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举两得 第六章
画舫上,面对十多名匪徒的狙杀,木少柏主仆三人完全处在劣势。黝暗的天色中,木少柏看到忠仆木程已经伤痕累累,另一名随侍木楚则还能抵挡一阵子。此情此景,不由得令他更加心焦,出招章法也跟着乱了。
就在分神中,对方狠狠一剑朝他肩上刺来,木少柏狼狈闪躲,但对方的剑刃还是刺穿了衣裳,并迅速转而朝他胸口招呼去。眼见这一着躲不过,木少柏正待闭目等死,却听到几声闷哼,而胸口那一剑,却迟迟没有下来。
再睁开眼,只看到甲板上横卧数人,围攻木楚和木程的强盗全转而攻向一名陌生男子。
事情的转变完全出乎意料,那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陌生男子,灵活利落的身手,看得木少柏顿时呆了,根本忘了前一刻自己差点毙命剑下的事。
掌心拍飞一人,南宫哲抬脚踢翻最后一个企图从背后狙击的家伙,才撤了招。
他轻蔑地着了躺在四周的强盗一眼,回头只与那落难的主仆三人打了个照面,便跃下画舫,径自走了。
“壮士!”顾不得膀子上的伤,木少柏追到船头大喊,眼睁睁看着对方像鬼魅似地愈飘愈远,心里懊恼不已。他虽出身富贵,但自小醉心武艺,自认也习得不少本事,却从没见过这般出神人化的功夫,今日有幸得遇,却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道。
“主人!”木程一拐一拐地跑过来。
木少柏回头,老仆严重的腿伤令他无心再多想。“你还好吧?”
“老奴这点伤,没什么大碍。”木程疲倦地摇摇头,恨恨地踢了地上的一名匪徒。
“这些人渣,真是胆大包天,秋水县的治安如此之差,真该提这县知府来问问。”
“是呀!程叔说的是。少爷,要不我这就上县衙,提那知县要个经他这么提点,岑久揉揉眼,才总算醒了过来。
“你的脸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她皱眉,发现自己的手正模着脸上的花钿。
这段时间,为了不想让南宫哲发现这块与生俱来的胎记,她不是长时间上着胭脂,就是一直附着花钿,从早到晚,甚至入夜,也都没让这块肌肤休息过。
“别跟我装傻,从刚才醒来,你就一直在抓那朵桃花。”南宫哲提醒。
“是有点……不舒服。”她一僵,想放手,但胎痕上痒得厉害,让她忍不住又去抠了抠。
南宫哲扯下她的手,口气有些冒火,不知是不耐烦,还是恼怒自己竟然更在意她会伤了自己。
“别这样,你再抓,会留下伤口的。”
“无所谓的。”她不在乎地笑笑,拨开他的手。
“如果真的不舒服,就去洗干净吧。”南宫哲端看着她的脸,忍不住发了牢骚:
“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们女人,平白无故要在脸上涂抹这玩意儿干嘛?白白净净一张脸,让人看了不是挺舒服?”
话才说完,南宫哲就知道不对劲了,因为岑久着他,久久都没移开目光。
“你喜欢白白净净的女人?”她问,声音极为冷淡。
“我欣赏不做作的女人。”南宫哲耸肩说道。
一股火气全无预警地冲上脑门,也不懂自己在呕什么,岑久松下手,语气透着愤慨:“你说谎!你明明就喜欢白白净净的女人。”
“那又如何?”南宫哲愣愣地看着她,这下子,他是捉破了头也想不透,他究竟是怎么得罪了她。
“有些人,一生就是没有办法白白净净站出来,你不懂那种感受!又何必说这种话惹人讨厌!”
“你找我碴吗?”他叉腰,问得无可奈何。不同于被激怒时的愤慨,他忍不住猜想她发怒的原因——是因为早上没睡饱吗?眼前这无理取闹的模样,倒是第一次瞧见。
岑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生气,说起来,真是一点儿道理也没有;跟脸上这块胎记也共处了二十多年,如今为了南宫哲一句无心的话,她竟失去了平日的好气度。
一早上的快乐情绪消失无踪,眼见醉仙居大门在望,她闷闷地跳下马车,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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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房换好衣服,岑久洗去胭脂,从镜里端详着脸。如她料想的,胎记部分的肌肤已经浮肿,颜色也变得更加殷红了。她覆着脸,一种恨恨的无力感涌上。
从前不管她面对多少人,她都能处之泰然,为什么今日南宫哲会让她出了岔?
岑久轻叹,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么在乎的心情,恼人的是,南宫哲偏偏不是件东西!
心烦间,房外珠帘轻摇,晓缘走进,报说袁二姨娘来了。
“不见!”岑久一怔,突然怒道。
晓缘呆了呆,悄声走到镜前,软语相询:
“清儿说一早进房就不见久姑娘,晓缘想姑娘晨起兴来,独自散步去了,怎么着?是谁惹得姑娘不开心?”
岑久抿着唇,再出声时,只是叹息。
“我没什么,你差人打发她走吧。”
晓缘点点头,“让她等一会儿吧,我替姑娘梳了头便去,”说罢,她把岑久的一束长发朝后拨去,哪想才把发丝梳整,楼梯间已经传来袁姬尖锐的嗓音:
“你这死蹄子倭地没礼貌,回头我叫久姑娘撵了你!”
“想撵我,也得先踹走你这狐狸精!”另一厢,清儿也怒气冲冲地回嘴着。
听到清儿的话,袁姬嘴里更没遮掩,一堆粗话全不干不净地骂开了。岑久霍地站起,不悦地转向门口,看着袁姬和清儿像两颗圆胖的绣球,撞开珠帘,推推挤挤地滚进来。
“姨娘。”她冷冷地喊了一声,也没好气地对跟在袁姬后头的袁秀宏点点头。
“久姑娘,一段日子没见,长得更标致了。”一见岑久,袁姬臃肿的脸上即刻堆满了笑。
岑久走出房,进了一间尚无客人的小花厅,脸上终于出现了怒容。这些人为什么这么不识相呢?她再有怎么一副好脾气,也会被激得无踪。
“姨娘这么早到这儿来,想必有事。有话,不妨直说。”
“老爷子病了,”袁姬皱起眉,一脸忧心忡忡。
“昨日我已差人回话了,明日下午,我自会亲自去看他老人家。”
“我知道久姑娘的心意,可姨娘今日特别来见你,是要找你私下商量一件事。”
商量事情?岑久扫过袁秀宏一眼,见他苍白的脸上出现一丝晕红。
“说吧。”她吁了一口气,心里已然有谱。
“老爷子这回病得可不轻哪!他在病中还一直记挂姑娘的终身大事;虽然,老爷子上回跟姑娘撂了话,可父女亲情哪是说断就断得了的。我昨儿个也跟老爷子商量过了,趁这回姑娘去探病,多说几句好话,老爷子气自然就消了;然后,把姑娘和秀宏的婚事办了。一来久姑娘有个好归宿,二来,也成全了老爷子一桩心事。”
岑久绷着脸,动也不动地听着,她轻触脸上匆忙贴上的花钿,感觉人愈来愈不舒服,恨不得能在当下回到房里。
“很久以前,我已经给所有人答案了。”
“可眼前的情况……”
“我不嫁。”言简意赅地断了袁姬的话,连多一点的时间都不留,岑久转身就走。
“久姑娘!”袁姬急急拦住她,“你又何必这么固执呢?等这个年过完,你就二十六啦!再不成亲,别人会笑话的!你再怎么固执,岑家的面子也该稍稍顾着吧!”袁姬喊道,一副天快塌下来的样子。
“我为什么要顾岑家?”她冷冷地问,“当年我母亲离开岑家,就没把面子放在心上。外头人真要笑话,早就笑话十年了;既然我十年前没有嫁,十年后我也不会改变心意。二姨娘,把这番话对别家姑娘说去吧,别多费唇舌了。”
被这么明明白白的拒绝,也不是第一回了,但看着岑久坚如磐石的表情,让站在一旁的袁秀宏遭受的打击比前几次还要大。
“久妹,就算……就算你不在乎我对你的一片痴心,可干爹那头,你真能舍下?”他走上前,眼眶浮起两泡泪,双唇直打哆嗦,神情惶惶,模样就像死了爹娘似,哀切地盯着她。
袁秀宏这副奸样,岑久早是见怪不怪了。说实话,就算他下一刻当着所有人大哭出声,指责她薄幸,她心里也不会有任何愧疚。
她懒得再开口,莲步轻移,径自走了。袁姬本想再追上她,却被一旁的晓缘给挡下。
“袁二姨娘也太不懂规矩了,这儿是醉仙居,是饶家的地方,可不是在岑记,能随便让你进进出出的。”
眼见岑久消失在帘后,事情已然无望,袁姬恼恨地痛骂晓缘出气:
“你这贱蹄子,跟那个死清儿一样,不过都是条吠人的狗,你家久姑娘跟我什么关系,容得你在这儿跟老娘摆架子!”
跟袁姬打过几次交道,晓缘是深知那张嘴的,她根本不愿在这种人身上费唇舌争论,不过再任她这么吵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唤来一名伙计,低声急促地交代他去把南宫哲请来。
果不其然,当南宫哲拨开珠帘,朝门口一站的时候,袁姬尖拔的嗓音像给活生生剪断了,顿时从张牙舞爪变成摇摇晃晃,拖住袁秀宏,似乎想从义子身上汲取一点力量。
“晓缘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吗?”南宫哲视而不见两人,只管绷着脸问道。
眼见此情此景,晓缘约莫能揣想到当日在岑家花园一团大乱的情形,她再也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这一下子,更换来袁姬怨怒的眼神。
但晓缘压根不在乎,她吃吃笑着转向南宫哲——
“没事,南宫爷,这点儿小事,晓缘应付得来。”
“好。”他又看了袁姬一眼,便从容离去。
“原来……你们就是仗着这野人,才这么作威作福。”见他走了,袁姬的悍劲又来了,长长的指甲直指晓缘。
“干娘,别说了,咱们别吃眼前亏。”怕惹来南宫哲,又怕旁人侧目,袁秀宏红着眼眶,低头想拉走袁姬。
满月复怨气难消,袁姬一扭头,竟硬生生给了袁秀宏一巴掌。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呀!老娘真怀疑你那裤裆里究竟有没有点东西!呸!真是没用!”
“小店生意繁忙,没时间招呼二姨娘和袁少爷了,请自便。”像看笑话似地噙着笑,晓缘又叫了另一名伙计来,把喋喋不休的袁姬和垂头丧气的袁秀宏给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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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匆匆而来,却碰了一鼻子灰,庞大的身躯上了轿子,袁姬愈想愈呕,愈想就愈生气,一路从醉仙居喋喋不休地骂回岑家。
回到岑家,才下轿子,见身后的袁秀宏仍是一脸的失魂落魄,这对她简直是火上加油;朴过去在袁秀宏瘦弱的身上狠狠打了一记,差点把他推倒在地。
“你难过什么?!告诉你,老娘才是最该生气的那个人!你这没用的懦夫,只会在我背后哭哭啼啼!我早告诉过你,把你那身肉养肥些,挣点气力,把她给弄上床,搞大她的肚子,一旦生米煮成熟饭,还怕她不乖乖听你的!”
“久妹真要这么容易上手,那些夜探醉仙居的登徒子,怎么会这么狼狈。”沿路听着那些抱怨和怒骂,袁秀宏的耐性也到了极限,忍不住回嘴。
“哎唷!这会儿你倒行,能说话了。那方才在醉仙居,你怎么不开开金口,随人家一句话,把你搞得像死了爹娘似的!”袁姬尖着嗓子怪叫。
袁秀宏不再回嘴,含泪瞪了袁姬一眼,气忿忿地走了。
“二姐气咻咻的一头汗,在气什么?”美娘从内院走出来,娇声娇气地问。
“能惹我生气的还有谁?不就是醉仙居那个小贱人!”一见是自家人,袁姬再也顾不得什么,将岑久恶毒的咒出声。
“怎么?说亲不成,又被踢出来了?”美娘哼哼一笑。
“再怎么说,她好歹也该尊称我一声姨娘,平时在老爷子跟前,还见她说话有些分寸,没想到今天居然叫下人撵我走!她也不想想,老娘以长辈之尊,拉下脸走这一遭,为的还不是她的幸福!”
“可是,以二姐的本事,就算没成功,肯定也把店里吵翻天了,这么一来,那丫头自然也占不得什么便宜。”
“呸!一想到这事老娘就吐血,有那野人在店里,我根本无法可想!”
“野人?”美娘一愣,恍然明白过来。“你是指那个叫南宫什么的?”
“除了他还有谁!看他在店里公然出出人人,那贱丫头八成是姘上他了。”
美娘绞着绣花的手绢儿,神色突然变得凝重。
“如果真是这样,那秀宏还有望吗?”
袁姬呆了呆,原本只是随口胡诌,经美娘这么一说,她也被那种可能性吓到了。
“该死呀!要真是这样,那怎么得了!”
“如果真是这样,咱们更要先下手为强。”
“能下手,我早就吩咐秀宏去办了,还会拖到这个时候吗?”袁姬没好气地横她一眼。美娘弹弹纱绢,没有生气,仍是一脸的微笑。
“其实要久姑娘,也没这么困难。”
“你有什么法子?”听出来有那么点儿希望,袁姬亲热地凑了过去。
袁姬信服美娘,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以妾的名分,美娘排行第三,可论那一肚子的鬼点子,芳柳和袁姬可就及不上她了。
这些年来,岑有金年老力衰,房事上显得有心无力,完全不能满足如狼似虎的袁姬;之后,她干脆姘上城郊外一名粗汉,只是运气不好,几次出城会情郎,都差点让岑有金碰个正着,幸好亏得这个美娘,总适时替她把事情遮掩过去。
于是乎,袁姬干脆把美娘当成了自己人,有什么困难,都直接找她商量。
美娘笑滕着袁姬。“我为什么要帮你?”
“好妹妹,咱们姐妹这么多年了,这情分可比自家人还亲,你跟我计较这个。再说,姐姐要是得了好处,还会没有甜头给妹妹吗!”
“嘿!”美娘手一挡,狡诈一笑,“这可不像你偷汉子,送我几串珍珠便了事了。”
袁姬一呛,闷闷地瞪着她。
“三妹,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秀宏得了久姑娘,这岑记银号,自然是归二姐所有,小妹我也不贪心,这醉仙居嘛,就归小妹喽!”
考虑了好一会儿,袁姬狠下心点点头。
“好,只要这件事成,我什么都依你!”
“你别急,那死丫头不是说了,明儿晌午后会回这儿?咱们就先跟老爷说好,到时候,强留她多住个一天,人在这儿,还怕找不到机会吗?”
“可……那个野人呢?万一他跟来呢?”
“那死丫头脾气虽拗,可还没那本事敢把人带回来,把老爷子气死这罪名,她可担不起。姐姐要是还不放心,咱们就打点些银子,叫醉仙居的小厮给那野人下些蒙汗药,这么一来,保证他绝不会坏咱们的事。”
袁姬听得眉开眼笑,连连称是。
“真有你的,还是你聪明!”
“聪明不敢当,只是二姐可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美娘噙着微笑,扭着圆胖多汁的腰身,摇摇摆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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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闲来无事,清儿耐不住无聊,趁着大伙儿正忙着开张,独自溜出了醉仙居,在熙攘的大街里漫无目地闲逛。
经过一个摆刀的摊子,清儿被那摊上各色各样的兵器给吸引住了。
细细浏览着,在看到一把刀柄华美、刀锋尖利的匕首时,眼睛一亮!
“好刀!”她喊着,伸手一抓,却扑了个空,原来后头有人抢先她一步拿走了。
“喂!你瞎了眼不成!这可是姑娘我先看到的!”清儿怒斥,回头不分青红皂白地便骂了对方一顿。
“南……南宫爷?!”看清楚来人,清儿张口结舌,口气有些结巴。
南宫哲没理会她,掌心里的匕首,刀刃在阳光下闪着雪亮的光芒,他眯着眼睛,似乎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这刀很漂亮,是么?”清儿呵呵一笑,果然英雄所见略同,能与南宫哲这等人物同时看上一样的东西,足证她的眼光不差。
“嗯……”
“不过,南宫爷一个大男人,又有这么好的身手,要这么小的刀子干嘛?还是让给清儿我吧。”
说罢,伸手去讨,谁知南宫哲却转身避开她,掏了银子给小贩,便带着刀走了。
“喂!喂!”清儿有些莫名其妙,连忙追上去,挡在他面前。
“你挡着我的路了。”南宫哲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这刀是我先瞧见的!”
“是我先付钱买的。”他提醒她。
“我知道你先买到的,但你是大侠呀!”清儿睁大眼睛,理直气壮地挺胸道:“大侠是不跟女人计较的,何况,你让我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关系?”
“我从不认为我是大侠,”南宫哲皱起眉,“是你抬举了。再说,买东西只论先后顺序,跟我是不是大侠一点儿都扯不上关系。”
“可……这……”这个南宫哲的行事作风已经超出她对男人的认知,一时间,清儿语塞,见南宫哲已经转身走了,她忍不住跺脚,气嘟嘟地往回走。
方向一转,却让她瞧见了另一个熟人。
三名衣饰华丽、面容俊俏的男子并肩狎笑,行走间还不时你碰我、我模你的互相嬉闹着,全然无视街上往来行人的侧目。
尤其夹在中间的那名男子,肤色更是比女人还要白女敕几分。
清儿眯着眼,仔细打量那男子,她愈瞧愈狐疑,愈瞧就愈离不开眼,突然,她一挑眉,认出这个男人。
老天有眼,可终于让她撞见了!要不是她天性里记仇记得紧,哪里认得中间这个娘娘腔便是曾经企图奸辱她与岑久的江斌。
一想起自己曾着了这人的道,清儿的火气直冲脑门,她急迫上去,突然发难,一人一脚把江斌身边两个油头粉脸的少年给踢翻了去。
“姓江的,还认得你姑女乃女乃吗!”清儿抽出短剑,粗声粗气地对他咧嘴。
江斌瞪大眼,脸上一阵青白,吓得打哆嗦。
清儿恶狠狠地笑着,挥舞短剑,原想从江斌发髻上削去一剑,但手臂却突然施不出半点力来,往后一瞧,南宫哲正牢牢扣着她的。手。
“你干嘛?”她不耐烦地叫道。
“你又想干嘛?”南宫哲沉声问道。
抬头一见南宫哲,江斌更是魂飞魄散,一口气提不上来,那敷粉的脸色更显苍白,眼里两泡畏惧的泪水成串流下,整个人更是跪了下来。
“饶……饶命!大侠饶……命!”
南宫哲根本没费心去瞧他的样子。
“你又不是我老子,我想干嘛,你管得着!”仇人近在眼前,却不能碰触分毫,清儿拼命挣扎,无奈手劲比不过人,只气得她大吼大叫。
他置若罔闻,盯着清儿,一副不许她胡来的模样。
“你凭什么这么做?你要刀子,我让给你了,我要整他,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准?难道只许你对付他,便不许旁人碰他!”
“他已经变成那个样了,你再了不起,还能把他整得多惨?”
“喂喂喂:!你可弄清楚,他变成那样,可不是我下的手!”清儿懊恼地喊。“我知道我欠你十分情,但这是两码子事,你赶紧放手,我今日非找他讨回公道不可!”
“你真想给醉仙居、给你家久姑娘惹麻烦?”
“没那么严重,你放手啦!”清儿把所有她知道的粗话全吼出口,街上所有人的目光也全都转向这儿来了,然而南宫哲却没半点妥协之意。
当他终于松开手时,清儿低头一瞧,哪儿还有江斌那行人的影子。
想追上,偏偏不晓得那人渣是往哪个方向去,清儿满腔怨气,全出在南宫哲身上。
“你好样的等着!等我告诉姑娘去,说你欺负我!看她不把你赶出醉仙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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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南宫哲!臭南宫哲!混蛋!笨蛋!臭蛋!最好滚回苏州去卖鸭蛋!”清儿抹着泪,破口大骂地跑回醉仙居。
“清儿姑娘吃了蒜不成?脾气这么大。”伙计迎了上去,好心问道。
“走开啦!别烦我!”清儿没好气说道,胖胖的小腿在地上大力地蹬了蹬,撞出好几声重响后才停止。
“久姑娘呢?”她气呼呼地走进花厅。
“我在这儿。”早在听到那稀奇古怪的骂人话时,岑久就走了出来。
“好端端的,南宫哲又怎么得罪你了?”她叹了一口气。
“姑娘,那南宫野人白吃白喝白住的,待得也够久了,咱们明儿个就撵了他!”
“清儿,你说什么浑话!”晓缘匆匆从楼上奔下。
“我说的不是浑话,是实话!”清儿愤怒地大叫。
“你发疯了不成?人家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赶人?”晓缘将清儿拉至一旁,又朝岑久的方向猛瞟,接着对清儿大皱其眉,就怕她连岑久也惹怒了。
“我才没有疯!那个野人在咱们店里,连粒鸟屎都没逮过,充其量也不过在酒窖外打了那么一架,这叫了不起吗?对付那几只三脚猫,他成,我游清儿也成!这么没建树的人,花钱请他做什么?!”
“你还说你还说!”晓缘心惊胆跳地推了她一把,板起脸骂道:“有些事儿你没瞧见,就别瞎编派,你那坏脾气我还不了解吗?肯定是你胡闹,惹了人家,还恶人先告状!”
清儿瞪着晓缘,心里再受不住委屈,没等岑久开口,她突然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连晓缘你都徇私,不帮我!久姑娘没良心,连晓缘你也没良心,平日说什么好姐妹,全是骗人的,我游清儿今日就跟你切八段!”
“我——”晓缘被这话气得直掀眉毛,却被岑久制止。
“他哪里得罪你了?”岑久语带忍耐。
“得罪我的地方才多着呢!”清儿哭花了脸,一面哭一面碎碎地骂道:“我方才在街上瞧见那个江斌,想起他曾经对咱们所做的事,我实在忍不过,于是拔剑想冲上前教训他一顿,哪晓得那死野人居然挡着我,连个耳光都不让我打!我做错了吗?我能不生气吗?”
“南宫爷是怕你失手伤人呀!”晓缘急急抢话,一面看着岑久。
“鬼才会失手呢!”清儿抹着泪叫骂着:“我在醉仙居这么久,什么时候失手了?说了半天,到底你们就是不信我,那我留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那南宫野人要继续留下,我干脆走好了!”说着,哭着跑出去了
一早上好不容易抚平的头疼这会儿又开始痛了,岑久扶着额,连连深呼吸了好几回。
“晓缘,去看看她。”
晓缘担忧的望着她。“可姑娘您……”
“不碍事的,你去陪陪她,那丫头脾气冲得很,可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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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中午,岑久才见到南宫哲的人。
“晓缘说你要见我。”南宫哲敲了敲门,在房间外客气地询问。
“你整个早上去哪儿了?”岑久拉开门,走回妆台,镜里映出的一张脸,紧绷如弦。
“我在市集,”他说。“怎么?有事吗?”
“你和清儿之间是怎么回事?”
“她告我状了?”南宫哲显然觉得很有趣,居然笑出声。
“你还敢笑!”岑久瞪他一眼,眉头皱得更紧。“打从我收下她,就没见她这么委屈过,你明知她恨江斌恨得要死,你偏偏挡着她,难怪她连你一并都气上了。”
“我就是知道她冲,才由不得她胡来。”
“你至少让她出个气,发泄一下。”
“她连短剑都亮出来了,让她发泄,只怕会出人命。”
岑久一怔,口气有些无奈,亦有些酸:“看来,你比我还了解她的脾气呢。”
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南宫哲走上前,手指扣着她的鬓角,轻缓按压着。
“有没有舒服些?”
“唔!”她闭上眼,轻喃道。
再睁开眼,透过镜子,两人视线相交;岑久有些迷惘,她从没有自觉到,她的心已经愈来愈依赖这个人。
想到这里,岑久忍不住叹气。
南宫哲伸手环住她的肩,将她的头靠在他身上。“在心烦什么?”
“没有,没什么心烦的事。”她否认,但口是心非的又叹了一声,直到将半个身子都偎进他怀里,那紊乱的心才平抚了一些些。
如今她终于有些明白父亲那日在盛怒中所说的话;这一生,任她再怎么精明干练,她终究还是个女人。
她也需要一个男人陪着她,在她失意彷徨时,能给她一个有力的抚慰。
到现在,她才愿意坦承,长久积存在心里的那分寂寞,其实只是尘封,从来都没有消失。
“下午,你要回岑家?”
“我父亲病了,看来,不像是装的,我……担心他会因此要我放弃醉仙居。”
看着她眉头深锁,南宫哲只能沉默。这件事与他无关,他亦无权利给予任何意见。
“躺一会儿吧,什么烦心的事,暂时都别想了。”
她抬头看他,看她视线所及的宽阔肩膀,看他从没清爽干净过的下颚……一个月的时间早就过了,她却假装忘了时间,想到两人分开是迟早的事,岑久心头一紧,喉头紧缩,这种感觉重得令她难以承受。
“抱我。”她含糊地说。
南宫哲没有异议,俯子,很温柔很温柔地吻了她……
片刻之后,南宫哲从她胸脯抬起头,见她仍睡得香甜;这几天,她似乎很容易疲累。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让自己如此迷恋。南宫哲着她,突然很不平于外头那些对她苛刻的流言;她没有出色的容貌,没有丰腴的身子,更遑论姑娘家该有的柔顺脾气,但,她就是能让他神魂颠倒、原则尽失。
岑久动了动身子,睁开眼睛,迎上他专注的目光。
“在看什么?”她呢喃。
南宫哲淡淡一笑,大拇指轻轻触着她脸上的那朵花钿。
从来没有人这么亲昵地碰过她这朵胎痕,就连母亲也没有。岑久的睡意一下子全没了,她像被火烫着似地迅速别过头。
“怎么了?”
岑久没说话,再面对他的,一种连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心情,她突然撕开了脸上所黏贴的花钿。
她在期待他有什么反应吗?是厌恶、讶异,还是强自镇定的矫饰?岑久瞪大眼,紧盯着他,想看清楚那瞳仁里是否有自己熟知的失望情绪,但南宫哲的表情及眼神如一,仿佛她从没撕开过那片花
钿。
“瞧,这样不是舒服多了。”他按按那块凉凉的胎记,声音如话家常。
眼前的景物变得扭曲而模糊,像有什么酸辣的味道,突然呛得岑久刺痛莫名,眼泪,就在这么奇怪的时刻流下来。
她早就忘了什么是流泪的滋味,但是这个粗人,他什么都没说,居然就把她惹哭了。
南宫哲将她的脸抬起,一见她的泪,竟慌了手脚。
天可怜见,他面对洪水猛兽皆无惧,偏偏就怕哭泣的女人。
千万千万,别来这一着!
“你……你别这样!”他一急,说话也跟着结巴。
“你没料想过,我这么丑,是不是?”
“我……”我说过,你的……你的气质和韵味,很美。”
岑久仰起头,让泪水浸得剔透瞳仁,咬着唇凝瞅着他。“只是气质和韵味?”
南宫哲皱眉,这问题把他考倒了。但为了要她好过些,他很费心地想了想,突然轻轻捏她臂膀那滑溜的肌肤。
“你的身体也很美。”这一次,他说的可是真心话,瞧他的手指头自有主见似,地溜到她丰满的胸前,来来回回、爱怜地触模着。
他眼里的迷恋是骗不了人的,岑久垂下头,突地,就在流泪中开怀笑起来。
“你这个野人!”她抡起拳头,轻捶他一记,把自己重重挤进他怀里。
被打了一拳,南宫哲避也不是,闪也不是,虽然方才两人才经历一场激情的云雨,可她这模样,却让他尴尬得不得了。
他原是想着要把她弄得舒舒服服的,别绷着一张脸进岑家;至于她脸上的胎记……唉!他可是完全没有想过。
不过,尴尬归尴尬,有人撒娇的这种感觉倒还挺受用的,或者,他南宫哲还不是这么讨厌女人吧。
靠在他怀里,岑久舒服地闭上眼睛,颊上泪痕未干,她抿着笑,讶异于自己的发现。
男女情爱,原来一点儿都不像旁人说的那么复杂。
发生在她和南宫哲之间的微妙感受,并不惊心动魄,而是踏实笃定的。
能赶在年华老去前体验到这种珍贵的情感,也算值得了。
见她回复平常,南宫哲松了口气,随即叹息。对女人,尤其这个,恐怕他是穷毕生之力,都弄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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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南宫哲原拟亲自护送岑久回去,但被她婉拒;在门口送她离开后,南宫哲回到房里,才发现自己忘了将市集上所购得的那柄匕首交给岑久。
他原想下楼追上她,但随即打消了念头,一时间,他为自己的冲动觉得荒唐透顶。那女人不过是离开一个下午,没必要让他这么费心牵挂吧?
南宫哲恼怒地摇摇头,拿起桌上的茶,唇未沾杯,便立刻打住。
蒙汗药?南宫哲冷笑连连。有了岑久的前车之鉴,他要是再上当,江湖也别混了;况且,除了那千日醉,寻常迷药根本逃不过他灵敏的嗅觉。
南宫哲想拍桌大吼,毕竟那比较符合他的性格,不过心眼儿一转,他突然又把手放下。
是岑久差人这么做吗?南宫哲马上否决这个推测。虽然他与岑久所协议的时间已过,但依岑久直来直往的脾气,没必要用这么下山烂的方式留他。
那是清儿想要整他吗?也不可能。依她只会用拳头解决事情的个性,不会搞这种把戏。
那么会是谁?
谁会在岑久前脚才踏出醉仙居就这么做?
想来想去,南宫哲只留下一个最合理的答案:那就是有人想要放倒他,染指岑久。
这个可能性令南宫哲大为光火!接下这件差事后,他便在道上放过话,应该不会有人傻得想找死,除了一个月前那三个倒霉的家伙外。
剔除这一半的人,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这些没闯过江湖、不知死活的富贵子弟了。
南宫哲眼前浮起了那个叫江斌的男子,他危险地眯紧眼,心里立誓,无论是谁,那意图染指岑久的家伙已经死定了,对方就算是天皇老子,他也在所不惜!
捏着拳头咬牙切齿的南宫哲突然浑身一僵!多年走江湖的经历,他的背就像生了一对眼睛似,对躲在暗处窥视他的那对目光敏感得不得了。
看你们搞什么鬼!他暗想,假意喝了碗里的茶,隔了一会儿,他闭上眼睛,卧倒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