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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子青 第三章

生活又恢复以前的节奏,有少许改变的是方子青对罗椹的逐客令越来越少了,究其原因是习惯了还是已经懒得再提,恐怕当事人自己也说不清楚,不管是再厌烦的东西,时间长了也会慢慢麻木的,他对自己这样解释。何况罗椹有别与以前的小心翼翼的客气一定程度上也满足了他作为房主的自尊心。还有一个原因大概也是宋则的关系。

宋美人不久就拜访了方子青的寓所,当然为了见一见大学好友罗桑的弟弟。

这让方子青又见识了一回罗椹两面三刀的本事,在年长女性面前温柔乖巧,礼貌又不失风趣的谈吐理所当然地赢得了宋则极大的好感,两人追忆着罗桑生前的音容笑貌,不禁潸然泪下,好不感人,让在一旁的方子青颇为难堪,他很想知道,这个陪着女人一起忆苦思甜的男人和平时惯摆着无赖样的罗椹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或者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不管如何,宋则对旧故的关爱之心被彻底地击活,在仔细地问过了罗椹生活诸事的困难后,毫不迟疑地责备了方子青的“冷血和无情”,不卖旧人账也就罢了,对如此文雅的优秀青年不帮一把也是件有失教养的事。

方子青只能苦笑,他除了苦笑还能怎么解释?

于是罗椹也被邀请参加宋则的婚礼。对于她的决定,方子青自然没有说三道四的权利,他难得敏感地觉察到如果自己和罗椹同时出现在众多旧知面前,大家理所当然地会认为因为罗桑曾是他方子青情人的关系。对于这点,他十分在意且为之烦恼。不明状况的执着但从来不细究内因,因此罗桑常说他有点孩子气的冷酷,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就算不想承认,方子青还是明白罗桑是迄今为止最了解自己的女性,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有些怕她,至于有没有爱过,自觉对罗椹的回答是诚实的,虽然让对方受伤,他虽有些歉意却无法体会其心境。

不管方子青怎么想,罗椹对于邀请显得十分兴奋,他决定要拉着方子青一起去买婚宴上穿的礼服及要送的礼物。

两个大男人要同女人般地去逛街,对于方子青来说简直是件不可理喻的事。所以等罗椹整装待发之时,他依旧裹着被子趴在床上享受他假日节目,睡觉。不过在和侵入者共屋期间,他也认识到罗椹要叫一个人起床通常是不择手段且厚颜无耻的,为了保全自己及房子的安然无恙,他只能耐着性子去开了门,礼貌地婉拒对方兴致高昂的邀请。

“衣服我会自己去买的,至于礼物嘛,我会和你分担费用的。”

罗椹识趣的话应不再来打扰。可惜他忘了罗椹向来不是个识趣的人,请人出门的手段同样卑劣,所以这句话很快成了废话。

十分钟后,方子青就板着个债主脸磨磨蹭蹭地跟着阳光满面,哼着儿歌笑得像朵喇叭花儿似的罗椹一同走出了家门。

“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鸟儿忙梳妆;小喜鹊盖新房,小蜜蜂采蜜忙,我们的幸福生活从哪里来……”

有别于身边阴沉着脸色的人,浅蓝色的棉制外衫和黑色的牛仔裤裹着修长的身体,衣装略显得大了些尺寸,松垮垮的套在身上,颇显不甚正经的腔调,但整体的谐调使罗椹看上去神定气闲,只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把儿歌唱歪调,帅气的外表也不强调他一定会有一幅好歌喉,在忍受了数分钟的噪音后,独自生闷气的方子青终启尊口。

“闭嘴!”

“哈哈哈,终于肯说话啦,”听到不甚客气的命令,被斥责的人却高兴得像只从乌鸦嘴里接到肉的狐狸,并且不打算就此罢休,只是改唱为说。

“大概死人听到我唱歌都会跟我说同样的话呢,何况像你这么耳聪目明的大活人,我在猜你过几分钟会忍不住。”

方子青气极反笑:“你还真有自知自明啊!”

罗椹乐呵呵地把双手叉在裤袋里,晃着肩膀踱步,不语片刻后歪过头问:“不生气啦?”

“我没有生气啊。”方子青硬着头皮回答,他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像个小心眼儿的女生,但说是丁点儿气都没有就是自欺欺人了。

“那你为什么不能高兴一点儿?看,今天天气多好啊,出来走走是一件美事哦!”罗椹颇为感慨地四处观望。

天气的确很好,阳光明媚微风温和,深秋渐去的晴日显出一幅明媚的活泼气息,街上人行如织穿着迥异,没有季节分明取向的自然是年轻女人,皮衣和短裙,凉衫和长筒靴自成一番风景。

“啧,厉害,不怕冷的还真有……”睨着擦身而过穿着超短呢裙的时尚女郎后,罗椹很没有风度地嘀咕不休,两只眯起的猫眼追着人家白白的长腿不放。站在身边的方子青深觉羞愧,想离他远些,生怕被人甩来的白色眼弹无辜扫到。其实外表不俗的罗椹和人家眉来眼去的时候多,被人瞪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是作为一个正派的好青年,这种和陌生女人眼色勾搭的事还是方子青脸上泛红,大觉耻辱。

下意识关注着身边人的罗椹当然觉察此位仁兄的不自在,奸邪地鬼笑一下后他毫无预兆地把长臂来个展伸,亲昵地揽住了想和自己保持距离的脖颈,并把半个身体紧紧靠挂在方子青的身侧。

“你干什么?”方子青对他的举动不明所以,但身体已经条件反射似的紧张起来,步履也跟着僵硬。

“呵呵,紧张什么呀?我有做坏事吗?”罗椹狡猾地避开他的问话,保持着动作,还不忘神情愉快笑容甜美。

方子青自然知道确实是没有什么可供紧张的,举目四周的行人来去或急或悠,毫无不良反应,偶尔有一两个回头的,绝对不是因为他们俩的举止而是面目。敏感的注意着自己往往是本身而不是别人,方子青不由觉得自己很可悲。

“你就不能好好走路吗?!”今天的太阳也许是太好了,身着薄羊毛衫的他不一会儿汗流浃背甚觉狼狈,口气却冷得能冻死人。

“不能,好累啊,给我趴一会儿吧。”罗椹眼珠儿一转,把整个脑袋靠在方子青的肩上,蹭痒似地扭呀扭,扭到耳旁的皮肤“轰”地一下烫热如焚。这下子回头率暴增,众多惊异或困疑的目光之外,身后有三三两两新奇的可爱笑声,一群逛街的挎包少女看着他们“咭咭”地抿着嘴笑,笑容诡异,让方子青背渗寒气。罗椹现在的举动绝对超过了两个大男人在街上应有的正常距离,让人侧目是当然的了。

“喂,你玩够了没有?!”

额上一阵阵冒汗,方子青觉得自己再不翻脸的话,就不知道这个偷偷向少女们挤眼扮鬼脸的家伙接下来会做出些什么惊天骇俗的举动了。连忙用力推开粘在颈边的头,怒气冲冲地向后旁退了一下,不想踩到了人。

“哎哟!”被踩到者大叫,提起脚原地跳着,嘴里还倒抽着气。

“对不起……”方子青慌忙回头。

瘦削却不显单薄的男孩子,头发剃得极短,面目端正干净,白衬衫和灰黑色的牛仔裤,略带土气的打扮俨然是一幅穷学生的模样。抚慰了脚的疼痛后,男孩不理他的道歉,迳直跑到罗椹面前,一脸欣喜:“椹哥,真是你啊?”

罗椹定睛看清来人,脸色陡变,笑容也隐没了:“小呈……”

小呈温和微笑着:“我在后面跟了好久,认不准是不是你哦,看来变了好多啊。”他走上前去牵住罗椹的手,自然而然的亲热。

“椹哥,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呢?留张纸条却连地址也没有写,大家都替你担心呢,伯父伯母头发白了好多。”

罗椹沉静地听着,向来灵动的脸部表情蓦然呆滞起来。

在旁听得仔细的方子青马上明白了罗椹对家里原来是不告而别的。想来是件奇怪的事情,又不是未成年,到另一个地方寻找工作机会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为什么要瞒着家里人偷偷溜出来了呢?这个疑问现在是没有答案的,他没有开口问,罗椹更不会主动跟他提及,因为那是没有必要的事。

突然跑出来的小呈显然是罗椹很亲昵的旧识,两人在目光交流中,涌动着外人难以窥破的情潮。虽然有些不甚高尚,但方子青无法否认自从听宋则讲起过罗椹的性倾向,自己就异常地计较着这件事。

小呈是不是他的那个……自然的亲昵举动,不让人怀疑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嘛!

宋则说的本是被自己推翻的事在脑海里浮动游移,阴魂不散。这是一个正常男人应有的反应,方子青自我保护地对着空气解释。

“先生,需要帮忙吗?”

注意他许久的售货小姐亲切地问,心不在焉的男人站在摆满各种工艺礼品的货架前已经有数十分钟了也未见有什么举动。

“唔,那个……请问朋友结婚的话要送些什么才好?”方子青从没有意义的八卦思考中清醒过来,方才记起自己走进这家精品店的缘由,不由暗骂那个见了熟人就把被硬拉出来的自己给丢下去别处谈私事的混蛋,本是他的主意,现在人却不知去向。

“哦,是送给要办喜事的朋友啊,那要送成双成对的礼品比较讨好,请您来这里吧,这儿有我店专为婚嫁准备的礼品,可以为您的朋友挑选一样。”售货小姐引领着他走向商店的另一头。

全是精致到让人不敢染指的物品。成双的瓷制亲吻小人偶,一对对工艺水晶杯,分为男用女用的梳洗用具小礼盒,钉在一起的屏风式红木相架等等,多到让方子青无从下手,他竭力回忆着以前朋友结婚时送了些什么,但那时有罗桑打点,自己从没有操心过,怎么可能想得起来。

捻起摆在手边的小人偶,两个五六岁左右的欧洲小孩把胖嘟嘟的娇女敕小嘴贴在一块儿,各自小脸上还泛着两抹可爱的桃红,男孩子双眼认真地紧闭着,小女孩却把一只小眼半睁着,略带惊奇又有些羞涩的神气,不甚用心似的。做工极精巧,柔和的颜色上得恰到好处,瓷质细腻到让人觉得孩子的皮肤吹弹欲破,神情也把握得入木三分,就是对工艺向来挑剔的方子青看来这也是件不错的作品。

“先生好眼光,这件是手工制的细瓷作品,店里只有这一件,很难得的,送给朋友是最好不过的礼物了。”小姐不失时机地介绍着。

方子青点头,若有所思盯着那贴在一起的小嘴。一男一女……环顾所有的结婚礼品都共通地区别着一男一女的性别特征,因为大凡婚姻都是一男一女构建成的,没什么可以值得怀疑。如果是两个性别一样的话……就太奇怪了……方子青想象着这一对小玩偶变成两个小男孩的样子,觉得不可思议起来,甚至颇觉搞笑。

当然他并不孤陋寡闻到连同性恋都没有听说过,毕竟出身此道盛行的艺术行业,但那些随绯闻而在同学或同行中流传的隐晦情事从未给他过真实的震撼,直到这个叫罗椹的奇怪男人的出现。

同性相吻的话……自己和罗椹不是也干过?而且绝对不是这样浅浅的碰触嘴唇,而是近乎地索取彼此的唇舌。对着手中的小玩偶如此栩栩如生地回忆,使方子青的脸部猛得燥热起来,连身体也跟着异样地不安,他再也不敢多看一眼这对小玩偶,连忙递给售货小姐:“就这个吧,给我包起来……”

小姐嫣然一笑,接过东西走向包装柜台,方子青兀自留在原地,掏出手帕抹了一把额汗,今天的天真的很热吗?现在可是初冬的天气啊。

拎着包装华丽的礼物,在“谢谢惠顾”的甜美声音中步出店门,他没有因为已经完成任务而显得轻松起来,脑子里百无聊赖的胡乱猜测搞得自己昏昏沉沉,连温和的阳光也变得刺目起来。

****

刺目的白色……

罗椹睁开眼看到用石灰新刷过的天花板,立即有疼痛的感觉,重新闭上眼,等稍微适应后方才缓缓睁开扫视白得泛光的四壁。

天还亮着吗?当然不可能,他记得踏进这里时天色已经放黑了。

顶灯开着,照着陈设简单的屋内更是一片惨白。

被褥凌乱的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小呈!”撑起身体,叫了一声这房间的主人。可是应答他的只是冷清空气带来自己的回声。

躺回床上,罗椹用手抚着自己的额头,搓揉太阳穴,安抚着由于激烈纵欲带来的疲惫眩晕。身下的床单仿佛还带着潮湿的触感,温热而粘腥,连味道也是熟悉的,熟悉到让他直打寒噤。

空寂的身体让脑子不由自主地回忆着不久前的事,本是好好地谈着话,然后就是吵架,小呈还激动地动手打了自己,正想拂袖离开之时,他却慌张地堵在门口拦住了人,然后把头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喃呢着对不起实在是情深难却之类的话,所有的理智和防线就一点点地瓦解,直至全线崩溃,连前面激动地吵架都不再被记得,心和身体本来就是寂寞的。

小呈月兑光了衣服的胴体让他再也无法全身而退,也许压抑太久根本经不起诱惑,明知道这样发展下去又要不知如何收场却不知如何克制,自暴自弃地把人粗鲁地扔上了床。连接吻都嫌浪费时间,似的使双方彻底失去理智,不知道小呈是不是后悔引诱了正处于情感干涸期的野兽。想起这点,除了现在对着天花板苦涩地微笑,还能怎么样?小呈会找来也许是出于同情吧,他一贯如此的好心。

比起刚才的自暴自弃,现在更是发泄后的空虚演化成了绝望,罗椹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外表上的洒月兑和不在乎只是被过分伤害后自己研磨出来的厚重保护壳,用来对付所有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的人,内心却更加敏感到不堪一击,所以才会干出想要报复没有直接伤害罗桑的方子青的事。

也许正如所有人认为的那样,自己有病!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更灰暗了,惨白的四壁挤压着心中的阴影,几乎影响到呼吸。撩起身边被揉成一团的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赤果的身体在冷清的房间里是不能抵挡寒意的。

房门被悄然无息地打开了,然后一双暖和的手伸进被子里模索着他的身体。

“椹哥,你醒了吗?”

罗椹从被褥里钻出脑袋,凝视着站在床前的小呈,男孩短硬的头发湿漉漉地粘在头皮上,挂着水滴,皮肤隔着干净的衬衫散发着清爽的柠檬香皂的气味,脸色有些灰白,抑或是灯光的关系。

“肚子不饿吗?”小呈如天使般的微笑柔软得像一张棉纸,空泛地把表情涂在上面。

捉住暖和的手,罗椹用力把人搂进自己怀里紧紧地抱,闭上眼贪婪地呼吸着对方身上的味道,心却迷茫地像跌在浓雾里分不清东南西北。

“为什么要来,小呈?”他闷声闷气地问,像是质责。

小呈轻轻地反问:“椹哥,我们是不是应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罗椹抬起头,迷茫地盯着期盼的脸好半晌后答非所问。

“我得回去了。”没有过开始,何来重新?

回到方子青的寓所,迷茫还没有从心中褪净。

被小呈湿润的眼睛睇着,他差点就想取了行李跟着回去算了,但站立在这间屋里时,念头在心里摇摆不定。

难得的,一进门就看到方子青坐在客厅的窗前,手里握着一杯没有热气的咖啡,目无焦点地游视窗外的风景,脚上没有穿鞋,赤果的双足像两只瘦小的白猫蜷屈在一起取暖。

听到开门的声音,方子青回头扫了一眼推门进来的人,淡薄地点头:“回来啦?”

没想到会得到招呼的罗椹面露惊讶:“啊……哦。”被看惯的目光扫过竟是怦然心慌,使月兑鞋子的举动停顿了一下。

方子青不再理会他,转过头吞啜了一口手中的咖啡,轻啧着嘴,皱紧眉头继续看着窗外,窗外只有在忙着落叶子的梧桐和寂寞的街灯,没有什么值得专注的美好风景。

“我……”罗椹慢腾腾地趿着拖鞋向方子青走去,边走边抓头,想着说些什么话冲淡怪异却又道不明为什么的僵滞气氛,“真不好意思,本来是我拉你出去的,结果遇着老乡就……”

“没关系。”方子青快捷地打断道歉,颇有不耐烦的味道。

罗椹被堵得思想停顿,不知再说什么好,加上消散不去的迷茫,难免失落,脚就调个方向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他想立刻换去身上的衣服,上面皆是小呈的味道。

他被这种久违的味道搅着心头一团乱麻。

“那个男孩,”方子青在他想移步的时候又迟疑地开了口,“真是……是你的同乡?”

“嗯,是啊!”罗椹点头,侧头看向方子青,不解他为什么有这种疑问。

方子青话说出口才发觉问题不妥,尴尬地笑了笑,心里骂自己多管闲事,就算有些好奇也不应该用这种怀疑的口气。

眼见罗椹的目光由混沌转向清澈,又犀利起来,连忙进行补救:“我想说的是……他长得还真可爱。”

该死!在说些什么啊?!惊觉自己言语间的暧昧,方子青马上拿手指按向自己的嘴角,欲盖弥彰地让人失笑。

挑起眉头,罗椹的眼珠随着他的举动而滴溜溜地转动,不一会儿就浮上圆滑的笑:“是蛮可爱的,在床上时更可爱。”

咖啡杯差点跌落到地上去,按在嘴角边停止不动的手突然指向罗椹的鼻子:“原来……原来……你果然是那种那个……”

“什么真的假的那个这种的?我的确是gay,怎么样?”大大方方地证实了对方的猜测,罗椹双臂交叉抱胸,对这种不良反应冷眼相待,保持绝佳风度的微笑,胸口却陡然戗闷得厉害。虽然他早就料到如此反应,甚至还预想过更糟糕的,但真实地演在面前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细想是再正常不过,会感到尖锥般的心痛却不是正常反应。

两人一时无语僵持相对,冷漠对冷漠躲避着躲避。窗外的梧桐树一片片地飞叶而下,仿佛能听得到落地的声音。

“你根本不正常,有毛病,变态,你这个没有原则的家伙!”

方子青被对方漫不经心地反应给激怒了,也因为证实了某种想法后的震惊使他有些不知所措急于发泄,把杯子往窗台上一放,口不择言地开骂,用力推了一把挡在面前的罗椹。

“原则?!哪来的原则?”罗椹展开双臂拦住人,怨极生怒。

“你你你怎么可以男女都……”方子青满口的忿恨不平。

“女人?”罗椹立即忆起上次的事,嘲弄地撇了撇嘴角,“如果你说的是我们打架的那回啊,是我从酒吧里钓来的同道中人,明明是你连脸都没有看到却定要误会人家是女人,可怨不着我呀!”

“你你你居然在我屋里和男人……”方子青更是气急败坏起来,憎恶地把自己快要接近对方手臂的身体向后移了一步。

“!那又怎样?”被吵闹弄得有些疲惫的罗椹不耐烦地替他做完害羞的句型填空。

“你们……你们你们会得爱滋的!”方子青并不是完全不懂常识,不过在羞怒交加的情况下思绪混乱到开始胡说八道。

“放心,我们有用安全套,没问题的。”罗椹懒懒地挡回他的怒气,即而又意识到对方的语病,讥诮地泛开笑意。

“难道你的房子和你一样是处子没有见过什么叫,必须介意这种事吗?”

被强压至下风的羞耻让方子青气到浑身发抖,他抬起手指向着门口。

“你……现在就给我搬出去,就现在!”斩钉截铁的口气,毫不留情。

“行!”

月兑上脏了的外套,罗椹慵懒地回答。

话音落定,两人同时一震,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屋内寂静,连落叶的声音也听不到,只剩下彼此沉重的呼吸。

“你为什么这么生气?这种事本是与你无关啊?”罗椹又开口,用身体拦着方子青,并不强硬,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逃月兑的。

“我没有生气,但不想和你这种人共处一间屋子,就这么回事!”方子青冰冷地回道,侧身避开那双臂,躲病菌的样子。

罗椹怔了怔,不再有什么举动去挽留人,只是等人走开了,才轻吁了口气:“明白了。”又补上承诺:“我这就走。”口气还是轻柔却又是十足地肯定,连负气的感觉也没有,好象答应一件本就约定的事情。

方子青心有戚戚,恶声哼道:“请趁早!”踢开自己的房间又把门关上,然后静听自己的心脏快速地鼓动着。

他听见他说“好”,那是真的要走了。将近半年的烦躁生活总算走到尽头,自己又可以一个人拥有这片本应独享的空间,恢复以往平静的生活,多好啊,值得手舞足蹈庆祝一番的好事啊!侧耳倾听厅里的动静,即将要离开的人在打电话,说了几句后就挂掉了,然后隔壁的房门被开启,有拖鞋迅速走来走去摩擦地板的声音,看来是在收拾行李,还有箱子被放在地上的压迫声。所有迹象表明,方子青期盼的生活将再次降临。

他拿枕头塞住耳朵,不想再听隔壁杂七杂八的声音,它们为他带来一种古怪的虚月兑感。

也许是太高兴了吧?他对自己说,好久没有高兴了,简直快忘了高兴这感觉应该怎样被正确地表达出来,绝对不应该是现在的心乱如麻,六神无主……到恨不得冲过去,按住那只忙碌不停的手,让它不要发出声音来。

忍耐。他对自己说,即将结束了。

果然没过多久,声音停止,门被敲响,很是小心翼翼。

“方先生,我走了……”熟悉又客气的声音响起,“谢谢多月的关照,桌上的钱是房租,请收下。”然后,长久的静默。

就这些?方子青半支着身体,脑子被这几句普通的话搅得一团糨糊,竟不知反应。

“再见。”一句低语后再也没有声息。

完了?!忽然惶恐……方子青吃不准门口的人是不是走了,呆愣着,好半天,才觉得这样任他离去有些不妥,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早不见人踪。他急急忙忙地冲向大门口,当然也没有人,跑出家门,还是不见人。

真的走了?巷头巷尾都是空寂,他怎么走得这么快……这么不留情面?

不可置信,以前怎么气他都不走人的……站在家门口,方子青莫明有股被遗弃的无助感,堵得他鼻头发酸眼眶发痒。

“混蛋,今天吃错什么药了……”不自觉地伸脚踢了一下旁边的墙壁,立即痛得叫出来,才发现自己原来没有穿鞋子,赤足踏在肮脏的地面上,脚趾头里还夹着一小片枯焦的叶子,看着可笑。

好痛!脚趾头充血,踢得太重了吗?实在忍不住,眼眶里的东西快溢出来了。已经有久到遗忘眼泪的时间,顺着皮肤爬下的奇特触感还是让他不敢相信自己在哭,慌张地抹去,匆忙折回屋内,怕被别人看到。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站在家门口哭,总是件让人脸红的事。

痛得慌还是喜极而泣?牵强地替眼泪找理由,明明知道心里的欢喜从刚才的那一句“好”开始就没有出现过。桌上有一张信封,内有不薄的一叠纸币。没有心思去点,他木讷地坐在一旁,对自己的眼泪耿耿于怀,白色的信封让人心烦意乱地摊在眼前,里面的钞票更让他觉得有样脆弱的东西“叭——”地跌碎在脑海里,碎片刺得脑神经疼痛难忍,急需用眼泪来止痛。

太熟悉的伤痛。他记起几年前的某一晚,自己独自在停尸房里面对罗桑支离破碎的身体簌簌发抖,然后失声恸哭,无关于悲痛,而是一种不能对别人叙说的恐惧。

如果罗椹看到这一幕,定会惊讶不已。

可惜他没有看到。走出半年来熟识的小巷就有些后悔却也不甚难过。应该走了,留下来也没有多大的益处,他为自己的退缩找着理由。所谓始乱终弃,大概也能用来形容自己做事的风格吧,他无奈地苦笑着。

回到小呈身边的想法是卑劣的,利用小呈的感情作受伤后的避风港,好象是一种本能。方子青承认自己在心神不宁的情况下是最容易被伤害的,就如刚才,如果不是被刺得痛到难以控制住情绪的情况下,他还不至于这样容易缴械投降。或许,没有结果的事情本来就是一场错误。他提着行李,一步步地游荡在街头,脑海里浮起罗桑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提起方子青的情景来。

那是罗桑上大学后第一个暑假,要好的姊弟俩许久不见,能聊的事一大堆。罗桑的优秀出众让身为弟弟的罗椹觉得骄傲,还带点没有的迷恋,他对试图接近罗桑的男生保持不屑一顾的轻蔑,这点和罗桑一致,两人总是满怀恶意地在背地里嘲笑被毫不留情地拒绝的男生们,直至罗桑考上了遥远的艺术学院,去新兴的世界里吸引更多惊羡的目光。

在第二个暑假里,一个陌生男人的名字频繁地出现在罗桑的嘴中,她不加掩饰地表达对他的倾慕。

“他的眼睛很清澈,看得到底,性格有些懦弱,但很可爱。”她微笑着对弟弟说,像所有恋爱中的女人,浑身散发着柔和的甜蜜芬芳。

弟弟认真地听着,眼睛里依旧透露着不以为然的神情。

“但他不怎么注意我,”罗桑颇为沮丧地用白皙的手指撩起一丝头发,放在自己的鼻尖轻拭着,“可以说他根本看不见我。”罕见的不自信出现在高傲的脸上,有点不太相衬。

罗椹笑着安慰姐姐:“他越不看你,说明他越在乎你,有些男人就有这个毛病。”

“不,不是这样。”姐姐歪着脸庞咬着自己饱满的樱唇,这是只有在弟弟这个异性面前才展露的动作,夸张的稚气全不似平时地自信满满咄咄逼人。

“他不是会装腔作势的人,不看就是因为他不想看,或者根本没有注意到。”

听着这种好象很了解对方的口气,罗椹莞尔,虽然小这个姐姐两岁,才是高二的他却总给人感觉要比身为姐姐的罗桑要成熟些,可能是过早明白自己复杂性取向的关系。

“你到底有没有和他交往过,说得这么了解人家似的?”

罗桑白了弟弟一眼,严肃地抗议:“女人要了解一个男人,不必一定要跟他交往才行的。”

罗椹把在翻看的教科书盖在脸上,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对他来说,一向讨厌去了解男人的姐姐会说这种话简直是则天大的笑话。

“真是个不可爱的小孩子。”罗桑涨红着脸,不满地瞪着弟弟的夸张动作。

“你看着,这次回去我一定要方子青学长做我的男朋友,一定!”

罗椹对这番被无意的嘲笑给逼出来的宣誓大觉惊奇,想这个方子青真有几分能耐,可以让心比天高的罗桑吐出如此豪言。这个平淡无奇的名字也在从此悄然扎根于两个人心中,关于男人的一切消息都是通过罗桑的嘴里或信里了解到的,拼凑着零星,不曾相见过的人在脑海里居然有了一个完整的形象,大到性格脾气及外貌,小到衣着习惯和饮食爱好都一一罗列,不知不觉地有血有肉,完全是个尚未接近的熟人,随意可以碰见,可以轻脆地打声愉快的招呼,如果一切惨剧都没有发生过的话,这完全是必定会发生的事。

他甚至想象过在美丽的婚礼上,把姐亲手交给这个男人,并对他说:谢谢你,谢谢你爱上看似勇敢其实是脆弱无比的姐姐。其实他更想说:谢谢你,爱上和我如此相近的她……

如今在寒意渐盛的街头回忆这些往事,毫无意义,而且突现一种凄凉的情怀。罗椹不曾回头,只是缓慢地踱着步。带着自嘲而苦涩的笑容,他仰起头面对淡薄的夜空,略为蠕动自己干涩的嘴唇,从胸腔内部挤出一口气,像条因缺水而即将放弃生机的鱼。

“一直到现在,我真的在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爱他,他总是那么被动,甚至可以说是无动于衷,可是我们已经谈婚论嫁了,怎么还会这样?我觉得好累……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和弟弟你一样的人……我开始怀疑自己对他的了解或许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深……”

在出事前的一个星期,罗桑在给弟弟的电子信中这样写道,那时是怎么回信的?罗椹记得自己大笑着给姐姐回道:“你以为像我这样的人是大白菜啊,随处可见?!还是老姐你越来越没有魅力了吧?连个书呆子也搞不定。”

现在想来说得未免有些残忍,但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读到那个没有证据的猜测时,心猛地一跳,电流过身似地怦然不止。

漫无目的走着,始终不敢回头,他想自己应该冷静地思考一下,当初来这里的动机是不是如自己想的那样单纯?

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来接近这个男人,这种疯狂是否来自和罗桑相承的血脉,他真不敢肯定。

***********

刚上架的面包,香得让人忍受不住,甜腻的气味粘在鼻子左右怎么也无法散去,让在这座西点房里打工已经有三个月的小呈决定从今往后再也不吃任何甜味的糕点了。

所有的面包和蛋糕在五点过后都会打折,此时也是店内最热闹的时间。

“我要三块蓝莓蛋糕,那样的。”指着玻璃柜里的样品,女孩子的指头在玻璃面上按出一个浅淡的印迹,她歪着脑袋,眼睛快乐地盯着做得很诱人的蛋糕。

“好,请等一下。”小呈忙得焦头烂额,在众多要求中,他还是听见了女孩子的声音并给予回应。

女孩子笑了笑,静静退到一旁。

“喂,给我两袋墨西哥包!”有人挤上去大声叫着。

西点房太小,没有做成自选的形式,只有雇用两个员工,一个收银,一个替顾客取货。虽然小,但生意总是不错的,因为老板本是高级饭店退职的糕点技师,技术到家,引来不少熟客。

这个常来买蓝莓蛋糕的女孩子就是其中一名。小呈已经记不清楚她是第几次来买蛋糕了,但能买到熟悉起来,想必次数已经不小。

终于把两块蛋糕包好,送到她手里,小呈不好意思地笑着:“真是让你久等了。”

“没有关系啊,我没有馋到那种地步。”女孩子捧着蛋糕,不介意地摇头。

不出半个小时,店里没有人了,东西也卖得所剩无几,老板非常明智的不肯多做,以防造成不必要的浪费,就算有剩下的,也会大方地分送给员工,是个相当仁厚的人物。

“为了补偿你,这个给你吧。”小呈俯身从柜台底下拿出一包东西,这是今天得到的剩余食物,家里无人喜欢吃甜点,拿回去也是送人的。

女孩子有些惊讶,隔着柜台冲小呈眨眼:“哈,你在钓我吗?”

小呈一怔,脸色暴红,手里的东西也变得尴尬起来:“没有啊……”

女孩子看着他的反应更乐了:“你先让我等着,一会儿又要送我东西,谁都会这样误会的啊?”

小呈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咕噜出一句:“我是有恋人的。”

女孩子不笑了,歪着短发的可爱脑袋,狐疑地问:“那样啊,你为什么不带给你恋人去吃啊?”

“他不喜欢这样的东西,大概……也不喜欢我吧。”小呈怅然地回答。

女孩子看着他,然后瞧瞧手中的蛋糕。

“你一定觉得我很无聊吧?跟你说这样的话。”男孩自嘲地闭上了嘴。

“没有啊,”女孩子又笑开,露出洁白的牙齿,“你长得很帅哦,这可是我每天来买蛋糕的重要理由,如果想做朋友的话也没有关系啊!”

小呈不禁也笑了,女孩以貌取人得坦白可爱。

收银的阿姨到老板那里交完款后,进来对着隔着玻璃柜台聊得兴起的两人报以宽容的微笑:“喂,另找个地方聊吧,小呈,老板说今天是周末,卖完就回去吧!”

女孩子听着,突然抓过小呈手中的东西,笑吟吟地皱起鼻子:“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回报就是请你吃晚饭怎么样?”

小呈犹豫,本来不想发展到这样的,他只是想找人说说话而已,因为太寂寞了,找个温柔的女孩子的话,感觉要亲切和安全些。

“来吧,我等你哦。”女孩子悉心诱惑他。

不由自主地点下头,小呈觉得自己好累,偶尔放松下也是应该的。

男孩和女孩在一起的时候,喝酒也是个交流的好办法,当然前提是女孩要喜欢喝酒,这点有些困难,所以当女孩子提起要喝酒的时候,小呈瞪大了眼睛,对方则给他少见多怪的轻视一瞥。想着吃完饭就提出告别的男孩经不住这样的眼神就跟着去了。其实他心里有些奇怪的念头,叛逆似地想让那个游离在自己情感边界的人知道,自己并不总是像只狗一样忠诚地围绕在他身边。

在一场粗暴的后,久别的情人突然干脆地提着行李出现在自己的屋里,欣喜若狂的自己昏了头,以为又回到从前,做起了花好月圆的情人梦,也不管那天街上看到他与另一个男人的亲密举动,也不管对方心不在焉的解释,只是安慰着自己这些都会过去的,就算他的眼瞳里映不出自己的影子。但觉得好寂寞,寂寞到经受不住。

“嗳,你总是发呆耶!”捧着啤酒杯的女孩子看起来像个贪吃的小动物,她伸出白白女敕女敕的小爪子捏着小呈的脸,空泛的笑容倒映在酒液里。

“唉,原以为你很会说话的啊,可怎么一直默不吱声,真不知道你恋人怎么受得了啊。”女孩子埋怨着。

“他不喜欢多话的人哦。”

“哦,”女孩恍然大悟的样子,突然凑近脸来,“来讲讲你们的故事吧,我很想听哦,看自己有没有机会把她撬掉。”她轻笑,垂到眉边的碎发晃动着,看来很无心的样子。

知道她是不可能有机会的,但这种话听来还是让小呈感觉舒服多了。

“我们在一场朋友聚会上认识的,当时他的情况不太好,有忧郁症,而且人家都说他有精神病。”喝了一口酒,小呈谨慎地选择着措辞。

“啊?”女孩子讶异地瞪着大眼睛。

“不,其实他没有,”小呈辩解着,“他……他只是有些过分敏感而已。”

女孩子理解似的连忙点头,她只是想听后面的。就像所有的言情小说,大家都只关心结局是否美满。

“我们相爱了……确切地说,是我爱上了他,”小呈苦笑着,“他很好看,人也很聪明,有些霸道但本性不坏,就是有点死脑筋,不过如果爱他的话,这些算不了什么。”

“她爱你吗?”女孩子关心得很是要害。

“不知道……”小呈不得不叹气,“我们那时很辛苦,但我觉得很快乐,而且我觉得我们会永远这样下去的,因为他除了我没有别人了,只到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什么人也不告诉,包括我还有他的父母,他的父母认为我一定知道,就逼问我,还要去告我,所以我也出来了。”

“她消失了?”

“对啊,不见了,直到一个星期前我在这座城市的路上遇见他,和其他男人在一起。”说着,就愈发的难受,胸口被堵住似地说不出话来。

“她根本就是个混蛋,你不要去理她了。”女孩子愤愤不平地敲了一下酒杯。

“不,他回到我身边了,”小呈紧捏着手中的杯子,克制着心中的郁闷,“他只是……不爱我,我想……是这样的。”

“啊?那她回到你身边干嘛?”女孩子显然被搞糊涂了。

“因为他无处可去,我说过了解他的只有我一个人,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小呈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悲惨,但不想在一个女孩子面前流泪,只能用使劲地灌酒来掩饰。

“好复杂哦。如果她不爱你的话,你岂不是很难受?”女孩子虽然有些迷惑,但还是表示同情。

“没关系,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小呈勉强顶起笑容,“自作自受……”他低下头,空洞地盯着灯投射在酒杯上的光斑,突然感觉一双温热而柔软的东西贴在额边,伴着酒香轻轻地在皮肤上吮了一下。

诧异地抬头,女孩子托着脸,羞涩地笑道:“这是个安慰的吻哦!”

“如果太累的话,不妨放手吧,不要做没有意义的牺牲。”她又说,理智得不像个会随便拉男生出去喝酒的女孩子。

小呈重新低头把脸埋在手心里,颤动着双肩:可是除了他,我一无所有啊!

“唉,你真是个麻烦的男生。”

分手后,脑子里就只剩下这句话,小呈甚至忘了问女孩子的名字,只记得她轻柔的口气。想送她回家却被婉拒,她说:我也很寂寞啊,不要给我一个乘虚而入的借口好不好?然后挥手叫车扬长而去。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属于凌晨时分了。小呈感觉自己喝醉了,又想能清楚地发觉到自己喝醉的人通常醉得并不厉害。

他掏出钥匙,“叮叮当当”地模索了一会儿,还没有把钥匙戳进门锁里,门就自行开启。

“怎么搞的,一身酒气。”开门的人衣衫不整,不悦地瞪着小呈。

小呈推开挡在门口的人,迳直走向屋内。

“我去你店里找过你,老板说你跟个女孩子走的。”

背后的声音无动于衷地陈述,播新闻似的口气。

小呈转过身怔怔地瞧着他,想大吼一声:是又怎么样。但触到琥珀色的眼瞳却又一个字也吼不出,只是淡淡地点头:“是的,一个常去买蛋糕的女孩子,她邀我一起吃饭还去喝了酒。”

“哦,这样啊……”男人只是模着自己的头,没有其他表示,还仰天打了个哈欠。

小呈觉得头晕,也许真喝太多了吧,胃里难过得要命。他弯下腰捂住嘴,拼命跑向洗手间,吐得嘴里全是苦胆汁,鼻涕眼泪一齐下来。

背后伸过一只手,拿着装水的杯子。

“不会喝就不要喝,逞什么能啊!”话是埋怨的,但还是掩不住关心。小呈清漱嘴巴,又咳上了。

手又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剧烈的呛咳。

小呈觉得自己真的要哭出来,他拉住那只手,嘶哑地恳求:“椹哥,我们回去,好不好啊,我们回去?”

一阵沉默后,干燥的手指拨着他额前汗珠,把它们统统抹去。

“怎么了?”

“我们可以回到从前,对不对啊,椹哥?”

“我们现在也很好啊,有什么不对吗?”眼里还是不解的光芒,他安慰似地用力回抱着男孩。

“但我想回去,求你了,回去吧?!”小呈把头埋在他胸前,重复着要求。

悠长而迁就的长叹。

“好吧。不过得等婚礼结束以后,那是姐的好友,她很有诚意地邀请我的。”

没想过会轻易得到允诺,小呈忙不迭地点头,他死命地抓住一线希望,不管是否渺茫到可怜。失去方向,连陌生人的同情都能给他慰藉,悲哀也好,都认了。他开始亲吻温暖的胸膛,挣扎出双手凌乱地剥月兑着满是折痕的睡衣,尽力挑逗着对方的本能,让冷漠的呼息开始变得粗重灼热,然后与自己的口舌融化在一起,不休不止的纠缠。硬挤进身体的,痛苦中有着淋漓尽致的快乐,这是维系两人关系的整个链锁,把悲哀封闭在外面,只剩下稀薄的晕眩。

第二天又遇到短发女孩,还是老时间来买她的蓝莓蛋糕。

等到其他顾客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走上前来,如往常一样地笑嘻嘻:“昨天回去有没有把恋人给甩了啊?”

小呈笑着连连摇头。

“这么差劲的人,你还黏在她身边有什么好呢?”女孩子皱起眉头,一脸的不屑。

“没办法,那是我的原因。”小呈耸肩,一脸无奈的样子却不似昨日的惶惑。

女孩子看着他的举动,笑出声来:“看来也是,可真有些遗憾呐。”她说,很诚挚的向他伸出手,小呈也伸出手。两只手握在一起,轻轻地摇晃着。

“要快乐哦。”女孩说。

“你也是哦。”

两人收回手,然后道别。

女孩子再也没有来买过蓝莓蛋糕,直至小呈离开这家西点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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