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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关系 第二章

财务科的王阿姨走过业务员办公室的时候就大叫:“喂喂喂,你们几个小伙子快过来签工资单啊!不要以为拿了钱就可以走人了啊,还让我一个老太婆追过来讨明星签名呀?!”

小何第一个蹦过去,这个月颇有收获,把他给乐坏了,眼盯着工资卡直冒红心,开始计算着和还在大学里当新新人类的女朋友去哪里甜蜜地情人旅游一次。

李沐雨也在盯着工资卡算计,却有些头晕眼花四肢无力。

江节的各科成绩惨不忍睹,老师提议家长可以考虑给他请家教特补,就是一笔不小的花费。由于江节现在读的是直升制的重点学校,如果成绩太差的话,中学是铁定不让升上去了,甚至会被除名出校门,当然他不想让这种难堪的事发生。

还有加上就连他考大学时都自叹弗如的许多小学毕业复习资料的费用,再加上为毕业生特别准备的营养午餐的费用,还有得为他升中学准备学费和寄宿的钱——因为老师说了,他们学校为了保持全国名列前茅的升学率,规定中学生必须寄宿学校以便于管理和敦育,请家长放心,学校的寄宿条件是全国屈指可数的先进,费用自是同等档次。

李沐雨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他这才发现了另外一件事,这个替人养了数月的儿子的消费档次,不是他所能承担得起的。

不能这样下去了!他还年轻,还没有快乐的生活呢,还得留些钱将来买房子、娶老婆、生儿子……他实在很想痛哭一场。

“喂,李兄啊,你怎么这副烂表情啊,对这个月的钱还有什么不称心吗?”小何满脸春风地走过他身边,奇怪自己的伙伴为何看上去闷闷不乐的。

李沐雨一腔凄苦:“你是不会明白的,小伙子啊,等你有了儿子就知道啦!”

“哈哈,难道你真有私生子啦,有人拿他要挟你啊?”

李沐雨飞了一个白眼,懒得跟不知人间辛酸的家伙解释。

“这么需要钱的话,你还不如去卖身得了,就你这长相卖身准发财。”小何继续口无遮拦地损他,全然不知李沐雨现在正是满月复苦水无处倒,人都快要熬成苦瓜了。

怎么解释?这一切的起因,要说错在那女人欺骗的话,一个巴掌拍不响,自己的贪欲也是罪魁祸首。如今李沐雨只能忍气吞声,自叹倒楣。

不过,他还是很理智地没有在江节面前显露过这方面的情绪,那孩子看起来常常迟钝到对一些事像是全无反应的地步,其实心里敏感脆弱不输于易碎的玻璃,这点他很清楚。

清楚地记得那天在街头追逐,孩子消失在视线中,待找到他已经是残霞满天,在离家不远处的小公园里,孤独的孩子坐在锈迹斑斑的秋千架上,像一座石刻雕塑般的静默,晚风吹乱了柔软的头发,被镀成金色的小脸在霞光里闪着泪花。

李沐雨怕他见了自己继续逃,决定先站在不远处观望。然后他听见孩子开了口,迎着风轻轻吟唱。

“下雨了,小鸟叫,冷冷的天空不是家,没有虫没有巢,没有妈妈来梳毛……”

反覆地唱着这一句话,男孩稚女敕的声音在寂静中断断续续地苎漾,一遍又一遍,像根纤细的丝绳勒紧了李沐雨的心脏,人进血肉,活生生地痛楚着。

刹那问他有种冲动,想紧紧地抱住那瘦小的身躯,永不放手。

天有点冷,时间太久了,不能这样下去。当李沐雨正犹豫着要不要接近,孩子却自己站了起来,面对他,笔直身体把手一挥,大喝一声:“咸蛋超人!”之后就像小火车头一样冲了过来,带着满脸绋红的愤怒。

李沐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恨自己,他无措地抓住挥舞过来的小拳头,很容易,因为带着过高体温的孩子没有什么力气,挣扎几下就软在李沐雨怀里。李沐雨抱着他冲进了医院。

那晚,江节发了高烧,整夜迷糊地喊着:“不要丢下我,我会乖的。”

也从那时起,李沐雨已经预感自己可能碰上大麻烦了。

当然,那时的他没料到,自己的麻烦里包括了两人的生计问题。

虽然现在的薪水使生活还没有沦落到困顿的地步,但要说他能轻松地负担起两人的未来,就太言之过早了,何况这样的生活是他被迫接受,不是心甘情愿的,更是了无生趣心情灰暗啊。

别人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他不是没有问过,用转述故事的方式试着从众人嘴中找出答案,可是五花八门的答案让人无所适从,其中有一些更是难以接受的,比如把孩子卖掉来补偿自己的损失,或者把房子租出去,自己收房租,孩子嘛,把他放到育幼院去算了,再或者让孩子出去打工维持生活等等,让李沐雨听得心惊肉跳。

他虽然痛恨女人的欺骗,但没有想过要对孩子做出什么事,毕竟事到如今,自己也有一定的责任,要让孩子来承受自己的损失,这种事李沐雨狠不下心来去做的。

既然狠不下心来,现在也只能忍受,时间长了,倒也麻木了,以后几个月的帐户上依旧空空如也,他不再大发雷霆怨天尤人,甚圣连应有的怒气也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回到家里面对江节时,李沐雨已经不再想这件事了。

江节在他下班前已经回到家,独自趴在客厅的小桌子上做一大堆的作业,眉头紧锁,严肃的表情让人不禁莞尔。

李沐雨记得自己小时候,经常把同学拉到家里一起做功课,几个孩子在一起嘻嘻哈哈写篇闹闹,不论效率怎么样,至少那样的做功课绝对不是件令人讨厌的事。

而江节显然没有这个习惯,从未见过他把其他同学请到家里来做功课或玩耍,甚至没有从他嘴中听到过别的同学的生活情况,这可不是正常的现象,李沐雨有些担心。

他见李沐雨走进家门保持一声不吭,只是瞥了眼后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由于饮食正常吧,最近个头窜得快,新买不久的裤子已经短了一截,趴在桌子上写字的时候特别明显。

李沐雨蹲体替他拉裤脚,用手量了一下脚背与裤管的差距,不由笑了:“嘿,小子,你长得还挺快哩。”

江节眯起眼睛,很得意:“我长了这么多。”他伸出两个手指量了一个距离给李沐雨看,李沐雨直笑。“我终有一天会比你长得高的。”他又说,带着挑衅的味道,小脸儿板得一本正经。

自从家长会后,这句话就成了他的口头禅。他本来还想说“终有一天会比你长得帅”,但没有好意思出口,曾经说过一次,结果把李沐雨乐得差点没背过气去,问他怎么和女孩子似的计较起脸面问题来着,他回答不出,所以只能把这个愿望窝在心里。

“对了,暑假过后你就要去寄宿,记得要和同学们好好相处啊。”李沐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认真叮嘱他。

“不想去。”江节用橡皮擦着做错了的题目,头也不抬地回答。

“别说傻话,都要成为中学生的人了,要学会怎么和别人相处才对。”李沐雨伸手抚模他的头。

江节不吱声,只管做作业。

“六点钟家教就要来了,我们早点吃饭吧。”看下看墙上的钟.李沐雨准备去厨房做晚饭。

“嗯……那个……”背后响起町疑的咕哝声。

“怎么了?”李沐雨见他欲言又止的烦恼样子.笑问。

“我……昨天让方老师不要再来了。”江节小声地回答。

“什么?!”李沐雨像被这句话砸到脚板,差点暴跳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低下头的孩子。“小少爷啊,你不想念书了是不是啊?!我费多大劲给你找的家教,你就这一句话给我打发了啦?不行,我得给方老师去说说!”李沐雨气得直跺脚,来不及去责备他,连忙转身去找电话。

“不要!”江节依旧低着头,声音却是坚决的,他又讲了一句让李沐雨气绝的话:”我说是你让她不要来,钱不必退的。”

怔怔地愣了好半响,确定自己的钱是白送给人家了,李沐雨才强压着怒火问:“为什么?她教得不好?你要做这事也得跟我商量一下啊?!”

江节摇头:“我不喜欢她。”

李沐雨申吟一声,用手指扶住太阳穴以防自己情绪失控。真是彻底败给了这个小混蛋!

“又不是让她当你妈,你讲究这么多干嘛?!”

江节努了努嘴,终究没吱声,扭过头不再理会快被自己气疯的人:尘吴很是得意,他才不要那个见了李沐雨就笑得满脸肉团直晃、而见了自己就板起脸的傻女人来教呢。他不喜欢她,心里早就叫咸蛋超人揍过她奸几遍,最后还是自己张嘴让她永远不要再出现才是最大的胜利。

他很高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当然他不敢让李沐雨知道自己这么高兴。

李沐雨当然会十分生气,但跟他相处这么久了,江节很明白他和自己的爸爸完全是两种人,李沐雨再生气也不会动手揍他,所以他很放心地干了这件坏事。

果然,李沐雨烦躁地原地晃悠了几圈,最终也只是长叹一声去了厨房。

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为人父母的累,但他嫌自己明白得太早,明明这些都应该与他尚且无关的事嘛。白天悠闲工作,晚上吃喝玩乐,这个从渎书起就树立的生活愿望,离现在的生活已经很遥远了,他觉得自己蓬松的头发丛里大概快要见到白丝的踪影,因为他现在有了一个快读中学的“儿子”。

江节的生活现在又增加了一个教育问题。家教是不敢再请了,不清的结果当然是自己操刀上阵。以大学的水平去应付小学生的教育,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其实不然,教育是一门技术的道理,李沐雨对此有了深刻的体会。

晚饭后,他和江节一起挤在江节的小房间里实践教育活动,这看上去没有麻烦的事,不知在什么环节出了错,使李沐雨发觉他和老师这项职业的差距是满大的。

“李沐雨,我累了。”这句话通常在他们的教育活动没有进行到五分钟就出现。

然后,“李沐雨,我渴了。”

再然后,“李沐雨,我饿了。”

再再然后,“李沐雨,我困了。”通常到这阶段的时间用不了一个小时,就算是李沐雨翻了脸,循环还会丝毫不差地再次重现,直到李沐雨自己也被迫放弃。

“睡吧,明天再继续。”

他也累啊,白天要当个疲于奔命的上班族,晚上还要给个不合作的孩子补功课,他已经无法再有余力去思索自己为什么沦落至此,精神上反而单纯起来,消极情绪被挤得没有空闲去体会。毕竟生活是永恒的,只要人还活着。

幸好,江节虽然常会反抗教育,但坚持的话他进入状况还是比较快的,李沐雨越来越相信这个孩子的智商毫无问题,有问题的是不露痕迹的叛逆性格。

“这两篇古文背一下,老师说有可能会考到。还有昨天抽考的试卷呢,拿出来看一下。”

试卷拿了出来,李沐雨如释重负地看到鲜红的数字在及格线上。

“好小子,总算有进步了,我说你不笨嘛!”他高兴地一把搂住江节的肩膀,就像一个真正的父亲般地兴奋。

江节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从李沐雨的双臂中钻出去,立在不远处“嘿嘿嘿”地傻笑。

李沐雨看着他的笑脸,马上犯了一个普通家长都会犯的毛病,他气度非凡地拍着胸膛许下承诺:“只要江节毕业考试能保持在这个分数之上,你要什么东西都买给你,怎么样?”

“我不要东西。”江节摇头回答。

“不要?不必客气的,你说吧?”

江节咬着嘴唇不吱声。

“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一切都行。”李沐雨继续信誓旦旦。

江节扬起嘴角笑就是不说,他取过课本开始念念有辞地背起课文来了,不再理会李沐雨。

李沐雨知道自己几乎是在讨好这小子的笑容,难得昙花一现千金难买,看到他的笑容才有种真正放下心的轻松感,不再为他焦虑,因为总是猜不透那小小的心思在想些什么东西。

如果有痛苦不愿说的话,闷在肚子里只会发酵成毒,害人书己,李沐雨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家长都会这样费尽心思去猜度孩子的思想,至少他是的,而且他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对。虽然现在的自己也有满月复苦楚不能说出口,但在孩子的一颦一笑中总有所释放,也算是一种精神补偿吧。

他躺在江节的小床上,在孩子喃喃的念书声中,体会一种奇特的整个世界部在虚化的缥缈感。也许这种情况会持续一辈子吧,他在睡意朦胧中神志不清地这样想,倦意袭来,昏昏睡去。

不久后感到有手在推自己,然后就有一个小身体钻在自己怀里。

“几点了?”他迷糊地间,

“晚上十一点。”耳边响起江节闷声闷气地回答。

“哦。”李沐雨哼了一声又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就懊悔得要命,两个人挤在一张小床上的后果,是自己把头颈给睡扭了,而且浑身挤得酸麻,四肢难以动弹。不知道江节怎么样?看到孩子贴在自己胸口的脑袋,不禁害怕他是不是已经被闷死了。还好、细看江节呼吸沉稳神态平和,睡得正香。

“喂。可以起床了,江节,要迟到了!”他抬眼看到墙上指向七点多的挂钟不由吓了一大跳,慌忙摇醒准备赖床的孩子。对方哼哪了一会儿继续闷头大睡,丝毫没有理睬他的焦急。

李沐雨手忙脚乱地从小床上跳到地上,顺便也把满脸怨恨的江节拎出被窝,推进卫生间,每天生活的开始几乎是一成不变的。

但江节的校园生活开始有了不小的变化?

“关于这次抽查考试,老师要表扬一位同学。”女老师站在讲台上,手压着一叠试卷神清气爽地往台下扫视了一圈,马上皱起眉头。

坐在后面的同学在桌台下踢了江节一脚,江节还是没有反应,趴在桌上继续梦会周公。

他昨晚睡得不好,两人挤在一起睡,开始是怎么也适应不了,直到抱着李沐雨温暖的胸膛才安稳地睡去,不久之后就被强拉了起来。

幸运的是这次他没有被请出教室去凉快,虽然他听到第三声“江节”后就惊醒过来,在满教室的笑声中已经做好去墙角凉快的准备,顺便可以再测量一下自己的身高。但是这次女老师的脸色没有那么难看。

“江节同学,老师要表扬你的巨大进步,但你是否能改一下在课堂上睡觉的习惯。”女老师笑咪咪地问他。

江节的脸涨得通红,在同学的笑声中惴惴不安地坐下,腰挺得笔直,努力克制睡虫的侵袭。

“矮老鼠肯定是偷看的。”

他听见陈艳的嘀咕也没有愤怒和委屈,反而乐孜孜的,因为老师和同学们都没有留意到她的话,他们看江节的眼光已经少了常见的嘲讽。

事实上已经很少有同学叫他矮老鼠了,他和半个学期前那个肮脏邋遢,常被欺负,不爱说话的江节有了明显的区别。

整洁的衣着,清爽的面目,不再流鼻涕,偶尔也会露出笑脸,和同学们也开始尝试交流的江节,已经有女孩子评价他“原来是个可爱的男生啊”,这来得过于迅速的变化,江节只能小心地接受着,也小心地体会着奇特的舒畅心情。

“江节同学,你睡得很晚吗?”下课后,隔壁桌子的女孩子突然转过头,微笑着问江节。

江节受宠若惊地连忙点头:“因为……要背书。”

“江节,你现在变得好努力啊,成绩进步得也很快,真让人羡慕。”她又说,满脸的诚心诚意。她的话让江节羞红了脸,他想说点什么,却紧张得开不了口。

女孩子笑了,“我们放学后一起做功课好吗?到我家去,我家离你家不远哦,很方便的。”

“呃……哦。”江节张口结舌地答应着,其实过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事。

即将要成为中学生的孩子,不管身心有没有成熟到对男女之情有什么实质上的了解,但异往的蒙胧喜悦,由于不带别有用心的想法而能充分享受到。

事实上江节对这种情感毫无概念,他只是在体会正常而良好的同学关系所带来的满足感,因为随着这个叫何薇薇的女孩子的主动伸手,和其他同学的交往也开始变得明朗。

何薇薇是个长着女圭女圭般可爱脸庞的温柔女生,虽然她从前没有理会过江节,但和江节交上朋友后,显露出的热情和亲切,使江节在人际交往中的懦怯得到了缓解。他开始学会主动和人家攀谈,话依旧不多,却没有给人家讨厌的印象。

上体育课时,终于有男孩子邀请江节一起踢球,江节高兴又害怕,最后还是很勇敢地去了。

瘦小的他夹在人高马大的众男生之间,追逐起来自然是相当吃力,结果弄得一身泥泞,膝盖跌破还流了血,却没有一点痛苦的感觉,回到家里像个猴子一样在李沐雨面前又蹦又跳,喋喋不休地跟他说着踢球的事。

“我要是能很快地长高该有多好,那样就不会被别人抢去球了!”叽喳到结束,江节成长的烦恼又回到老问题上了。

李沭雨替他擦着汗湿的头,安慰:“没关系,你一定会长高的。”

“会比你高吗?”江节习惯性地问。

李沐雨不明白他的比较范围为什么总是停留在自己身上。他一边给他跌伤的膝盖涂药水,一边认真地点头:“会的,一定会的。”

江节高兴地咧着嘴笑。

看着孩子的兴奋,李沐雨有些悻悻然,显然与同龄人交往的惊喜,要比一个与他差距甚大的成年人所带给他的快乐要多得多,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晚饭过后,李沐雨陪他趴在地毯上数咸蛋超人的贴纸,随口问他:“你为什么不请同学来家里玩啊?”他觉得陪着玩这种游戏的人不应该是个成人,同龄人更适合。

江节不甚热心地回道:“他们会问我为什么没有爸妈的,很烦耶。”

直白的回答让李沐雨为之一怔,因为无法从这张小脸上看到什么悲伤的表情,孩子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原来这样啊……”虽然不是自己的责任,李沐雨还定有些不是滋味。

“反正……”江节咬起嘴唇咕哝着,通常他觉得话难出口时就有这个习惯,“有没有他们都一样。”

“啊?”李沐雨惊讶,这难道是失去父母的孩子心里的话吗?

“他们都没有李沐雨好啊!”江节咕哝,然后低着头摆弄贴纸再也不理睬李沐雨,似乎要他说出这句话是李沐雨的错误。

李沐雨只能笑笑,心里却是异常的柔软,当冤大头这么久,孩子的回答让他觉得还不是很吃亏。他也马上发现另外一件事,能做出这样明辨是非的回答,说明孩子开始向着成熟迈进了,让他不由想到自己和这个孩子之间到底要怎么办,难道真要把他抚养到大吗?这事要怎么解决呢?真是令人头痛啊。

“李沐雨,晚上我们一起睡,好吗?”江节又拾起头,满怀期待地问他。

“好啊!”不假思索地答应后,马上得到一个心满意足的稚气笑容。

自从两人挤在一张小床上睡过后,江节每天晚上都会抱着自己印有咸蛋超人形象的小枕头敲开他的房门,然后昂首阔步地钻进他的被窝,当然之前也会问这么一句。

“为什么要和我睡啊?”李沐雨问过他。

“不可以吗?”江节狡黠地反问他。

李沐雨当然没有不可以的理由,他知道对方毕竟只是一个孩子,渴望关爱的时候要比成人直接得多,更少一个成人不太可能直接问另一个成人:晚上我们一起睡好吗?

能如此直接索取温暖而不用考虑后果,大概是任何一个成人都会在心深处羡慕的事。

单纯的肌肤相亲,相拥安睡,被孩子用手臂紧紧环抱的奇特触感,会使人产生一种类似于血脉相系的温情,被称之为母亲的女人会如此轻易就放弃,在外漂泊已久的李沐雨觉得无法理解。

“李沐雨,我能不能一直和你睡啊?”当抱着李沐雨钻在被窝里时,江节常常会问些令人辨不清用意的问题。

“好啊。”李沐雨随口回答,黑暗中看见孩子闪着光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脸,像只小动物似的清亮无瑕。

“骗人!我要去寄宿了,就不能和你一起睡了。”江节立刻怨懑地拆穿他的敷衍。

知道他又开始重弹不想去寄宿旧调的李沐雨不由失笑,伸手去捏他的小鼻子:“可是将来你也不能一直和我睡啊?不许用寄宿来跟我闹。”

“为什么不能呢?”江节不满地晃着头,抓住停在自己脸上的手。

“为什么……”李沐雨沉吟,觉得这个问题要给一个小学生解释清楚,是件满伤脑筋的事。“你将来要和一个你最喜欢的人一起睡啊,这才是永远的事哦。”

“那就行了。”江节自信满满地应着。

“行了?”李沐雨不相信这个含糊的回答能让他明白什么。

“李沐雨喜欢江节吗?”江节小声地间。”喜欢啊。”李沐雨开始闷笑,搂紧孩子的背拍了拍,他知道这小家伙根本没有搞懂自己在说些什么,可现在跟他解释这种问题,显然还不到时候。

“那我们就一直一起睡啊?”

听着理所当然的推测,任淮都会笑出声的,不过李沐雨没有笑,只是板着脸故意逗他:“不行,我将来要跟一个阿姨睡一辈子,所以不能跟江节。”

“啊?”强烈的失望声从被窝里传出来,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李沐雨以为他睡着了,也闭起眼,耳边却传来细碎的抽泣声,把他吓了一大跳,连忙扭开灯拉开被子,正看见江节用睡衣袖管拼命抹脸。李沐雨啼笑皆非,一时气绝。

“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啊?”虽然有些不忍,他还是坐起身体、交叉着双臂教训充满委屈的脸,他可不想自己教育出个随时为一喝点小事就哭泣的男孩子。

“李沐雨和妈妈一样的坏,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愤恨的尖叫后,江节突然抓起自己的枕头迅速跳下床,又把手中枕头往李沐雨脑袋上砸去,然后赤脚向自己房间里跑,哭泣声压抑在喉头呜咽不断。

“喂——”看着这么大的愤怒反应,李沐雨恍惚也觉得自己的玩笑可能伤害到他了。这个孩子是害怕失去的,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再失去的了,连言语的玩笑都无法承受。

想到这点,不禁责备起自己的粗心,李沐雨心慌地迫过去,抱住江节想反抗的身体,一个劲地道歉:“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李沐雨刚才是说着玩的,不是真的,江节乖,不要哭……”反覆地念着,他也不清楚自己具体要道歉什么,只是想能平息孩子伤心的哭泣就好。

孩子慢慢平息下来,靠在李沐雨的肩膀上,吸着鼻子问:“李沭雨会和妈妈一样走掉吗?”

“不会。”李沐雨立即摇头。

“一直不会?”

“一直。”李沐雨不知道自己在承诺些什么东西,能哄江节平静下来的话,说什么都行啊。

江节终于满意地一把搂住李沐雨的头颈,这种亲昵的举动,他除了在睡着不自觉外,其他的时候都不会做的。

体会到这种日益加重的依赖,不知道是悲还是喜,李沐雨心中五味杂陈,他抱起孩子重新回到床上,然后去拿了湿毛巾替他抹净脸,不敢正视盯着自己不放的澄清目光,他再次开始思索起两人的事要怎么去结束。

江节不是他的孩子.两人没有任何关系,可维系起来的感情会变得越来越紧,越来越难以分离,他扪心自问,愿意吗?李沐雨不禁茫然,难道真的要和这个孩子过下去,可自己的将来呢?

“江节,你有没有亲戚在这里的?”

江节摇头,

“没有?”

“我有李沐雨。”江节乾脆地回答他,

李沐雨无力地扔下手中的毛巾:心虚地迎视着孩子信任的目光。他搂住他,关上灯,拉上被子。“睡吧,明天还要上课的,”最后,他只能叹气。

不管是否愿意,事实摆在眼前,李沐雨现在无法摆月兑被孩子制约的困境。

幸运的是由于生活的巨大压力,工作上的不断努力使经济的问题变得不再那么突出,所以在连续几个月没有收到钱后,他不再愤慨了,被骗已成定局,要不要摆月兑是个良心上的问题,也是个最大的困难。因为李沐雨实在无法狠下心来丢弃江节,他对自己无可奈何到走一步算一步的妥协,对外也开始宣称江节是远房亲戚的孩子,也好对自己尴尬的身分有个交代。

其实对外按事实宣扬未必对他不利,虽然被骗是件糗事,但依他现在的行为完全可以被表扬为太好人而能博取同情,只是李沐雨不愿意被人注意到自己和江节的生活,他想让这一切能平静地过去,圣于过去了以后自己究竟会怎么样,想来竞有些空虚。

活到二十八岁了,其实对生活从来没有过什么规划,和江节的生活开始好像是把一个气球猛然吹满空气,让李沐雨措手不及应付着迅速膨胀的责任感。

于是在患得患失之中,时间像逃亡一样仓皇流逝。

在江节觉得李沐雨比爸妈好的时候,他开始把李汴雨看作是很重要的存在,虽然他曾认为是李沐雨赶走了妈妈而迁怒过李沐雨,但他现在觉得李沐雨比妈妈的温柔要真实得多。

妈妈的温柔总是代表着离别,而李沐雨的温柔总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江节以一颗孩子敏感的心,分辨出这种区别而划分出好坏,并且开始计较李沐雨是否在意自己,不管别人是不是认为孩子气,对他来说却是很重要。

很快,小学生江节变成了中学生江节。在通过令人提心吊胆的小学毕业考试,和度过李沐雨遵照承诺对他百依百顺的暑假后,就要被送入寄宿中学,这让他极其烦恼却又无可奈何。

所幸中学生活没有他想像中的恐怖,周围的同学大多是直升上来的旧相识,就算因分班而认识到些新同学,也是以前在同校不同班的熟悉面孔,要重新与人相识的压力就小了许多,再加上新的生活方式让他觉得紧张而急于应付,所以作为中学生的江节成长得很快。

由于一个星期才能见一次面,李沐雨对于江节的成长速度常会有吓一跳的感觉。

“孩子嘛,到了中学就和小学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喽。”公司里几个有孩子的女士,会对李沐雨不自觉吐露出口的烦恼抱以理解的笑容。“因为发育得快嘛。”她们对他说,“要注意思想是重要的,这个时候的孩子很容易学坏,也很容易出事。”

“是吗?”李沐雨听着新鲜。

“当然喽,这个时候的孩子特别好奇,什么事都想尝试一遍,而且分不清好坏,男女方面的事啊,抽烟啊,互相攀比啊什么的,脾气也会大起来,比小学的时候难管得多,大人的话部放不进耳朵的。”有一个高中生儿子的财务主管,有板有眼地提醒虚心请教的李沐雨。

李沐雨听得心慌意乱,回想自己好像也有过这么个时期。可江节一周都在学校度过的,他再怎么担心也鞭长莫及,寻思着学校管得还算严格,孩子学坏的可能不会太大吧,而又转眼一想,这么多孩子待在一块儿,有什么不良想法也传染得很快。

这样操着心的李沐雨常会被小何等同公司的年轻人取笑,说他越来越像是个有孩子的中年大伯了,李沐雨真是有苦难言。不过,江节寄宿生活的开始,也意味着恢复了他单身汉的自由,一开始有些适应不了的空虚,这空虚马上被一些下班后的娱乐给填满了,譬如和同事出去喝酒。

“李沐雨,你要不要女朋友啊?长得这么帅没有女朋友的话,人家会怀疑你不正常哦。”喝酒到兴致上时,常有同事这样问他。

李沐雨也犹豫起来,虽然现在自己的情况不太适合谈恋爱,但寂寞的时候没有情人的感觉就特别糟糕。

“如果你要的话,可以给你介绍哦。”

李沐雨点头,没有江节的时间里闲得慌,也该找场恋爱来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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