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轨迹 第四章
男人的身形是纤细瘦弱的。由敞开的睡袍中隐约可以睹见白皙而缺乏血色的肌肤,突出的锁骨及薄削的肩胛仿佛轻轻递手便足以揉入自己胸膛深处。迷蒙的眼睫盛溢闪闪泪光,薄红的唇瓣微微启开,熏然的气息叹吐回绕耳侧。
空气歪斜,与精神的轮廓变得黯淡,强烈的压迫感与窒郁的闷胀据满心胸。
感觉血脉贲张,狂肆的热潮翻卷而上。
禁不住伸手抚弄他柔软的发,顺延轻触那白皙犹如凝脂的背脊。
「堇……」
男人的泪水灼烫地滚落在自己掌心,夹杂爱怜与欲求的心绪令可堇难以抑制。
「别哭……」
琐琐细细的吻,反复逡巡而下……
「可薇──」
啪的一声,亢奋的自己猛然扑空,只觉身躯重重地摔砸向冰冷地面。
「怎么搞的?」
迷迷糊糊撑起身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活色生香的旖旎幻梦,而是自灰沉天幕外静静淌落病房的惨白日照。
揉着朦胧眼帘,好阵子才回神的可堇,顶上犹如被狠狠淋下桶冷水般,蓦地错愕无语。
是梦吧?而且还是如此栩栩如生的梦境?
他,项可堇,青春健康的大学男生,竟然对着自己的兄长作出百般猥亵的春梦?
更惨烈的是,猛然惊醒的自己不仅是欲求不满,还是无尽遗憾与怅惘?
「天啊?不会吧?」
无意识敲着自己的额头,可堇不知应当沮丧还是用力忏悔比较实际。
不是有人说,梦是人类深层的潜意识吗?
那自己该不会在潜意识里妄想对可薇这样那样又这样吧?
就算最近两人关系有点改善,昨晚也好死不死偷了个香吻,不过要是被项可薇知道自己满脑子黄色思想,他肯定必定绝对会被狠狠剁成肉酱的。
「唉……简直是疯了我……」
用力甩着头,抱住摔痛的双膝叹了口气,可堇三步作两步地抢进了盥洗室,自暴自弃地决定求助于冲冷水比较实际。
天呀地呀!神呀鬼呀!他项可堇生平没作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事,纵使恢复记忆十分重要,也千千万万不要告诉他以前的自己是个超级变态无赖汉哪。
狼狈地步出盥洗室,出乎预料在耳畔传响开的是电视新闻平缓规律的播报声响。
天色依然沉暗幽深,仿佛即将降雨般地,空气里飘荡着滞郁厚重的水气。
可薇想必是刚刚清醒的,倚坐在床铺的他以单手支拄着下愕,一张懵懂的面容迎对着眼前的电视萤光幕。
薄弱的反光削过那缺乏血色的颜,溢散着孤寂而教人牵念的感伤。犹如淡淡乡愁,在阴霾的夏季早晨,没有边际地无限蔓延下去。
「待会儿说不定会下雨……」
探手倒茶的可薇若有所思地这么说着。那消瘦的指结紧紧扣着玻璃杯缘,低身轻啜口茶水。薄红的嘴唇染上了澄澈水意,突起的喉结微微滑移而动。
想着梦境里自己如何地亲吻眼前的身躯,那双柔弱的指尖又是怎样抚触自己的颈项,可堇一时慌乱地胀红了面颊,匆匆移过目光。
「你在干嘛?」
「呃……没有……」连连摇手,可堇赔以尴尬的笑容,「那个,你说会下雨?」
「刚刚气象说的,有台风。」
「台风?不过爸妈今天会北上陪你开刀……」
「台风应该不会来,只是免不了下雨而已。」
可薇转换了电视台,萤光幕上气象播报人员以淡然神态转述着台风动态。可堇赶忙凑上前去,细细打量起空照图。
遥遥相隔的热带性低压远远处在琉球东南侧,看似没有登陆台湾的可能。
「还好,不然就麻烦了。」庆幸地拍拍胸口,可堇低声自语,「你还要开刀哪……」
「嗯……」细长的眼睫微微挑动,可薇停顿了半晌才淡淡应声,「谢谢。」
「谢谢?」模不着头绪的可堇投以惊讶的目光询问。
「昨天的宵夜,还有请假陪我开刀的事。」
「啊,那个不必客气啦。只是恰好碰上蓝所以──」
解释的话语徒然轧止,可堇想起可薇并不欢迎这个传言中的亲生母亲,而尴尬地止住了声。小心翼翼地打量面无表情的项可薇,那细弱的肩膀轻轻颤动着,许久才听闻见犹如叹息般的低语。
「算了。」
「呃……那个……」
「我说算了……」可薇抬仰起的面容上,有种轻淡无痕的沧凉无奈。
不期然地,可堇想起昨日傍晚,澄黄灯火中蓝那仿若置处孤独深渊底层的迷离眼眸。
很悲伤,很无奈,却是如此垂手无力。
突然,有种渴望想月兑口询问,在可薇心底深深埋藏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色彩?
啪咑一声,听见门板开启的声音。
可堇游走的思绪抖地截断,仅剩下不明不白的空虚茫然。
「真的假的,你是说宋医师吗?」
「听说不是普通的车祸,好象是蓄意自杀的样子。」踏入病房的护士持续着私人对话,分神将手中的表格递给一旁的可薇,「填一下家族病史,下午开刀没问题吧?」
「嗯。」
看着可薇低头填写起来,两个护士又细细议论起来。
「警方不是说饮酒过量撞上安全岛吗?」
「急诊室的医师说不是只有酒精,好象还服了大量安眠药。可能真的不想活吧?」
「真可怜,不是还很年轻吗?」
「三十好几快四十吧?」
「那也还好……这么说以前倒有个心血管科的医师,叫什么的?年纪轻轻就自杀了?」
「都已经是住院医师了,真是搞不懂怎么会……」
「你们说的是静吧?」
出乎预料是可薇突如其来插入的话语,护士错愕,可堇更是呆楞了神情。
「你怎么会知道?」
代替回答的是可薇缓缓递出的调查表。
「呃?你是静医师的外甥?」
「啊,真是抱歉,刚刚说的那些……」
没有任何语言作为响应,可薇只是淡淡瞥过了目光,轻咬着嘴唇。
「没……没关系,也不是故意的。」
可堇连忙打圆场,压抑下满腔疑惑将护士们送出病房。
回身时听见了可薇低沉的轻唤。遥远地,犹如置处世界边陲的无望呢喃。
「静……」
淅淋淋的雨水开始洒落。那是黯淡而困倦的阴沉。
在现在、过去与未来交相杂跶的此时此刻,仿佛尘封闭锁的心头正无声地消融而解。
我们总在生命历程里,不断失落与沦亡。而有些事物是再也没有追返的可能。
就好象,静的存在一样。
可堇隐约有那么点明了洞悉。
***
爸妈在手术前不久抵达医院,没能多所交谈,只是一路伴随可薇进了开刀房。
「家属只能进来一位喔。」护士推着可薇向那巨大的银灰色自动门,一面转身解释着。
「那……」看着稍微犹豫的父母,可堇缓步向可薇说了声加油,自动地退让开来,「我先到外头等。」
「可堇?」听见母亲错愕的呼唤,他轻轻回以微笑,没有澄清什么。
可薇遥视自己的目光夹带迟疑,可堇只是笑着挥手,转身离开。
手术的不安与忐忑,需要熟悉的人事相伴。更何况比起自己此时此刻混乱的牵念,千里迢迢北上的父母更需要守护可薇的勇气吧?
他们是一家人的?
纵然为纷杂的过往、诡谲的身世所纠结,这样出乎自然的体谅应是理所当然的吧?
这么淡淡思揣的可堇沿着走道,捡了个偏远的位置坐下。
开刀房外弥散着莫名的沉重气氛,守候等待的家属不是轻声交谈,便是持续沉默无语。
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外,淅哩哗啦的暴雨惊天动地着降落。
融融包裹自己的昏暗天色,仿佛将席卷入漫天覆地的荒芜沧凉境地一般。
恶劣的睡眠品质、困倦与豪雨使空荡的脑子有些迷糊起来,恍惚地凝望电视墙上的手术状况,可堇轻轻叹了口气。
「可堇。」
听见熟悉的叫唤声,别过头时,母亲正由自己身侧落坐而下。
「是爸陪可薇啊?」
没有别的意思,可堇只是回望那张面容,寻常地接口。
「嗯。」母亲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而轻声提问,「你呢?最近好吗?」
「还好。」
「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没想到什么重要的事,就是不懂的地方不少。」摇晃着头,可堇无奈地浅浅笑道,「有点像凶杀案现场,疑点一个个冒出来……多半就是这种感觉。」
「很累?」
「不晓得……」
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掌心,可堇仿若自语般地说着。
「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母亲温热的手掌覆盖上了可堇的手背,她温柔的语调中带着坚强的意志,「过去的记忆虽然重要,如果真的失去,从现在开始还是来得及的。你了解妈的意思吗?」
「嗯……」
迎对着母亲的目光,可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答声。
母亲的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发,微微笑着,「这里妈在就行了,你去走走,让精神好些吧?」
「可是?」
「没要你晃太久,就走走吧?你看来很累的样子。」
「那……我去买罐咖啡好了。」
理解母亲担心的同时,可堇这么站起了身,暂时地缓步离开。
哗啦哗啦的大雨持续落着,滞郁的开刀房外仿佛地底深层,如此慵懒疲惫无所生趣地僵凝着。步过被雨声封闭的幽暗走廊,以迟钝不清的脑袋拖行往贩卖机面前,可堇无意识地掏寻铜板。
琐琐碎碎投入金额,啪撘按下选择键,罐装的咖啡就这么滚落下来。
无情无绪地掏出饮料,冷不防一个失神,手中的咖啡又喀啦地滑滚出去。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自嘲地俯身拾捡,视线所及,意外抢进了双白色高跟鞋。
「抱歉,挡到你了吗?」
赶忙致歉,抬仰起头的目光里,映现出道纤细的身影。
是位高挑清丽的大美人。白晰肌肤、浅褐双瞳、标致的五官以及一头深褐色长发。她穿著医师的白长外套,搭配粉白洋装,出落得不食人间烟火。
有种似曾相似的预感?然而思绪里却没有值得搜索的印象。只是依稀感到温暖,以及一种淡薄的思念之情。
「那个?」
「别紧张,不会有事的。」
「咦?」
一头雾水地望着对方,可堇不知该作何反应。
「因为我的缘故带给你们很多困扰,虽然如此,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得到幸福。」
女人轻轻笑着,由唇角线条勾勒出的笑容隐藏着一种绝对的无奈与伤悲。如同秋末最后一片落叶,萧索孤寂地雕零。
「无论是痛苦或者幸福的事情,将来一定还会遭遇很多很多的吧?任性以及伤害也会不断地发生,即使这样,都要好好地坚持下去好吗?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着你绝对不愿意令他伤痛的人存在吧?」
「这么说也许很不负责任,可是希望你代替我好好生活下去好吗?小堇……」
「小堇?」
过分熟悉的呼唤一抢而上,眼前女人的形象在脑海中清晰而复清晰,变成一个鲜明而骇人的答案。
「难道你是?」
「你知道的。」
淡然的微笑一扬而去,可堇试图追索,那身影却在转瞬消散无踪。
框啷一声,听见掌心饮料再度滚落,顺延女人消逝的方向直切而去。
心底有一个字,久久未能月兑口,那是害怕化作言语的意念教自己更为不知所措。
静?
世上唯独以小堇称呼自己的,是十多年前自杀身亡的阿姨,静。
许多事情,非关车祸所丧失的记忆,而是那些极其零碎微小,隐没于岁月底层的片段,在这暧昧不明的朦胧时刻无声翻涌而上。
异常美丽而聪慧的静,是母亲血脉相系的妹妹。
因为工作缘故独居台北,成为可堇幼年寒暑喜爱造访的境地。
记忆里也是那样明灿耀目的夏日吧?
***
餐厅里盈盈洒满金黄阳光,派饼烘烤的香息飘荡在空气间,洁净宽敞的桌面上盛绽的蔷薇娇艳柔美。背对自己的静盘起一头长发,煞是满足地喝着罐装啤酒。那轻轻阖上的眼帘,覆盖着两扇长长的睫毛,微微仰起的唇角带着鲜红欲滴的满足。
「啤酒有那么好喝吗?」
拄着下巴,专注望着咕噜噜摄取酒精的静,那时的可堇必然是困惑的吧?
「小孩子不懂的。」
绕过身来拍抚着可堇的发,静炫烂的笑颜盈溢着幸福的气息。
「妈说喝酒对身体不好,阿姨是医生都不晓得……」
可堇小小声嘟嚷着,一面凑着玻璃杯缘吞了口鲜桔汁。
「你呀!将来一定也是个酒鬼的。」
「才不会哩!我是乖小孩。」
「别说得我像坏人一样。」静扯开唇角轻笑,还想说点什么,厨房烤箱传来了定时的铃响。她莞尔一笑,转身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掀开烤箱门。
甜腻的香息夹杂饱满热气迅速流淌而出,温温暖暖,犹如童话般永恒的家庭形象。
屋里的每个折缝、空气中的温度,乃至于零碎的只字词组,都是如此珍贵而可爱。仿佛值得以一生气力去记忆所有,直到永远。
这么失神的短暂,耳畔传来了慵懒的步履声。
别过目光,听见的却是静的语音,「醒了?」
「好饿。」
贴向静身侧的是道单薄的身影,她细致的黑发伴随着阳光无声滑动。
「要吃苹果派吗?我刚烤好的。」
以细长的指结扥着女子的柳腰,静温柔的眼神真切中隐含深情。
「你又喝酒了?下午不是值班吗?」
「没关系的,只喝了一点。」仿佛安抚般,静轻抚着女子的发稍,一面淡淡启口,「不是饿了吗?我端派饼出来?」
望着退入厨房的静,女子轻轻地摇摇头,转身在可堇对面坐了下来。
淡薄的面容,精巧的五官以及乌黑长发,那么迎对的剎那,脑海中有什么措手不及的意念轰然抢进。
唰的一声,手中的咖啡泼洒了一地。
暗褐色的液体在白净地砖上画出一道飘忽远逸的弧线。
依旧没有歇止迹象的雨,置身于记忆深海的自己,仿佛遥远得不是真实。
可堇想起来了,他是见过蓝的,在那个蝉鸣不息的盛夏时节,和可薇一起的记忆。
岁月里,大雨过后的公园泥泞不堪。
放心不下怀抱里索索啜泣的男孩,可堇挂意地出声询问,「你家在哪?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肩膀,咬着发白的双唇,男孩逞强地推开可堇,自顾自地迈步离开。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阴暗暮色中,男孩单薄的身影紧紧揪痛着可堇的心扉。他抢步上前,试图抓住那双细瘦的臂膀。未料男孩惊恐似地奋力挥振,冷不防偏斜了重心,狠狠摔向混杂砂土的石子地。
血珠顺延着沾污的膝盖纷涌而出,男孩满是砂土的双手上溢淌出细细的血丝。
「对……对不起……」
低着头,可堇愧疚至极地致歉着。
男孩没有出声,拧着吃痛的神情,一步步撇下可堇。
「那个……伤口?」回过神的可堇急忙追上男孩,一面着急解释,「伤口要先清洗才可以,不然会感染的。」
「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是我害你才会……」
无视于男孩的不友善,可堇一把扯过对方的手腕,恣意拖着他朝向公园里的花圃水龙头。
「你到底想怎样?」
「会有点痛,你要忍耐喔。」
扭开水龙头,可堇小心翼翼将男孩受伤的肢体清洗干净。
污浊的泥水夹杂的腥红鲜血的气息淅淋淋地洒落而下,看见男孩蹙眉隐忍的模样,可堇不禁更为温柔地轻吹伤口。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男孩凝着细细眼睫,无动于衷地掉头欲走,却迅速感到双膝疼痛而迟疑了起来。
「我背你回家。」自告奋勇地这么告诉男孩,可堇信心满满地说,「虽然比你矮,我的力气很大喔。」
「你有没有搞错?」冷睨了可堇一眼,男孩撇撇嘴不以为然。
「是真的,我没有骗你。」拍着胸脯,可堇认真保证。
「没有必要,我现在不想回去。」拖着步伐,男孩慢慢地走着。
「咦?」偏着头,可堇不掩困惑,「那跟我回去消毒好不好?你的伤口要擦药才可以。」
「你不要多事好不好?」愤恨地甩过头,男孩不由然地不耐烦,「说过和你没关系──」
「可是我有点担心啊。」
可堇不假思索的答复令眼前的男孩僵直了身,高扬的愠意无声息地化作无言沉默。
「走吧?到我家里擦药。」递伸出手,可堇轻轻握住了男孩冷冷的掌,「阿姨是医生,一定会把伤口处理得好好的。」
「你为什么──」
男孩的语音在可堇恳切的关注下唐突地截断,细长眼瞳里隐隐闪着泪光,那神情间的犹豫充满着压抑与不知所措的感伤。
仿佛深刻理解,可堇温和地拍拍男孩的发梢,一次一次承诺地复述,「你不要担心,我会保护你的……不用担心喔……」
犹如咒语般的天真语汇,如此纯粹而盈溢着绝对的真诚感动。
相偕的两人赴返回静的住所,忽略了男孩转瞬的惊诧,可堇只是连忙朗声呼喊。
「阿姨,你在家吧?」
「小堇,你买太久了吧?我还担心──」
「这是我的朋友。」将可薇推向静的身前,可堇笑盈盈地说着,「他受伤了,阿姨可以帮他看看吗?」
「可薇?」静的眼瞳一时闪逝过千万种意念,可堇捕捉不及,仅隐约察觉见其间的诡谲难解。
「我回来了,静。」垂握双手,男孩淡淡地说着。
「嗄?你认识我阿姨吗?阿姨你认识他啊?」
睁大了眼睛,可堇不敢置信地呼出声来。然后,他听见屋里渐行渐近的步履声伴随清冷的语音缓缓溢淌而开。
「因为,可薇是我的儿子呀……」
「蓝?」
唤作蓝的女人,一派悠然;唤作静的阿姨,若有所思。
而远远伫立的项可薇,除却冷漠的嘲讽外,一无其它。
记忆的傍晚,大雨的声音,因为幽深沉重,所以沧凉寥落。
不要担心,因为我会保护着你的。
为岁月覆盖的童言童语,没有矫作,没有欺瞒。
***
爸妈在可薇手术后赶着火车返回。
零落的细雨依旧纷坠,大雨洗涤过的台北城有种凄冷却清新的氛围。虽然几番建议双亲无须急着赶回,却因火车票早已预定,翌日也需上班的缘故,可堇最终也只有顺应地目送父母上车。
回途已是沉沉落下的暮,潮湿的空气里意外飘荡着几许寒意。轻轻环抱双臂,迈步向前,在杂挞来往的人群车阵中,仿佛有种无可言述却货真价实的孤寂。
远方的救护车呼啸而过,那闪烁的艳红灯光化为一抹飞影转瞬消逝而去。
突然意识到,环绕自己的是如此众多而庞大的死亡、别离以及意外。
撒手人世的静、开刀住院的可薇、自杀远去的小凌,还有置身记忆彼岸如此仿徨无所知的自己。犹如一张错综复杂的网络,一次又一次交织着难以离析的生命轨迹。
存在。如此可贵而脆弱难测。
在聚散分合的脉络里,是否也曾留下过什么铭心刻骨的重要惦记?
这么出神思索的剎那,可堇仿佛也睹见了属于失忆肇始的车祸光景。
远扬的车速,绵延的路灯,寂静的午夜,还有穿越道路的猫──
当尖锐煞车声划开夜暮,身躯重重拋及路面的短暂,映现眼帘的月色如此柔和而令人无力得泫然屏息。
遥远听闻见嘈杂的交谈,慌乱纷杂的情境里,意识正无声地流淌消亡。
不安与焦急,不甘与牵念,在狼狈不堪的自己心底沉沉紧压着一道身影。
无限珍惜、无可取代的重要存在。仿佛乡愁般浓烈的思念,积郁胸口,几番纠结挣扎后,化作喑哑低沉的呼唤。
「可……薇……」
「可薇?」
面对自己月兑口而出的语音,可堇唐突得错愕呆楞。
连忙捂住唇瓣,却止不住心惊动魄的骇然无语。
脑海里,回荡着久久不退的纯真誓言,「不要担心,因为我会保护着你的。」
慌乱摇头,急切迈步向前,不愿承认的是,在杂乱错综的记忆底层,一种无可言述的预感正缓缓酝酿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