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举两得 第九章
为了不让旁人起疑心,岑久还是克服了身体的不适,硬撑着去送了父亲。
临走前,岑有金拉着她的手,试图在最后一刻劝说她回岑家认祖归宗。望着父亲殷切期盼的双眼,岑久心中极为不忍,但思及未来,她仍旧狠下心肠保持沉默。
曾以为父亲的离开会令她轻松不少,当岑久像看着南宫哲那样送走了父亲,才幡然领悟:在秋水县这块自小生长的地方,她是真的孤单了。
当孕吐的症状消失,岑久平坦的小月复就像灌风的灯笼,很快地撑了起来。
当宽松的衣服再也藏不住隆起的肚子,岑久的身影几乎在醉仙居消失,她选在运河附近一处僻静的民宅内待产。不知情的人,都当她是到长安找岑有金去了,店里大大小小的事,全由能干的晓缘一手发落。
至于南宫哲,岑久不必费心询问,也约略清楚他最近的动向;因为这期间,几个留宿过醉仙居的江湖人士,总会闲话家常地谈起他做了什么。
肚子里藏不住话的清儿,总会在每日探望时,如数家珍地把听到的这些事说给她听。
但岑久总是安静地听,很少发问,平静的脸上也瞧不出是开心是难过,仿佛南宫哲除了是她孩子的父亲,其它的,就什么都不是了。
直到有一天,晓缘带着帐本来找她问帐目的事。
“这笔钱全无名目,我查了半天,就是找不出是哪一批酒的货款。”
岑久把帐本翻了翻,看着深锁眉头的晓缘。“你都核过了?”
“是的,都核过了,醉仙居自运河以北,大半卖的酒都是些零星的金额,从未有过上千两的生意往来,何况,还是金宝号的银票。”
岑久一怔!“这金宝号不是汴城最大的商号?”
“是啊!他们也是生意人,绝不会送错的。怪就怪在,醉仙居酿制的酒向来只走水路运往京里或朝南送去,这些银票,实在来得莫名其妙。”
“姑娘!”见岑久托腮不说话,晓缘忍不住喊道。
还没来得及开口,小月复传来的震动让岑久心念一动。
只有一个可能——这笔知名不具的钱,是南宫哲给的。
“我明白了,你忙去吧。”
“姑娘,还有件事……”
“改天再说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这笔钱的事,我来处理。”
即便想告知的事迫在眉睫,但晓缘还是忍了下来;因为从南宫哲离开后,晓缘已经很久没瞧见岑久眼里明亮的火簇,她不愿破坏这一刻。
岑久与南宫哲之间的情感默契,就算聪慧如她,仍有她想不透的地方。如果今日她与岑久易地而处,她绝不希望孩子的父亲只是用钱打发了事,尤其,南宫哲明知岑久最不欠缺的就是钱。
也许,感情之事,旁观者就算看得再清楚,仍有不能参透的是非吧。
想着想着,不免又绕回她所烦恼之事,晓缘跳上车子,人虽离开,心仍不得安宁。
从岑久消失在醉仙居后,不知打哪儿开始散布的流言,绘声绘影的说着岑久的离开是因为未婚有孕;这一传,便是没完没了,不少曾经在岑久底下吃过亏的男人,更是有事没事便踱来醉仙居门口,不时指点张望,他们不是嘲讽着,就是戏谑地问起岑久的去处,连清儿那没长眼儿的剑都没能吓退这些好事之徒。
流言的杀伤力还不仅如此,醉仙居在这段日子,生意是过去数十年来没见过的惨澹。
明知这是事实,面对众人的目光,晓缘仍旧断然否认;不过,显然她的力量太单薄,而醉仙居以往相应不理的方式也失了效。末了,她只得庆幸岑有金已离开秋水县,听不到这些话,没把事情搅得更复杂。
心烦意乱间,晓缘又想起投宿在醉仙居已近三个月的木少柏。她脸颊羞红,叹了一声,扬起鞭子,驱车往醉仙居的方向去。
屋里屋外,两种心情,夕阳余晖洒满远处的河面,照得一片粼粼金黄,岑久手执银票,闭眼回想着南宫哲离去前凝瞅她的眼神。
那野人温柔的时刻不多,但愈是这样,总能让她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在她的心里,曾经怨过南宫哲,那么也是因为自己太刚强、太不肯对自己示弱,以为他既能走得潇洒,她也该学着去忘了他。
但他的骨血时时在她体内成长茁壮,就算能抽离魂魄,她的身体怎能不去在乎!
一直悬在心里的问号,都在今天有了答案。南宫哲是在乎她的,他明明知道她不缺钱,但他身在异地,能够为她做的,就只有这些。
真是奇怪,他们相处不过三个月,她却能那么笃定的懂他。
轻压着被孩子踢动的小月复,岑久垂眸,温柔地笑了。
在猜疑中度过的孤寂,终于在这几张银票中了结;虽然今生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个男人,但岑久的心,却充塞着从未有过的温暖与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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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里饱足的塞下最后一块饼,袁姬心满意足地抹抹嘴,才把空空如也的篮子还给美娘。
“你要我办的事,我全办妥了。”
“我知道。”一想起近日来传遍秋水县上下的流言,美娘露出满意的微笑,顺手将篮子扔给守在屋外的下人。
“醉仙居现在没有客人敢上门,我看,关门是迟早的事。”袁姬嘿嘿笑出声,随即补上一句恶毒的咒骂:“平日里那贱丫头老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这会儿我真想把她揪出来,呸她两口痰。”
“会等到那天的,”美娘敛住笑,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等我接了醉仙居,你想怎么对付她都成。”
这全然不加掩饰的野心令袁姬瞪大眼。打从美娘接济她,并嘱咐她四处散布岑久未婚生子、打压醉仙居的消息,这其间,她都是基于报复的心态,并未仔细想过美娘的理由。
现在,袁姬终于恍然顿悟。
“三妹要接收醉仙居?”
“当然!”美娘柳眉一挑,“要不,我费这么大的工夫做什么?”
见袁姬一脸难以置信,美娘站了起来,“我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对于醉仙居,我一直很有兴趣‘况且,只要我能接手酒坊的一切,就算那死老头要跟我翻脸,我也不在乎。”
“老爷子还没回这儿的打算?”
美娘仰头哈哈一笑,“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早在他出门前,我便要芳柳在京里弄了几个缥致的丫头绊住他,这会儿,恐怕那死鬼是乐不思蜀吧!”
袁姬呆呆地望着美娘,心中尽是五味杂陈,一方面羡慕美娘心思的缜密,一方面又忍不住埋怨自己时运不济,白白让荣华富贵自手中溜走,如今只沦落到让人使唤的地步。
使唤便使唤吧!袁姬心里暗暗咬牙,反正想回岑家已经无望,倒不如就跟着美娘赌上这局。输了没折损,赢了,至少今后还有些汤水可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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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急急催到门口,没等轮子停妥,晓缘便急急下车,脸色发白地冲进门里。
“姑娘!姑娘!”
岑久从房里走出来,从前轻快的步履变得笨拙而缓慢,她吃力地撑着腰,不明所以地望着晓缘。
“姑……姑娘……”
“慢慢来,什么事急成这样?”她握住晓缘的肩,口气不疾不徐。
一口气提不上,说不出话,晓缘喘急着呼吸,只是死命摇头。
“朝廷下了……下了道旨,要查封醉仙居!”
事情来得晴天霹雳,岑久一僵,踉跄跌坐在椅子上;这回换晓缘慌了,赶忙去扶。
“对不住,我早该把这事儿告诉姑娘……”
她扬手制止了晓缘的解释,“不说那些,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这消息的?”
“掌运酒船的赵官爷儿跟咱们有些交情,是他冒着杀头的危险偷偷跟我透露的,我……我……咳!咳!”
“你慢慢说!”岑久拍着她的背,又焦急又心疼。
“这事儿……这事儿早该跟姑娘说的,是我不想坏了姑娘待产的心情。根本没人瞧见姑娘大了肚子,但就有人指证历历,说姑娘行为不端,醉仙居是御赐的酒坊,当然不能毁在姑娘的手上。”
听着这些话,岑久的脑筋一片空白。她愣愣地盯着晓缘看,整个人像月兑了魂似的,半天都没吭句话。
“姑娘……”晓缘摇着她,颤声叫道,脸上至是泪水。“求您快拿个主意吧!那赵官爷说……圣旨最迟后日就会到了,铺子封了事小,晓缘就怕……就怕连姑娘都会有事呀!”
“别说了。”她护着肚子,吃力地站起身。
见她跨出门槛,晓缘一把拖住她。
“姑娘,大白天里,您去哪儿?”
“这事儿是我惹的,说什么我都得亲自出面。”
“别去呀!”晓缘拉住她,眼底浮现泪光,“外头那些……那些话把姑娘说得很难听,平日几个早妒忌醉仙居的街坊甚至还大模大样地到店里闹事,弄得没客人敢上门。这回真让他们瞧见您,还不来羞辱姑娘吗?眼前您这模样,只怕挨不住呀!”
“但待在这儿,也不是办法。醉仙居是饶家百年事业,绝不能毁在我手里。”
“可……孩子呀!姑娘,当初你就是为饶家的传承才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就差几个月了,您千万谨慎些。”
提起孩子,岑久脚步顿时摊了,小月复深处传来的重重一蹬,让她扶着门慢慢地滑下来。
晓缘在一旁抹着泪,一会儿,突然被岑久伸手扯住。
“那位木公子,还留宿在店里吗?”岑久问道,没有半滴泪,她的眼神发亮,仿佛方才的沮丧只是错觉,眼前的她,仍是过去那信心满满的岑久。
提到木少柏,晓缘一怔,原来哭泣的脸庞突然变得很不自在。
“好端端的,姑娘提这人做什么?”
“方便的话,你请他亲自来一趟,我要见他。”
“到……到这里?”晓缘愕然。
岑久点点头,“快去吧!趁店里还没开始出乱子前,把这事愈快解决愈好。
纵使心中百般疑惑,但在这非常时刻,晓缘没敢浪费时间多问。她拭去泪,匆匆又赶回了醉仙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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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跨进醉仙居,晓缘连口气都还来不及喘,木少柏早等在里头,兴匆匆地迎上来。
“晓缘,来得正好,瞧我给你买了什么?”他收起褶扇,手指悬着一枚翠绿色的东西,毫不避讳地握住她的手。
原来焦急的心思因为他这般亲密的举止而猛然打住,晓缘的脸红了,竟垂头柔顺地任他替自己戴上了项链。
“我没看错,这坠子的色泽挺适合你的。”
抚着胸前这尊名贵的玉观音,听到木少柏的赞美,晓缘的脸更红了。近来总是这样,每回他这么盯着她笑时,她那与生俱来的冷静与干练就会突然没了影。
“怎么不说话?”木少柏体贴地问。
晓缘没答话,裙下绣花鞋却不住磨着地,一刻钟前的烦恼全忘了,她羞涩地只是笑。
“看你进门时一脸的着急,怎么,有事么?”
她一僵,急急点头。
“我家姑娘有要事找公子!”
“久姑娘?”他瞪大眼,脑子飞快地转过近日传得甚嚣尘上的流言,“有一段日子没瞧见她,她从长安回来了?”
晓缘不吭声,一把扯住木少柏的袖子,低着头使劲将他往外拖。
“嗳,去哪儿?”
“带公子去见姑娘。”
“咦?现在?”他莫名其妙地问。
“少爷!”二楼的木楚见状,匆匆下梯走来,“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儿!”木少柏摇头,从容地拍拍晓缘的手,“你先在车上等着,我吩咐几件事,立刻就来。”
“少爷要出去?”
“嗯,你在店里候着,我跟晓缘姑娘去办点事,去去就回。”
“可……”木楚抗议:“老爷交代过,少爷出门,身边不能没有人侍候着,况且,天色也晚了。”
“我这么大的人了,能出什么事?叫你待着就待着。”木少柏跳上马车,没再理会他。
木楚的态度,晓缘看得一清二楚,她垂首不语地赶着车拐过街角,突然落寞的问道:
“这么做,会不会给公子添麻烦?”
“你多心了。”木少柏呵呵笑道,但瞧她眉间攒愁,随即收了笑。
“这半年来,就是面对那些无聊男子骚扰,也从没见你这样忧心忡忡,难道是遇上什么了不能解决的事?”
“……”
“久姑娘出了事儿?”
“没有!”她抬起头,强笑道:“晓缘一直没问公子,这些日子来,那些关于我家姑娘的流言……”
“那是真的吗?”
“公于相信?”她捏住玉坠,声音微微打颤。
“这跟我相不相信没关系。对醉仙居而言,我毕竟只是个花钱的客人,我担心的是,久姑娘一日不出面澄清,这谣言永远不会停歇,而醉仙居门可罗雀的情况,只怕也会继续恶化下去。”
几句话,一针见血道出了她最害怕的事。晓缘眼眶浮出眼泪,她别开脸不再说话,暮色中,马车将沉默的两人送进僻静的胡同内。
就在进门前,晓缘突然牵住他的衣角。
“一会儿……你若瞧见我家姑娘,可千万别失礼。”
“失礼?你夸张了吧。”见她主动开了口,木少柏原要嬉闹一番,但见她沉肃的脸,急急又敛了笑。“怎么回事儿?你这紧张模样儿,还是第一回见。”
晓缘没肯回答,迳自开了门,将他推进去。
小厅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晓缘模索着走进门,扬声唤着岑久。木少柏怕她不小心摔了,忙把悬在门外的灯笼取来。
灯笼还没进屋,厅里亮起了两盏火苗,然后,木少柏听到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大驾光临,木公子。”
木少柏扭头正想微笑,但是当目光触及对方那隆起的肚子,他的笑容冻住了。
耳闻流言是一回事,但亲眼目睹事实真相,可就让他没法子这么置身事外了。
这番反应在意料之中,岑久并没纠正他,只是安好烛火静待他回神。
“咳……呃……在下失礼了。”察觉自己失礼,木少柏俊脸上一阵讪红。
“不,这话应该由岑久来说才是。”岑久淡淡一笑,“这么晚了,还劳烦木公子到我这荒僻小屋来谈事情。”
“没有的事,”木少柏尴尬地回以一笑。“久姑娘今日好兴致,怎么会来找我?”
“晓缘,你在门外候着。”
晓缘点点头,忐忑不安地掩上了门。
“岑姑娘……”
她扬起手,利落地打断对方的容套话。
“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拐弯抹角,今天要晓缘请木公子走一趟,是想请您帮个忙。”
“在下只是一介小小商贾,能帮上姑娘什么忙?”
“我要麻烦你替我解决朝廷查封醉仙居的事。”
“查封醉仙居?”木少柏惊异地挑起眉。“有这回事儿?”
“流言传得满城风雨,查封醉仙居,其实是预料得到的结果。”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肯出面?”木少柏的声音突然出现了些许的怒气,“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晓缘姑娘替你挡去了多少难堪与羞辱?”
“晓缘一直把我保护得很周密,加上我在这儿足不出户,要非事态严重到她无法处理,她是绝对不会来告诉我的。”
“你是说,你到今天才知道这件事?”他不相信地问。
“是。”
木少柏皱起眉头,他一直以为岑久是个自私懦弱的人,而晓缘偏又是固执得愚忠,几次在店里瞧见她和清儿两人并肩面对那些找麻烦的好事之徒,他实在心疼,对岑久的偏见,也就更加深几成。
今日见了岑久,才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这对女主仆的行事,真是让他不解。
“这个忙,木公子非帮不可。”
“我?”木少柏忙不迭地连连摇手,“岑姑娘高估在下了,在下只是个普通生意人,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你欠南宫哲一份人情,是不?”她盯着他,突兀地开口。
木少柏僵住笑,脸色微变。
岑久知道自己赢了,木少柏会帮她这个忙的。她长吁一口气,想起了南宫哲离去前所叮嘱的话,心底突然掠过一丝寂寞。
“就算欠他人情,我也没这么大的能耐,敢与朝廷作对。”木少柏不死心地喊道。
“我相信你办得到。”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木少柏又躁又急。
“南宫哲从不骗我,他说你有法子,就一定有法子。说实话,这紧要关头,如果我不是想不出法子,我绝对不想拿他的恩来压你。”
“好吧,”木少柏重重地坐下来,“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
“我欠他人情的事。”
“那日你舫上遇劫,我人在岸上。”
木少柏先是一愣,随即突然大笑,随即褶扇一合,朝掌心拍去。
“岑久,你果然非等闲之辈,这件事,我一定帮你。”
岑久点点头,“岑久先谢谢公子了。”
“事情到这步田地,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谁?”
“不想。”她摇头,“公子想说,自然会说,何必岑久多操这心?”
“很好,”木少柏点头,“你不好奇我的身份,但我却想知道你月复中孩儿的爹是谁。”
“公子何来这一问?他在岑久月复中,自然便是我岑久的孩子。”说罢,她抚着小月复微微一笑,“不管是男是女,日后,他都会把醉仙居承继下去。”
“只怕跟南宫哲月兑不了关系吧?”木少柏锐利地探索着她,似乎想证实他所想的。
“那又如何?”她的微笑依旧从容。“公子的见识,难道也跟那些凡夫俗子一样?”
“说的是。再追问下去,倒显得我庸俗了。不过,此事非同小可,我不想空手而回。”木少柏负着手,笑咪咪地说。
“公子想要什么?”
“你能给我什么?”
“除了醉仙居和岑久,一切都好商量。”
“行,我要你身边一个丫头。”
“晓缘。”不遑多想,岑久立刻就猜中了。“请恕岑久不能。”
木少柏呆了呆,不悦地皱起眉。“但你是她的主人。”
“名义上是这样,但我一向视她如亲人,这事儿由不得我作主,公子必须亲自问她。”
说罢,岑久将晓缘唤进门,明快地把木少柏的意思转告了她,只见晓缘垂下头,始终不发一语。
“你的意思呢?”
“久姑娘!”晓缘怯怯地看了木少柏一眼,神色迟疑。
岑久轻叹一声,轻柔地握住她的手。
“去吧,我一直就操心着,该替你找什么样的好人家。”
“可……”晓缘转向木少柏,急切地央求着:“姑娘生产需要帮手,找别人,我不放心。”
这样情如姐妹的主仆情谊,令木少柏心念一动!他只道男人才知情重义,没想到女人也能如此。
“好吧,我答应你,一个月的时间,我保证还你醉仙居;我这就回京,事情办完了,我会亲自来接晓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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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醉仙居果真被查封了;从朝廷派来的官爷和秋水知县气势汹汹地带着大批人马。面对这一切,晓缘早有心理准备。早在前一晚,她便遣走了店内所有的伙计;而为防清儿的火爆脾气惹出事来,她也早把清儿哄去了岑久那儿帮忙。
但无论如何平静,当她偷偷倚在街角,瞧着大门被贴上封条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流泪。
所幸,这样难熬的日子并没有太久。就在一个月后,仍是同地同景,秋水县的知县亲自上门撕去了醉仙居上的封条,更慎重其事地来到了岑久的住所,对她郑重地赔礼道歉。
木少柏果真没有失信于她,虽然事情发展得如此戏剧化,是岑久始料未及的。
还有一点,也不晓得木少柏是怎么办到的,当她挺着小山一般的肚子站在众人面前,居然没有人开口问起她的肚子,更遑论什么窃窃私语及任何鄙视的目光。这与传言里议她是非的嘴脸全然不同;似乎她的孩子怀得理所当然,尽管她孩子的父亲仍旧是全秋水县里每个人都想知道的答案。
岑久没有心思去想其它的,她拒绝了晓缘的提议,坚持要回醉仙居重整店铺。
店中闲置一个多月的伙计听到官府撤去封条的消息,也全都回来帮忙,
“姑娘,你就要生了,怎么能再这么劳动?这儿有我和清儿便够了,姑娘你请休息吧。”
看着岑久负着庞大的肚子在乱糟糟的店里进进出出,直为晓缘替她猛捏冷汗,她跟上跟下,仍不死心地想劝她离开。
“无妨,我有分寸。”岑久露出疲累却欣慰的笑,“想到差点有负我娘重托,失去了醉仙居,光想到这里,就觉得这点累算不得什么。你去店外看看,还有什么要修缮整理的,别在这儿照料我了。”
晓缘仍不死心,还想劝说什么,却听到门外传来大声的吵闹,她一转头,目光迎上了门口一脸阴沉的美娘,后头,还跟着袁姬和几个粗壮汉子。
“你们到这儿做什么?”晓缘一肚子火,叉着腰气冲冲地冲上去。
见来者不善,岑久心里有数,她按捺住晓缘,走上前去。
“我真是小看你了!”美娘踏进门,满脸俱是怨毒地说:“你真是有本事,做了这么不要脸的事,还能面不改色地站在这里,连宫里那头,你也有法子化解于无形,看来,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厉害!”
“如果姨娘到这儿来只是想说这些,那么话说完,你可以走了,醉仙居目前很忙,没空欢迎你们。”晓缘挡在岑久面前,毫不客气地回道。
“什么欢不欢迎!”袁姬尖叫。“你算哪根葱,岑久还没开口,轮得到你这小贱人说话!”
“哎呀!你废话这么多干什么?”袁姬身旁的姘头赵光突然不耐烦地开口,“这些日子你说的话还不够多呀!我早说了,找个人赶走她们便是,何必这么罗罗嗦嗦!”
“原来……那些难听话是你叫人传的!”晓缘一僵,随即怒喊:“你这狐狸精!坏胚子!”
“若要人不知,就叫你们姑娘别背着人做这么下贱的事!”袁姬尖着嗓门回嘴。从她被撵出岑家后,满月复怨气直到今日才得以宣泄。
“你……你嘴巴不干不净的说什么!”个把月来所捱的煎熬,令晓缘一反平日处事的冷静,未待岑久开口,她已经扑上前,愤怒地朝袁姬的头重打了两下。
然而一旁的赵光却在此时扭住了她的膀子,令她动弹不得。
“难道不是吗?”突然被攻击的袁姬捣着头,气咻咻地说:“秀宏有什么不好?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叫他往东他不敢朝西,比条狗还乖,他哪一点比不上那野男人!”
“你还敢说!要说野男人,谁能有你无耻!你那裤裆头,才是全洛阳最禁不得解的!”自三楼冲下来的清儿抽剑大骂,但碍于晓缘受制,始终不敢发难。
“清儿,你闭嘴,现在不是作口舌之争的时候。姨娘,你们今天来,究竟要做什么?”岑久深深吸气,忍着怒气问道。
“能做什么?不就来瞧瞧姑娘你吗?”美娘冷笑道,“只是久姑娘,你的家规未免太松了些,这两个口没遮拦的丫头,得好好管教才是!来呀!把她们都捆了,我可不想再节外生枝!”
清儿原想挣扎,但受制于晓缘的被缚,终于被迫撤了剑,和晓缘一样被捆了起来。
岑久站在原地被迫看着这一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好一会儿,美娘笑咪咪地走上前,伸手在她脸上模了一把。
“爹知道你这么做,不会饶你的。”岑久别过脸,仿佛闪躲一条蛇似憎厌的开口。
美娘哼哼一笑,“我对那没情没义的死老头早就没半点感情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守着那不知何时才会到手的财产,我也实在腻了。与其这样,倒不如找机会接收你这醉仙居。唉,只可惜,你的本事大,连朝廷都查封不了你。”
“你说什么?”
“别这么紧张嘛,久姑娘。我后头想怎么样,你总会知道的,就可惜你那野人姘头和那老不死的爹,远水救不了你这趟近火!”说罢,她一反平日的优雅笑容,声音尖拔得割人。
赵光揪着晓缘走来。“袁妹,接下来该怎么办?”
袁姬瞧着美娘,似在征询她的意见。
“瞧她这副模样,应该过不了半个月就会生了,咱们带她回岑家,有了这娃儿,不怕那死老头不听咱们的。现在我可改变主意了,既然朝廷拿她无法,那醉仙居和岑记我干脆全要了。”这番语气,轻柔得令人不寒而栗。
岑久霍然抬头,她终于明白,这几个坏蛋的目的不在她,而是她月复中的孩子。
想到这里,她浑身起了一阵痉挛,突然绷得死紧的小月复令她险些栽倒。妊娠末期,这种不时袭来的短暂难受已经令她习以为常了,但是,她绝不会被打倒的。
醉仙居是她的,月复中的孩子也是她的,谁都没有资格逼她放弃!
“你们这两个贱货,再敢动姑娘一下,我杀了你!”被绑的清儿仍桀傲不驯,尖着嗓子叫骂。
美娘恼她哕嗦,想起从前也曾在这丫鬟手底下吃亏,走了过去,随即扯住清儿的头髻,狠狠摇了摇。
“早瞧着这泼辣蹄子不顺眼了,把她拖下去,随你们怎么处置!”
两个婬笑的男人把清儿拖走了,岑久终于有了动静,她抬眼瞪着美娘。
“放开她们两个,我把醉仙居让给你。”
“这么简单!”美娘一怔,捣着嘴哈哈笑起来,“你不是唬弄我吧?早知两个丫头就能让你屈服,真枉费了我这么大费周章!”
说罢,她自袖子抽出一张纸来,“这是店里的让渡书,你签一签吧!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你肚子的种,我还是得带走。”
岑久的眼前蓦然一黑,她咬牙撑住,一股母性的本能油然而生,她护住肚子,却愤怒得说不出话来。
“签吧,我可没多少时间浪费!”美娘笑道。
“姑娘!不要!”晓缘哭喊着,“不要向这些人渣屈服!晓缘不值!”
“罗嗦!”赵光狠狠踹了她一脚,岑久霍然抬头,她打颤地握住笔,却没立刻签字,反而走上前去,重重掴了赵光一耳光。
“敢在我面前再动她们分毫,我要你们什么都拿不到!”
赵光正要挥拳以对,美娘一使眼色,旁边的袁姬会意过来,忙拦住了他。
“你挡着我做什么?!敢打老子,我非给这死丫头点颜色瞧瞧不可!”赵光推开袁姬,气得粗话连连。
“猴急个什么劲?等她签了字,你想怎么发落都随你!”袁姬不耐地回嘴。
“你打也打了,满意了吧?把让渡书写一写吧,你再怎么拖时间,也不会有人帮你的!”
说罢,她握住岑久的手,硬逼着她在纸上签了字,然后,叫人把她也捆了起来。
吹干了签字,收好了纸张,美娘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舒坦愉悦,她笑吟吟地环顾四周,却感觉到一双怒视她的眸子。
“你这坏女人,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晓缘诅咒道。
美娘高傲地笑出声,然而笑声未断,一声怒吼破空而到,接着,她怀里的让渡书被人抢走,然后,化成一团在空中飞扬的碎片。
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站在她面前,冷冷地瞠视她。
“这……这是岑家的家务事,不用你管!”美娘退了好几步,做梦也没想到南宫哲会在这时候出现。
南宫哲一拍桌,箸桶里的筷子弹起,晓缘和清儿身边看守的男子应声而倒,美娘脸色发白,却无处可逃。
半刻前还气势高扬的赵光,早不知去向,而袁姬的双脚像被人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说……说什么我也是老爷子身边的人,秋水县是有法律的地方,你……你你不准胡来!”
“你这么做,眼里就有王法了?”南宫哲冷笑出声,一扬手,将胖呼呼的美娘像拎小鸡似地给扔出了店外。
当他转头,朝袁姬看去,那女人顿时手脚抽搐,接着口吐白沫,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