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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花的手 第2章

“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汹汹火焰燃烧了我,你的大眼睛,美丽又闪烁……”

狂野的、热烈的歌声从火车的车厢里传出,夹杂着叫好声、掌声、嬉笑声,简直像是在开大联欢会。在八十年代的最后一年,这种情形,还是令人“侧目”!一些老年人已经皱起了眉头。

孟人豪满脸、浑身是汗,头发都湿漉漉的,皮夹克半敞开,一件发白的牛仔裤,使他看上去狂放不羁,像那些西部牛仔。他是一个帅气的男孩子,面目清秀,有些微的发黑,那是他故意晒出来的,以显出他的阳刚气概。他爱笑,笑时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使他即使想扮凶恶,也扮演不成,想学坏,也没人信。他是一个快乐的大男孩。

终于摆月兑了父母,到千里之外上大学;终于结束了枯燥而沉重的中学时代,鸟儿终于出笼了,他要自由自在地、潇洒地过几年!

一路乘坐火车,他已经结识了很多去上大学的学生,有的和他同一个目的地,有的在中途就下车了。他喜欢热闹,到哪里去,都是朋友一大堆,说说笑笑,闹个不停。他像是一个发光体,总处于中心,受到众人的瞩目与爱戴。

情不自禁地,他越过混乱的人头,寻找熟悉的影子。她还在那里。坐在窗边,安安静静地望着窗外,仿佛车厢里的热闹、沸腾,完全与她无关;他的卖力演出,也不过是过耳风。

初上车,他就注意到她。第一眼,他就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她是个淡雅、安静的女孩子;穿着普通,也许有些寒酸,但是干干净净的,梳着两条长长的大辫子,又粗又黑,她的侧面很美。等了几个小时,他才得以见到她的正面。

她无意识地扫过车厢,在要掉转头之际,望见了一张精神饱满、热烈而执着的脸庞。她停顿了转头的动作,露出诧异,忽而迅速地转过头去。

他惊喜地来回品味她的美丽和安静。年轻的心,为一股莫名的力量而骚动不安。

多么希望她的目光永远追随着他!青春年少,不知道永远是多远,因而总能轻易地想到永远。他要抓住她,他这样想,也这样去做了。他一向是敢作敢为的。

“阿姨,跟你换个座位!”人豪甜甜地对她身旁的乘客说,“我们是中学同学,一起到B市上大学,我们说一会儿话,再换回来!”他随口撒谎,脸不红心不跳。

“上大学,了不起呀!”中年妇女羡慕地说,边起身让了座。

妙云惊异地看着他,他毫无顾忌地坐下,仿佛他真是她的中学同学,仿佛他们认识很久了。他也太随便了。她在心底里,不喜欢这个“无拘无束”的性格。

“你好!我叫孟人豪!”他自我介绍。

在他们对面坐着的是一对老夫妻,看服装打扮,像是大学教授。他们也好奇地注视着这个大男孩。

妙云没理会他。他也不知道知难而退,继续说:“我去B大,哲学系。你呢?你也是去上大学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们不是中学同学吗?”妙云认真地说,“中学才过去几天,难道你已经忘记了我的名字?”

人豪愕然。她的声音真好听,百灵鸟儿似的。至于她话里的揶揄,他一点也不在乎。她要是笑起来,一定更美吧!他心里想。

“我唱歌!”人豪没事找事。他抱起他的吉他,随意地拨动琴弦,唱起来:“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但愿那海风再起,只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温柔。”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却充满柔情,他唱得也很投入,恍然不觉这是在混乱的车厢里。不只妙云有些惊叹,那一对老夫妻也露出惊喜的表情,仿佛是在诧异,这样一个表面大咧咧的男孩子还会唱这样柔情的歌?而且还唱得这样动人。

虽然不喜欢他这个人,可是妙云仍旧很客观地赞叹他的歌声,甚至她有些为这个歌声心动。

“你应该去学声乐,而不是哲学!”老人开口说话,带着赞赏的表情。

人豪一笑,率直说道:“我是想学,可惜,我爸妈说唱歌不能当饭吃,可是哲学也当不了饭吃!我说改革,改来改去,人们都变成物质的奴隶了!”

“你确实适合学哲学。”妙云讥讽。

老夫妻一起笑了。这两个孩子!一个才华四射,毫不掩饰自己;一个聪明内敛,智慧过人。

“老伯伯!你问问她是学什么的,叫什么名字?”人豪向老人求助。

“我叫顾妙云,去B大,学英语!”妙云回答,“你不用曲线救国!”

人豪咧嘴笑,终于知道她的名字了。而且菩萨保佑,他们是同一所学校。啊!机会有的是。他为未来的日子而沾沾自喜。

看他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妙云想,这人难道就没有苦恼吗?他怎么可以一直如此的快乐?可是我却不能像他那样。

剩下的旅途,人豪厚着脸皮不时过来没话找话,老夫妻被他灿烂的笑容打动,一直很欢迎他。他也讨好地不时为老夫妻演唱一些革命歌曲。甚至来了一段《红灯记》,他唱李女乃女乃。

小伙子扮唱老旦,周围的乘客边听边笑。他却坚持唱完,神色不变。妙云终于笑出声来。

一见她的笑容,他就傻瓜似的愣了神!接着,他兴奋地跳到座位上,高唱:“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呀,想着小英莲……”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多么快乐、多么肆意的青春呀!

火车终于到站了。人豪已经和那对老夫妻结成了忘年交,相信他也一定会被许多乘客记得。他就是那种总是神采飞扬、被人记得的人!

“我姓谭,就在B大音乐系工作。”站台分别,老人对人豪和妙云说,“安顿好,就到我家做客!”老太太热心地说。

而人豪故意落在妙云后面,欣赏着她的背影。在北方热烈的阳光下,她白皙的肤色,吹弹可破;乌黑的辫子,垂至腰部;浅绿色的连衣裙,一阵风吹来,衣袂飘飘;修长的身形,婀娜多姿。这就是美!是活生生的美,任何词汇也无法准确表达的美。

“来了,接站的校车到了!”一个B大同学指着一辆缓缓驶来的大客车喊。

于是许多同学一起往前涌。人豪也被夹搡着前进几步。可是,他惦着妙云。他停住了脚步,向妙云挥手。她不愿意和同学挤,故意落在后面。

“快!孟人豪,抢不到座了!”一个同学拽他。

他挣月兑开,执着地等着妙云。没得到她的同意,他就夺过她手里的柳条箱,另一手拎他的皮箱子,上了车。

妙云在车旁一愣。方才下车时,他要帮她拎箱子,她拼命地拒绝了。她的柳条箱是旧式的、用了许多年的,现在已经没有人用这种箱子了。而他的皮箱,一看就是最新款的。她很自卑和羞愧。

车上已经坐好、而且坐满,所有的目光都瞪视着这两个最后上来的男女。

车子突然发动,妙云没有准备好,遽然地向后方倒去,人豪眼疾手快地将她抱了一个满怀,同时火大地冲着司机嚷:“怎么开车的?伤了人,你负责!”

中年司机回头,盯着人豪,骂道:“小毛孩,别只顾着护你的女人!”

人豪一听这话,脸都绿了,上前两步,虎视眈眈地盯着司机。

妙云将他往后一推,低声命令道:“别乱来!”

人豪攥紧拳头,用力忍下一口气。其余同学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在那个年代,一对男女学生走在一起,还是很受“注目”。人们的思想还不太接受学生恋爱,即便是青年男女的爱情,也不太敢于揭示于青天白日之下。爱还是很神秘、属于夜晚的,不能说出口的。然而孟人豪,他毫不在乎地显示出他对顾妙云的爱。爱就是爱,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光明正大。

八十年代末那年上大学的学生,要军训一年。他们被一辆大卡车,轰轰隆隆地拉到一个营地,远离都市、远离现代文明,放眼望去,黄沙漫漫,枯草萋萋。

不用学习,不用进课堂,就是让他们住进沙漠,他们都愿意,他们已经被高考折磨惨了。

当他们像是军人一样,乘坐卡车驶离学校,他们就又跳又笑,一路高歌。孟人豪的吉他是惟一的乐器。他撕开喉咙,疯狂地喊叫,同学们鼓掌、跺脚助威,简直像是一场摇滚音乐会。卡车经过的地方,洒下他们肆无忌惮的歌声。

女生们“温柔”一些,也是相比较男生而言。这些女孩子讽起来,也是昏天黑地的。她们几乎一律理成了短发,穿着军装,像女兵一般,没有了五颜六色的服饰,美和丑也不再那么明显,于是一律“平等”了。妙云却不舍得她从小一直保存的长发,她把头发盘起,塞进了军帽里。

“来首歌吧!不能让那些男生压过我们!”女辅导员豪迈地提议。她也是今年才毕业,第一年工作。忽然由学生变成老师,她还是很不适应,对着学生“训话”也会脸红。然而当和这帮学生熟悉起来后,她又显露出年轻、孩子气的一面。

“好!”几个女生鼓掌,“向前进、向前进,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今有娘子军,扛枪为人民……”

女孩子“豪壮”的歌声飘散,传进了男生的耳朵里。他们一阵叫好:“再来一首!”

“来就来!”一个嘴巴大大的女生不甘示弱地站起来,冲着前头一辆卡车的男生喊道,“我们来赛歌,输了的,就是狗熊!”她叫沈茜,一个飒爽、痛快的女中豪杰。

男生一片哗然。

孟人豪冷笑几声,一个丫头,敢来叫阵?

一个胖胖的男生倏地起身,“赛就赛,怕你了,死丫头!”他叫班武,自称班超的后代,认识没一天,人豪已给他一个绰号“斑马”。

“不许歧视女性!”女生们一起吼叫。

“我们不要集体唱,一个一个地唱,如何?”人豪起身。

他们的赛歌从车上一直赛到营地,并且贯穿了整个军训。由于歌声,他们结成了亲密的友情,嬉嬉闹闹,为枯燥的训练,增添了无比的欢乐。也因为这个歌声,造就了几个“明星”,通过他们的歌喉,全校一年级新生,无不知道他们的“美名”。他们是——

哲学系“印地安王子”孟人豪

外语系“百灵鸟”顾妙云

外语系“大嘴巴”沈茜

中文系“才子”邵齐

外语系“大眼美人”卓采灵

历史系“斑马”班武

经济系“毕加索”罗志彬

他们是三连的骄傲,是三连的快乐源泉。

不只唱歌,他们还写文章。“军训通报”几乎每期都有人豪和妙云、邵齐、沈茜等人的文章,他们聊聊数笔,描绘着军训生活的苦与乐。辅导员把“军训通报”发回学校去,结果,当他们还在营地里模爬滚打时,他们已经闻名校园,成了“才子佳人”。

仿佛真的冥冥之中有神的安排,哲学系和外语系被分在一个连,结果妙云和人豪又在一起。天天训练,天天见面。人豪毫无顾忌地表达着对妙云的好感,而妙云则一副不太搭理的模样。

很快,由于人豪过于明显的表露,同学们就开起他们的玩笑。总是有意无意地把他们扯在一起。这正中人豪的下怀。

秋风起,夜色凉如水,一天的训练结束了。同学们聚集在营地外的草地上,闲聊说笑,不时歌声阵阵。

“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辅导员高喊,“今晚,同学们可以给家里打电话,一个人两分钟!向父母报个平安!”

一些同学立刻起身去排队。但那个时代,电话在中国还远未普及,有电话的也就只有少数城市里的、父母有一定职位的家庭。一般同学还只能望洋兴叹。

沈茜起身去打电话了。

采灵附在妙云耳边低声说:“她说她爸爸有专门的司机!”

妙云看向沈茜的背影,没说话。沈茜时不时地散发出的优越感,用不着她自己说,敏感的妙云就感觉到了,她们不是一个级别的。采灵长长的叹息声,传进耳内,她不能平静。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也是要分级别的。

“喂,顾妙云,你收到几封信了?我才二十封,你猜阿沈几封?三十封!比我多十封,恰好是一天一封,她真的幸福!”采灵羡慕地说。

妙云没有丝毫反应,她望着沉沉的远方。她一封信也没有。所以,一天中,她最害怕的就是发信的时间,收发员同学高声喊着名字,听到名字的同学,欢天喜地地迎接。那许多的笑容,对她像是一种折磨和考验。她努力维持着心态的平衡和表面的平静,她知道,她可以经受住这种磨难。

妙云一人不知不觉地远离同学们的笑声,随意地走在营地外。隐约她听见一阵熟悉的笑声,是人豪和沈茜,他们正在为一个事情热烈地争论。

“顾妙云,是顾妙云!”沈茜用力地挥手,露出夸张的笑容,欢迎她的加入。

妙云无可奈何地走近。她是个性格恬淡的人,对于孟人豪的热烈,她感到无法适应。

“顾妙云,我们想成立一个诗社”沈茜嬉笑地说,“你一定要参加!”

“也不完全是诗社,也可以排演话剧。”人豪兴致高昂地说,“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考试压头皮,我们何不排出话剧?把许多同学拉进来,尽情发挥我们的才智。也算是我们的娱乐。”从军训以来,他就热情高涨,整天嘻嘻哈哈。他的性格,一部分很适合当兵,斗志高昂;另一部分,他又是非常感性的人,做什么,都依靠着热情和爱憎,对于刻板的纪律,难以适应。

面对着沈茜的热情、人豪的期待,妙云点头。

“太好了!”那两个雀跃地大叫。

诗社在孟人豪与沈茜的热情推动下,轰轰烈烈地成立了。

“叫什么名字?”沈茜问。

“斑马社!”班武自己捉弄自己。

大家一起大笑。

“邵齐,你说!”人豪问内向的邵齐。

“没想好!”邵齐说。

大家一片嘘声,还以为这个《军训通报》的主编能有什么好名字呢!

“我看就叫桃花社,桃花四月逐流水,桃花得气美人中,桃花也得气才子中,况大观园,群芳筹办海棠社,我们就办桃花社!”妙云开口。她难得发言,说完,她就后悔,在这粗犷的军营里,办“桃花社”,简直不伦不类。

男生们一阵摇头,这名字也太脂粉气了。可是人豪竟然点头了,“挺好,我觉得可以!”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情人口里吐香气。

“啊?!”罗志彬叫,“桃花社,听起来像是唱戏的班子!”

班武则道:“孟人豪,你也用不着这么讨人欢心嘛!”

妙云顿时脸红,人豪则横眉冷对。

邵齐说话了:“就叫耕耘社,表示辛勤、努力的意思!”

这个主意得到一致同意。接着选社长,人豪当仁不让,全体一致通过。在选秘书长时遇到困难,一部分拥护妙云,一部分支持沈茜。

妙云看出沈茜想当,她极力推辞;但人豪是她的铁杆护卫,支持妙云。沈茜气得噘起嘴巴。她似乎不是气妙云,而是气人豪。妙云觉得很难受。她一点也不想当什么秘书长,不就一个小小的诗社吗?还有这么多“官衔”,原本好好的同学,竟还争执红脸!无法改变的“官本位”。

“好了,就是妙云!”人豪大声说。他还是个孩子,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就毫不犹豫地偏袒。不知道维持人际关系。

沈茜拉长了脸,从小到大,她还没居下风过。

“我不行!”妙云连忙说,“还是让阿沈做!”

“我不当!”沈茜斩钉截铁地说,“既然孟人豪支持你,十一个人,你六张票,就是你当!不要再?嗦,难道怕我小心眼!”她是不舒服,可是她不愿意让人感觉没心胸。

妙云无话可说了!

辅导员也很支持他们。她建议他们立刻排演一出话剧,参加全校新生在营地举行的“联欢晚会”。如果表现出色,还可以代表新生参加全校的联欢晚会。

全社同学一听,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人豪更是立誓要一鸣惊人,让那些师兄师姐们跌破眼镜。

而妙云却并不在乎这件事。她是来上大学的,不是来找名气的。从小,面对自己的弱小,她就学会安分守己,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她很早就让自己放弃那些外在的东西,她知道,许多东西,她是得不到的,何苦强迫自己?

可是,越是你不要的,越是紧紧迫你来;而你想要的,却是难以实现,这就是人生的啼笑故事。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暮色四合,夕阳倒映在溪水里,流光异彩,美仑美奂。妙云坐在溪水边,手里转动着一束无名的野花,情不自禁轻声唱起来:“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

人豪一边思考着排演哪出话剧好,一边散步,忽然听到一阵恬美的歌声,犹如天外来音,飘散在晚风里。歌声悠悠,扫去了一天的疲倦和混浊。他有片刻的痴迷,停下脚步,屏住了呼吸,透过疏疏的枝叶,望见河边的窈窕背影。

她轻松唱着,浑然不觉有人在“窥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后。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他笑着说。

妙云骇然回头,见是他,她起身要走,他拦住她的去向,真诚地说:“你在这里,我不打搅你!”

说着他大步走远。他如她的愿走了,而她的心头却一阵怅惘。

隔了一天,就在那条溪水边,妙云听到一个柔情的歌声:“我像那落花随着流水,随着流水飘向人海……”

是孟人豪,他抱着吉他,坐在河边,忘情地唱着。妙云在一旁认真地听。

“你?”他一见她,停住歌声,站起身。

“你不用走!”妙云说,“我有话对你说!”

人豪像是等待宣判似的,外表老实而内心焦灼地等待。

“请你以后不要再造成同学的误解!”她不愿意伤他的心,可是她得说出实话。

“没有误解,我就是喜欢你!”他清楚无误地说。

妙云愕然,防卫地说:“我不想在学生阶段谈论感情!”

“那么毕业以后呢?你会,是不是?好,我等着!”他果断地说。

妙云惊诧,他可真不是一般的“难缠”!妙云有些气恼,她不想成为别人背后谈论的资料,尤其孟人豪很有“名气”,弄得她也很有“名气”。今天四连的一个女生竟然称呼她为“孟人豪追求的那个”。她是她,她叫顾妙云,不要给她加任何限制形容词!

她转身走,一个不小心,踩到河边的泥水里,站立不稳,就在她将摔倒时,又是他抱住了她。这是第二次,他扶住将要倒下的她。第一次在校车上,那次他很快收手,妙云无从察觉。这一次,他似乎延长了时间。妙云觉得不舒服,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汗臭味。

她挣扎几下,认为他会松手,岂料他竟抱紧了,“我喜欢你!”他在她耳边说。

妙云脸红,他说话吐出的气息扫动她耳垂,让她极为不舒服,“放开我!否则,我去告诉老师!”

“她不会信,还会以为咱们两个吵架了!”人豪无赖地说。

妙云火起,奋力推开他,冷声道:“我会说,你想扒我的衣服!”

他一愣,继而大笑,“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真的想!想看看你,是不是和我姐姐一样,穿那种……”他比划。

饶是妙云多好的脾气和涵养,被他如此戏弄,她弯腰拾起河边的一条枯树枝,乱打一气。他哈哈笑着,躲避着,她就追赶。夕阳下,河水边,洒下他们的笑声和咒骂声。

有经过的同学望见,立刻传播出去。孟人豪和顾妙云在河边嬉闹,彩霞漫天,一对男女,快乐地玩耍!太浪漫了!

妙云听了,只会更加恼怒。她该怎么摆月兑这个“流氓”!

最终他们决定排演《青春之歌》,人豪演卢嘉川,沈茜演林道静。妙云为了防止再次出现“相争”的局面,事先对辅导员说,她想参加合唱。人豪得知妙云不参加排演,而是去合唱,排戏的热情顿时减少了一大半。本来想来个“近水楼台”,岂料却成了“在水一方”!

夜晚,人豪、邵齐并排躺在草地上,望着夜空。草原的星空,分外的清澈,北斗星清晰可辨,猎户座、仙后座,哪一个是牛郎织女星呢?

“你说,为什么她不接受我?”人豪纳闷。他自负,觉得自己才华出众、长相不赖,从来都是“所向披靡”,现在不会“败下阵来”吧?他对她可是一见钟情呢!

邵齐冷淡地说:“她为什么接受你?”

人豪月兑口道:“我的优点不言自明!”

邵齐嘲弄他:“你有一百个优点,就是缺少一样!”

“什么?”人豪露出绝对虔诚的姿态。认识邵齐没多久,他就说,这家伙,整一个“诸葛亮”,一肚子注意。

“尊重!”邵齐说。

人豪愣住了!他只凭着直觉,喜欢一个女孩子,就勇猛直前地追求,还没细思量过其他的。他是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方式方法了。

他给顾妙云去了一封信,信里大大挥洒他的“才子本质”,满纸辞藻堆砌,妙云一见苦笑不得。他一个二十世纪将步入九十年代的大学生,竟然使用四六字的骈体文写情书,还可以写两大张。果然厉害。她一点都不相信他的诚心,甚至觉得,他在逗她玩。

人豪发现情书不成,辗转一夜。清晨,早操号未响,他就爬起来。邵齐和班武被他弄醒。

“做什么?”班武睡意朦胧。

“他要发疯!”邵齐用被子蒙住脸。

“为爱而痴狂!”罗志彬醒了。他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既然孟人豪总是有那么多热闹,他很有必要插一脚。

他们一起跑到女生宿舍的营地。

“你不喊?”罗志彬奇怪,孟人豪为什么没有动静,只是静立?

“我要学会尊重!”他煞有介事地说,“待会一有女生出来,你就开口劝我,都站一晚上了,回去吧!”

志彬喷饭,点头如捣蒜地同意。

“妙云!”采灵大惊小怪地扯正在洗刷的妙云,这时洗手间里,挤满了女生。

“孟人豪为你在外面站了一晚上!”采灵满脸放光彩。她多么希望这种浪漫会发生在她身上。

“一头蠢猪!”沈茜在旁边骂。骂完,还把毛巾狠狠地扔进水盆里,溅出的水喷了她一身。她的脸色更臭。

“好浪漫!”采灵却陶醉。

沈茜冷笑。

同学们都盯着妙云,等待她的反应。妙云很想跑出去,学着沈茜的泼辣样子,给他当头一顿唾骂。可是,她不是沈茜,她也不想让人豪没脸面。她忍下心头的一切不快,当作没事一般,继续洗刷。

孟人豪黔驴技穷。由“印地安王子”变成了“痴情王子”,再变成了“悲情王子”;顾妙云由“百灵鸟”变成“天使”,再变成了“无情女”。

何谓无心插柳柳成荫,有心栽花不开。此次孟人豪和顾妙云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子。

孟人豪排演话剧,一味想着“一炮走红”,结果草了收场。沈茜在台上笑场,等于砸了全剧,当然也成了流传若干年的话题。凡是那一级的新生,无不知道此事;凡是观看首演的全部同学,都可以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个情景;它也传播到了全校,沈茜因此“爆得大名”,前前后后,几级几届的同学校友,无不知道一个叫“沈茜”的。人豪也遭受池鱼之灾,名声大跌。

他气得大骂沈茜,把沈茜弄哭了,跑出营地,几个小时没回来。于是连长请示营长,派了一个班的战士外出搜寻。那个夜晚整个营地都可以听到战士们的呼唤声:“沈茜同学、沈茜同学!”沉沉的草原暗夜,火把闪烁,照亮了半个夜空。

“我警告你,如果沈茜同学有个……孟人豪,你要负责!”辅导员脸红红的,眼睛里的泪水还哆嗦在眼眶中。她可是头一年工作,就遇到这种大事。说负责,怎么负责?为了让学生体验艰苦,学校特意选择这个偏僻的草原的一角,四周都是草原,再往北可就是戈壁滩了,这荒凉的地方,谁能保证安全?

孟人豪起先毫不在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气,甚至有些窃喜,这个狂妄的丫头,就得治治她;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担忧起来,她可别真的出事!

“别担心!”邵齐安慰他。邵齐一向不是多话的人,此刻出声,比起??嗦嗦干着急的班武管用。

人豪偷偷拉着邵齐想亲自去找。

邵齐坚决反对:“不行,辅导员、营长、连长都说了,不能找回一个,走丢了另一个。你放心,那些战士比我们有经验,他们一定能把她找回来!”

人豪一百万个不放心,可是他不太愿表现出来,故作沉静地等待,犹如罪犯等待宣判。

妙云领唱的那个合唱节目非常成功,于是辅导员就让她们回学校参加全校的联欢晚会。就在孟人豪焦灼难安地等着沈茜的消息时,妙云却和同学一起站在学校大礼堂的台上。

系里老师给借了服装,参加合唱的同学一律穿着三十年代的女学生制服:蓝上衣,黑裙子;男生一律灰色中山装。妙云作为领唱,特地穿了另一身:蓝底碎花的上衣,青布裤子,俨然一副《党的女儿》中,那位“女儿”的装束,尤其是她的长辫子,更加使她活月兑月兑就是一个“党的女儿”了。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妙云那婉转、清亮的声音响起,全场为之一动,多么恬美的嗓音,简直是天籁之音呢!

妙云习惯了在中学的室外大操场的台子上唱歌,忽然在这华丽、正式的地方,她有些不适应,尤其是这个麦克风,还不如不用。她自信,她也可以唱得令最后一排的人听到她的歌声、听清她的吐字。

掌声雷动,持续了五六分钟。他们成功了,顾妙云是真的“一炮走红”了!

但那晚最让妙云记忆犹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后台,妙云正忙着卸装,“顾妙云!”系办公室章老师过来,“你呀!别忙着走!待会儿,我让你见个人!”

妙云疑惑,难道演出有问题吗?同学们都去喝庆功酒了,霎时,后台冷冷清清,传来台上一个低回的二胡声,再有一个大合唱,晚会就全部结束了。合唱的同学都已经站到走道上去,悄无声息。整个后台,满目的假花,散落四处,一地的纸屑,颇有些戏终人散的凄凉。

章老师向妙云招手,妙云顺着她的指示,走到后台的另一个出口,她们一前一后地出了大礼堂。

章老师把妙云好好地表扬了一番,她三十五六岁,正是爱管闲事的年纪,嘴巴也爱说话。妙云一言未发,默默地听着。

在礼堂一角,一盏路灯下站着一个男子。他瘦瘦高高的,穿一件长风衣,风度翩翩。大约二十八九岁,乍看斯文沉静,妙云却注意到,他有一双锐利的眼睛隐藏在眼镜片后,是那种难以对付的人。

“谭隽,这就是顾妙云!”章老师热情地介绍,“顾妙云,这是谭隽,我的小师弟,他父亲可是咱们音乐系的老主任!他也是大才子。谭隽可是个骄傲的家伙,从没听他夸奖谁,这次听你唱,就把你夸奖个赞不绝口。”

妙云却觉得眼前的人是绝对不会夸奖一个人不绝口的。路灯下,看不清他的五官,总感到是个不容易亲近的人。

“一起走走!”他不是“请”,而是命令。

“我和同学说好了一起吃饭!”妙云推月兑,同时看向章老师,她不能单独和这个人一起。

“时间不会太长!”谭隽淡然地说,“师姐,不麻烦你!忙你的去吧!”

章老师走了。妙云望着她的背影有些生气,这算是老师吗?把学生就扔在这里。她心里很委屈。本来可以和同学痛快地玩玩,现在却在这里和一个陌生的男子在一起。

“你很不情愿!”谭隽说。

妙云是很少伤人的,她摇摇头,“没有,谭老师,您想问我什么?”

“我不是老师!”他说,“也不是学习音乐的!”他仿佛看穿了她的猜测,“我没觉得你唱得有多么好!只知道亮嗓子,不懂得使用发音技巧。”

妙云愣住,这人说话也太过分了!

“不过,我觉得你的身材很好!”他又说。同时他瞄瞄还穿在她身上的“戏装”。它非常合体,将妙云玲珑的身体曲线完全展示出来,在不太明亮的路灯下,投在地面形成一个美丽的剪影。

妙云终于愤怒了,“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我走了!”

说完,她也不理会他,先是大步、继而小跑地远去。这个人!简直就是侮辱她,他看她的神情,分明就是不正经。她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因为这种侮辱而流下眼泪。

他望着她消失的背影,摇摇头,原来他也有嘴拙的时候。

沈茜终于被找到,她一见战士,就号啕大哭。那是她有生以来最大的冒险,让她永生难忘。人豪见她回来,什么负气的话,也不敢多说。他真是怕了!她像生气的情人一样,冲上去就对人豪一顿乱捶打,一边打,一边哭。许多同学在一旁偷笑。

人豪灰头土脸。

顾妙云和孟人豪都成了“名人”,一个是赞扬,一个是批评。妙云得了一个“优秀学生”的奖状,人豪写了份检查。

妙云在学校里听说了此事。想到他和沈茜都是那种少根筋的人,脾气同样火爆,谁也不低头,弄出这样的事,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

她回到营地。采灵立刻向她讲述了前因后果,并且为人豪辩解了几句:“孟人豪不该骂她,可是她也不能跑个没影!”采灵说。

“如果真的出事,也是她自找的!”

女生里的言论似乎都倾向于人豪一边;而男生则更愿意支持沈茜,“人豪,这小子,也太襥了!”

而沈茜却大度地原谅了人豪,“算了,我是倒霉认识这么个人!顾妙云,你不知道,我一见到他慷慨地说:为了革命、为了理想。我就想笑,我控制不住,要是邵齐演卢嘉川,我肯定不会笑场。”

妙云无法评价,她想到过不会成功,但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糟糕的结果。

人豪则对邵齐大吐苦水,狠狠地把沈茜痛骂一顿,发泄心头的所有怨气,“你看着,我跟这个女人没完,她演砸了,还赖我。我不像卢嘉川,她就像林道静了?我看她是林道静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她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让我写检查,让我在全体同学面前朗读检查,奇耻大辱,这笔账,必须算!”他是恨得牙根都痒痒。

邵齐暗笑,这两个人还真是一对活宝。

妙云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悲。她看得出来,他很重视这件事,辛苦了两个月,现在倒落成了笑柄,也真令人难过。这可谓孟人豪的“第一大败笔”吧!

元旦晚会,新生回到学校里,参加学校的大联欢。顾妙云再次登台。

现在她已经是校园里的著名人物,无人不知。这个情况,让人豪吃惊,他蓦地发觉,他已经远远落在她的后面,对于习惯领头的人豪,他无法平衡。

男生、女生一律为妙云“唱赞歌”。她脾气好,善解人意,不骄傲,不卑怯,人又长得好,谁不喜欢她呢?

很快,男生中就流传出“校花易主,三年级的许芷芷太老了,现在新的校花是一年级的顾妙云,她不但漂亮,歌唱得好,性格也好,从不侮辱追求的男生,所以各位兄弟,勇敢地追吧!”

人豪听了,犹如被扇了一耳刮,这都他妈的什么东西!性格好,你们就可以随便追?我算什么?在沈茜那里憋的气,一直未出,此刻,种种不顺心,火烧燎原一般。

其实,他真不算顾妙云什么人!可是他自己不这样认为。他想当然地认定,顾妙云是他的,他就是这样一个自负、自大、自以为是的人。

“顾妙云,阿沈!快去看,孟人豪和二年级的一个打起来了!”采灵气喘吁吁地冲进宿舍。

妙云和沈茜飞似的跑到楼下,人豪已经全面获胜,那个男生被打得满脸是血,眼镜也丢弃在一边。

“你要被记过了!”沈茜大叫。

此话提醒了妙云,他已经因为沈茜的事,记了一次“通报批评”,再有一次记过,毕业都有问题。

妙云连忙上去扶起那个男生,沈茜和采灵也过来帮忙。

“管他!我也流血!”人豪大叫,一只手捏着鼻子,鲜血仍旧流出来。

“你是自找的!”沈茜骂。可是神情一顿,显出了担忧。上去想看看他的伤势,却被他一把推开。他需要妙云的安慰。

“他也是自找的!”人豪冲着妙云嚎叫。希望用“苦肉计”唤回她的“关切”。

妙云却不看他一眼,他拔高声音哀嚎,她也不看他。他的哀兵计策不灵,他又憋屈又愤怒!校花怎么样!出名了是吧,有男人追了是吧!好!我孟人豪,发誓要把你追求到!我要是追求不到顾妙云,我就今生不娶。他发下毒誓。

拒绝邵齐拉他去医院,人豪头也不抬头,一路回宿舍,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脸,谁叫也不理会。他是个骄傲、以自我为中心的大男孩,一点小事,就可以让他快乐,也可以让他灰心沮丧。从沈茜的事件以来,埋藏在心底里失败的痛楚,终于爆发出来。他是多么渴望成功,受人瞩目!可是沈茜也不完全是沈茜,总之一切都出了问题,他失败了,败得那样惨,颜面尽失。要知道,从小到大,他站到台上都是去领奖状的,可是他却生平第一遭,去上台念检查。他能感觉出,下面嬉笑的神色,他痛恨极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饶了沈茜!

就在他如此失意之际,妙云竟然成功了。他固执地觉得,是他发现了她的美,应当是他一人保存她的美。为此,他吃全校男生的醋。

医院里,妙云忙着为那个男生挂号、买药,心里却情不自禁地担忧着人豪,他叫得那么惨,又流血,不知问题严重不严重?他又打架了,希望千万不要再记过。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亡。她可不希望因为她,让他被开除。虽然她气他那些稀奇古怪的追求方式,可是他到底也只是个“坏孩子”,性情没有成熟,才会没头没脑地做那些事。他的本质还不坏。就像黑格尔说的:存在就是合理的。当孟人豪绞尽脑汁地想主意追求顾妙云时,她虽然理智在排斥他,但心底里,多多少少为他心动了。他的追求逐渐成为一个“合理的存在”,他的搞怪,她也见怪不怪。孟人豪想不到,就在他沮丧之际,他已经走进了顾妙云的心。

“同学!”妙云注视着自己的脚,慢慢地说,“这次的事,就不要告诉老师了吧!”

“不行!我好好地站着,他上来就一拳,我不能饶了他!”男生一边生气,一边忍不住申吟。

“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计较!”妙云恳求。

男生眼睛一转,“既然你这么说,我可以放过她,不过有个条件!”

“条件?”

“你做我的女朋友!”

“想得倒美!”沈茜踏进包扎室,“小子,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这副熊样,你配得上咱们顾美人吗?”

这男生缠妙云有几天了,妙云一直未曾多注意他的样子,此时仔细一看吓了一跳,就见他满脸的青春痘,一片一片的,红溜溜的,非常的恶心。

“你不要侮辱人!”男生说,“我的心是真的。”他转向妙云,“那个小子,我决不会留情,开除他学籍!”

妙云愣住了。

沈茜泼辣,她柳眉一瞪,歪歪斜斜地像个小太妹似的走近男生,“你敢!我告诉你,你今儿告诉老师打架的事,我明儿让你爹妈下岗!”

男生一愣,沈茜得意地说:“你不知道,我舅舅在中央!”

男生噤若寒蝉。

沈茜向妙云使个眼色,偷笑一下。

妙云也不知道,把她的话几分当真。

此事在同学间引起了波澜,大家都议论说,孟人豪为顾妙云打架。他又成“风云人物”了;幸亏没有传到老师那里,否则,人豪也没那么容易月兑身。

采灵、沈茜一起去看人豪。人豪没见着妙云大失所望。

趁着元旦放假,人豪和邵齐等出外溜达。

“像一场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我不禁抬头看着你,而你并不露痕迹,虽然不言不语,叫人难忘记。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丽,啊……友情天地。”音像店里飘荡出歌声。

人豪站住了。仔细聆听优美的歌声。

“咦?那不是孟人豪?他不会追着你来的吧!”沈茜、妙云和采灵出了音像店,采灵望见了马路对过的人豪,惊异地说。

人豪惊喜地望着对面的伊人,不自觉地就向她走来,完全没有注意到信号灯的变化。

“小心!”几个尖叫声四起。妙云的心刹那间停止了呼吸,血液凝固了,耳朵也失去了听力。他怎么了,他倒下了?他再也不会说笑了,再也不会说:“我喜欢你!”这一刻,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内心。

“喂!”

人豪在她眼前挥挥手,她仍旧呆滞,双手捂住眼睛。沈茜和采灵推她,她也没反应。

“她不会是担心我吧!”人豪又“自作多情”,面露喜色。

沈茜嘲笑道:“做梦!”

“像一场细雨洒落我心底……”人豪忽然退后一步,就在这热闹的街口唱起来。

许多行人驻足,以为他是音像店请来的歌手。

耳边响起那磁性的歌声,妙云的意识渐渐恢复。她小心地松开手,就望见在冬日的暖阳下,他正活蹦乱跳地唱着歌。她“扑哧”地笑了。

人豪倏地不唱了,瞪视着灿烂如花的美丽笑容。到了今朝,才知道为何幽王会“烽火戏诸侯来博取美人的一笑”,没有爱的人不能体会。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孟人豪就算栽在这个笑容里了。

人豪给妙云送了一盒蔡琴的歌带,妙云没有拒绝。他们第一次漫步到校园里。冬夜的校园,寒风扫动树枝,飒飒作响。他们渐渐远离教学区。来到了学校在解放前的老校区。黯淡的路灯拉长了他们的身影,寒风穿透他们的棉衣。人豪一点也不觉得冷,他浑身热血沸腾,脸上一直抑制不住地笑。妙云表面是淡如止水的,但心底却是一阵暖流涌动。

他悄悄握着她的手,她没有拒绝。他的手又大又温暖,给她带来无穷的力量。从此,她再也不孤独。

孟人豪梦想成真,和顾妙云陷入热恋。全校男生捶胸顿足,齐声哀叹:孟人豪,该死的不是一般的命好;顾妙云,多美的女孩,简直是完美,竟然叫他如此快地追到手了,也不给他们哥们儿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一个黄昏,妙云在营地外的那条溪水边等待人豪,溪水仍旧在流淌,只是没有夏季那么丰富。西边的彩霞漫天,周围一片空旷。

人豪从她后面轻手轻脚地走近,蒙住她的眼睛,粗着嗓子问:“猜猜我是谁?”

妙云轻笑,说:“你是来自北方的狼!”

人豪大笑着,学着狼吼叫。

妙云也笑。

人豪双手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眼睛、她的脸部、停在脖颈处片刻,犹豫几下,不动了。她的皮肤细女敕极了,缎子一般,令他舍不得松手。他松松地将手搭在她的肩头,状似无意地揉弄着她的短发的下梢,坐到她身边。

“快放假了!”他闲聊似的说,“真想我爸妈呢!唉!以前老想着离开他们越远越好,现在半年不见,我都想疯了!”

她无语。

“你呢?”他问,“你爸妈做什么的?我爸妈都在工厂,我爸还是我妈的师傅,有趣吧!”

她仍旧不答话,目光飘向远方。

他觉出她淡淡的忧伤,认为她是和他一样,在想家。他决定逗笑她。他就说:“今天,我们排长让我们每人说一个笑话。轮到斑马,他很认真地说了一个笑话,可是我们谁也不笑,他急了,就嚷,你们怎么不笑?我们看他那熊样,才哈哈笑了几声,以安抚他那颗脆弱的心!”

这个笑话也不值得笑,但妙云也要安抚人豪,所以她也是一笑。

她的嫣然一笑,轻易拨动了他的心弦,几乎没有思考,他俯下头吻住了她的笑容,在她发觉之前,他迅速地抬起头,望着夕阳,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

这是他的第一个吻,也是她的第一个吻,是他们的第一个吻。发生得非常迅速,几乎只有半秒,都没有好好品尝。

妙云慌乱地拨弄着手里的枯草,空气变得诡秘,心跳得厉害,脸也似火烧,大脑一片空白。就在她恢复思维之前,人豪倏然转过头,不顾一切地抱住她的头,再次吻住她。这一次,持续的时间很长,长到顾妙云感觉一个世纪那么长。她先是挣扎,无奈他的手非常有力气、霸道地让她一动也不能动。最终,她放弃了反抗,沉浸在他逐渐变得温柔的吻里。不知何时,手里的野草掉了,她伸出细长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他宽阔的肩膀。她变得比他更有力量,不让他停止、不让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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