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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花诊所 第九章

她定不下心,完全静不下来。

海外图片版权的处理,再版书目的登录,所有的表格制作,全都像浮游生物,在她呆滞的眼瞳前荡来荡去。她解读不出这些东西的意义,也不晓得自己该做什么。

为什么她要拿茶叶?为什么她会跑到影印机前?为什么她要贴邮票?

她应该在弄这一期的书讯落版单才对,为什么却一直窝在厕所洗手?

她该不该打电话跟他问清楚?她可不可以直接兴师问罪?这个感情到底是两个人在谈,还是她一个人在谈?她还要再付出到什么程度,才能得到一些相对的回馈?

他奔驰的速度太凶猛、太猖狂,追得她粉身碎骨。

「嗯?薛丽心呢?」总经理大人御驾亲征,座位上却空无一人。

「刚刚还看到她跑来跑去的。」邻座同事顺便张望。

「那个新来的行政助理呢?」

新人刚好拿着收发传真进来,一抬头就撞见总经理大人。

「有没有看见薛丽心?」

「她申请外出。」新人紧张兮兮地向魁伟笔挺的超级大哥大禀报。「因为郎小姐再版的书出来了,她替郎小姐送新的样书过去。」

大人刚棱的俊容微有抽动,意味不明。

「那你帮我把关于郎小姐那本书的书评报导全找出来。」

「可是我那台电脑有点问题,上网搜寻需要——」

「薛丽心的档案柜里有完整的剪报资料,去找出来。」大人班师回朝之际,不忘冷冷撂下一句,「记得养成剪报的习惯。」

哇咧……都民国几年了,还有人在操持传统手工业?

丽心顶着烈日骄阳,苦苦跑到郎家大门口,手指坚决地粘在电铃上,吵到里头沿路传来暴躁的诅咒。

「丽心?」胡碴大汉惺忪的杀气顿消,抓抓赤露的月复肌放人进来。「你今天没上班?」

「我帮雁非送书来。」

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地迳自月兑鞋入内,迈向闺房。

「雁非不在。」狼口大张,飙泪呵欠。

书袋放到雁非桌上后,她伫立原地,动也不动,视而不见地瞪枧榻榻米。

要不要问他?要不要直接说?可是他连说都没跟她说过,教她怎么问?她又该用什么表情去问?装无辜,还是干脆泼妇骂街?

「你下午还要回公司吗?」他睡意浓厚地哑嚷着,人已懒懒地踱到远去的厨房去。

她不知道。别说该怎么问,她甚至都没有勇气开口。

万一这一问,把他问到火大,掉头走人,她该怎么办?

「喂,小朋友。」

她抬眼一楞,仅着一件四角裤的他就杵在她跟前,横眉竖眼,气势逼人。

「我问你几遍了?」

「我不知道……」她一直陷在泥沼里,没注意听。

「就我记得的,只有两遍。」

「喔……」她却连一遍也没听进去。

「一遍是去泡汤的时候,另一遍是去私人健身房的时候。」

「什么?」

「不是吗?」

她搞得满头浆糊,不知道造在鸡同鸭讲些什么。

「所以,我们今天可以再来一遍。」他大大咧着晶亮白牙,嘻嘻嘻地把小人儿拖到浴室去剥光,大玩永浴爱河的游戏。

没两三下,他就借着替她抹肥皂之名,把她全身上下模得彻彻底底。

「别、别这样……」

「不行,每一个地方都要好好洗干净,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豪华的大浴缸内没有水,只有欲意盎然的火热。他歹毒地与她相对而坐,他爱死了她的搞不懂状况,不知道矜持的标准在哪里。

灾情一路延烧,在他们淋净回房的途中,一再激越交缠,甚至等不及擦干身子,就滚湿了他房内的被褥。

「不要……这样子好难看。」她难过地颤颤泣求。

「才怪,简直美呆了。」

他带着慵懒的满足,跪立在被褥上,居高俯视瘫躺在他眼下的怯懦娇娃。她羞赧地偏着头咬手指,不敢与他对望。

「这很正常的啦,每个人都是这么做的。」

她也无从确认,电视电影也隐隐约约地差不多是这样。

「都在一起这么久了,干嘛还这么害羞。」

「好了啦……」快点收工行不行?

「等到吃晚饭的时候,我再来报复你。像这样……」

没有下文。

这时的屋里没有言语,只有她的痛声高吟,泣诉战栗。她备受折腾,他也折腾,狂暴的亢奋几乎冲破他的自制力。

但是辛苦的代价,果然是甘美的。

傍晚时分,屋内一片火红,渐趋黑暗。他们赤果地相依而坐。他环着靠坐在他胸怀的娇软小人儿,享受疲惫的虚月兑,以及浓郁的欢爱气息。

好想抽烟……

「不要。」

细女敕的娇嗔,无助得令他怦然心醉。

「我只抽一根烟就好。」乖。

柔弱的小手却虚软地拦住他伸去的大手,把它安置回自己分张的腿间,按在她的柔女敕之上。

「不要停下来。」

他懊恼申吟,随即咯咯笑个不停。这到底算她赢,还是算他赢?

他突然宠弱地把她搂得好紧好紧,几乎揉进他的骨血里,疼惜不已。她可以跟他一起分享心灵,也可以一起分享。得此宝贝,夫复何求。

「哲心和我妹他们就要回来罗,快把衣服穿上。」

「不要。」

他大感诧异,又有点小小狂喜。「我房门没关,会给人看到喔。」

「不管他们。」

她任性而依恋地蜷在他的怀抱中,天塌下来也不关她的事。难得见她耍脾气,他乐得玩性大发。

「丽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

「要不要来?」

她娇弱地在他怀中抬望,迷离而神秘。

当初之所以会在这里把自己给他,有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依稀听到他可能会去德国发展。她想留下他,所以就傻傻地付出了自己。这次他又要走了,她却已经付不出任何东西,什么也留不住。

她不会笨到以为他会带她去英国,那不符他的本性。

没有错,她确实很了解他,却了解得不够彻底。

他没有带她去英国,而带她去中正机场。

历经漫长的欢爱,她心力交瘁,倚靠在她身侧大口吞噬汉堡的情人臂膀,无神地空望人来人往。

「你不吃吗?」东西就只放在腿上,动也不动。「嘴巴打开,借你吸两口可乐。乖,啊——」

小脸被他环过她肩膀捧住,勾抱着小人儿哄骗进食。

他喂食没两口,实在忍不住,就俯首吻弄起他惹人怜爱的小朋友。他知道她今天不大对劲,却不戳破,不追问,照过他们的恩爱日子,懒得在没意义的问来问去中浪费时光。

「你知道吗?机场是个观察人们的好地方。拥吻也不奇怪,冷漠也不奇怪,伤心也不奇怪,快乐也不奇怪。因为生命在此的交错太短暂,每个人都急着忙自己,没空顾别人。分离与相逢,也太普遍,没有人会稀奇。」

虽是夏夜,机场内仍微寒,她乖巧无依地缩在他臂弯中取暖,倾听醉惑的呢喃。

「离开的人,会期待他将去的地方吗?归来的人,会期待他家乡的迎接吗?」

她随着他奇异的思路一起流浪。

「我到过世界各地的机场,想的都是一样的问题:我到底要去哪里。东方和西方,赤道与两极,再怎么走,也只是支离破碎的画面,除了用来跟人炫耀说我去过哪里哪里,是多么多么有趣,还有什么意义?那些零碎又片面的讯息,增广得了多少见闻?」

是他的心太大,这些薄弱的营养,喂不饱他的狂放。

「你说对了。」

她在他臂弯中一怔,抬眼望他,他却远眺着匆匆来去的人影。

她什么都没说啊。

「格局太小。」

啊?她有讲过?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是很像她会讲的话没错。

「有一次,我躲在主日学的小朋友里面偷偷听你讲课,说救主降生在马槽的事。」

她知道。他甚至不用出现,她就可以浑身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存在。

「一位拯救世人的君王,竟然生在不是人住的地方,畜牲的居所,臭气四溢。可是当时埃及法老的宫廷,今天在哪里?巴比伦皇帝的王宫,今天在哪里?但每年耶诞节的时候,全世界各地都在搬演着马槽里曾诞生的君王,全世界许多人都在纪念,持续两千年。」

「因为那是永恒的。」

「所以我厌烦了我周遭的所有事情,全是暂时的。做一系列得奖广告又如何?大众看一看,惊艳一下,几分钟之后就几乎记不得。拍一些精采的平面稿又如何?大家看个两眼,嗯,很棒,就没了。可是我却得为这些暂时的东西天天跟人厮杀斗狠,得到的胜利也只是暂时的。年复一年做着同样的事,我觉得我是在耗损自己的老命,赚再多的钱也弥补不回来,顶多能让自己的丧礼办得更豪华一点。」

「幸好你已经离开广告圈。」

「广告圈却没有离开我。」已经推拒得够明显了,还是一样不停找上门。「跟他们没什么理念好谈,谈的全是人事内斗和价码。」

她感慨地用力点头。「真的满烦的。」

「你烦什么?」他好笑地一掌乱揉她的小脑袋瓜,惹得她叽哇叫。

他一把将她捆搂到怀里,亲昵地以脸颊贴在她头顶,抱着他的小朋友,同坐在椅上分享体温。

「你什么时候才肯搬过来跟我住?」

「不行。」

「还想继续跟我搞地下工作?我是没问题,可是你成天一副畏罪潜逃的德行,就算本来不觉得我们有怎样的人也会开始怀疑我们八成已经怎样了。」

「哪样?」

「在一起啊。」他闲闲比个颇下流的手势。「既然这样,我们还不如干脆就在一起算了。」

被人看出来了?她惶然大惊。她已经尽可能地低调行事,为什么还会被人看出来他们发生关系了?

他知道答案,却不跟她讲。干嘛讲啊,每次看她情不自禁朝他流露的依恋和亲昵娇态,他得意得要命,享受都来不及。他还巴不得天下男人都来瞻仰她痴迷他的神情,让他得以炫耀她就是他郎格非的。

「为什么会怀疑是我跟你,而不是你跟子瑜?」她急道。

「谁会怀疑我跟她啊。」这小朋友的智商,有够可疑。

「可是……」他都不觉得子瑜比她更像他的女朋友吗?「她那么了解你……」

「我的家庭医师也很了解我。」不管大肠小肠直肠香肠,了解得一清二楚。「谁会怀疑我跟他是一对?倒是你,我早跟你警告快点换个牙医,你却还跟他旧情绵绵得很,啊?」

小脸蛋被他的右手恶狠狠地捏歪了一边,忍痛含泪。

「我只是去定期复诊和洗牙……」

「还贤慧地替他做业绩?」

「那是儿童主日学的妈妈们请我推荐的。方医师不但很有耐心,也很会安慰病人的紧张情绪,又很细心周到,我才介绍小朋友到那里去。」

「这理由扯得挺像样的嘛,我看你也可以去做广告了。」掰功一流。「勒卫跟你有一腿的事我都还没找你算帐,你就又开始跟伊安互通款曲起来。」真是生意兴隆啊。

「那些我都已经跟你解释过好多遍……」手拿开好不好,这样捏得她脸好痛。「伊安喜欢勒卫,可是勒卫在德国已经有固定男友了……」

「所以你就可以把脚伸到他大腿上?」替他按摩德国香肠?

「他是帮我扭到的脚踝拉回位置!」到底要她讲几遍?「而且他是同性恋者,不会对我……」

「他是双性恋者,而你又像他最爱蹂躏的那一型美少年。」嫌疑可大了。「偏偏你公司里的头头又是个中年单身壮汉,你们平常除了互相仰慕彼此的工作态度,也一定聊了不少其它更有趣的话题吧。例如一起看看男性速描大全啦,或讨论要不要出本夫妻闺房宝典。」

他已经恶吟到几近咬牙切齿。

「你不要鬼扯淡!」她娇愤地捶开他的胸怀,却被纠缠得更黏腻。「根本没有的事,你就只会乱猜。我身旁的每一个异性你都要这样怀疑的话,是不是要我干脆住到修道院去算了?」

「很好,修道院的钥匙给你。」他把钥匙拍入她小小的掌心里。「给我好好地窝在里面修身养性,少接近其它男人。」

他家的钥匙?

「不行,我不能……」

「你刚才才说不在乎被哲心或我妹看见的。」

不要这样撒娇,她会承受不住。「那不一样。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男女朋友在一起这样那样很正常,可是我不是。」却又亲手破坏了自己的坚持。

「有够矛盾。」他颔首嗯嗯嗯。

「我知道。所以……」小拳紧绷到微微颤抖。她不能再忍,不能不说了。

分手吧。

「嗯?所以呢?」

她惶然抬眼。分手吧。尽管他看起来这么皮、这么性感、这么俊美迷人、这么亲密,她还是不得不痛下决定——

分手吧。

「我们可以继续吗?」

俊眸微眯,严峻侦测着这微颤的宣言。「继续什么?」

「继续……做。」

她痛恨自己话到嘴边转了个弯,痛恨自己的无能软弱。但是在他欣喜的欲焰侵袭之下,她一次又一次地陷溺,攀上高峰。

她应该勇敢地说分手,却在他的拥吻呢哝中庆幸她没说。再也没有人能像他这样呼唤她的名字,唤得她的心隐隐抽痛。也再也没有人能像他这么深入她的生命,连骨血灵魂都紧密纠结。如果分手了,她形同被剖为两半,留着半个空壳有什么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宁愿再继续和他在一起,饱受折磨……

「姊,姊。」

迷迷糊糊之际,她倦到脑袋醒了,却睁不开眼。

「姊,你公司又打电话到雁非这边来找人了,要接吗?」

她霍然张眼,楞了好一阵,才整个人猛地惊起。「你说什么?」

哲心急急撇头,受不了地低斥:「姊,被子!」

要命!她火烧脸蛋地赶快把翻下的被子再拢回赤果娇躯,缩坐在里头只露出两只眼睛。哲心应该没看见她那身乱七八糟的吻痕吧?她怎么会在郎格非的房里?

「现在……什么时候了?」

「下午两点。」

「你怎么没去上课?」赶快教训弟弟,转移焦点。

「郎大哥怕你起来后没人照应,要我待在家里。」

「家里没人了?」

「嘘!」气死哲心。「你小声点,雁非正在睡,你别再吵她了。」

「我哪有吵她?」她一面咕哝,一面四处模索散落在榻榻米上的衣物。

哲心咬牙一咒,尴尬谴责。「昨天晚上你跟郎大哥一回到家来,就在房里搞得天翻地覆,吵到我跟雁非根本不能睡。」

丽心轰然原地爆炸,吓到眼都不敢眨。「有、有有那么大声吗?」

「拜托,你自己又哭又叫的,再加上郎大哥的咆哮,整栋房子都要起火了。」要不是房子够大,邻居无福分享,否则恐怕会吵到拍门大骂。

「喔……」完蛋,她没脸见雁非了。

「你的公司一直在找你,已经打电话到这里来了,要接吗?」他比比外头。

她大骇。「怎么会打到这里来找我?」

「问你啊,你昨天下午是用什么理由申请外出的。」他等她嗯嗯啊啊得差不多了,才严厉指责。「之前雁非一直帮你掩护,说是她要留你下来谈重要的事。可是她刚刚好不容易入睡,我不想吵她起来就为了当你的挡箭牌。」

所以,自己的残局自己收。

「好啦……」她委屈地嘀咕。「你先帮我回掉电话,说我等一下就会进公司。郎格非呢?」

「去英国了。」

一道雷殛倏地劈进丽心脑门,呆然震惊。「什么?」

「不然你干嘛彻夜为他激情送别?」他没好气地往长廊外的电话踱去,懒得甩她。

他走了?今天就走?

几个小时前才跟她亲密纠缠的人,现在却到地球的另一端去了?

他为什么不叫醒她?为什么都不跟她说一声?为什么又是别人来告诉她他的下落?她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

为什么又这样抛弃她?

「你直接问他不就得了。」

方医师认命地瘫坐在诊疗椅旁,敷衍回应,没力气动手。

没有一项医疗器材治得了这个小病人。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改个招牌做心理医师了。

「我也很想问他,可是就是问不出口……」丽心哭到双眼浮肿,哽咽变声,无助地揉着泪湿的卫生纸团。「我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手机号码几号,他的生日到底几月几日,他的工作到底是什么,他靠什么收入维生。」

「你可以去户政事务所或税捐稽征处查询。」

「我知道喜欢上他会很危险,我知道我会受伤,我也很努力地拚命转移心思,赶快去喜欢上别人,结果一点用也没有。」她还是被他吸引,为他所伤。

「你根本没有喜欢上别人。」

「我有!」她泣声宣誓。「我费尽心思去喜欢教会的凯哥——」

「对不起,恕我直言。」他伸掌制止。「我必须坦白跟你讲,任何一个有智商的人都看得出你对凯哥没意思。」大家不点破她,一味地包容顺从,已经太宠她了。

「可是……」

「你当初说你如何如何倾慕凯哥,如何如何地打算你们的未来,其实全是在说郎格非,对吧?」别以为他英俊的头壳只是装饰用的。「喜欢他有什么了不起的,有问题就问,不满意就说。干嘛扭扭捏捏的,这么没自信。」

一只小粉拳霍然将他揍倒,跌下座椅哀哀叫。

「你在这里吠个什么劲儿啊?」乐乐小贵妇双手叉腰,迷你霸王似地挺着大肚子,母子联手打他一个。「外头候诊室都听到你的鬼话连篇,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别把方医师揍烂了。」柯南随后懒懒跟进。「等他替你把牙看好了再揍也来得及。」

噢,拜托……为什么这票教会娘子军又来了?

「平身,起来回话!」乐乐娘娘免他跪地磕头,皇恩浩荡。「你这公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根本没几天是睡在自己床上的,你有什么资格批评丽心的恋情?」

方斯华一向尊重女性——尤其是有孕在身又后台强硬的女性。因此他带着忏悔的心,为众家姊妹沏茶上点心,放音乐点香精,开放豪华候诊室给娘娘们歇腿聊天解解闷儿。

「我说丽心哪,你也甭胡思乱想了。你那口子对你如何,就算你自个儿看不明白,咱们这些旁人会看不出来吗?」乐乐斜躺在雪皮大沙发上,呈慈禧太后状,品茶乘凉。

柯南咬牙按紧发痒的拳头,暗叹这世上欠揍的人还真多。

「其实,方医师说得没错,是我没有自信。」丽心抱歉地朝他苦笑,那副泪眼迷蒙的小模样,让他休诊牌挂得好甘愿、好满足。

反正周间下午会来他这里看诊的,多是名人巷内的有钱老太太或寂寞贵妇,还不如跟这票亮艳娇客哈拉来得赏心悦目。

爹,儿子不肖,您大力砸钱赞助的顶级诊所,已经沦为怡红院了。

「你还没自信?」乐乐故作昏倒。

「因为,在他身旁的人实在太优秀,他自己又那么出色、才华洋溢,好象没有什么难得倒他。可是……我不是。我太平凡、太普通,从小到大都没什么表现,进了公司也一样。甚至,最近还被总经理叫去骂一顿,被免除了行政事务。」

「那不是很好吗?」至少对柯南来说,行政简直是杂工。

「问题是,我上头跳槽的主管,可以在新公司做得有声有色,坚持不跳槽的我在原公司里却愈做愈糟糕。」原本繁重的行政工作一卸除,时间霍然多出一大堆,没事干,活像废人。「我不知道自己的忠诚到底有什么用,自己的理念又有什么用。和郎格非比起来,我一点用也没有。」

「来,尽量用。」方斯华温柔递上面纸盒。

「就算这样,郎格非还是很喜欢你啊。」乐乐撑脸噘嘴。「而且他的差别待遇好明显。他对我们都是用眼角和鼻孔来讲话,对你却笑嘻嘻的,好黏好腻。」

「他是在跟我恶作剧……」擤!

「他也只跟你恶作剧。」柯南的冷哼令她一愣。

「太臭屁了。」乐乐不喜欢。「他傲到甚至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感受,连跟人社交一下的力气也懒得浪费。老实讲,我很不爽他这个人,我是看在丽心的面子上才不跟他计较。」

她们是这样看他的?丽心急急申辩。

「可是郎格非他真的很有才华,从他每次帮忙我们做活动的成效就可以知道!」

「噢,是吗?」乐乐狰狞假笑。「我必须很不好意思地告诉你,凡是有他参与的活动,最后都会变成他的个人秀。跟他合作的人们不是被使唤得像个小奴才,就是被晾在一旁嗑便当,让他独挑大梁,展现他的能干。」

「团队精神太差。」方斯华打着掌上电玩摇头。

「所以丽心就是他和大家之间的缓冲。」柯南凉串。

「我?」怎么会?「子瑜才是他的缓冲。她不但和郎格非同一家公司出身,现在又是他的经纪人之类的……」

「你不要再把子瑜和他讲在一起。」柯南转而严厉,不复悠哉。「别人讲还无所谓,就是你不能讲。」

丽心给她凶到傻眼。

「子瑜已经够可怜了,请不要再剥夺她最后的尊严。」

「什么什么?」乐乐好兴奋。「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没有剥夺子瑜什么尊严……」她被骂得一头雾水。「我甚至还羡慕她可以那么亲近郎格非,那么了解他……」

「亲近个头,哪一次不是子瑜用她的热脸去贴大爷他的冷?她都公然表态得那么明显,郎格非硬是不理不睬,连点面子也不给她。人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

「喔……」乐乐拉警报。「原来柯南跟子瑜是一国的。」

丽心忍不住挺身护主。「郎格非没有那样,他对子瑜很客气,他们的默契也很好。郎格非甚至不用说,子瑜就了解——」

「他当然不用说,他根本什么都没说!」柯南憋了五千年的不爽终于爆炸。「每次都是子瑜在热心地唱独脚戏,一人分饰两角,自己问、自己替他答。你那个郎格非哪时应过一句?他连配合一下都懒,完全不管子瑜会不会难堪!」

她不懂。「子瑜为什么要这样?」她不是高高在上的都会精英吗?何苦自甘卑贱到这种地步?

「她就是笨,讲不听,我有什么办法?」柯南环胸重重靠入沙发。可恶……「小二,你这里有没有威士忌?!」

「启禀娘娘,敝店尚未进货。」烦请见谅。

「受不了……」这世上为什么有这么多笨女人?「丽心,算我拜托你,委屈一点,尽量避开子瑜,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你也尽量让她一点。给她占点小小优势也不会怎样吧?」

为什么说得好象丽心才是占优势的那一个?

「子瑜一直都很迷恋郎格非,甘愿跟他一起跳槽,甘愿跟他一起跑到教会来,甘愿为他打杂,甘愿为他放弃国外的工作跑回台湾做小妹,甘愿被他不理不睬也要亲近他。我听她讲这些的时候也差点吐血,可是我真的很同情她,这么努力地去喜欢一个摆明对她没感觉的男人。感情的事没有公平可言,你对郎格非花费的工夫,从哪一个方面来看都比不过子瑜。可是她赢了吗?」

丽心怔忡,第一次领悟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享受到多大的福分。

她羞愧地自觉差劲。为什么她老想着自己受到的委屈,却不去想想自己得到多少的特别待遇?为什么不花时间去好好珍惜?

她这下又很庆幸自己没有神经兮兮地跟郎格非问东问西。好奇怪,她又不是一个反反复覆、摆荡不定的人,可是掉进感情世界后,整个人就像洗衣机中的小衣衫,被激烈漩涡卷得团团转。

还好有朋友拉她一把,将湿漉狼狈的她拖出来晾干。

「嗯?丽心怎么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乐乐闲眨大眼。

「没事啦。」她不好意思地抿嘴微笑。「我去洗把脸,然后我们去唱KTV,好不好?」

大家有志一同地故作为难,纷纷拿乔,通常有点身分地位的人,都不太好请的哪。

「现在?」

「月底耶。」

「我请客。」

「哎,好吧。」一票恶霸大发感慨地任人伺候,勉强接受番邦进贡。

待小人儿欣喜地去洗手间整理仪容,大伙才沉下脸色。

「柯南。」乐乐冷道。「你刚刚是不是有话没讲完?为什么叫丽心多让着子瑜一些?」

她没辙地吊眼吐息,吹动刘海。「因为我几次跟子瑜聊天,觉得她对丽心还是怀有恨意,只是隐藏得很高明。必须要给她时间和关怀,去化解这份情绪。她不像丽心,可以很坦率地接纳别人的建言,所以我只能暂且叫丽心避着她一点。」

「可是我不赞成你刚才给丽心的说法,那会让丽心对这份感情失去警觉。」

「她跟郎格非都已经这么笃定了,还有什么好警觉?」方斯华趴在椅背上闲串。

「子瑜那种执着,对男人的定力是很大的考验。郎格非虽然到目前为止防守得很凌厉,可是只要有一丝缝隙,就会一举被子瑜攻陷。」

「咦?你很了解男人嘛。」方斯华惊喜。「我还以为你会像你那袋言情小说一样,只用女人的想法去揣测男人,把男人想得个个活像宝冢小生。没想到你对男人的领悟倒挺现实的。」

「好哇,原来我的书被扣押在你那里?!」乐乐暴怒。「给我还来!」

「不在这边。」

「那你放在哪边?」

「我家厕所。」

她要扒了遣只畜牲的皮!

大伙叽哇乱叫,厮杀成一团,完全忘了来牙医诊所的目的是干嘛。而后飙歌的飙歌,扒粮的扒粮,哈拉的哈拉,日子就在打打闹闹问,平淡而去。

直到半年后的一则消息,平地响起巨雷。

全球最大新闻摄影奖项:密苏里年度新闻摄影大赛(AnnualPicturesoftheYearContest),年度专题报导摄影首奖,由华人郎格非荣获。他同时送审的三组摄影作品,分别获得杂志类报导首奖及佳作。

令丽心震惊的不是他的荣耀,也不是报纸和新闻中处处与他如影随形、共享喜悦的子瑜,而是他对这些荣耀的感言——

将造一切献给我亲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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