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人 第3章
「我介意!」
难怪大家都说祸从口出,陆丹颐现在只想找墙撞死。
「算我拜托妳,妳想丢脸是妳家的事,别拖我一起下水。」顾明希用眼神示意周遭投来的好奇目光。
小咖啡馆里,客人三五成群,敞开的窗面吹入些许的凉风,宜人的阳光温暖地落在深褐色的浓馥香气里,酝成午后优雅时光,正好适合三姑六婆闲来无事喝咖啡聊是非。
「妳跑出来,留夏大哥一个人看店,没问题吗?」陆丹颐问。
她跟顾明希是高中同学,感情好得不得了。谁说女生就不能有好朋友,上了大学、出了职场,陆丹颐的朋友虽然多,但多半为了各自利益,最后知心的,终究只有顾明希一个。
顾明希模模小月复,娇嗔甜蜜:「他恨不得我多休息,能坐就不要站,能躺就不要坐,把人当猪养。」她大学毕业就结婚,现在更是做人成功,晋升有孕阶级,吓坏身边一众亲朋好友。
喂,警卫!可以让人这样闪了又闪、闪了又闪的吗?
「拜托一下,你们夫妻感情好,大家都知道,但请不要在孤家寡人面前太过炫耀,很讨人厌的!」闪很大,闪不用钱,顾明希的闪光威力大过广岛原爆,陆丹颐都瞎了,差点找可鲁。
顾明希大翻白眼。
「孤家寡人妳个头!妳不是跟关威求婚了吗?」
「就说了,我只是一时失心疯!」
「可是他答应啦!」
「唔,说不定他也失心疯?」
顾明希很干脆地泼她冷水。
「妳陆丹颐耶!InDesign的女暴君耶!有人肯娶妳就该谢天谢地了!」那个男人真是佛心来的!
陆丹颐狠狠瞪了好友一眼。
「干什么?我蜘蛛精啊!」
「说妳蜘蛛精还算夸奖妳了!」顾明希自认还算客气。「结婚就结婚,妳老妈不是一天到晚催妳结婚,现在有猎物主动送上门来找死,不是很好?」
「哪里好?」
陆丹颐轻啜一口咖啡,冷掉的咖啡入喉酸苦,过后反而回甘,别有风味。
「哪里不好?」顾明希理所当然的反问她:「三十二岁,长得帅又会做菜,而且——不、是、Gay,妳还有什么好不满?」
「妳人妻当久了,脑袋也坏了吗?长得帅又会做菜,三十二岁还是单身一个,就是这样才奇怪啊!」
这年头,好男人不是Gay就是已死会,像关威这样的极品,简直跟绝种的恐龙一样珍贵。问题是,她对关威的身家背景几乎一无所知,她不知道关威家里有些什么人,不知道关威喜欢吃的食物,除了「性」,两人根本没有交集。
陆丹颐承认,她受寂寞怂恿,被脆弱打败,关威的温柔来得适时,趁虚而入,才让她被气氛冲昏了头,但是,关威没事陪她发什么疯?!
「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他喜欢妳啊!」
「怎么可能?!」当事人比谁都惊讶。
顾明希轻轻安抚微凸的小月复。
「陆丹颐,妳真的没救了!」
「可是,我们的关系不是单纯的伴吗?」不谈感情不说爱,只在寂寞的时候彼此慰藉,没有负担,轻松愉快。
顾明希合理的怀疑。
「说不定只是妳一厢情愿?」
「不可能!」
爱情像洪水猛兽,陆丹颐避之唯恐不及。
喜欢她?!
不不不,她看过太多自作多情的女人了,傻傻的以为上了床,男人就会爱她一辈子,天天茶不思、饭不想,盯着手机就想抓住男人的心,浑然不知男人是感官动物,妳爱上他,他只是爱「上」妳,到头来,心痛心碎,只有自己同情自己。
陆丹颐不要这种关系。
她不要把一颗心系在另一个人身上,为他欢喜,为他悲伤,一天二十四小时,睁开眼睛想的都是他。她要做自己人生的主宰,偶而谈谈恋爱调剂身心可以,但爱情绝对不是她的唯一。
顾明希盯着她的迷惘。
「妳还是忘不了『他』?」
陆丹颐沉默不语,这是她的心结,不许任何人靠近,不能说的秘密,藏在心底的最角落,天真的以为看不见就能遗忘,以为佯装坚强就不会受伤。
「我只是不想重蹈覆辙。」
顾明希身为好友,看她这模样,心疼哪!
「有时候,妳总得要学着跨出去。」
跨出去?
她办得到吗?
陆丹颐不是生来就是这样,她也曾深爱一个人,只是爱得太深,跌得太重,令她从此止步不前。回忆太可怕,像挥之不去的恶梦,当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其实恐惧一直都在。
顾明希也明白,她不忍点破,只好轻巧转移话题。
「那妳打算怎么处理?」
「处理什么?」
「那个要娶妳的男人啊!」总不会要杀人分尸灌水泥丢基隆港吧?
想起关威,陆丹颐又头痛起来。
她是不知道关威怎么想啦!如果只是玩笑话那还好打发,如果不是那就很棘手了。她明白关威骨子里的权威,那个男人本来就不是池中的小小金鱼,他是鲨鱼,既非池中物,自然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
「没办法。」她叹气:「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啰!」
结果,在那之后过了一个礼拜,关威完全消失得不见人影,别说电话,连封简讯都没有,陆丹颐也说不上是开心还是松一口气,但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哪有人说要娶她之后就没下文了,枉费她天天提心吊胆,白白操心。
陆丹颐合上化妆镜,深吸一口气。关威的事就先放一旁,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打发掉眼前的烫手山芋。
「小姐您好,请问有订位吗?」
高级海鲜Buffet餐厅门口,服务生亲切询问。
「我跟人有约。」陆丹颐露出职业笑容。「我想她们应该已经到了。」
事实上,她很肯定她老娘以及那一票三姑六婆铁定已经就位……
「小颐!这里这里!」
果然……
陆丹颐朝服务生笑一笑,优雅迈步,从容赴死。
「小颐,我不是已经提醒过妳千万不要迟到了吗?」还没沾椅,陆丹颐已经被她老娘抓到一旁咬耳朵。
「妈,我已经尽量抓工作空档了。」
自从她堂堂迈入二十五岁大关之后,她老娘好像深怕她嫁不出去,三天两头假借亲友聚餐之名,行相亲之实,每逢国定假日还要额外加场,最近更是变本加厉,光一个月就两三场,彷佛她是过季商品,赶着年末出清跳楼大拍卖。
天晓得她有多不想出席这种餐会,只有相亲还好,反正打发打发就过去,最怕的就是那一票三姑六婆的亲戚们,一天到晚唯恐天下不乱的瞎搅和。
「怎么?小颐,星期天还要工作啊?」
出现了,亲戚团的批斗大会!
「是啊,最近比较忙。」
「最近怎么样?交男朋友了吗?」
「还没。」陆丹颐伸筷夹起一块生鱼片,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哎唷,小颐那么漂亮,不怕嫁不出去的啦!」
陆丹颐干笑两声。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陆丹颐早就学会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方法,反正不管长辈说什么,做晚辈的只要装乖少顶嘴就好。亲戚聚会尤忌奇装异服,公司那一套留着晚上夜店跑趴的时候再穿,长辈面前,黑色套头针织毛衣配上优雅的窄版长裙,毛料披肩妆点高雅,老处女Look才是完美打扮。
唉,什么时候她也懂得这些人情世故了?
「对了,小颐,忘了跟妳介绍,这位是高先生。」
陆丹颐嚼着生鱼片,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大腿被她老娘狠捏了一记,才恍然回神,注意到坐在对面的陌生男子。
「喔,原来你就是今天的主菜!」
「什么?」
「嗯?什么都没有。」赶快转移话题:「初次见面,我是陆丹颐。」
男人热络寒暄。「我叫高禄杰,抱歉打扰你们的家庭聚会了。」
高禄杰?
卖牙膏的啊!
可惜她比较爱用医师推荐,品质有保证。
「哪儿的话,高先生太客气了。」
陆丹颐不着痕迹打量眼前的男子。
相亲虽然麻烦,但在历经各种场合各式大小相亲的磨练之后,陆丹颐也逐渐练就一身好本领。前来相亲的人形形色色,有的开朗,有的木讷,有些老实诚恳却不善交际,有些油头粉面只想玩玩而已。
正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拒绝是门艺术,情况不同,应对的方式也不同,对敦厚正直的人,就要委婉说明,好聚好散;对付油嘴滑舌、不怀好意的人,也用不着客气。
察言观色最重要!
「陆小姐,妳比我听说的还要漂亮。」
「哪里,谢谢你的夸奖。」
「陆小姐在哪高就?」
「我在设计公司担任品牌形象商品设计。」
「陆小姐真是才华洋溢,谁能娶到妳那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高禄杰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尤其陆丹颐不仅样貌漂亮出色,谈吐举止更是落落大方,气质出众,几乎无可挑剔。「陆小姐只身在外工作,一个人生活,难道不会想要找个男人依靠?」
依靠?
陆丹颐挑眉,对这个字眼很感冒。
「高先生,我有份固定的工作,稳定的收入,在经济上也不虞匮乏,我对于现在的生活十分满意。」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女人终究是要有个归宿的。」
陆丹颐提出疑问。
「高先生,我想请问你,若你结婚之后,你会要妻子放弃工作吗?」
「我希望她能够全心全意照料家庭。」
「即使她在工作上获得成就?」
「成就可以再累积。」高禄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有自信给她最好的生活,她会是最幸福的妻子,最完美的母亲。」
陆丹颐低头冷笑,嗤之以鼻:「也会是最没用的废物。」
职场工作,表面上说是男女平等,实际上男尊女卑的观念仍旧根深蒂固,女性工作备受打压,冷潮热讽,勾心斗角,眼泪只能往肚里吞。
「不好意思,妳说什么?」
「没什么……」
陆丹颐偷瞄她老娘一眼。
唔哇,差点就露馅了,好险没人听到!
「我倒不这么认为。」突如其来一个磁性嗓音,打断一场针锋相对。「男女平权,就算婚后,女性也有工作的权利。所谓家庭,是靠两人共同维系,没必要硬性规定女人就只能洒扫庭除,专心持家,男人也不是赚钱养家就好,也该学习操持家务。」
啥?!
一干人等全都疑惑的望着这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只有陆丹颐脸色死白,活像见鬼。
「对不起,我迟到了。」
「呃,不好意思,你是……」
「我是丹颐的男朋友。」关威堂而皇之宣告主权。
男朋友?!
陆丹颐吓都吓死了!
「等、等一下,你怎么会——」
关威一袭剪裁合身的铁灰色西装,冷漠的俊脸透着沉稳与优雅。「因为开会晚了,不小心耽误时间。」
谁问这个了!
「你来干什么?」陆丹颐像只刺猬,敌意尖锐。
「既然我们打算论及婚嫁,起码也该见见对方家长。」
一听这话,陆丹颐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哎呀,小颐,妳也太见外了,要结婚怎么都不说一声呢?」
「就是啊!结婚是喜事,妳又何必害羞?」
「没有这回事!」陆丹颐急忙辩解:「真的,只是误会!」
可惜没人理她。
呜呜,这下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抱歉,你说你是……」贵妇很冷静,没有跟着三姑六婆瞎起哄,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一直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关威,这是我的名片。」关威微微一笑,从西装内袋抽出一张名片——半透明的设计,水印上的半翼雄狮威风凛凛,公司抬头是A。L。C,上头的的确确印着关威的名字。
唷,执行总监!
贵妇上看看下看看,嗯,应该不是假的。
「关先生,是吗?」贵妇瞇起眼睛,突然来了个自称是陆丹颐男朋友的男人,当然要先盘查底细。「你说你是小颐的男朋友,但我从没听她提起过你。」
就是啊!就是啊!
陆丹颐拚命点头,感谢母亲大人的明察秋毫。
「因为各自工作都很忙碌,业界人多嘴杂,难免有所影响,所以我们都尽量避免在人前公开我们的关系。」关威说谎不打草稿。
「可以请问一下,贵公司的专门是?」
「敝公司专门做艺品买卖,主要销售爱莉希.李的设计商品。」
爱莉希.李?
谁啊?
贵妇不知道很正常,可是陆丹颐却不能不知道!
「为什么我没听说?!」陆丹颐抗议,她的偶像就是爱莉希.李!
只要搞设计的,除了达利跟明和电机(注一),一定认识爱莉希,这个犹如彗星般出现的天才,将生活中的酸甜苦涩化为各式各样充满惊奇特色的简单涂鸦,看似随性的一笔一划,在爱莉希独特的笔触之下,形成了氛围明亮的异想世界。
关威很无辜。
「妳又没问。」
欸,好像是这样没错……
对于关威的工作,陆丹颐也是第一次听说。她从来不过问关威任何事,关威也不曾主动提,两个人床上亲密,床下还是陌路。
「算了,这笔帐先记着。」陆丹颐顾不得三姑六婆们各个竖起八卦雷达,拎他到墙角咬耳朵。「你没事捣什么乱?!」
「妳不是要我娶妳?」
喔不,陆丹颐的恶梦成真!
「关威,不只男人在床上的情话不能信,就连女人也一样!」
关威冷静指正。
「妳不是在床上说的。」
「管我是在哪里说的,不重要啦!」
「嗯咳!」她是唯恐大家不知道他们在床上有多「性福」吗?!贵妇面子挂不住,养女不严,非常抱歉。「陆丹颐,没礼貌,过来坐好!关先生,你也是,不要客气,请这边坐。」
老娘发飙了!
陆丹颐缩缩肩膀,乖乖坐好。
关威也跟着在她身边入座。
「关先生,看你跟小颐的相处不像说谎,可是婚姻是人生大事,不能拿来开玩笑,这点你应该清楚吧?」
陆丹颐都要流泪了,说得好啊!
母亲大人,再多说一点!
关威也不是省油的灯,雄辩不绝。「陆夫人,希望您能谅解,结婚固然是丹颐跟我两人的决定,但我心里还是盼望得到您的祝福。」
听他一席话,贵妇顿时眼眶含泪,瞧瞧,多么诚恳的男人!
「陆丹颐!」贵妇的炮火忽然转向。「妳要结婚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有啊……」陆丹颐欲哭无泪。
「陆夫人,请别太责怪丹颐,是我不好,没能先来向您请安。」
吼,够啰够啰!
陆丹颐开始觉得自己被陷害了,这个男人明褒暗贬,貌似替她说话,其实装得可怜兮兮打动贵妇芳心,企图陷她于不义!
「没关系、没关系!」贵妇看他西装笔挺,仪表堂堂,越看越满意。
「丹颐时常跟我提起您,见到您本人才知道,原来丹颐的气质还远不及伯母的万分之一。」
陆丹颐傻眼,这男人是被附身了吗?
这么恶心的话也说得出来!
「你太过奖了。」贵妇被捧得心花怒放,对这名「自称」是她女儿男朋友的男人非常满意,至于那个卖牙膏还是啥的高禄杰就滚远点吧!
「本来我是打算跟丹颐一起过来的,但我实在走不开,打扰大家的兴致,不如这一顿就算我的。」
「这怎么好意思……」
「不会,这是应该的——」
话还没说完就有人很不给面子的吐他。
「恶!」
陆丹颐脸色发青,捂着嘴干呕。「一定是生鱼片不新鲜……」
话没说完,陆丹颐又是一阵反胃。她侧身挤过人群,还没站稳就已经被关威打横抱起,但是现在的她根本禁不起任何刺激,胃中翻搅的难受已经顶到喉咙,她一个恶心,就这样硬生生吐了他满身。
「关先生?!」
酸臭的呕吐物令人掩鼻,众人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关威无动于衷。
「没事,我照顾她。」
一个大男人站在女厕里本来就很奇怪,尤其当那个男人又是个很帅的男人时,肯定引来不少垂涎的目光。
关乌伊拉掉领带,月兑下西装,连着陆丹颐吐出的秽物一并丢进垃圾桶里。
「还很不舒服吗?」
关威跟她一起挤在小小的厕所里,关心的询问。
「这家的生鱼片不新鲜,恶——」陆丹颐抱着马桶,吐到虚月兑,不只刚才吃的海鲜,就连早餐也全部贡献给了马桶,又呕出一些酸水之后,才总算舒坦一些。
「没关系,吐出来会好些。」
关威的大手轻拍她的背,从头到尾未曾有过一声抱怨。
「谢谢,我好多了……」陆丹颐挥开他的搀扶,摇摇晃晃走到洗手台前,水龙头哗啦啦,洗着她的难堪。
为什么每次他出现,都在这种情况下?
陆丹颐脸色死白,无地自容到想淹死自己。
「妳只是压力太大。」
温润的男声低沉性感,关威交出手帕,温柔替她擦拭脸颊。
陆丹颐盯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知道关威一向神通广大,简直可以媲美她肚子里的蛔虫,很多事情不用她明说,关威也能心领神会。正因如此,跟关威在一起很轻松,不用谄媚讨好,更不需要惺惺作态。
在他面前,陆丹颐只需要做她自己就好。
「我打电话去妳公司,他们说妳中午有聚餐,不在办公室。」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来干什么?」被同事出卖这事等会儿再来秋后算帐,现在先把问题厘清比较重要。
「我要娶妳,总要先见父母吧?」关威很认真。
陆丹颐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家伙玩真的?!
「关威,你说真的假的?」
「我像开玩笑吗?」他还是那副冷酷样。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陆丹颐最最不想面对的,就是这件事。
原本看关威毫无表示,陆丹颐还以为他早把这件事抛诸脑后,船过水无痕,他们的关系还能继续。可是关威似乎不这么想,一句无心的戏言,反而成了陆丹颐避之唯恐不及的恶梦。
「关威……」陆丹颐深吸一口气、又一口气,谁来告诉她,要怎么开口才能简单明了又不伤害他的自尊心?
「嗯?」关威扶住她的腰,深怕吐到浑身轻飘飘的她会一头撞上洗手台。
「你……没必要把那句话当真,真的!」陆丹颐抓住他的上衣,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身上,像是忏悔,又似挽留。「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我很好,你就当这件事是个错误,你不需要娶我,也不需要负责,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OK?」
关威挑眉。
「妳不要我娶妳?」
多少女人求之不得,恨不得巴着他不放,陆丹颐却当他是瘟神,眼巴巴气死一票名媛贵妇。
「贱」是人的天性,陆丹颐被他这样一问,反而有些犹豫。
不对啊?!
她犹豫个屁啊!
「当然!」陆丹颐的回答欠缺魄力,甚至有些动摇。
她老娘一天到晚催她结婚,现在眼前就有个现成的黄金——不,是白金单身汉说要娶她这个二十八岁的工作狂女强人,不介意她把工作摆第一,不在乎她的男女平权论。在他眼中,没有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思想,对她来说堪称是样样完美的男人,干脆说「好」会不会才是正确的选择?
「为什么?」
「就……你看,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你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书,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我们是两条并行线,没有交集的。」
关威平静回答:「我喜欢灰色,因为它不属于白也不属于黑。」
「喔。」
「至于妳喜欢的书……」关威低头凑近她。「相处之后,我会知道。」
糟糕!
陆丹颐不小心跟他四目相接。
她好喜欢他的眼睛,像黑幕里的星星,像沙漠里的水井,彷佛在那片深邃安静的幽暗大海里,她可以期待一丝宁静。
陆丹颐差点把持不住,她用力摇头。「不,问题不在这里……」
「那问题在哪里?」
「我们根本不是那样的关系!」陆丹颐终究不适合迂回的说话方式,失去条件优秀的伴是很可惜,可是,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
关威静静看着她。
「什么才是我们的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都不是,只是在寂寞的时候,互相取暖的伙伴。」陆丹颐心慌意乱的解释。「你想一想,我除了你叫关威之外,了解你多少?你呢?除了我的名字,你还记得多少?把号码从手机里删除以后,谁还会记得彼此?」
科技始终来自于人性,人性始终沉溺科技,扪心自问一句,手机跟计算机都不在身边后,对于眼前这个人,你还认识多少?
把手机里的电话删掉,那成串的号码,恐怕连自家的电话都跟着遗忘,把MSN的账号删除,看不见就以为没有人曾经存在,爱过后的伤痛,不爱后的冷漠,都在那些东西消失之后,逐渐淡忘。
人哪,就是这样善忘无情的动物!
「这就是妳的答案?」
「对。」
「我知道了。」
关威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长发,没有留恋,转身离开。
听着皮鞋叩叩远离的声音,陆丹颐松了一口气。
但是,为什么当她望着那高大的背影头也不回的时候,心里好像有个东西,随着他的离去也一并被抽离?
陆丹颐跌坐在地上,强忍住唤回他的冲动,将脸埋入双膝之间。
她蒙住眼睛。
垃圾桶里,那件被主人丢弃的高贵西装,他不在乎,她知道,关威是个冷酷的男人,一旦舍弃,就不会回头,不管穿起来多么合身,不管曾经多么亲密,在她决定摊牌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
放手,是她的选择。
留不住指尖残留的温度,她……已经开始觉得寂寞了。
注一:达利,西班牙画家,以超现实主义作品著称。
明和电机,日本新锐设计及表演团体,以自制乐器演出并贩售闻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