房,竟敢如此无礼的闯入,该当何罪?」对着为首的那几名将领娇喝,姬-双手插在腰际冷冷地盯着他们。
「奴才是领令而来捉拿私闯佛寺的歹贼,请见谅!」
对着床上的女孩儿屈膝为礼后,为首那位将领根本瞧也不瞧在一旁喳呼着的姬-,两眼炳炯有神地盯着-妍。
平静地面对他,-妍抱起了一直趴在身畔,此刻对着闯入的大批人马狂吠的狗。
「诸位都是有公务在身,我也不敢阻拦各位。只是我这狗只要见着了陌生人,必定狂吠不止。我在此读诗已半个时辰,都未曾见生人进来,狗也不曾吠叫。我想那贼恐已逃遁,或躲藏在宗庙之内。诸位还是快些去追捕,莫要惊扰到列租列宗的安宁。」缓缓地拍着狗的头,-妍轻柔的声音似阵风般拂过所有人的耳膜。
看了看-妍怀里不时做势要扑咬而来的狗,将领伸手一掸,所有兵卒立即没有声响地快步退去。
等到那阵阵刀剑撞击的铿锵声停止后,-妍这才重重地叹口气。「公子,你可以出来了。」
俐落地自床上跳下来,道洛才想向她拱手为礼道谢时,那条狗突然一跃而扑向他,咬住他的手指即不放。
「雪球,放开公子,快!」在-妍惊慌的喝叫中,那条狗这才悻悻然地松开口,但仍不停怒视着道洛,并且绕着他打转地低鸣。
「公子,这狗自幼即受训练为护卫之用,刚才你向我揖手为礼,它以为公子或许要对我不利,故攻击公子……」低着头为道洛的伤口涂抹药霜,-妍低声说道。
闭上眼睛地怀想那段日子的温馨感受,道洛闻着熟悉的香味,心里雪亮地明白:她就是那位神秘的小姐!
虽然他很努力地想看清她的容貌,但烛光闪动且她粉颈低垂的情形下,要辨视她的五官,仍是相当困难。
「小姐,公子的伤由奴才来处理就好……」跑到他们之间,姬-强行将小姐送回床上,自己则吆喝着那些卫士将道洛送回房间。
***
从此以后,道洛并没有再见到那位浑身飘着异香的神秘小姐,但却常和她以诗相和。这份雅兴,还是缘起于那条召唤雪球的哈巴狗。
当他逐渐可以在寺内活动时,姬-曾告诫过他:不许逾越过那片绢纱所筑起的花园。但被那位小姐所激起的浓郁好奇心,却使道洛无法自持地每每漫步到花园外,遥遥地凝视着那座在烟雾缥缈中的屋宇。
或许是因为曾咬过道洛,雪球每次见到他,便自顾自的玩耍着他靴子的-子。
「雪球……」看着狗兀自地咬着-子,道洛索性将其高高举起,此时却自它颈畔掉落下一块玉牌。好奇地捡起来一看,娟秀的字迹,在暖白羊脂玉上写着「雪球」两字。
心念一转,他提笔写下首诗经中的「睢鸠」篇,将之系于雪球颈圈之内,再将雪球放回那片蒙胧的花园中。
借着诗经为媒介,他和那位小姐以诗为辅,鱼雁往来成了他每日最期盼的事。间或在诗词中,他也会插进一两句关于自身的处境,有感而发的心声。
小姐的回信倒都是很简短,大抵不外鼓励他忍耐待机,等候适当的时候,再创事业。
那天合该有事,当他躺在床榻之上读着小姐由雪球送来的尚书时,雪球磨磨蹭蹭地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外头传来粗鲁的叫嚷声——「这厢房为何不能让我住?你可知我是谁?我乃堂堂张丞相之子,当今圣上宠妃张贵妃之弟,论今朝中皇亲外戚中,有哪个人会比我尊贵?何以我不能住进这间厢房!」在一群身着袈裟和尚劝阻之下,那个有着扁扁酒糟鼻、酒气冲天的纨待子弟,正猖狂地大吼大叫。
「张公子,这厢房已经有位贵客借住……」
「贵客?他是个什么东西,叫他给我滚出去!」
「张公子,佛寺乃给人方便之所,老纳实在……」
「去去去!今天本公子带来了订金二千两,你定要将那个占住厢房的人赶走。我问你,他付你多少食宿费……」一把抓牢了住持的前襟,张虎扁扁的朝天鼻孔,一张一合地张合着。
「这……这……」急得满头大汗,住持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自床上一跃而起,道洛似乎感到身上掉落了什么东西,但他无暇审视,只是悄悄地从后院走出去,巧遇迎面而来的姬-,他皱紧了眉头地上前迎向她。
「姬-,这些时日叨扰小姐甚久,我想趁此时机离去,小姐和-的救命之恩,史道洛来日商报。」
面对他的辞行,姬-颇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公子,这张虎每隔一段时是便要来闹一闹,他妄想攀娶我家小姐的事,已是众所周知的笑柄,公子可以不必理会他。」
「不,姬-,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待办。就此告辞,并请代为向小姐辞行。」背起了那个早已暗暗打点好的包袱,道洛就这样远离了那间佛寺。
而小心谨慎的姬-,在送他出佛寺时,用的仍是如他在病中的手法:将他双眼罩上黑巾,由卫士牵引着行进。
起初道洛还想利用步距来测出这佛寺的所在。但那卫士似乎是明了他的心机,故意带着他绕行很久,最后,那卫士将他带到一处隐密之处,拿去眼罩。
「公子,奴才就送-到此。请公子不要试图找回佛寺之路,小姐身分不同凡人,公子若一味追究,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那名卫士说完,觑着道洛不注意,立刻拔腿就跑,待道洛回过神来之际,早已不见他的踪影。
望着那两颗大大的骰子所做成的灯笼,上头用朱红的笔写着「赌」字。他朝里面张望了一下,见到若干似曾相识的面孔后,急急忙忙地走了进去。
里面那些吆喝着要赌客们下注离手的庄家,在见到道洛后,个个露出欣喜的表情,三三两两打着暗号,彼此传递着消息。不一会儿,披着狼皮,头戴黑狐帽的桑奇出现在眼前,他必恭必敬地宣布道洛为赌坊的老板,自己则慎重地将道洛迎入那别有洞天的后堂中。
「主子,请恕奴才护驾不力,使主子受伤受困。」双膝笔直地下跪,桑奇不住地磕头道。
「唉,好兄弟,那天若不是库平与你拚死救驾,今日我史道洛恐早已一命归西了,你何罪之有?」
「主子,那是奴才杀退来敌,又返回那条暗巷之时,已经找不到主子的踪影。奴才心想主子身受重伤,必然走不了多远,所以和弟兄们在附近搜救近月,却丝毫探听不到主子的音讯。奴才和弟兄们商量的结果,如果主子被他人搭救走了,必然会设法放出消息,让奴才们知道。但倘若主子遭歹人趁火打劫,那方贵重的碧玺,定会出现江湖之中,所以奴才们开了这家赌坊,一方面可做为搜寻主子的大本营,另一方面可放出消息,吸引那块碧玺前来。」
听到桑奇这么巧妙的计谋,道洛也不由得点头称好。伸手到怀里,想要掏出那方代表他世袭身分的碧玺,但接连地捞找了半晌,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终致灰白无血色地瞪着桑奇,——得说不出话来。
发现到主人的面色有异,桑奇手一挥,那些原本挤满大堂、欣喜的来朝见他们失踪月余了的主子的部属们,立即如潮水般无声无息地退下去。
疾行到门口将门扇牢牢地拉拢,桑奇这才转问道洛。
「主子……」他眉眼之间写满了不安。
「不见了!桑奇,我的碧玺竟然不见了。」
「碧玺……主子,你再仔细想想,会不会是收到哪儿放了……」额头不住地淌下冷汗,桑奇急急忙忙地将道洛随身带回来的小包袱抖开,详细且再三地搜寻着。
「不,碧玺是何等重要之物,我向来都是随身携着的……今早尚且还见到……」将早上起床后的流程仔细地回想一遍,但道洛却丝毫找不出什么地方有异状,除了……「难道是那时候……」想起了张虎喧闹时,自己由床上一跃而起之际,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但那亦有可能是雪球那只狗的关系……眼见道洛仍凝神苦思的模样,桑奇已经急得在那里来回踱步数圈了。「主子,这些时日来你是在何处?为何奴才率弟兄们几乎将长安城翻遍了,都查不出主子的行踪?」
「我……」想起了这近月的际遇,道洛几番欲说又闭上嘴巴,在桑奇一再催促下,他才又缓缓开口:「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身处何方,只知是长安城内的佛寺,由一位身分神秘的小姐及她的婢女所教。」
「这位小姐的名氏……」
「不知道,但她所居的佛寺中别院瞥卫森严,似乎身分相当特殊,而且有暖室花房,可见非皇戚国亲,亦是公主殡妃之流。但我在佛寺中寄居月余,从没见过小姐的庐山真面目,平素只有她的婢女姬-跟我接触。」
「既然有了那婢女的名字,我即刻放出消息,要我们所有在外的弟兄和眼线们调查。主子,会不会你的碧玺即落人她们手中?」
「也有可能。但依我看那小姐和姬-,应当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否则她们在救我之初即可将碧玺拿走,何需等到我伤已痊愈之际。再说,从姬-的衣饰及处事态度来看,似是大户人家出身。我很纳闷,那小姐究竟是何身分?」想起那一声声的莺啼婉啭,道洛似乎又闻到了那股馥郁的异香,他低声说道,将佛寺内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主子,奴才浅见,那方碧玺必然还在佛寺之内。奴才会要弟兄们探出那佛寺的虚实,再进去寻回碧玺。」
***
转眼又是近月过去了,虽然明知那是附属于宗庙的佛寺,但任凭那些训练有素的探子怎么钻问,却都得不出个所以然来。
既然佛寺此路不通,桑奇又献策另起炉灶,意即从那位女婢姬-着手,但令人泄气的是,根本也查不出有此人的消息。
***
「主子,阿萨轲的使者已经三番两次的催驾,希望主子能尽早到洛阳城缔盟,为今之计,唯有先带着玉匠所赶出来的玉玺起程,免得误了主子复位大事。」
「唉,桑奇,想我堂堂突利可汗嫡子,本可顺当的号令突厥百万大军,讨伐逆贼。如今却因为我一时不察,将传国的碧玺给弄丢了……」
「主子,奴才已经清查了京城中所有王公贵戚之家,都没有主子所说的佛寺,或是叫姬-的侍婢。倒是,奴才派出的探子,自张丞相府中听到个挺有意思的消息。」
「哦?」懒洋洋地倒杯酒,道洛提不起劲儿。
「据说张丞相的独子张虎,近日就要由皇帝指婚,聘娶前建成太子遗孤-妍公主。」
「这又有什么特别的?门户相当、亲上加亲,本来就是人之常情。」
「妙就妙在这里,听说这位公主是高祖皇帝最宠爱的孙女儿,她为了要为父母服丧,所以寄居佛寺……」
一听到这里,道洛猛然地放下杯子,因用力过当,使杯中的酒泼了一大半在桌面上。
「说下去!」
「虽说是寄居佛寺,但实则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的面目。当今太宗皇帝对她颇为忌惮,故将其弟托养于张丞相府。朝中大臣都说这是以托孤之名,行软禁之实。而今将-妍公主指婚给不学无术的张虎,恐怕内情没那么简单,所有人都为公主今后的安危担忧。」
被桑奇的话说得心头大乱,道洛伸手挥了挥。「现在最重要的是将碧玺找回来,至于这位-妍公主的事,我们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是,那么主子,奴才该如何回话给阿萨轲来使?」
想起前途多舛的复位之路,道洛只有莫可奈何地领首。「好吧,与他约盟于洛阳,届时再见机行事了。」
***
箱箱的妆奁将佛寺到别院间的信道,堆放得水泄不通,宫中派来的公公和官人及陪送出嫁的滕婢滕臣,虽然人数众多,此刻却静悄悄地不发一言,各自做着清点嫁妆的工作。
「小姐,时辰就快到了。」将内侍送进来的凤冠霞帔端捧到桌上,映着明灭不定的烛光,姬-轻声地对粉颈低垂的-妍说。
闻言慌乱地抬起头,烛光闪烁在-妍那挂着纷乱泪痕的脸庞上,更显得苍白脆弱。「是……是吗?」
「小姐,依奴婢之见,-应该即刻入宫观见太上皇,或许太上皇可以救小姐……」
「太迟了,二叔将祖父移居至永寿宫,并下今非经他诏见,任何人皆不得擅自入宫。二叔已经阻断我进宫观见爷爷的可能性了。」将一颗颗有拇指大小的珍珠所串成的项炼自脖子上扯下,看着浑圆的珠子滚落满地,-妍更是忍不住地放声大哭。
「说什么南海神异之珠,今天我-妍倒比不得平常人家子女:无父无兄可依恃;无母无姊可倾诉,上天为何要如此苛待于我!」恨恨地将那些珠子乱扔,-妍整个人几乎要陷入歇斯底里了。
扭干了条手绢儿递给-妍,姬-脸上突然浮现了股坚毅但奇怪的神色。
「小姐,-静下心来听姬-的话。」倒杯茶端到-妍面前,途中姬-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小姐,-记得前些日子到前殿礼佛时,奴婢说的那位海棠姑娘吗?」
接过了姬-递过来的热茶,-妍讶异地抬起头。「-是说那位有着黄金般发色的紫眼姑娘?我记得,虽然向来长安城中即充满了各色人等,但我从没有见过像那么通体雪白的人氏,-说她叫海棠?倒是朵解语花哩!」
「嗯,海棠姑娘的哥哥是东南沿海威名显赫的海涯孤鲨,连现今皇上都得对其客套三分。」看着-妍徐徐地啜饮几口热茶后,姬-又提起壶再为她倒些入杯里。
「海涯孤鲨。我曾听闻他是位外族归娶我大唐子民所生的饶勇男子,手中有着庞大的船队,我国东南沿海都亏有他的船队护卫,方可保安靖。」
「是啊,他叫康旅棋,是海棠姑娘唯一的哥哥。他最近到京中观见皇上,明天一大早就要回东南沿海去了。而有他为护卫,小姐的安全必然无虑。再说,还有海棠姑娘为伴,姬-也可放心了。」看到-妍开始有些不稳地摇晃,姬-赶紧扶助她的娇躯。
「姬-,-在说些什么?为什么我……我都听不懂?」诧异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妍说着整个人向旁歪去。
「小姐,这些日子苦了-,姬-本是前朝大学士之女,在收编为官妓后,承蒙小姐选中而月兑离贱籍。小姐待姬-如姊妹,姬-无以为报,只有救小姐月兑离张家父子之手,若能伺机刺杀他父子,亦可同时解救小王爷。」
惊骇地紧紧抓住姬-的手,-妍连连地摇着头,试图想令自己清醒些。「姬-……-千万不可以做傻事,丞相府防守何等森严,-若刺杀他父子,要如何月兑身?」
「小姐,姬-既然有杀人之心,就没有再活下去的打算。所以,姬-已计画好,请海棠姑娘和她兄长,将小姐远远带离京城,而姬-则顶替小姐出嫁,先将小王爷送出府给海棠姑娘,待小姐和小王爷远离京师后,再杀了张家父子。」俯身在-妍耳畔说着自己的计画,姬-手里则忙着将那些散落的珍珠缀成片四方的珠垫,塞进她自床底下拉出的一个小包袱内。
「姬-……-……-千万不可……」被姬-所说的内容所惊吓,-妍还想再劝阻姬-,但突如其来的浓浓困意,却使她睁不开眼睛,最后整个人往一旁倒了下去。
「进来吧,小心点别让别人撞见了。」打开房门,召进了两位人高马大的「婢女」,姬-以少有的严厉口吻说道。「尤其是你们男扮女妆,可别露出任何马脚。」
「是,姬-姑娘。」两人一左一右地扶起了已人事不知的-妍,他们转向已经将皇上御赐的大红喜袍穿上身的姬-,欲言又止地盯着她瞧。
「姬-姑娘,-如此舍身为少主人月兑难的义行,我们所有弟兄都感佩在心。」
「我只是为求报答小姐的知遇之恩,倒是你们此后前程未卜,大伙儿可要谨慎小心。」
把刺绣精美的霞破自颈上挂垂到胸前,姬-将上头钉缝着的珍珠玛瑙和碧玉珊瑚全摘了下来,一古脑儿地塞进那个包袱里。「虽然海棠姑娘很同情小姐的际遇,但咱们总不能全仰仗人家接济。你我都是粗鄙之人,粗茶淡饭也就罢了,但小姐金枝玉叶之身,可是一丁点儿的委屈都受不得,你们可要记住了。」
点数了那些她暗中收拾好的值钱细软,交给这两个当初也是建成太子心月复遗孤的卫士后,姬-再次交代了他们计画的大部分后,她引领他们扛起被用锦被里着的-妍,自后花园的暗巷中出去。
「皇天明鉴,护佑我家小姐乎安无事。」双手合十地对着微明的天际默祷,姬-再三地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