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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轨迹 第八章

那一年。

反复着千篇一律的恶梦。

沉沉黑暗里是可堇渐行渐远的背影,抢身追随的自己总是重重摔落。挣扎地出声呼唤,语音却哽在喉际,沦亡殆尽。

那样惊醒的夜。不期然追忆起静的容颜。那是如此竭力却又如此伤悲的存在。

倘若心底有了重要无可取代的人,是否也就陷入同样进退两难的僵局?

是否也将同静一般,秉受着亦悲亦喜的惨痛心境?

不想这样。不想踏上静的后尘。

不想苦苦挂念一个人。不想重重伤害一颗心。不想开启一段恐惧不安的路径。

透过玻璃盈盈洒落的冰凉月光落在可薇纤细的指结之上,紧咬着薄红的唇,许多的思绪沉淀以后仿佛也逐渐离析出了轮廓。

他是在意可堇的。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强烈地在意着。

所以,必须避开。必须远远地避躲而开。

没有恋爱的渴望,只想单向地思慕着一个人。不要惊心动魄的伤痛,只要寂静无声的思念。

「我不会和你一样。」

「不会和你一样爱恋一个人……」

「不会和你一样让对方知道晓得……」

「不会和你一样没有怨言地承受利用背叛……」

倚靠在冰冷的水泥墙上,可薇犹如自语般地淡淡启口,「因为我们约定好的,要过得幸福。」

而所谓幸福,从来就不是说给予,便能够完整地传达令彼此明了。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依旧如此。

可薇没有赌注的勇气,没有彼此相依的幸福渴望,他只想小心翼翼低捧着脆弱的心灵,将它牢牢地紧握在掌心。

「我们是这么约定的吧?」

「静……」

不过多久,可薇应允了女孩的告白。

那是个活泼过分的少女,年轻的面庞上涂抹着过分浓艳的彩妆,叨絮不止的语音与贫乏的内容总令人昏沉欲睡。若不是对方抢前告白,怕是终其一生也与可薇的生命截然相背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也无法爱恋上的人,费尽千辛万苦始能容忍下的人,若说这是自己所以选择的缘由,是否当真是种残忍?无法欺骗纯真投入的情感,所以选择草率任性的逃避,因为相信唯有如此才能不着痕迹地呵护对于可堇的异样情怀?

寂寞的单恋,是孤独却无法破坏的幸福。

对此,可堇自始至终没有追问过只字词组,话语言谈间仿佛又复返了同胞兄弟的手足情谊。然而伴随那日亲吻云淡风轻消逝的是,可堇任性的邀约追随、随意的肢体碰触也在无声无息中渐成往事。

没有人再提起什么,同梦境一般鲜活而亮丽的过往,在时间无情流逝里,终究只有对彼此吐露出感伤气息。

夏,在骤起骤落的情思中卸下了落幕,混杂纷乱的恋爱依然不痛不快地拖迤延续。

记得是秋风爽飒的午后,提前返家的可薇在邻近家门时便听见阵阵纤细流转的小提琴声响。那溢散在明灿光影下的旋律如此凄厉脆弱,充满着神经质似的悲伤。

若说艺术足以反应创作者的心境,必须遗憾的是,眼前的乐声全然不值得亲近接触。低垂眼睫,兀自私揣的可薇漫不经心地开启了家门,步履却在甫踏入客厅的剎那不自主地歇止而下。

举目迎对,持着小提琴的少女矗立在偌大的客厅中央,白皙的面颊轻抵着深褐面板,持弓的指结擦滑过琴弦,流泻出紧绷而焦躁的乐调。

尚未能明了眼前所见何事,即听闻可堇中途插入的钢琴伴奏。严峻、透明而无比孤绝的旋律在琴键敲击中接续鲜明,泛黄琐碎的记忆仿佛伴随乐曲悠长地延展而开。

究竟是怎么回事?反射性地放缓动作,可薇无声退步旁观。

啪的一声,看着少女停下了弓,一脸懊恼地瞥向可堇启口,「还是不行,感觉就是不对。」

「所以我不就说吗?」以指尖轻敲琴键的可堇无可奈何似地说着,「你还是找别人伴奏吧?怎么搭都很怪对吧?」

「我不要。」少女不假思索地回复,「老师也说可堇的钢琴弹得最好,如果就临场情况来讲,应该是最能辅助我的演奏。再说你可是答应在先,不许反悔。」

「我知道,我知道。」摇着头,可堇轻笑答声。

「真的?那刚才的伴奏怎么又是中途插入?」

「我总要捉清楚你的风格才好做些调整,所以前面当然要先听一下提琴的独奏。」

「你确定你不是在发呆?」

「呵,你就饶了我吧。」可堇苦笑,自然而无所矫作。

少女的眉眼添了些温和,轻柔的身影浸沐在透明的阳光里,隐约梦幻而迷离。

「好吧,那再练习一次?这次从头开始和?」移步在可堇身侧倚坐而下,她理理手中的提琴重振神采,「不准发呆,还有速度放慢一点,不准顾着自己弹得投入,害我都拉不下去。」

「我不是说过那次是意外了吗?」

「你是说过没错。就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时感情太过投入,根本没留意我的琴声对吧?」伸出纤长的指结,少女不着痕迹地划过可堇颊侧低语,「所以才要提醒你专心点,又不是小提琴当钢琴的伴奏?」

「是是是,我会专心的,这样可以吧?」扬起嘴角,可堇的语调轻松而爽朗。

少女耸肩轻笑,不再多说地持握住弓细细说到,「要开始啰。」

屏息之后,清冽明澈的钢琴声再度传响而开,然后是仓皇遗憾而又空洞万分的提琴乐音。感觉极不协调的演奏在日光亮丽的宽敞空间里缓缓延续,仿佛午夜纠结不息的梦魇般横无际涯。

微风穿透窗隙轻扬而开,少女绢绢的长发飘落在可堇宽阔的肩头,眉眼交会、并肩倚靠,除却默契仿佛更添分无言信赖。

提琴与钢琴的对话,无法和谐无垢,却并非足以轻易介入干预。

伫立玄关的可薇,漠然凝视眼前景象,没有开口,更没有出声,只是缓缓掠过身影迈步上楼。

心底有块角落悄然抽痛。

那是试图以外来的力量窒息一切不断滋扰的最终,依然摆月兑不去的焦躁与茫然。

陌生而温柔的可堇,未曾留意自己的可堇,还有遥不可及的可堇。纷杂涌现的形象令置处卧房的可薇颓然卧倚在地,细弱的双手压按住薄削的肩膀,紧紧将冰寒心扉的自己牢牢拥抱。

有些感受无法以言语形容。那并非无可捉模,而是害怕月兑口而出的,或许也将成为现实的一部分?闭阖上双眼,听任轻扬金风里凄冷残碎的乐声溢淌流泻,紧咬唇瓣的可薇突然有些明白:有些事物一旦错身失手便是终其岁月也难以追返。

静是如此,可堇仿佛亦然。

***

耶诞的脚步伴随着秋去冬来的季节轮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到来眼前。寒冷的冬季街头热热闹闹布置起张扬的圣诞饰品,玻璃橱窗里满溢的节庆气息遍洒市街,那样缤纷幻梦似的美好也着实缓和了人心。

眼看着约会时间即将迟到,可薇急步在傍晚的街头,慌忙赶往店里。灯火昭灿的平安夜,急步其间的自己有种刺目而近乎昏眩的错觉。

路旁有店家雇请扮演的圣诞老人,红衣白须和和气气地招手祝福,沿途的幼童一阵欢呼,喜吱吱地留影纪念。轻快愉悦的圣诞乐曲流转不止,仿佛整个城市均皆暖暖地沉入了幸福的旋律中。

似乎,托这一切的福,纵使可薇急急赶路,短暂瞬间,心头也飞快闪逝过一抹温柔的残影。

抵达预约餐厅时候,女友已面有不悦地嚼起套餐沙拉,无情无绪地说着,「你迟到,我就先点餐吃了。」

「嗯。」对于女友此般行径多少有些不快,碍于自己延迟在先,可薇也就不多计较。一手接过菜单,迅速浏览起来。

「你不解释迟到的原因吗?」

冷漠的语音自眼前传淌而开,女友瞪着彩饰粉蓝眼影的杏眼,一手压按在可薇的菜单之上。隐隐约约察觉到往常那聒噪不休的少女似乎过于沉稳而冷静,可薇偏头评断,却无多心思揣测背后缘故。

「睡过头了。」可薇漫不经心地答复。

「睡过头了?」咬着那艳红的唇瓣,女友点着头确认似地启口,「你说你睡过头了?」

「对。」可薇伸手试图将女友的手指挪移开,却未料反被她纤长的指重重压按而下。

「项可薇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啊?」

「什么事情?」

「你不要给我装傻,到底什么意思你明白说清楚啊?」语调虽是压低的,女友的神情却是凝重且愤怒,「睡过头?又是睡过头?你究竟有没有重视过我们的约会?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过?」

颤抖着双肩,晶莹泪水在严厉语音中无声打转,「你对我很不满是吧?长得不怎么样、成绩也比不上你、讲话没有交集,就算我努力想多了解你一点,结果也是白费力气而已。可是,答应我告白的是你没错吧?你觉得聊胜于无,食之无味又弃之可惜是吗?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项可薇,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觉得这样愚弄别人、践踏别人的感情很有趣是吗?」

女友恨恨地月兑口逼问,那压按在菜单上的手腕浮现出青蓝黛紫的筋脉。琐琐碎碎的悲伤抖地逼近眼前,记忆与现实的界线似清似浊、无可分判。

静与蓝的故事,随着面前激烈的言语与情绪探头探脑。

「项可薇你说话啊?」

说话?那么应该说些什么话呢?

仅是这样思索便足以感受到无可奈何的倦怠与厌恶,更遑论丝毫解释与澄清的可能?倘若不是确切在意的对象,又怎么会有争执辩解的?

移过目光,可薇的思绪落向窗外黑沉沉的冬夜深处。

「项可薇你──」

追逼的语音为唐突闯入的服务生所截断,听见尴尬又不知所措的提问切切响起,「请问这位先生可以点餐了吗?」

「你……」僵持的气氛极不凑巧地这么截断,一些酝酿已久的情绪仿佛泡影般地空荡虚置,「我们有事情要谈,等一下点餐可以吗?」

「呃……好的,很抱歉。」

侍者静静地退去,凝重的餐桌上又恢复了两人对望的黯淡不明。看见女友低头抚弄着自己的指甲,好一阵子才深吸口气地抬起头来。

「你什么也不打算说对吧?」盈泪欲滴的眼眸里好生悲切。

可薇沉默,只因除却噤声不语,他不知道如何化解彼此心中的伤痕。

「我知道了,那你走吧。」泪水夺眶而出,划过少女艳妆的面颊,淌落在明澈桌缘。

「我想我们还是分手对彼此都好,所以……」

「让我一个人静静好吗?」迎对着无所响应的可薇,少女牵强地挤出一抹孱弱的笑容,哽咽地说着,「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轻淡如羽絮般地回复,可薇转身举步离去。

胸口有什么滞郁的黑暗盘桓不息,在跨出温暖餐厅,迎对凛冽冬风的剎那,可薇模糊地以为。

这天晚上是个出奇的漫漫长夜。

远离繁华是接踏上的归途意外寂寥宁静,在刺骨寒风阵阵侵袭中,远处教堂里虔敬的圣歌轻扬而开。压低身躯,一手抓着单薄外衣迈步返家,记忆里所有亡失与领受的情感纷杂涌现之后,仅残留下单纯无谓的倦怠。

在自家门前掏寻锁匙,当冰冷指尖触碰到金属边缘的时刻,心底不禁微微一颤。

迟疑的瞬间,听见门板后喧哗似的嘻闹,夹杂着可堇以及若干友伴愉悦的庆祝声响。

思绪登时翻转,握紧住钥匙,可薇退却地止住步履,静默无语。

是自己一时疏忽。养父母在耶诞假期出国远游,可堇则提过邀请朋友在家庆祝的构想,本先预计与女友共度的自己此时此刻踏入家门,不是徒显尴尬而又杀尽风景?

淡淡地自我嘲弄,可薇倚着大门静默歇息而下。

夜晚凝重如漆,静静地漾满整条街。岑寂的圣诞夜里,街头巷尾犹如隐藏着什么特殊意味般,兀自冷凝沉默。

背后,铝制铁门冰凉的触感,缓缓渗入心扉而来。

伸手,环抱住薄弱的身子,将脸栽在膝盖上,模模糊糊着发楞出神。

风息中,仿佛依然渗透着属于可堇的温厚嗓音。

不再属于自己的那个人,陌生搁处在触碰不及的远方。那恰似乡愁般甜蜜而怀念的情感,分明如此锥心蚀骨的重要着。曾以为可以克服的思绪,一点一点无声地复苏清醒。

真的好累,溃不成形的感伤与疲倦教人垂手无力,径自放弃抵抗的可能。

不自觉地闭阖双眼,可薇断断续续思索着,感觉四周一切与自己有关的事物逐渐淡薄,变得非常遥远,非常地遥远。

碰的一声,感觉身躯猛地后栽,朦胧的可薇不及有所反应,手臂已硬生生擦摩过地面,跌卧在自家庭院门口。

「可薇?」抢上前来的语音是急切且牵念万千的。

「怎么回事?有没有受伤?」连忙检视可薇手臂渗出的细细血珠,紧张的可堇仿佛又回到自己向来认知的模样,「要不要紧?很痛吗?」

乍见可堇,错愕的心绪一时无从反应,只是听任可堇昭然若揭的温柔倾天覆地而来。

「可薇?怎么了?」

听见可堇凝重的轻唤,不解的可薇直到对方温暖的指月复拭去他面颊上滚热的液体,才意识到自己是落下泪来的。

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面对这样的询问,可薇慌乱得没有答案。

「可薇……」紧握可薇腕间的手使力将他带入自己宽厚的胸膛中,可堇喑哑的语音中纠缠着复杂而犹豫的情感。

蓦地,一道女声伴随碎步奔跑直抢而入,「可堇,方伟要你多买瓶红茶──」

首先回神的可薇唰地挣开可堇的拥抱,短暂的迷醉背后冷酷的现实终究存在。

「可薇你别走。」奋力扯住可薇的手腕,可堇硬是想扣住激烈扭转的兄长,「我有话──」

「放开!我要你放手!」等待可堇垂青的女子们分明还有记数不清,他们究竟在做些什么?

「可薇,我有话问你。」

「我没有话跟你说。」

「你……」远比自己高大的可堇拒绝妥协地扳住可薇的手,一面回身递出钱包,「小凌你帮我去买可以吗?我有点事情处理。」

「嗄?」女孩有着洁白娇女敕的肌肤,典雅高贵却充满神经质似的脆弱,不清不楚透露着红颜薄命的征兆。

「拜托你了,便利商店在巷口出去右转,直走五分钟左右。」意志坚决的可堇也不顾少女应允与否,一把扯着可薇直向屋内而入。

「项可堇你快点放手──你到底做什么你──」

一路拉扯着越过屋内欢腾嘻闹的人们,两人僵持不下的气氛十足诡谲而令人战战兢兢。可堇似乎全然不以为意,可薇却是瞪大了双眼气急败坏。

「项可堇你有完没完?」可堇不过甫甩上房门,被带入卧房的可薇已厉喊出声。

「我有话问你。」唰的一声,可堇直直将可薇按压在门扉上,神情专注凝重,「为什么待在门口不肯进来?」

「和你无关。」

「你不是和人出去,为什么现在就回来?」

「我说过和你没有关系──」被踩重痛点的可薇呆愣片刻,旋即反抗出声,

「有关系!我说有关系!」瞪直双眼的可堇显然亦是不痛不快。

「有什么关系?」激怒的愤恨一股作气冲上脑门,分辨不清是委屈或者埋怨,可薇嚷道,「你尽情和你朋友开心玩闹就够了,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干涉。要弹琴拉琴、打情骂俏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反正早就很习惯躲我躲得远远的,那就继续──」

「你在说什么?项可薇,你晓得你现在说什么吗?」

可堇纤长的指紧紧揪住可薇消瘦的肩,激烈摇晃震撼的同时,映入视角的是双惨痛憔悴的眸眼,「你知道你这么说,你这么说会让我以为你在吃醋?会让我没办法死心,没办法痛痛快快对你死心……」

「我没有。」不知是心虚或是伤怜,可薇的语音一时削减了昂扬气势,「什么死心不死心,你明明就快活得不得了?」

碰的一声巨响,可堇紧握的拳重重砸落在木板门上,「你是装傻,还是真的不懂?」

「你喜欢女人,要交女朋友都不要紧。你觉得反感,我会乖乖当你一辈子的弟弟,认份死心不绕在你身边打转也可以。」颤动着双唇,可堇的眼底是气愤也是痛楚,「你究竟晓不晓得我要花多少气力才克制得住不去看你、不去碰你、不打扰你?要花多少气力才接受得了你已经有女朋友的事实?」

睁着眼睫,可薇只感觉身躯一点一点地冰冷起来。

可堇瞥过视线,咬着嘴唇沉重启口,「如果你觉得厌恶,就请你……不要说出那种令我误会的话,露出那种让我担心的表情……」

「可堇……」心头狠狠揪紧,眼前的视线好象一阵模糊氤氲。

「我是这么……」抬仰着头,可堇带着深度的沙哑语音就这么溢吐而出,「喜欢你……喜欢着你的……」

喉头紧缩,泪水琐琐碎碎地纷杂滚落。分明不愿泄漏一丝脆弱,可薇却抑止不住哽咽的啜泣声响泄露而出。

为什么爱情要如此痛苦伤神?为什么即便想独自守护一段情感也如此艰难多乖?

「可薇?」觉察了可薇的落泪,可堇不自主地流露牵念。

肩膀索索颤抖,面对可堇的温柔,可薇终于发泄似地痛哭出声。

「我知道了。你觉得讨厌的话,我现在就离开。」重重深吸口气,可堇松开手颓然启口,「不想我过问的事,我不会再多管──」

「不是,不是这样的。」压抑许久的感受未经思索地抢现而出,出乎反射地可薇扯住即将离开的可堇手腕,低垂着颜簌簌抽泣。

「可薇?」止住步履,可堇尚未厘清此刻情境,可薇消瘦身形就这么闯入了他的胸怀。

「可薇?」想出声询问,怀中身影哀怜的神态却教人于心不忍。可薇的指牢牢扣在自己的肩头,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纷坠的泪水濡湿了可堇胸前衣襟。

有些情感无须语言,隐隐沉淀明净,隐隐有所领悟。

探手回抱住倔强而拒绝坦白的兄长,可堇的心似乎不知不觉变得柔软温柔,「可薇,你要我怎么办才好……要我留下吗?留在你身边吗?」贴靠着可薇的发梢,可堇淡淡地询问。

「你不回答,我只好离开──」

口中话语没能完整说完,怀中人儿蓦地抬起身,将冰冷的嘴唇贴靠上来。

细细的吻,交换着灵魂深处最初始的意念,融化所有不安与空虚无奈。

举目而望,视线所及的窗外,拖着长长尾巴的流星寂静地横越天际。那是细长、皎洁纯净的白,无限绵延而足以实现一切心愿的长线。

没有对着流星许愿,只因胸口已存在饱满的幸福感动。

终于明白,原来所谓幸福,仅是待在自己珍重的人身旁既已足够。

****

半夜醒来,因为口渴而模索着往茶几旁倒水。

寂静的空间里,仅仅听闻见远方车行流动的声响。也许是受昔日梦境的遗韵影响?捧握玻璃杯的可薇一时分辨不清置处的已非熟悉环境,而是小小的商务旅馆。

狼狈地一路奔逃,往事却依旧似雾迷离。

移窗口口皎洁的月光映上床缘,可薇倾听着远处的风息,静默无语。

思维,混杂在黑暗与月光之中,旋转游移,不曾间断。

想着,也许自己始终是怯弱而愚昧的也说不定?喜欢上可堇。开始只是学不会拒绝、只是耽溺于受到关注的温暖。明明知道是不正确的,两人既是同性,还是名义上的兄弟。然而,那种倍受重视的虚荣感、同静相似的体贴与温情却令人不知不觉越陷越深。等到意识危险时候,就仅剩下自欺欺人的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

是的。在彻底的背叛之后,对于亡失记忆的恋人,自己竟然还抱持着重修旧好的天真期待?

对于可堇不时流露的虚假温柔感到动摇不定?对于可堇佯装善意的态度感到松懈妥协?

他分明是坚定决心划清界线的,最后却还是没骨气地栽入感情的漩涡底层。

「傻瓜……我果然是个傻瓜……」

啪咑的泪水落向杯中,无声沉落而下。咬着唇瓣的可薇紧握杯缘,呢喃自语。

「那时候就已经知道的……堇真正喜欢的是……凌……我早就已经知道的……」

扑簌簌的泪水,晶莹滚落。

夜正深,风很大,记忆仿佛又回到了不堪回顾的那年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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