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上九下(中) 第二十七章
半个时辰后,落凤谨记着小姐的遗言,怀揣着异常沉重的心情,徘徊在段府门口。
等待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当要等的人出现时,那种兴奋感是无与伦比的。
所以,当落凤看见迎面而来的两辆马车后,顿时热泪盈眶地冲上前。
“怎么了?”子七跃下马车,扫了眼身后畏畏缩缩的龙套,再看向面前脸色焦急的落凤,不禁拧起了眉头,涌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这一路上,龙套始终吞吞吐吐,都快半个时辰了,也没把急着让他和爹回府的原因讲清楚。以子七以往的经验来说,这死小子一定闯祸了,还闯了个不小的祸。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还需要把裴澄和王家人一块找来?
“那个……小姐想喝冰镇绿豆汤。”落凤沉了沉气,鼓足勇气说出口,估计这会小姐已经喝上了。
“好笑了,你家小姐想喝绿豆汤,关我们王家什么事,把我们找来做什么?难道还要我去煮绿豆汤给她喝吗?”王仙鱼凑上前,闻言后,抑制不住地掩嘴讪笑。
子七没有做声,瞄了她一眼,闻到了那股咸鱼的腥臭味,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刻意拉开和王仙鱼之间的距离。
“可是小姐她刚才还吃了……”落凤刚想把事情形容得清楚些。
“小姐?”段老爷插嘴了,好陌生的一个身份啊,他思忖了些会,恍然大悟,兴奋地击掌叫了起来:“我忘了,我有女儿了!”
“呵呵,是啊是啊,你有女儿我有妹妹了……”看着爹兴冲冲的模样,子七干笑了几声。等爹知道这个传说中的女儿,就是在短短几天间把他气到不停颤抖的人后,估计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就好比他当时怎么也接受不了一个疯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的妹妹……想到这的时候,子七的身子忽然一僵,再看向脸色很是难看的落凤后,他总算猜到了一些事。
“该死的!”在旁人困惑的目光中,子七狠狠地咒骂着,大步往府里冲去。凌厉的目光扫到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龙套后,他便更控制不住情绪了:“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看看府里还有没有甘草啊!”
“有的有的,小姐前些天让我去买了好多,我已经煎了让人端去了。”落凤快步追上少爷,急匆匆地汇报。
“很好!居然还是有预谋的,你们这对主仆心思还真是缜密!”子七紧握双拳,脚步没有停下,咬牙切齿地低语着,好不容易才能忍住把落凤活活掐死的念头。
“少爷过奖了。”落凤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转念想到了更重要的事,面色又恢复了焦急:“少爷,小姐有遗言要我转告你……”
“闭嘴!”还他娘的搞遗言?她怎么就不提前把自己的灵堂布置好?!
“不行啊,小姐交待了一定要转达的,这对她来说很重要,是她一生的夙愿。”身为一个忠实的婢女,落凤很坚持。
子七没有再理会她,甚至连看她一眼的心情都没有,脚步越来越快了。
见状,落凤以为少爷是默认她继续了,便深吸了一口气,按照刚才小姐交待的,一字不漏地复述了起来:“小姐说,如果她幸运地壮烈牺牲,一定要厚葬了她,墓穴风水要好,陪葬的东西要周全。墓碑要少爷亲手立,上书‘亡妻,段氏九金之墓’,祠堂里还得放个牌位,牌位上就不要妻不妻那么肉麻了,写恩公就好。如果她不幸活下来了,那你们还是以兄妹相称,你得保证替她找个好婆家,也不用太好,师公那样的就可以了,嫁妆要丰厚。另外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得给她一笔数目庞大的赏银,算作答谢,好让她下半辈子吃穿不愁……咦?少爷,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也不打声招呼的?”
还好“遗言”也交待地差不多了,只是少爷猛然停下的举动,害她没头没脑地撞了上去,鼻子有点扭曲。
“她的意思是说,如果她活着就是死老头的人,死了才是我的人?”子七阴沉着脸,言简意赅地囊括了九金的遗言。让他最不解的是,凭什么他能得到的只是一具尸体?
“这个……不是重点吧……”重点是厚葬和赏银啊。
“那让她死吧,我去用午膳。”想了会,子七做出了这个重大的决定,开始往饭厅的方向走。
可惜,才迈了两步,衣领就被段老爷给揪住了,一道凉凉的声音传来:“你想给我女儿陪葬么?”
“子七,这就是你不对了。九姑娘连遗言都留了,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以身试毒,就为了救段夫人出来。你怎么忍心置之不理呢?段夫人回来要是知道了一切,会把你乱棍打死的。”这回轮到裴澄来劝了,纵然再傻的人也能猜出来九金做了什么,在他看来段子七应该很感动才对啊。
“药都已经端去了,还需要我做什么?”子七挥开爹的手,冷冷地丢出一句话,她分明已经为自己铺好了所有后路,压根就死不掉。找他们来,也不过就是想找人见证而已。
这话说的好像也对,药都已经有了,还要仵作干嘛?
就在段老爷正想把他强行拖去的时候,有个丫鬟突然急急忙忙地奔来,咋咋呼呼的,看起来很焦躁。
“落凤落凤!”
“怎么了呀?”落凤瞧了眼那丫鬟,有些困惑,不是叮嘱她在小姐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灌药的嘛,怎么跑这来凑热闹了?
“小姐不行了,一直冒冷汗,我想给她喝药,她非说要等到大伙来,否则就白费了。后来熬不下去了,我看着都觉得心疼,就硬给她灌药,可是灌不进去,她喝了就吐……”
这属于计划之外的事,落凤愣住了,无助地看向龙套。
就在所有人都一时没能做出反应的时候,刚才那个嚷嚷着要用午膳的人,就像跟离弦的箭一样,“咻”地拔腿朝九金院子里跑,很快就消失在了所有人面前。
等到所有人都赶到的时候,只瞧见一幕很暴力的画面。
九金神志不清地倒在地上,子七一手用力拍着她背,另一只手伸进她的嘴里不断抠着,嘴里还不停地命令:“吐出来!”
“少爷,这样不行,要出人命的。”落凤瞧不下去了,这到底救人还是杀人啊。
“倒杯温水给我。”子七头也没抬地嘱咐道。见半天都没人理会他,不禁火气更大了:“快啊!”
“哦哦……”在龙套的推搡提点下,落凤总算回过神,慌乱地倒了杯温茶递给少爷。
子七一边捏着九金的鼻子,设法把温水灌进她嘴里,边问着落凤:“她什么时候喝的绿豆汤?喝了多少?”
“唔……跟王夫人一样的分量,才刚喝下没多久……”
落凤说到一半,子七就觉得有只手正在扯他的衣袖,是九金的手!他有些激动地垂下眸,只瞧见怀里的女人半睁着眼眸,唇色惨白,断断续续地开口了:“我……我让红扁算过时辰……从醉香楼到王府的路程,跟王府到段府的路程差……差不多,我是、是刚才听到你们的声音才……才喝绿豆汤的。”
也就是说她跟王夫人吃了一样多的狗肉,又隔了差不多久的时辰才喝绿豆汤,就算每个人体质不一样,消化程度也不会差太多吧。
“你、你、你醒了?”生命力未免也太顽强了吧?药好没喝啊,按常理来说她应该再晕一下才对啊。子七不敢置信地瞪着她,那目光活像见了鬼似的。
“我想……我可能是不太会死了,想、想提醒你一声……记得赏银……另外……”九金又颤抖着抬起手,朝着段老爷的方向伸出,这简单的动作她着实做得很吃力,可脸上还在强颜欢笑,“老爷啊,给我留条活路吧,我是你女儿啊啊啊,你多少……多少应该被我这种行为感动了吧……啊,我要吐了!”
九金的行为实在很受她语言支配,刚说完要吐了,立刻就转过身毫无保留地吐在了子七身上。
看着那些品种不明的呕吐物,整个屋子静了。
比较糟糕的是,少爷今天又穿新衣裳了。
过了好半晌,死一般的沉寂后,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九金在吐完之后就陷入了昏睡,而段子七非但没有一如既往地为自己的衣裳发飙,反而很平静地站起身,端起桌上的药碗,撇了眼落凤:“把她抱床上去,喂她喝药。”
场面总算不再惊心动魄了,落凤走上前,在龙套的协助下,忍受着呕吐物的怪味,总算把小姐弄到了床上,开始准备给处在昏迷状态中的她灌药。
“原来这就是我平白无故多出来的那个女儿……”段老爷愁眉苦脸地凑上前,摇头叹气,很难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作孽啊,段府那么大,丫鬟那么多,个个都比眼前这个端庄,为什么偏偏她就是他女儿呐?
他已经有了一个不懂得尊重石头的儿子,现在又多出个如此荒唐的女儿,这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哟……
“爹,她为了救娘出来差点把自己命都赔上了,我们晚回来一步兴许她就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是说,在你心目中那堆硬邦邦的石头比娘更重要?”子七挑眉冷哼,言下之意,如果他爹敢承认,他会立刻把这段话汇报给娘听。
“我……我对这个女儿很满意。”段老爷忍痛别过头,说得很违心。有些感动是真的,可是……罢了,也许慢慢就能接受了,做人要与时俱进,适应年轻人的新潮流才是。也许这个奔放的女儿,只是走在现今潮流尖端的人而已。
“少爷,灌不下去,小姐还是吐。”另一边,落凤实在没辙了,给小姐灌温水漱口,她反而往里头咽,给她喝药,她却一个劲地往外吐。
“蠢死了!”子七嗔骂道,粗暴地抢过落凤手里的碗,用下颚比了比床上的九金,命令道:“扶她起来。”
人是扶起来了,药也灌了,可是九金依旧照吐不误。
子七开始陷入纠结了,端着那碗已经快凉透的药,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豁出去了:“帮我捏住她的鼻子。”
落凤乖巧地照办,生怕稍有耽误就把小姐的命给误了,只瞧见她家少爷自己喝了口药,然后……然后那张性感的唇开始缓缓地靠近小姐,吧嗒!嘴对嘴了!身后响起了老爷的抽气声,落凤也跟着反射性地倒抽了口凉气,好辛辣的场面哦!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小姐那么义无反顾了,原来就是为了跟少爷玩亲嘴嘴的游戏。落凤睁大眼,微微偏过头,凑上前,打算看清楚每一个细节,吸取些经验。结果只隐约看见褐色的液体从少爷的嘴里滑进了小姐嘴里,然后他还不断地冲着她的嘴吹气。
看起来,这分明是个离浪漫销魂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的吻。可众人还是清晰地听见了九金嘴里溢出地申吟声,她似乎很享受,一点都不像个奄奄一息的人。
“裴澄,子七只是在喂药对吧,这并不代表他跟这个死丫头之间就有什么是吧,他们只是一对很相亲相爱的兄妹,是不是?”年纪大了,承受能力也越来越低了,段老爷抚着心脏,拉过裴澄,急于想要找个人安抚他一下。
“唔……老爷子,如果这么想会让你觉得舒服点,你就这么想吧。”关于这一幕裴澄也很难给出定义,毕竟他很少看见有人喂药可以喂得那么陶醉,那么……欲罢不能的。
“段老爷,你得提防着啊,兄妹传出去要被人笑话死的啊。”看在也算有过几年交情的份上,王家老爷好心地提点着。
却遭来了裴澄的白眼,眼见段老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赶紧拉起多嘴的王家父女俩,赔着笑往门外溜:“呵呵、呵呵……王老爷,关于王夫人的案子,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不要打扰人家了。”
事实证明,裴澄的决定很正确。
就在他才拉着王家父女离开九金房间没多久,屋里就爆出来一声怒吼,那吼声震耳欲聋都快把房顶给掀了,“那个死丫头居然敢把我最爱的雨花石丢到乌龟缸里!我找这几块石头都快找疯了!她竟然……竟然让乌龟在上面爬!猥琐!简直太猥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