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上九下(上) 第十一章
这就是命。
唐九金为了这四个字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久很久,时常会看着缠着绷带的脚踝发呆,总觉得那里还残留着段子七的掌温,想到就让她觉得心乱如麻的温度。她也分不清这到底是种什么感觉,总之以前就从来没有过。
其实吧,如果七哥哥就是她的真命天子,她也没有资格嫌弃,该嫌弃的应该是他才对。九金有点怕了,不敢再自作多情想太多,怪只怪她眼光太好,搞得现在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都那么完美,完美到只有才貌双全的女子才配得上,她就只有在旁边随便看看流流口水的份。想着,九金很沉重地叹了声,想到了爹和娘。
回想起很久以前,九金也有过无忧无虑的日子,还有过很不切实际的小梦想,就是成为像娘一样的人。娘很漂亮,也很爱爹,还曾是个大家闺秀,为了爱跟着爹私奔了。九金很羡慕这种勇气,她总想有一天也要找个男人私奔,哪怕从此家徒四壁,只能喝野菜汤,还要天天日落时分倚在家门口盼夫归来,也是很美妙的。
炊烟木桌,田间夕阳,天伦之乐……一幕幕都是记忆很深处的画面,九金想着想着就不自觉地躲在被窝里哭了起来,边哭还边断断续续地念叨:“娘哦,我藏的小金库越来越庞大了喏,最多再熬一年半载,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可是,观世音对我那么好,我又有点不舍得走了,不过再说吧,有个小金库也好喏,以后就不用再装疯卖傻了……再装下去,可能我真的要嫁不掉了……嫁不掉会被人笑,我已经被笑了那么多年了,不想再被笑一辈子哇……你要保佑保佑我哦,大不了下次我多给你烧点纸钱……”
说到后来,她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说不动了,开始昏昏欲睡。
模糊间,好像有听见开门的声音,九金翻了个身面朝外,懒懒地掀了掀眼帘,瞧见个很朦胧的身影,她轻哼呢喃了句:“落凤,你怎么还没去睡喏……”
来人没有理会她,九金也没力气去研究,继续专注起睡眠。
可是没多久,她觉得有双手很轻柔地模着她的脸,然后又慢慢移到她的脖子,痒痒的,很难受,简直就是赤果果的调戏。她皱眉,有些烦躁地挥开那双烦人的手。然而那双手的主人很坚持不懈,这次干脆就掀开了她的被子,胡乱模了起来。
眼看就要被袭胸了,九金瞬间清醒,倏地弹坐起来,瞪大眼,费解地看着面前那人。虽然背着光,但那身形那打扮,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七哥哥?!”
他有病啊?大半夜的不睡,跑到人家房间里来模啊模的。
她叫得还算挺大声,段子七却像压根没听见般,继续不作声,转身朝着书案的方向模索去了。
九金很惊恐地瞪着他,怕他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事实上,她的担心一点都不多余,段子七居然撩起袖子,开始磨墨。她咧着唇,实在很难理解他究竟想做什么,只好屏息静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磨啊磨的,从一旁笔架上抽出笔沾了墨,愣了会,又朝着她的方向走来了。
“中邪了哦?”九金自言自语,害怕地拼命往床的角落缩,又不敢大叫,怕被打。
结果她还是没能逃开他的魔爪,他突然就伸出手,很粗暴地拉住她的手肘,把她拖到自己面前,然后拍了拍她受伤的脚踝,幸好不是很疼,只是这动作看起来就好像是在给一头猪估价。
“你到底想做什么啦?”九金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脸,怕子七会想用笔在她脸上画王八之类的东西。
好在他没有对她的脸下手,而是转而蹲子,研究起她受伤的脚踝。
“不会又想帮我揉脚吧?已经不是很疼了啊……”
很快,九金的话音消失了,主要原因是已经惊得说不出话了。只瞧见他举起笔,煞有气势地在包裹她脚踝的绑带上写了起来,“唰唰唰”的,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九金不识字,但她至少知道这几个字写得很漂亮。
按理说那是一手很值得喝采的好字,九金却完全没有心情去赞赏他,他也完全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大笔挥完,随意一丢后,他起身抚袍,依旧倜傥,跟着……消失在了门边……
“……”这到底什么跟什么啊?!
九金愣了好半晌,才终于回神,眨了几下眼,把嘴合上,大叫了起来:“落凤!落凤!救命啊啊啊!”
“怎么了怎么了?”落凤拉扯着裙摆,提着灯笼,急急忙忙地跑进来。
“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七哥哥?”
“没有啊,少爷来过?”落凤困惑地回头看了两眼,“哦,我刚才去茅厕了。”
“你做什么早不去晚不去,偏要选在刚才去啊。”害她一个人面对中了邪的段子七,好可怕的。
“……小姐,内急这种事是很难左右的,我总不能给它固定个时辰倾泄吧。”
“那……那、那算了,你帮我看看这上头写了什么?”说着,九金把脚伸到落凤面前。
落凤无奈地叹了声,以为她家小姐又开始犯傻了,却又只好将就着配合她的痴傻,把灯笼凑近几分。不看还好,一看落凤就倒抽凉气了,绷带上头不仅是真的有字,那字还很诡异:“段子七私有物,莫碰……”
“哎哟,我完了……”九金倒在床上,怪叫。她一度以为自己在痴傻界算成功人士了,没想到人外有人,这个段子七绝对比她更有前途。
大半夜的跑来扰人清梦,还要给人家烙个印儿,搞得她莫明其妙地心跳加快,这到底算什么嘛?!
午后,本该很静谧的,裴澄的到来却打破了这一切。
“梦游?!”九金很心不在焉地扫了眼手中的马吊牌,惊叫,注意力几乎全被裴澄的话吸引了。原来段子七不是中邪,是梦游哦。
“子七以前常这样,听段夫人说这些年比较少了,从前还会半夜起来爬到假山顶上引吭高歌,比较下来在你绷带上练字还算正常了。”
“算正常?!”九金继续大惊小怪。又看了眼自己那只翘得很高的脚,好吧,她承认也许段子七的行为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可是……为什么要写这几个字?
“子七,到你了,出牌啊!”裴澄吼了声,又看向九金说开了,“不过……啧啧,人家都说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哎,我还真不知道子七居然对你有这种心思,九金啊,果然傻人有傻福啊,我们这长安城第一仵作就这样被你给糟蹋了。”
“哎呀,过奖过奖。”九金讪笑,还扭捏地翘了翘兰花指,娇嗔。心里却觉得,谁糟蹋谁还没一定呢!
这俩人聊得太浑然忘我,完全忘了马吊牌是需要是四个人打的。
于是……
砰——
子七用力拍着下桌子,让身旁三人也跟着颤抖了下,跟着他张狂大笑了起来:“自模!”
“又自模?”裴澄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不是说情场得意赌场就会失意嘛,这个家伙怎么就那么妖,处处都能那么得意。
“我早就让你穿好小裤衩来了,不然就准备果奔回家吧。”子七斜睨了他一眼,从刚才起就很有冲动地想撕烂那张嘴了。
“啊!输了要月兑衣裳?”闻言,落凤震了下,红着脸偷瞄着守在少爷身后的龙套。
“哎哟,人家没有穿小肚兜耶,能不能赊账啊。”九金好后悔,早知道她就把冬衣给穿出来了。
“没人让你月兑!”子七很恶狠狠地吼了她声。脑中却忍不住很邪恶地勾勒起她没穿肚兜的样子……真的好邪恶,越想他越是忍不住地板起脸,怒斥:“以后不准不穿肚兜!”
“那我也是为了方便你嘛,说不定你哪天又梦游,跑到人家房里模啊模的……喂,你去哪啊?”九金讲得正开心,没想到段子七忽然就把手里地马吊牌一丢,蓦地起身,朝着门外走去了。
“洗手,好脏。”
“哪里脏了,这牌挺干净的啊。”九金模着牌,自言自语。
惹得段子七嗤笑,“你别想太多了,我只是想到昨晚模过你,觉得有点脏。”
“……那下次换我模你好了,我不嫌你脏的。”九金忍气吞声,歪着头,笑得很甜。
“好啊,我很期待。”子七扬起嘴角,笑意在眉梢间氲开了,但很快又严肃了起来,“落凤,带小姐去换衣裳,把她弄得能见人些。”
“要出去玩吗?”九金问道。
“嗯,今天重阳,晚上有赏菊宴,娘说你应该喜欢,想带你一块去。”
“啊?不打马吊了?”裴澄有些失望地问,他特地一大早就跑来段府报道,连午膳都在这蹭了,这才打了一晌午就停了,意犹未尽啊。
“来日方长,你急什么?反正这中堂已经成了我娘的禁地了,往后我们天天都能玩。”
一听这话,裴澄就又笑开了,“哈哈,也对也对,多亏了你这副墨宝。”
“废话,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写这东西。”说着,子七还厌恶地撇了眼中堂上的那东西。
“……”他们俩一人一句说得很欢,九金怔愣地张大嘴,顿时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还一度以为七哥哥其实很宠她,所以才会把这句话写下来裱框,原来……原来只是想要观世音从此不再跨入中堂,能腾出个地方打马吊?!
“少爷。”就在这时,有个家丁闯了进来,禀报道:“门外有个很年轻的男人,自称是小姐的师公,说要见她。”
“小姐不在。”子七想也没想就丢出这句话。
那家丁一脸错愕地看着就坐在一旁的小姐,不得不开始佩服起他家少爷,竟然已经把小姐无视到这种境界了。
“我在我在啊。”可是偏偏有人很不配合,九金努力挥舞着双手,试图为自己找回些存在感。
“你想见他?”子七收起笑意,脸色倏地一寒,挑眉,问道。
“想……”九金月兑口而出。
“嗯?”子七凑近了她几分,眉宇间透出威胁。
“不想……”九金很快就改口了。
显然子七很满意她的答案,丢给了她一个笑容,转头吩咐道:“去跟那个自称师公的人说,小姐出远门了,短时间里不会回来。”
“……”九金垂着头,双手用力拧着衣角,紧抿着唇,不想说话。也不是真怕了段子七,只是转念想到那天的画面,她就犹豫了。还是不要见了吧,好丢脸的,她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去面对师公,又说不定他是来告别的。要真是这样她一定会哭的,一哭就会影响晚上看菊花的心情。
“哦。那个自称师公的人说,如果小姐不愿意见他,就让我替他转达一些话。”
“什么话?”家丁的话,让九金又恢复了几分神采。
这前后巨大的反差,让段子七很不悦,他皱眉扫了眼九金,沉声命令道:“滚去换衣裳,这里没你的事!”
“我……”瞧见段子七不容置疑的表情后,九金只好把话吞了回去。落凤已经迎上来搀起她,硬是往外拉了,九金无奈,嘟着唇,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刚跨出门口,她就附耳在落凤耳边低语道:“落凤,我自己回房就好,你留在这帮我偷听。”
“小姐,偷听是不道德的。”
“那你把道德底线放低些就好了嘛,嗯嗯,就这样决定了。我回房咯,你一会要告诉我师公说了什么哦。”九金很蛮不讲理地硬是把落凤留了下来,自己喜滋滋地离开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落凤欲哭无泪。其实也是可以不理会的,然后随便掰句话回去复命就好,可是……落凤也很好奇,只是为了不要把自己的好奇表现得太明显,她只好故作矜持一下。现在,既然小姐非要她做这种事,那她也不要再客气了。
于是落凤就真的躲在门外,开始偷听。
那道鬼鬼祟祟的月白色身影很显眼,即使子七和裴澄想忽略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裴澄哭笑不得地拨弄着手里的茶盏,忍不住嗟叹:“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子七啊,往后一定要离你家妹妹远些,我不想有朝一日你也变成那样。”
段子七轻笑,撇了眼门外的落凤,索性由着她去,转而问向了家丁:“他要你转告小姐什么?”
“说是,小姐这些年的悄悄话他都看了,唔……很可爱。还说他之所以回长安,是因为听说小姐死了。哦,还有……他还说小姐烤的鱼很好吃,身子抱起来很软,头发很香,小手女敕乎乎的……”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子七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
“啊?”还有很多没有说啊。
“龙套。”段子七没理会他,忽然冲着龙套吩咐道:“记下他的名字,扣他一个月的月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