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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满甲天下 第二十三章

办公室绝对是现代都市中首当其冲的是非之地,各类消息只要随意从哪张嘴里飘出,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满一个部门,大至某某某被老板潜规则、小到某某某最近便秘,全都可以不胫而走成为休闲聚会必备之物。

而加班加点时段终于贪着小憩片刻的人群,那绝对是吸收一整天日月之精华,愈发亢奋地投入到了八卦事业中。

对于这一点,丁美满有了切身体会。

正值傍晚前的晚餐时分,美满毫无胃口地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慢慢被点亮的华灯。

古诗都说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原本这种中秋时节一个人过,就会显得格外萧条,再加之外头不断飘来的流言蜚语,扰得她恨不得把办公室搬到某个山洞里去,眼不见耳不停,也不用再烦躁。

一切一切的根源,都因为她手中牢牢攥紧着的这本杂志。

——贾天夏不是同性恋,我能证明。

据说,这个标题使得此杂志该月的销量异军突起,而莫蔷低调地从观众视野消失一阵子后,又因为这句话高调现身,人家还说了她之所以这种时候站出来为贾天夏说话,是因为贾老爷子见不得儿子惹上这种子虚乌有的事,特意让她出来说的。

没有记者还会多嘴地去问她怎么证明,这种事不必点穿所有人一起心照不宣才更有卖点,更何况一旁还配了张莫蔷搀着贾叔叔的照片,足以证明她和贾天夏关系不凡,甚至已经登堂入室做起了孝顺媳妇该做的事。得宠新欢说的话,就是证明;下堂糟糠说的话,就是污蔑。这种逻辑怪不得谁,那是人之常情,倘若美满只是个旁观者,也会这般认定。

“哎呀,真搞不懂美满有什么好争的,好男人多的是啊,何必非要跟莫蔷抢呢。”

“就是啊,怪委屈的,贾天夏的心摆明已经是莫蔷的了。我要是美满姐哇,就惊天动地地和凌嘉康谈场恋爱,再轰轰烈烈地办场婚礼,让凌嘉康动用手头关系把记者全给请来,气死那两个人。”

“你还惦念着凌嘉康啊,估计没戏,他都去国外好久了,说不定心都死了,打算眼不见为净呢。”

“那也可以再找个好的啊,她哪斗得过莫蔷啊,人家那是什么手腕,有几个男人逃得出她手掌心的。”

外头的议论声还在持续,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美满咬着唇,很想出去问一声“我可以加入吗”?身为一个当事人,她有很多观点想要发表呀。比如,他们凭什么就认定她死活非要贾天夏不可?又比如,他们为什么就料定她斗不过莫蔷?再比如,他们有什么资格判定贾天夏的心属于谁?!

就在她差一点就想起身、开门、跑去提出质疑时,忽然,那些议论声戛然而止了。

美满愣了愣,撇了眼墙上的挂钟,休息时间还没结束,就算是台长大人亲自造访他们应该也不会收敛得如此迅速吧?很快,她的办公室门把手动了动,门被推开,疑问也得到了答案。

“还没下班?”门边的人含着一丝浅显笑意,故意不去理会身后那堆或惊诧或鄙夷的目光,只全身心地把视线全集中到面前的女人身上。

可以在听完那种绯议后,仍旧若无其事事不关已的人,只有贾天夏而已。他的出现让美满始料未及,回神后,她下意识地把杂志藏到身后,不想让他发现自己有多在乎,强装出镇定地模样回道,“加班。”

“你不知道中秋是国定假日了吗?”他故意把办公室门开到最大,以便让外头那些伸长了脖子的人能轻松些,跨步走到她跟前,很亲昵地曲起手指弹了下她的额头。

这动作,就像情人间在打情骂俏,让一群看戏的人更加搞不清楚状况。

“你不知道我们这种工作在国庆假日只会更忙吗?”

“再忙也得吃饭。”看来他一点都没猜错,他爸的连锁行为成功让美满再次把自己武装起来。

她深吸了口气,以为这样就可以不怕他影响,手忙脚乱地抓起一旁的文件夹,在办公桌上铺开,硬是伪装出冷声冷调回应道,“不用了,我很忙,你应该也很忙吧。”

“你以为玩客套拉距离,就能不再爱我了?”贾天夏很清楚,她是只鸵鸟,只要他稍稍松手,就会立刻把头埋起来。就算是分明已经正视了的事实,她照旧可以视而不见。

“哈,我爱你?”他凭什么就可以那么自信啊!

“这种枕边话不用喊得那么大声,公共场所有伤风化。”他自动忽略掉那微微上扬又带着几分嘲讽的口吻背后所象征的意思。

“想太多。”如果站在局外,审视现在的自己,丁美满知道这种别扭的姿态一定会让人觉得很矫情。可她就是不敢再爱了,不行吗?

闻言,他笑了笑,笃定地看着丁美满假装忙碌地埋首在工作中。转身,稍稍整理了下外套,作势要走,快要跨出办公室门时,才悠悠地启唇,“丁美满,你妈妈叫你回家吃饭。”

“……”

倒数三秒。

时间掐得很精准,贾天夏刚在心底默默数完,丁美满就窜到了他面前,不顾形象地扯住他的衣领,“真的假的?!什么时候?去哪里吃?我爸也知道吗?”

“真的,就今晚,傻瓜。”他拍了拍她的脸颊,面对着那张如花笑靥,燃起了几分心疼和自责。对于其他人来说,只不过是一顿寻常的家常饭吧,到了她那儿,居然就成了莫大的施舍。仔细想来,这一切似乎是由他造成的。

“没理由让你来通知我。”喜欢把最糟糕的情况预先设想好,这是美满的习惯。所以,很快,她就狐疑了起来。

“不信?”他挑眉,“你也可以不去。”——

只能说贾天夏真的是太了解丁美满了,连信手拈来的威胁都丢得那么精准。她二话不说立刻乖乖收拾东西,在同事们狐疑探究的目光中,笑得像个花痴似的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离开。

能感觉到她的归心似箭,天夏把车驾得很快。

才十五分钟而已,她又一次她踏入了久违的家。

褪色的红木门,穿过阴暗潮湿的甬道,再踏上老旧的木质楼梯……美满家所在的里弄是典型的石库门建筑,一栋小小的楼里蜗居着三四户人家。她家比较独特,只住了一户,大门口贴着一块蓝底白字的铜牌,写着——生人勿近。

“贾天夏和丁美满一起回来啦!”震耳欲聋的通报声从某个小鬼口中溢出,一直从弄堂口蜿蜒飘到弄堂尾。

“吱呀”一声,那扇写着“生人勿近”的门闻声打开,门后,有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身系围裙,手举黄瓜,脚踏牛蛙,圆溜溜的眼珠儿被瞪得很大,像团怒焰燃烧着。比起上回去美满电视台的形象,只能说这是由成熟魅力女性到黄脸婆的迅速转变,但每个女人背后偏偏就是有这么一个人,让她们甘之如饴地这样改变。只是,有些人运气好,改变后招来了更多疼爱,比如她妈;有些人比较悲催,改变也未必能换来天长地久,比如她。

“妈……”回过神,美满胆战心惊地开口,声音像绵羊似的颤抖,暗吞着口水,不着痕迹地往贾天夏身后躲。

丁妈妈眼一闭,头一转,丢下黄瓜,抡起菜刀,没有任何回应。

许久,丁美满时刻提心吊胆着,生怕她妈一时冲动,举着菜刀就杀出来。没料,丁妈妈说话了,口吻极其平静,“回来了啊,今天有凉拌黄瓜吃,你们俩先去洗手。”

闻言,就连贾天夏都跟着松了口气,好笑地看着身旁那个下颚频颤,随时都有可能会哭出来的女人。

“妈……”好熟悉的话哦,一恍惚,就让美满觉得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她和天夏放学一起回家,每次进门,妈妈总是这么一句话。

——砰!

感人的剧情并没有上演太久,很快就急转直下。丁妈妈重重地摔掉菜刀,甩开围裙,“滋啦”一声,随随便便就踩死了只牛蛙。扯开嗓子,指着美满破口喊道:“你个小兔崽子,别给我开心得太早。下次,你带回来的男人如果不是天夏,下场就如同此牛!”

“……妈,这不是牛,是牛蛙。”

“闭嘴,我说它是牛就是牛。”

“嗯,是牛是牛。”美满认真点头,为了讨好她家母亲大人,别说是“指蛙为牛”了,就算是让她现在扮牛蛙都行。

“还杵在这做什么,你又不会煮菜,等着给人围观啊。带天夏上去,你爸等了你们一整天了。”小小的走廊被改装成了灶间,丁妈妈略微侧了侧身子,给他们俩让路的同时,恶狠狠地瞪着门外那群等着看戏的左邻右里,忍不住唠叨了起来,“不争气的死丫头,省吃俭用地培养你,结果读了那么多年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婚姻都经营不来。还跟风离婚,害我被九条街十二个里弄的‘好妈妈协会’成员笑话……”

“欸?还真的是丁美满,是不是去整容了呀,变得都快不认识了。”

“你懂什么,黄毛丫头十八变啊。她跟天夏又在一起了?哎哟,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搞不懂,结婚离婚跟玩儿似的。”

总还是有些人无视了丁妈妈警告的眼神,全身心地投入到八卦中,热火朝天地聊着。

“看什么看,我家闺女是你们能看的吗?给我看清楚这牌子的字!”边骂,丁妈妈边用刀背敲打着门上的“生人勿近”,顺便又踩死了一只企图逃跑的牛蛙,继续吼道,“谁要敢欺负我家闺女,下场就如同此牛!”

……好、好恢宏好怀念的气势。

丁美满傻傻地站在楼梯口,嘟起嘴,看着她妈手舞足蹈骂骂咧咧的样子出神。鼻腔酸酸的,还以为爸妈真不要她了,原来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地护着她。

事实上,一如既往的不止丁妈妈,还有丁爸爸。

还是那么的啰嗦!

檀香气息在屋内袅绕弥漫,还是那种人家饭店洗手间专用的檀香;一盏浓茶,茶叶黑市里淘来的云南普洱茶膏。有个中年男人,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下,挺直腰板,手执毛笔,行云流水般地挥毫。

美满在门口站了良久,迟迟不敢上前打扰,生怕坏了她爸的雅兴,却又忍不住想要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变。

——那一夜,我伤害了你;那一夜,我满脸泪水;那一夜,你为我喝醉;那一夜,我与你分手。

果然!当白纸黑字赫然呈现于眼前的时候,美满彻悟了,她爸还是那么庸俗却又极力想要表现出月兑俗!

“怎么样?”丁爸爸气势沉稳地放下笔,含笑看向贾天夏,问道。

“好字。”天夏很懂得避重就轻。

“嗯,那这歌呢?要不要爸唱给你听?好歌啊,旋律朗朗上口,歌词深入我心。”

“好歌。”

当这句赞美之词从贾天夏口中钻出的时候,丁美满只能无语凝噎,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她爸妈就非要认定这个男人了,即便分明是他负了自家闺女,他们照旧不分青红皂白的把过错全都归咎于她。原来,就因为他可以满足他们二老的恶趣味!

“我们果然是志同道合啊。等有空再唱给你听,现在不是娱乐时间。”说着,丁爸爸总算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美满身上,没好气地哼了声后,开口道:“你怎么样,出去才多久,连‘爸爸’都不会叫了?”

“爸。”她赶紧乖巧地唤了声。

“嗯。”天底下基本没几个父亲能无视女儿的撒娇,纵然是一贯自诩刚正不阿的丁爸爸,在那一声酥到骨头里的“爸”后,立即就软化了,“坐。你倒是跟我说说,为什么就偏要跟我对着干?当初让你别嫁,你非要嫁;好不容易我接受天夏了,你又给我跑去离婚。我现在要你去复婚,你是不是打算立刻去嫁给那个谁谁谁……忘了,反正就是报纸上那个长得不如天夏、身段不如天夏、气质不如天夏的男人。”

“我没这么打算啊……”美满垂着头,无力地辩驳。客观来说,她爸太偏激了吧,凌嘉康到底是哪里不如贾天夏?

“真的?”丁爸爸狐疑地挑了挑眉。直到他家乖女儿用力点头,给出官方答案后,他才得意地拍了拍贾天夏的肩,一脸炫耀,“怎么样,我就说你不如我,这种事你说一百句都比不上我一句话。还真以为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了?我跟你说,我家美满的心始终都是向着我的。当初要不是我技术好,怎么会有她。”

“是是是。”贾天夏很谦逊地附和。

眼看着他们俩唱作俱佳的表演,丁美满错愕地瞪大眼,总算搞明白了。好卑鄙的烂男人,竟然搬出她爸妈来给她施压,她还以为她这对宝贝父母想通了。才不是!他们还是照旧胳膊肘往外拐。只要她从一而终,不给丁家列祖列宗丢脸,就算是贾天夏把她给卖了,他们丁家都要感恩戴德了是不是?

“你瞪什么瞪?要不是天夏好说歹说,你妈才没那么快原谅你们。简直胡闹,我跟你妈那也是一时气话才把你赶出家门。人家天夏还知道隔三差五地来负荆请罪,你倒好,转身就跟着野男人跑了。女儿啊,听爸一句话,外面的花花世界不好玩。老公老公,当然是老的好。”念完了美满,他为了不体现出护短,又赶紧绕回来念天夏,“你也荒唐,那时候不是爱得死去活来嘛,一个非君不嫁,另一个非卿不娶。结果还真是戏剧化,才两年就跑去离婚了。天夏,不是爸要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美满智商不高,怎么就能由着她乱来呢。哦,她傻你也跟着一起傻啊?女人是要靠哄的嘛,这点你要跟我学学,看我把她妈哄得多服帖。”

“你他妈的有完没完,吃饭了!”丁妈妈突然现身,用足以掀翻屋顶的吼声,强有力地反驳掉了丁爸爸的话。

“哦,好好好,吃饭了。”丁爸爸随即收拾桌子,唯唯诺诺地应声。

这个家到底是谁把谁搞得服服帖帖,显然有待验证。

“美满啊,听爸一句劝。我是人民教师,你就是人民教师的女儿,这辈子必须得要从一而终,尽快抽空去跟天夏复婚。这次我们不对外隐瞒了,轰轰烈烈地让他给你办场婚礼。爸都跟天夏商量好了,婚纱要独一无二的,婚宴要隆重,哦还有司仪去请个明星来,就找唱‘那一夜’的那个吧,爸可以顺便跟他交流交流……”

就是这些有的没的,丁爸爸足足念叨了一晚上,尽管丁妈妈几次三番地打断,仍旧阻扰不了他老人家的热诚。

美满顶着一头黑线,努力说服自己这不是鸿门宴,是她爸妈当真原谅她了,搞不好她明天就能搬回家,继续享受天伦之乐。

但最终,丁妈妈一锤定音,浇熄了她所有幻想。

“没跟天夏复婚,就别搬回来,经常跟他一起回来吃吃饭倒是可以的。”

自然,这顿饭对美满来说,顷刻就变得食不知味了。她吃的不是饭,是寂寞……

“妈,我跟贾天夏之间的问题是很原则性的,逼着我复婚只不过是想让我再离一次婚而已。”丁美满按捺不住放下碗,一反常态,终于努力为自己争取了一回。

语末,饭桌上的气氛迅速变得低迷。贾天夏抿着唇,不说话。他想不透到底是有多原则性的问题?她要什么,他都给;即便是安全感这种听起来很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也已经在努力学了,她又何必一次次在他以为稍有进展的时候,把话丢得那么决绝?

丁妈妈也跟着重重搁下碗,随手抄起脚上的拖鞋。

就在美满以为又要挨打的时候,只瞧见丁妈妈敏捷地拍死了只蟑螂,丢开拖鞋,拍了拍手上的灰,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以为当妈的会舍得让自己女儿被人欺负?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这个男人陪在你身边二十多年了,我跟你爸也不过才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他对你怎样,你还看不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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