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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缠 第三章

第三天了,他的皮夹依然如石沉大海。

金融卡和信用卡已于第一时间办理了挂失,至于其它证件,已然放弃寻回希望的他,决定今天上完课就去重新申办。

虽然手续麻烦,但至少是可以解决的问题。只有钥匙……尤其是实验室置物柜的钥匙……每每一想到这个,他的背脊便惊出一阵冷汗。

他自大一起,便跟在系上王教授的身边做研究,即使后来课业日益繁重,依然没有间断。大四之后在教授支持下,还开始每年固定发表论文,平日不用上课或念书的闲暇空档,便几乎都是泡在学校实验室里。

那些放在实验室的角落,外表看来平凡无奇、似乎随便在家具大卖场就可买到的置物柜,其实是远从德国运来的特制品,功能等同于保险柜。当初教授就警告过,钥匙绝不能丢,因为历史悠久,备份钥匙几乎都不在了,若弄丢钥匙,找台湾的锁匠来也没用。

教授因为信任他,所以才在出国期间,将钥匙交给并非正式研究生的他保管,如今他竟然出这种纰漏,完全辜负了教授对他的信赖。

等教授回来他会亲自负荆请罪。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究竟要如何打开没有备份钥匙的置物柜。要强行破坏门锁吗?可是也许会伤到里头的贵重器材……

整个周末大脑皆处于苦思状态的苏聿雅,此时脸色看起来不甚好看。他以比平常更快速的步伐走向学校大门,全身散发生人勿近的气息。

「干嘛一大早的就摆张臭脸啊?小雅。」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语气轻佻的说话声。

有点耳熟的声音……苏聿雅的脚步下意识顿了顿。

小雅?莫非是在叫他?他都不知道原来这世上除了母亲外,居然还有人会这样喊他,尤其是在学校……

谁?

他微微侧头一瞥,然后在原地静止了三秒后,立即掉回视线拉开更大的步伐往前疾行。

绑着头巾,戴上太阳眼镜,奇怪的衣饰也换成了普通装束,害他一时认不出来。但一看见那人左耳的耳环和脖子上形状怪异的刺青,那种令人全身发凉的感觉瞬间悉数涌回,再度唤起他那一夜的可怕记忆。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这里?还知道他的名字?

「不理我?我可是专程来找你的喔,小雅。别那么冷淡嘛。」

「我不认识你。」苏聿雅坚持绝不回头,埋头猛走。「别跟着我!滚!」

「不认识我?那你干嘛一看见我就闪?」腿长的易璇轻松紧跟在他后头,好整以暇道:「呵……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是不会放弃的。马上就要进你学校大门了,如果不怕被你同学指点出丑,那你就尽管往前走吧。」

「我不在乎。」被人看到又怎样?是这家伙自己要跟的,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哦?看不出来,我的小雅真酷。」易璇轻哼。

苏聿雅差点跌倒。「……你胡说什么?」这个恶心的变态!

「好好,算我拿你没办法。」易璇抿抿唇,坏心眼的光芒在眸中一闪而过。「那如果我说,你的宝贝皮夹就在我手上呢?你还是无动于……」

话还没说完,果然苏聿雅立即「虎」地转过身来,一把揪起他衣服咬牙道:「皮夹原来是你拿走的?混蛋!还不快还来!」

他就觉得奇怪,照理说以那外套口袋的设计和皮夹的分量,应该不容易掉出才是。除非有人故意要偷!

「别急嘛。」易璇无视对方欲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微笑伸出一掌覆上那只扯住他胸口的手,摩挲了下。

苏聿雅吃了一惊,连忙挣月兑缩回,迅速倒退三大步。

「你……」他只觉头皮发麻,一路麻到脚底去。

虽然已经知道皮夹的去处,但他此刻连一丁点高兴的心情也没有,反而有种更糟糕的预感。

「抱歉,因为我最近比较忙,直到今天才来找你。你应该已经办理卡片挂失了吧?多花的费用,我会赔给你的。」

「不用了!你只要把皮夹原封不动还我就好。」苏聿雅五指摊开。「拿来!」

「呵,我还以为念医学系的高材生,头脑应该都不会差到哪里去,没想到……哎……」易璇轻笑摇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聿雅眯起眼。这家伙自己当小偷,还敢大言不惭的讽刺他?

「你说还我就还,那我当初何必特地拿走你的皮夹?用膝盖想也知道,要我还你东西,当然是需要『条件』的呀。」

「你这个不要脸的窃贼……」苏聿雅闻言,额上登时冒出青筋。「偷人东西,还敢跟我谈什么条件?你别想!」

要不是碍于身旁就是学校大门,否则他一定当场怒吼出来。从没遇过比眼前这家伙更厚颜无耻的人!

「我一样用膝盖想,也知道你绝对没安什么好心眼,凭什么我要答应你?那皮夹原本就是我的东西!再不还来,小心我报警!」

「没有证据,找警察又能怎样?东西现在也不在我身上。」易璇摊手叹道:「好吧,既然交易不成立,为避免夜长梦多,我也只好赶快把它处理掉了,看是要丢去焚化炉还是海里……真可惜啊,小雅,那个皮夹对你来说很重要没错吧?」

「你!」苏聿雅被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他二十四年的平稳人生中,未曾有像这样吊诡难缠的人存在过。不只机车的说话内容,举凡这男人的口气、眼神、肢体动作,在在都让他气结,简直有想杀人的冲动!

「你确定真的不要听听我的条件是什么吗?听了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啊。」易璇微笑着俯近他,放轻了声音道:「放──心,只是一个小小的要求而已。谁叫你这么难追,我只好耍点手段罗,小雅。」

医学院的特色之一,就是封闭。

尤其苏聿雅就读的这间大学,医学院被隔离出来和教学医院自成一个校区,拥有独立的宿舍、餐厅、福利社和图书馆,许多学生就算长期足不出院区,也照样活得很好。

加上医学生平日课业繁重,鲜少参加社团,大家每天在校园遇见的几乎都是同一批人,做着差不多的事,连聊的话题都大同小异,总不月兑「医」一字。

但喜爱谈论「八卦」,是人共通的天性。既然封闭,同时也就代表只要有哪处传出点风声,马上就会以野火燎原之势,散布到这小圈子的每一个角落,不出数天便人尽皆知。至于目前这间医学院最HOT的话题,自然就非……

「学长──」

娇女敕的女声远远拖曳而来,还没传至苏聿雅耳朵,便已先酥了邻近一群人的骨头。

「爱禾?」苏聿雅停步回眸,待在原地望着那有着一头挑金长卷发的女孩,正辛苦的踩着高跟尖头皮靴小碎步跑向他。

「是大六的苏学长和他的护一小女友耶。」旁边有人见状,开始窃窃讨论。

「他最近不是又有一篇论文得奖了吗?还有这么幼齿的学妹倒贴,老天真是不公平。」

「拜托,你没看过学长做实验时不眠不休的狠劲,他得那些奖可都不是侥幸的。况且凭他的外表气质,到大六才交第一个女朋友,已经算是够客气的了。」

「我觉得那学妹只是漂亮,根本就配不上学长,搞不懂学长干嘛选她。」

「我才搞不懂学妹干嘛要选一个万年书卷当男朋友,她那么外向爱玩,学长会依她才怪……」

「跑慢点。」苏聿雅浑然不觉自己已成为众人的注目焦点,他及时伸手扶住差点摔跤的女友,对那双完全不符合人体工学的怪鞋皱眉。

孙爱禾顺势攀住他手臂磨蹭着,眨了眨一双经过精心妆饰的美艳瞳眸。

「呐,学长,刚才那个在校门口和你讲话的人是谁呀?不像是我们学校的人耶,是你朋友吗?」

她远远就看到了,那个男人身材真没话说,虽然戴着墨镜头巾,仍掩不住一股逼人的帅气。不知道拿下来是什么样子?一定是又酷又帅,和秀美的学长完全是不同类型。

她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中,耳边却传来苏聿雅异常冷淡的声音:「是才有鬼。那家伙只是个路过的无聊人士,我根本不认识他。」

「啊?学长,可是你明明……」孙爱禾一愣,她从没听过素来沉稳的男友用这种无理的口气说话,好象在跟谁生气似的。说他真不认识那人,大概三岁小孩都不相信。

「好了,那不重要。」见爱禾还欲再说些什么,苏聿雅抬起一手阻止她,另外换个话题道:「对了,要先跟你说声抱歉,下星期三晚上原本答应要陪你的,恐怕得改期了。」

「下星期三?」孙爱禾歪头想了下,随即俏脸生变。「什么?你是说……二十四号?」

「对,十二月二十四号。」他点头,没注意到女友山雨欲来的脸色。「我那天突然有事,改成隔天可以吗?」

「不可以!」孙爱禾突然娇声大嚷,惹得路过他们的人全回头观看。「那天是圣诞夜耶!你要我圣诞夜一个人过?」她会被朋友笑死的!

「可是我那天真的有事……」苏聿雅皱眉。「圣诞节当天不也一样吗?」

「不一样,我就是要圣诞夜!」孙爱禾气急败坏的瞪他:「你到底有什么事比陪我还要紧?」她是他女朋友-!

苏聿雅沉默。事关那个混蛋变态,他连一个字都不想多提。

「哼!我不管,反正你一定要陪我,我们当初都已经讲好了!」为了这天,她已不知预先编织过多少浪漫的构想,现在居然被男友一句话给打了回票?她不甘心!

「爱禾,别任性了。」苏聿雅温言说道。

因为家里也有一个爱使性子的老姐,所以对于女友的蛮不讲理,苏聿雅倒也毫不动气,何况还是他理亏在先。

但他只道她是一时不高兴闹闹脾气,却忽略了她真正的情绪变化,不知道圣诞夜放她一个人过还毫无解释,对她的自尊其实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真的很对不起,爱禾,除了那天,你要我哪个时候陪你都可以。我先去医院了。」见上课就快迟到,苏聿雅简短抛下几句话,旋即匆匆转身离开。

「学──」孙爱禾张口结舌独立在人来人往的校门旁,轻点两颊的腮红,遮掩不了她苍白如纸的面容。

她不敢置信,她期盼已久的大学第一个甜蜜圣诞夜,居然就这样化为泡影了……

***

圣诞夜,情侣相偕看电影,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

早在排队等候入场时,苏聿雅就被那拥挤得不像话的人群给吓了一跳,难不成全台北市的情侣都跑来这里看电影了吗?四周明显的双双对对让他浑身不自在之极,感觉似乎一直有无数异样的眼光往他这里投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努力去忽视它们。

比起这个,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需要他贯注所有的精神。

他一刻也不敢松懈的,防备着身旁那匹异常引人注目的大野狼,只要「它」稍有个可疑动作,他就立刻狠狠瞪去一眼以示警告。

他根本无法预测这家伙在下一步,又会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只要一回想起刚才在餐厅里,服务生当场撞见易璇将拭去他唇边残余食物的手指,擅自放回自己口中舌忝舐时露出的那种惊骇表情,他就有想一头撞死的无力感──

没错……「约会」,这就是易璇提出的条件。

而且时间坚持选在圣诞夜。也就是说毫不知情的女友和握有王牌的变态之间,他势必只能选一个。

若是吃吃饭看看电影那也就算了,他还可以勉强忍受,但易璇总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骚扰他的机会,连他伸手向他讨皮夹,那变态都作势要亲吻他的手指,害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我警告你,在电影院里头不准对我乱来。否则我就……」

「『乱来』的定义是什么?我不太懂,小雅可以示范一下吗?」易璇垂额漫不经心说道,对女性而言深具魔力的双眼隐在浅蓝色的墨镜镜片后,微微弯成一道好看的弧形,尽是笑意。

无赖!知道对这家伙说什么都没用,他索性闭嘴,总之一切自己小心为上。

好不容易自电影院出来,一直到上了易璇的车,那家伙的嘴角始终维持一个诡异的上扬角度。苏聿雅再也忍不住,咬牙道:「你笑什么?」

他努力摆出一脸凶相,两颊抑止不住的红晕却出卖了他。

易璇眯起眼睛睨他。「原来你有夜盲症?怎么不早说?」

「我……我才没……反正不用你管!」

「呵,一进去电影院就撞东撞西,没有人扶走不了路,最后一坐在别人身上,还坐下好一阵子才发现不对劲……」易璇大笑起来:「不用我管?要不是我帮你说话,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来啊?我看那个起码八十公斤的女人根本就想把你给宰了。」

「我……呜……」苏聿雅脸涨得更红,完全无话可说。他就觉得奇怪,怎么这张椅子坐起来特别高特别软,还温热温热的。

太久没进电影院,他都忘了,那种地方对他而言是禁地。

「可恶!还不都是你,我都说我不想去看电影了!」偏偏他说电影票已经买了不用可惜,硬拉他进去!

苏聿雅气得握拳捶了易璇肩膀一下,浑没注意到自己这种泄恨举动,看在别人眼里简直像在对情人使性子。

「好好好,别生气嘛,小雅,常常生气会老得快喔。」易璇脸上的笑纹更深了,放柔了声音劝哄道:「这样吧,为了赔罪,我带你去一个好玩地方怎么样?」

「什么?还要去哪?约……还没结束吗?」苏聿雅吃了一惊,现在都已经快十一点了。「喂!你别太过分,我明天还要上课!」

「放心,这是最后一站了。去那儿晃一圈后,我马上就送你回去。」

「你不要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易璇面不改色的道:「真的,那个地方很棒,超──适合有夜盲症的人去。」

「……是吗?」苏聿雅不置可否,反正只要有这变态在身边,去哪儿都是地狱。不过若真有什么「适合夜盲症去的地方」,他倒也有点好奇。

***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家伙说的话,绝不能信!」

「小雅,你一个人喃喃自语的在说些什么啊?不专心一点走路的话,可是随时会跌倒的喔。」

「还……还不都是你……你还敢说……」

该死!方才被那几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牛给狠狠一吓后,他现在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尤其姓易的小人还在一旁仿佛见着什么奇观似的哈哈大笑,气得他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擎天岗」,算是台北市相当知名的深夜约会胜地,他常听同学提起,自己却从来没去过。在入口处看到指示牌子时,他还在想象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而当他看见那片在浓重黑幕笼罩下,仿佛无限延展开来的广大草原时,他就知道,他又中了某人的计了。

他立时涌起想不顾一切转身逃跑的冲动……如果他还能一个人平安走出这里的话。

伸手不见五指的恐惧感攫住了他,由不规则石块铺成的阶梯曲径,蜿蜒于起伏的草原间,他根本看不清下一级在哪里,只好尴尬的主动伸出两指揪住易璇的衣袖,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

因为两人行走的速度实在相差太多,他几乎是硬拖着易璇以龟速在行走的,但易璇也不介意,就这样耐心陪着他一级一级慢慢的走下石阶。

逐渐的,两人之间升起一种暧昧诡异的氛围。苏聿雅头皮越来越麻,心里有苦说不出,扯着那家伙衣袖的手指因紧张及用力过度都颤抖起来了,无论如何还是无法放开。

「不如我抱着你走吧?嗯?」易璇忽道。

「不不,不用了,」

「可是我的袖子都快被你扯坏了呢。」

「咦?对不起……」苏聿雅脸一红,连忙放手,随即脚下一滑,分秒不差的跌入易璇仿佛早已预谋好伸出相迎的臂膀中。

糟糕!

感觉两人的身子过度紧贴,不寻常的热度源源不绝自对方身上传来,苏聿雅正觉大势不妙,果然下颚就立刻被抬起,一个结结实实的吻当头压了下来。

「呜、呜呜呜──」这个卑鄙狡猾的大混蛋!果然又……

苏聿雅心里又气又悔,不敢置信这种事竟又再一次发生在他身上,而且……和上一次的情况完全不同,那趁隙侵入他来不及于第一时间闭紧的双唇间的温热异物(此刻他已非常确定那是舌头),并没有在轻舌忝一下后即退去,而是以惊人的力道强行缠住他的不断吸吮搅弄,粗暴到他几乎都觉得痛了!

简直不敢相信……苏聿雅根本未曾想象过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动作,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他满脸涨得通红,拼命挣扎想推开禁锢,但易璇的手臂如钢铁般将他箍得好紧,纯粹男性的气味不容半点拒绝的执意灌入他口中,一开始近乎于咬啮的强势亲吻,也在不知不觉间,转变为感觉更不对劲的黏腻唇舌交缠。

嘴上压迫的力道虽然变轻,但那种被侵犯的感觉反而更加深了,让他的四肢漫过一阵阵战栗,无法自抑。

不知过了多久,他全身的力气几乎耗尽,但易璇仍不放过他,他无计可施的瘫软在他怀里任由宰割,脑里昏沉沉的想着「怎么还不结束啊!」,忽然胸口一阵抽痛,眼前也泛起一片黑雾。

好难受……他好象离开水中的鱼,被蛮横的捕猎者夺去了所有的氧气。这变态家伙对他一而再再而三性骚扰还不够,这会儿又想杀了他吗?

混蛋……早知道就不该答应这小人的。他到底是倒了几辈子的楣……可恶、可恶、可恶……

「喂喂,不会吧?」总是不正经的声音微带惊讶的扬起。

唇上的封锁突然松了,随即眼前一花,他的头被压入一片比他宽了许多的胸膛里,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在他耳边鼓动。

一分钟一百七十下……苏聿雅愣愣的下意识数着,近乎停摆的大脑一时还转不回来。

「你怎么那么可爱,没人叫你要憋着气啊。来,呼吸,呼吸……」

易璇将唇抵在苏聿雅发上爱怜的轻轻哄着。除了极罕见的真诚笑意外,那双幽黯眼眸的更深处还有难抑的在流窜。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虽然怀里这个显然连接吻都不会的男人,已经勾起他体内最原始的冲动。若不是最后一丝理智支撑,他也许就直接在这片草地上……

苏聿雅当然不会知道此刻易璇的脑里在想什么。他吸了几口气后,猛然回神,一股前所未有的火气迅即涌了上来。

他用力推开易璇,毫不犹豫就往那张毫无歉意的脸上甩去一巴掌,但这回却被早有准备的易璇给抓住。

「别想再来第二次。」易璇揉挲着掌里不断颤抖的手腕笑道,忽然一把将他拉近。「不过如果是Kiss,再多来几次也无妨喔。」

「不──」苏聿雅忍不住惊叫出声,但对方的脸却在相距他一公分处停住,没有继续施与攻击。

他一愣,随及唇上被迅速的啄了一下。

「开玩笑的,瞧你吓成这样。」易璇轻笑,用拇指抚过那双明显被疼爱过的红肿唇瓣,暗叹怎么这么脆弱。「……不过,下次我就不留情。」

「下……下次?」还有下次?苏聿雅全身充斥着无力感,连发火的力气都没了。这个人到底想怎样?鬼才会跟他有下次!

「我郑重告诉你,易璇,我不是同性恋,我完全不想再跟你牵扯下去!你到底懂不懂?」

「我也不是同性恋啊。这跟性别无关吧?」

「总之,你别再来骚扰我了!」苏聿雅心烦意乱的偏过头,避开在唇上流连的手指,却挣不开箝住他的桎梏。无力感越来越深,让他脑里一时疏忽了防备,月兑口而出:「你老是这样任意而为,实在让我很困扰。这次也是,我原本都已经答应我女朋友要陪她过圣诞夜了,都是因为你……」

忽然,他打了个冷颤。

虽然全身被温暖的人体给包裹着,但相贴的肌肤却蓦地泛起一股寒意,尖锐仿如针扎。错觉吗?

发现对方一直不说话,苏聿雅不解的正欲抬头,易璇带着磁性的独特嗓音已低低飘了下来。「哦,原来你已经有女朋友了?」

他声音平淡,垂眉低首,神情缥缈似在沉思。

苏聿雅没来由的迟疑一下,才道:「对,所以我不可能跟你……」

「你那个女朋友长得有你漂亮吗?」易璇打断他笑道,突然又恢复了先前贯有的轻浮语气与笑脸。「呵……你们手牵手走在路上,说不定别人还会以为你们是蕾丝边喔?」

额上青筋一跳,苏聿雅正想发火,下一刻易璇已松手放开了他,往后退了一步。「唉……既然如此,我只好忍痛放弃你了,小雅。等一下回车上,我就把皮夹还你吧。」

「啊?」他一愕,怀疑自己听错。这难缠的家伙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放过他?

「你很爱她吧?你的女朋友。」易璇柔声道。

「这……当然。」不知他这样问是何意,苏聿雅谨慎的简短回答。

「那她一定也很爱你-?」

「这、这还用说。」本应是理所当然的回答,苏聿雅喉头却仿佛梗了个什么,没来由的说得吞吞吐吐。

他忽然生气起来,握拳瞪视易璇。「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啊。既然你们这么相爱,那我就诚心祝福你们。我这个人很有原则的,不搞3P劈腿,也不玩横刀夺爱那套,你大可放心。」

「……不要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无视苏聿雅「明明就骗过很多次」的抗议,易璇毫无愧色的勾唇浅笑。

「不过,这世上没有长久的爱情,如果哪天你和那女人分手了,欢迎你随时来找我……」

「别想。」苏聿雅冷冷戳破他的妄想,心底倒也小小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虽然还是有一种不太踏实的感觉,但灾难总算是过去了……吧?

正想开口向他要回皮夹,从此一拍两散永不再见,易璇突然拉起他的手步下石阶,往草地上走去。

「喂,你又想做什……」

「再陪我待一下子吧。」面对他的戒备,易璇只是笑笑的温和道:「再过十几分钟,我的生日就到了。」

「啊?」苏聿雅愣了愣,随即了悟──「你的生日刚好是圣诞节?」

「我好久没过生日了,今年突然特别想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好不容易有喜欢的人可以陪我一起过吧。」易璇说着轻叹口气:「只可惜那个人已经死会了。」

苏聿雅闻言脸一红,没想到他竟陡然毫不避讳的说得这么直接。

「你……少骗我!什么叫做『今年突然特别想过』,既然这样,你也应该找你家人陪你……啊……对不起。」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只有眼瞳里闪动的微光可以勉强加以辨认。尽管如此,他还是明白自己说错话了。

「对不起。」下意识的,他忍不住又说了一次。

「……好端端的道什么歉?」

片刻沉默过后,悠然平和的声音不疾不徐响起。说话的人神情如此自若,几乎要让他以为方才那一闪而逝的阴暗,只是个错觉。

「你……」苏聿雅蹙起眉,还想再说些什么,易璇却先一步拉下他身子,整个人打平躺卧在草地上。他吓了一跳,颇觉不自在的挣扎着正想起身,又再度被轻轻推下。

「躺下来看星星吧。」易璇拍拍他肩膀道:「台北市光害那么严重,这里倒难得还能见着几颗。来,请医学系的高材生为小的解惑一下,那颗是什么星啊?想必你一定很清楚的。」他说着随意朝天边一指。

「我怎么会知道?你说话不要老带刺好不好?」苏聿雅瞪他一眼。

「不会是天璇星吧?」易璇将双手枕于脑后,低低轻笑。

「你想得美。」

「呵……别那么武断嘛。说不定真的是喔。」易璇没有夜盲,清楚看见苏聿雅做了个恶心的鬼脸样,唇角的弧度忍不住更为上扬。

「说到这个……」苏聿雅突然想起一事。「为什么你们团名取作『天璇星』?因为你的名字吗?我记得『璇』这个字是通『璇』没错。」

「小雅猜对三分之一。除了代表我的『璇』,『天』和『星』分别代表另外两个团员,一个是弹键盘的Pinkstar,另一个是鼓手昊。『天璇星』的原始团员就是我们三个,吉他手Kevin是最近几年才加入的。」

「喔。」苏聿雅了解的点点头,暗想这性格差劲的家伙一谈起自己乐团的事,倒是变得挺正经的嘛。

「Pinkstar……」他望着天际星群咀嚼这名字,突然灵光闪过:「该不会是上次我在Pub后台看到的那个女生吧?有着一头粉红色卷发……」

「没错。我跟她是国中同学,认识超过十年了。她家开医院,我受她老爸照顾很多。」易璇轻道。

苏聿雅略微迟疑了下。「那个Pinkstar……她是不是对你……」

「什么?」

「不……没事。」他摇着头,决定还是不要提起那记充满明显敌意的瞪视。

在这一方面,苏聿雅其实并没有旁人所想象的那么迟钝。那时虽无法理解,但现在他已经有点明白……那女孩,八成是喜欢易璇的。

真是的,饶了他吧!他明明就是男的,为什么要被个女生当成情敌瞪?幸好从明天开始,他应该可以永远摆月兑这短暂的恶梦了。

就这样望着星空发了一会儿呆,他猛然回神,正想瞄瞄手表看十二点到了没,躺在身旁的高大身躯忽然靠过来,把他当抱枕似的一把紧紧搂住。

「喂!你干什么?」他吓了一大跳,直觉挣动起来,以为这混蛋又要说话不算话的轻薄他。

「别那么吝啬,借我抱一下嘛。我好冷喔……」擅自把脸整个埋进他肩窝的男人含糊说着,不变的轻浮语气听起来就像在骗人。

冷?少来!在山上都待这么久了,这家伙现在才在喊冷?

「少骗人了!放开!」苏聿雅压根不信,边骂边伸手用力去扳缠在腰上的手腕,却被那异常的低温给震慑住。

咦?刚才易璇对他毛手毛脚时,他的手……有这么冷吗?

这不只偏冷,简直跟冰块没两样了!

他停下挣扎,凝神倾听,这才发现另一副身躯的细微颤抖,和压抑的断续抽息声。

「……」好象不是装的?

他一时茫然,完全弄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这男人又是怎么搞的。

虽然现在是冬天,但既没寒流,这里海拔也没多高,这样就失温?未免太夸张了。

「奇怪,真的有这么冷吗?你不会又在耍我吧?」苏聿雅嘟囔,忍不住回握住那冰得离谱的手掌搓揉几下,发现没什么效,又抓起来放在嘴边呵气。忽然想起自己有带手套,他连忙掏出来,在黑暗中模索着帮易璇戴了上去。

犹豫一下,他有些别扭的展臂,轻轻回搂住怀里的躯体。

「喂……有没有好一点?」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耐心等了半晌,察觉对方的震颤似乎有慢慢平复下来,他暗松口气,忍不住微微动了下因承受男人重量太久而略微发僵的身体。

「……再一下子就好。」易璇忽道。

苏聿雅嗯了一声,双唇迟疑的张了张,复又闭上。虽然有满月复疑惑,但终究他还是什么都没问。

反正,他和他从今以后不会再见面,不论这男人怎么样,都跟他不相干了……

***

凌晨两点。

停好车子后,易璇把刻意关成无声的手机掏出来一瞄,果然多了一长串未接来电。

他没搭理,将手机又塞回口袋,抬头一望,见公寓自己那户的灯果然也是亮的。

听到门锁开启声,本来瘫倒在沙发上的昊一下子坐起,瞠大眼瞪向门口。

「真可悲,好好的圣诞夜不去约会,跑到别人家里窝着干嘛?」屋里开着暖气,易璇背对他走向衣架,月兑下层层厚重外衣一一挂好。

「在我面前,就省省你那一套吧。」昊没好气的眯眼审视,见这混蛋似乎好得很,心口一松,嘴里也跟着不饶人:「是Pinkstar那家伙找不到你急得要命,硬逼我来的,要不然谁鸟你啊!」

「喔,那真是辛苦你了。」易璇坐进沙发,闭目养神。

昊气得磨牙,却拿他莫可奈何。「喂!你到底去哪了?」

「约会。」

约会?昊怀疑的耸高了眉。「……和上帝约会吗?那干嘛不跟Pinkstar去?」就跟往年每一个平安夜一样。

「不是你想的那种。」易璇仍是闭眼,淡声说道:「是真的约会。」

「真的假的?和谁?」昊听了大吃一惊。

「你不认识。」

「我现在就很想认识。」他忍不住咕哝。「死细菌,亏我还当你是兄弟,多透露一点会死啊?」

相识超过十年,他和Pinkstar都知道每年的这个时间,绝不能放易璇一个人。前几年是他彻夜陪他练团,后几年是她带他上教堂做礼拜,这家伙防心这么重,他想象不出还有谁有那能耐,可以被允许踏入他阴森的堡垒。

哪怕只是一步。

「好吧,那我开始形容了。他是个很『正面』的人,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很完美,很可爱,很纯洁……」

「那不是刚好跟你相反?」

易璇不理会对方的插嘴,像背书般的继续道:「很坦率,很有趣,很善良,很……」

他闭目思索良久。「……危险。」

「是吗?」昊面色一整,若有所思的定定看着他半晌。「那就别去招惹人家了吧!玩不起的。」

「你说他?」

昊翻白眼,重重叹了口气。「我是说你。」

「你可以走了。」

许久的沉默过后,易璇淡淡抛下一句,起身迳自进房。留下昊在外头咬牙切齿,气自己干嘛犯贱专程跑来贴这混蛋的冷!

***

那是她生平仅见,最好看的一个男人。

孙爱禾张大嘴,两眼发直呆看着那只有一面之缘,就足以让她难以忘怀的无懈可击男人,没有半丝犹疑的笔直走至她面前,手一落,取下了架在高挺鼻梁上的太阳眼镜。

「哈-,你就是小雅的女友吗?」他垂眼,专注凝睇。「初次见面。」

「啊……」她晕眩,溃不成言。

果真如她猜想,这男人简直帅得过分,比时下最红的偶像明星都要俊美上好几分,那股坏男人的邪魅气质更是医学院男生不可能有的。而现在,他竟主动跟她搭讪?

男人口中的小雅,应该是指学长没错吧?他们明明就熟到都可以叫绰号了(据她所知,学长身边的同学没一个这样喊他的),学长还骗她说不认识,什么嘛!

「近距离看,你真的好漂亮喔,皮肤白眼睛又大,跟小雅说的一样。」

男人的声音也很好听,丝绸般的柔滑中带点低沉磁性,像掺了蜜。这种赞美她应该早听腻了,但同样的话出自他口中,就是令她莫名羞红了脸,仿佛有种被他的言语的错觉。

「你是……学长的朋友?」

「是的。不过,你应该没听小雅提起过我吧?」

「嗯……」她尴尬点头。其实是有的,只不过学长那时好象在赌气,言辞很不客气。

「老实说,最近我和你学长有些不愉快。」男人露出苦笑。「他不听我解释,我只好冒昧来找你,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咦,原来是这样吗?」孙爱禾有些意外的掩嘴,随即豪气拍胸。「那当然没问题,你想要我怎么帮你?尽管说!学长那人啊,有时就是古板脑筋啦!」

「谢谢,你人真好。像你这样的美女配小雅那书虫,好象有点可惜喔?」

他微笑的说着,温和无绪的墨黑眼瞳宛如镜面,清晰倒映出孙爱禾乍喜还羞的娇艳面容,没有半点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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