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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夜谈蓬莱店 六 摩登伽

韦苏二人都是一愣。

“什么?”

“她真的是寡妇?她真的有丈夫了……”

身后传来不约而同地两声惊呼,一个是韦敬,另一个,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站在一旁的施里。施里本来就不太好的脸色这时更是一片铁青,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韦长歌三人见了,不免又是好笑又是同情。

话既然已经开了头,李成然也就不管他们,往后退了几步,颓然坐倒。

他娓娓道:“我原本是凌州人,家里有一个年纪长我二十岁的哥哥。大嫂过身得早,大哥单身了好几年,终于另娶了一个续弦妻子。”

“那年我十八岁,新来的嫂嫂跟我一般大,也才十八……我还记得,他们成亲的第二天早上,大哥带着嫂嫂来给爹娘敬茶。我站在娘身后,一眼就看见了她,她还那么年轻!穿了新娘子的红衣服,一双眼睛就如秋水,盈盈动人……我看着她,她抬起头,也看着我,忽然手一颤,茶杯就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那一声脆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旁边的嬷嬷丫头一窝蜂地赶着围了上来收拾,个个嘴里念着‘花开富贵、如意吉祥’。花开富贵?如意吉祥?嘿,嘿,那当儿,我看着她动也不动地跪在地上,就知道以后不会再有什么如意吉祥啦——她是我大哥的女人,我这辈子再也没有指望了……可我不甘心!她还那么年轻呢!为什么她这辈子就只能是我大嫂,却不能做我的妻子?!为什么我偏偏要晚了一天遇见她?要是再早一天,不,再早一个时辰都好!我会去求大哥,去求爹和娘——大哥疼我,爹娘爱我,我要什么他们都给我!我去求他们,那时候,娶她的人就是我了!如果娶她的人是我,她会不会很开心?……现在想想,真是前世冤孽!人海茫茫,怎么就撞见她了?一瞬间,我竟然想:大哥为什么不死,他为什么不去死?!”

李成然突然抬起手,重重给了自己一耳光,半边脸颊顿时红了,清晰地浮上指印。他的目光又混乱起来,其中纠结着痛苦悔恨伤心愤怒,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匹在绝望中自戕的野兽——

“我竟然想让他去死、我竟然想让他去死!大哥长我二十岁,那么多兄弟姊妹,他最疼的就是我,从小到大,他连骂都没有骂过我,大家都想要的东西最后他一定会给我,可偏偏就是我!偏偏就是这个他最疼的弟弟!居然希望他死!我是个畜生……畜生哪……”

他揪着自己的头发,喘息着,好半天才又开口说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诅咒,没过多久,大哥就得了风寒,本来只是小病,没想到却拖了好长一段时间,从那以后,他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不到三年就过世了。最后那些日子,大哥一直缠绵病榻,所以他的死大家也都不觉得突然。可我总觉得,是我害死了他,也许大哥本来不必死的,他本来可以活得长长久久的,就因为我想过要他去死,所以他才死了……”

“大哥头七的晚上,我坚持要在灵堂守夜。半夜的时候,桑青来了。空荡荡的灵堂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这一次,我再也不敢看她……她给大哥上了香,突然转身问我:‘你为什么不看我?’可是我不敢看她,我低着头,我小心翼翼,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大哥的灵位就在上面,我的每一句话,每一次呼吸,都是罪证!桑青却一遍又一遍地问我:‘你为什么不看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脚步声才慢慢远去了。灵堂里,烛火阴森的摇曳着,屋外一丝月光都没有,满天阴云密布,招魂幡在风里‘唰、唰、唰’的响,白色的影子一动,一动……我终于缓缓抬起头来,却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就站在哪里——她在看着我冷笑!什么也不说,就只是冷冷地笑……”

李成然的声音不知不觉间低了下来,仿佛是在低吟着一般,把听的人也都拉到了那个黑漆漆的夜晚。

那个夜里无星无月,云压得很低,屋外竹影森森,招魂幡白色的影子晃动着发出异响,灵堂里黯淡的烛光也跟着来历不明的风声飘忽不定,灵位上空,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冷冷注视着下方,而门口,也有一双眼睛,一双女人的眼睛,一前一后,都冷冷地盯着一个人——他汗湿重衣。

“一时间,我像是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又像是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真奇怪啊,那一瞬间我就只想着,她的嘴唇一定是擦了胭脂了,要不怎么会那么红、那么美?那殷红的唇色徘徊在我眼前,我手心冒着冷汗,但心里却有一种说不清的冲动,我像是被鬼附了体,又冷又热,看见她的眼睛就忍不住战栗!我说:‘你知道么,是我害死了大哥。都是我的错!’她就像没听见,转身走了。于是我又想,也许那句话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说出口……”

“三个月后的有一天晚上。桑青来找我。我打开门,看见她站门外,我一点也不吃惊,大约,在我心里我早知道她总有一天是会来的。我没有想到的是她会说出那番话来!她站在门口,第一句话就是:‘是我害死他的,不是你。’”李成然紧紧闭上眼睛,颤声道:“她说,三年来她每天都在大哥喝的汤里下毒,是她毒死了大哥!我问她为什么,她直直地看着我,怎么问都不说话,末了突然问我:‘你要我么?’”

韦长歌低问:“你还是要她?”

李成然一阵默然,强笑了笑:“是她毒死了我大哥,可在我看来,何尝不是我毒死了大哥?我害死的不止是大哥,我也害死了她,害死了我自己。从我第一眼看见她,我们三个人就注定一个也活不了啦……她问我:‘你还要不要我?’我看着她的嘴唇张合,然后,狠狠地把她抱住了,我抱得太紧,她喊痛,我说不要紧,我就是要把你揉到骨头里去!——我知道,只有我才能解她的寂寞,也只有她能分担我的罪孽,从今以后,在这世上,我和她就只有彼此了。”

他绵绵地吐出胸中一口长气,仿佛要把心底那无穷无尽的害怕恐惧都在这一口怅然中吐尽。

“那天以后,我和她就在一起了。但李家祖上三代为官,诗礼传家,是凌州城里数一数二的豪门。桑青是长房长媳,我是嫡亲子弟,我和她好,就是有悖伦常,像这样的人家又怎么容得下我们?要是被人发现了,就只剩死路一条,家里的长辈们是决不会放过我们的。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从我抱住她的那一刻起,我和她就已经谁也离不开谁了!桑青对我说:‘哪怕是死,咱们也要痛痛快快地去死。你若对我好,便不枉我这般待你;你若抛下我,下辈子我还是要回来缠你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时、一刻,我也认了!’听她这么说,我感动极了,我向她发誓,说:‘你放心,我一世真心对你,连命都可以不要,盼你莫要忘了今日的话。’她于是笑起来,不住亲我,问我是不是真心话,我回答她就算祖宗家法放在面前,我也还是这一句。桑青听了却懒洋洋靠在我身上,半天没有说话——她的心思我明白,她还是害怕——其实我也在怕,不过她怕的是活人,我怕的却是死人……”

“我们本是夜里偷空在没人的地方相会,但过了没多久,桑青假装生了一场病,接着就说身子虚,搬去城外的别苑静养。我每隔几天就借送药探病的名义去和她相会,虽说没人疑心,但去的次数多了,自己也心虚起来。我们也想过要远走高飞,结果,却还是一天天地拖下来了。”

韦长歌问道:“既然想过要走,为什么又不走了?”

李成然道:“桑青她不肯跟我走……她本来是小门小户的人家出身,若不是续弦,也进不了我们李家的大门,可是现在她已经当惯了少女乃女乃,哪里还愿意再跟我去过苦日子?”

苏妄言突地笑道:“就只是因为她不肯么?”

李成然一呆,顿了顿,道:“我、我……不错,就算她愿意,我也不愿意——我怎么舍得让她过苦日子……”

苏妄言从上往下冷冷看着他,半晌道:“就光是舍不得么?我看倒未必。桑青是当惯了少女乃女乃,你何尝不是锦衣玉食惯了?哼,你是舍不得她过苦日子,不过,只怕你更加舍不得让自己过苦日子。”

李成然闻言竟是悚然,呆了半天,喃喃道:“不错……我总是说她放不下荣华富贵。其实我自己也是从来没有放下过……我总是在怪她,怎的却从来也没想起过问问自己,到底是愿意不愿意……放的下放不下……”

韦长歌静静看着李成然,一时间,却不知道究竟是该厌恶,还是该怜悯。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可是桑青后来还是离开了凌州,带着一双儿女住在石头城附近的小村子里。”

李成然把头埋在膝盖上,双手抱着腿,叹道:“儿女……那两个孩子也不知道究竟是哪来的……”

韦长歌一震,转头看向苏妄言,两人目光一碰。

苏妄言轻描淡写地问道:“不知道哪来的?那是什么意思?”

“那两个孩子是一个女人带来的。大约是五六年前的有一天,有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突然找上门来——”李成然一面回忆,一面缓缓地说着:“那时候,桑青住在别苑,有一天下着大雨,我去看她。跟平常一样,我从后门进去,直接就去了她房间,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说话声。这间别苑是桑青‘养病’的地方,她又是李家的寡妇,说是要避嫌,所以一向很少有人来——嘿,外面的人,还以为李家的大少女乃女乃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女子呢!”

说到这里,李成然冷笑着,眼神瞬时间又怨毒起来。

他接着道:“我知道屋里有别的人,吃了一惊,我想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人,她居然让对方进她的闺房说话,迟疑了一下决定上去敲门。桑青隔着门问是谁,我说,大嫂,是我,娘让我给你送东西过来。桑青居然不开门,只说要我去花厅等她。我应了,心里却更疑惑,走了几步,便又偷偷折回来,绕到另一面墙的窗下。屋子里的人说话声音很小,只听见里面的人在说什么‘孩子’‘期限’的,我小心翼翼地从窗缝看进去,桑青和一个陌生女子坐在一起,那女人穿得很朴素,长相也是平平无奇,旁边还坐着两个小孩。我还以为是她在娘家的朋友来看她呢。那母子三人很快就走了。桑青出来就怪怪的,说话做事都心不在焉,跟她说话,她也像没听见似的。我一怒之下大声说:‘你这算什么意思?那女人是什么人?她跟你说了些什么?’她像是吓了一跳,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更是生气,转身就走,刚到门口,她却叫住我,说:‘下次他们来,你可千万别再偷听啦,他们都知道了。’”

李成然突然叹了口气,脸上复杂的神色中竟浮现出一抹不合时的温柔之色:“她声音放得那么柔,话说得那么软。虽然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满肚子的怒火却登时都熄了,那些恼怒也不知消失到了什么地方……”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那时候的甜蜜光景,也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说来却带了种遥远的缅怀之意。听的几人各有所思,竟不约而同都是微笑起来。

“我回头看着她,她对我笑着,我便再恼她不得。她躺在我怀里,说:‘我们这样下去始终不是办法。’这个问题从跟她在一起开始,我早想过无数次了,只是总也想不出结果。我安慰她道:‘你放心吧,总有一天咱们可以堂堂正正的在一起。’她道:‘总有一天,那是什么时候?’我看着她的侧脸,她的嘴唇那么红艳,她的眼睛那么明亮,我突然就激动起来,我道:‘你若愿意,我这就带你走!咱们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她却不说话了。我也知道她为什么不说话。那一腔的热情于是都冷了。她想了许久,说:‘我是想跟你在一起,但我也不愿意吃苦。要是有个法子,我们既可以堂堂正正的在一起,也不用放弃什么——甚至,我们可以得到更多——要是有这样的法子,你说可好?’”

“我听她说得奇怪,再三追问,她推托不过终于都说了。原来白天那女人是南方一个巨富的家眷,因为惹上官非,丈夫一家都被收监了,家产也都全部充了公。就只有这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逃了出来,她娘家在朝中为官,颇有权势,她准备回京城求援。但千里迢迢带着孩子不方便也不安全,因此想找人帮忙照顾儿女,等五年之后,她再来接孩子回家。那女人还答应了她,只要桑青帮她照顾两个孩子五年,就会给她一笔永远也花不完的财产。”

韦长歌道:“桑青答应了?”

李成然点点头,跟着把自己一开始如何舍不得和桑青分开,又是如何被说服同意了桑青的计划,桑青收养了两个孩子,却在一年后带着孩子突然失踪,直到半年前突然重回凌州找他的经过一口气都说了一遍。

“失踪……”韦长歌略一思索,问道:“那她后来有没有告诉过你,她失踪这几年去了什么地方?”

李成然道:“她只说顾夫人派人给她送信来说仇家到了凌州,怕会对孩子不利,要她带他们去别的地方避一避……”

韦长歌点了点头,低下头,思索着。

苏妄言移近过来,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耳旁道:“桑青告诉他的不是实话……”他靠得极近,韦长歌可以闻到他身上不知是什么名字的香料,一阵一阵的散发着冷香,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正见苏妄言额角沁着的细小汗珠,而面目五官似乎也都因这金灿灿的夕照笼上了一层别样的光彩。韦长歌心头一荡,情不自禁地抬起衣袖,帮他把额上汗水擦去了,口中道:“热么?”

苏妄言也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神情自若,低低笑道:“有点。”

韦长歌却似在云雾之中,只是看着他,含含混混地应了声,就不说话、也不动弹。

韦敬见机,上前道:“堡主、苏公子,你们都渴了吧?属下这就去前面茶馆端几杯水过来!”

韦长歌一震,仿若大梦初醒,默然点头。抬眼看韦敬抽身去了,他怅然回头,定定看着苏妄言,突然没来由一笑,苏妄言才一怔,他已转向李成然道:“这些都是她告诉你的?”又问:“你信么?”

李成然肩头一抖,半晌颤声道:“我不信——”

李成然顿了顿,咬着牙道:“我不信。什么顾夫人,什么财宝?若真是朝中有人,怎么会不明不白被人抄了家?既然家产都充了公,又说什么给她永远花不完的财产?她说大哥去世得早,膝下无儿,所以想收养那两个孩子,爹娘叔伯都没反对,那一年里过得好好的,可她为什么突然要走?四年了,她又突然出现,她说孩子被顾夫人接回去了,她说当初她带着孩子失踪是为了避仇,可我只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是在说谎!你们不会知道……她说谎的时候,眼睛总是特别美,那神色就好像恨不得我马上亲亲她抱住她似的——她是骗我的,我知道!”

说到最后一句时,已如泣血。

看他沉痛,几人尽是默然,是该骂还是该劝,是该哭还是该笑?再看眼眼前这个形容憔悴的男人,一时间,竟连苏妄言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李成然默然无语,良久,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一直都知道她在骗我,可是我不在乎。我知道她对我是真的。她一心一意,要和我远走高飞,这四年来,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外面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我爱她怜她都来不及了,就算她真的有事不愿意告诉我,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只装作不知道罢了。可是有一件事,我却不能装作不知道——”

他的脸色暗沉下来,直到暗得像铁灰,眼神却开始炽热起来,几乎像是就要发狂一般:“你们问我为什么放火?我不会因为她骗我瞒我恨她,我只会因为爱她才恨她。我不会因为恨她杀她,但我却会因为爱她而杀她。”李成然抬起头,视线从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着落在韦长歌脸上,问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杀死她的?”

韦长歌忍不住反问道:“你是怎么杀死她的?”

李成然嘿嘿笑着,却不答话,接着先前的话题自顾自地讲道:“四年了,我想她想得快要发疯了!她突然回来那几天,我们抱着对方片刻都舍不得松开,真的是形影不离,过着天堂般的日子。她拿出数不清的银票、珠宝给我看。她叫着我的名字说,这些东西都是我们的了,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我和她商量好了,要一起远走高飞,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双宿双栖。于是我回家作了些必要的准备,她买下这处房产之后,就送信给我让我来。对外人,便只说我是她招赘来的丈夫。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好,两个人在一起,日子过得像神仙一样!可是没多久,一切都奇怪起来。”

苏妄言急忙问道:“奇怪?什么奇怪?”

李成然道:“桑青变了。她开始不爱说话,不愿意出门,一整天一整天的,在屋子里发呆。有好几次,我无意中听到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不知道在说什么,可我过去的时候,她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过。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我只知道,我们有钱了,在一起了,可她还是不开心。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她魂不守舍,眼里像是没有我了,有时候跟她说话大声了点她都会害怕好半天。我实在不明白,她到底怎么了……直到那天晚上,我半夜里醒来,听见她正叫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他看向韦长歌。

韦长歌苦笑了一下,无奈道:“她叫的是我?”

苏妄言眸光闪动,微微低下头。

“不错,她叫的是你……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说不上认识。”韦长歌想了想,答道:“去年冬天,我在石头城的一家客栈里遇到桑青,不过,我们也只见过这一次。”

“一次?她只见过你一次,就变了心……”李成然垂下眼睑,黯然道:“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才能让她开心,原来,她就是因为我才不开心。一瞬间,周遭的一切都像是冻住了,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掐死她!可是我没有——

苏妄言本想说桑青没有变心,转念一想,忍住了,改口问道:“为什么?”

“……我害怕,怕得不得了……我不知道我究竟在怕什么,可是害怕的念头一旦产生,就开始不断涌出来,再也不能停下了!我怕的东西越来越多。我晚上不敢睡觉,怕睡着了,她会在我身边喊着别人的名字,我整夜整夜地守着她,看着她,偶尔一闭眼,就梦见满身是血的大哥来找我索命!到了白天,我却是不敢见她,生怕她会在清醒的时候,说出分手的话来。我怕得不敢呆在家里,我也不敢出门,怕被以前认识的人撞上,只好躲在那又暗、又小的柴房里,浑浑噩噩的,等着一天过去……”

“一天中,只有吃饭的时候我们会说几句闲话。她的嘴唇依然那么美、那么艳,可现在,我只会绷紧了全身所有的意识死死盯着她嘴唇的开合,生怕她突然间说出我不想听的话来。渐渐的,我们的谈话越来越短,越来越少,但至少不用去防备了,我倒觉得如释重负……她常常会在背后看着我,我一回头,她就移开了——那眼神也是疏离的。日复一日,我们就像两只惊弓之鸟,害怕着彼此心底的梦魇,只要一声弦响,这梦一样的日子就会破碎、崩溃……她越来越频繁的说梦话,有时候叫着‘钱,钱’,有时候叫着我的名字,不过更多的时候,她说的是‘放过我’。我听了好几个晚上,想了好几个晚上,终于明白她在怕什么——她是在怕我,她怕我像她当年做过的那样下毒害死她,带走她辛苦赚来的钱!她在梦里一直喊着‘韦长歌,带我走’‘韦长歌,带我走’……是她这句话让我下了决心——她能为了我毒死大哥,也就能为韦长歌毒死我。她想走,我也不许!她是我的!哪里都去不了!”

看着李成然凄切的神情,韦长歌竟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做了什么?”

李成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字字道:“我放了一把火啊——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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