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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黎郡主 第九章

清黎郡主大闹东厂,强把人犯带走的事,早在当夜就传到了张扬和贺家耳里。

贺家劫案是何等大事,尽管人犯年纪虽小,但贺斐意并不在乎这点,他仗着王振是他干爷爷;隔日一早,便理直气壮地吵进了九王府要人。

九王爷当然是震惊莫名,兰岚更是大惊失色,只有朱乐姿笑得好生得意。

‘我孩儿向来有些任性,看在她和狄将军大婚将至的分上,给本王一个薄面,此事暂且莫让王公公知晓,事后,本王一定会给贺少爷和张公公一个交代。’他寒着脸对贺斐意和一同前来的张扬说完,便吩咐李仁备轿前往黎轩小筑。

入轿后,九王爷陷进了前所未有的难题里。清黎已经不是单纯为讨岚儿欢心所下的决定,虽然那是个该死的错,但他不打算后悔,也没什么好弥补的。十年前,他拆散了侯家,为了兰岚,他早就开启了祸瑞,而今仍是为了兰岚,他绝对不能让东厂的人查到清黎头上。

***

清晨时分的黎轩小筑,依旧春意荡漾,一点都不晓山雨欲来。

九王爷亲临是多大的排场,王府里派来传讯的人一进门,吓得才上任的何总管紧急召集了黎轩小筑内所有的下人做准备。

待在清秋楼看顾粱红蔓的狄无尘早就醒了。才出门,瞧见小雁慌慌张张地朝黎香苑奔去。

‘什么事?’

‘驸马爷,九王爷到这儿来了。’给何总管这么叫叫嚷嚷,小雁也慌得跟什么似的。

‘一大早吵什么吵?’侯浣浣揉着眼,随意罩了件衫子走出来。

一见主子的胸口还半开着,更要命的是还在狄无尘的面前,小雁立刻刷红了脸。

‘没事的。’狄无尘比她还镇定,他把披风褪下,包住了半醒的女人。‘进房去把衣服穿好,外头冷得紧。’他哄着。

星眸半开的她全无尴尬之色,反而慵懒得对狄无尘一笑后,整个人全贴到他身上去;这样的亲密,让一旁的小雁呆住了。昨天前,这两人还互不吭声的呢,怎么才过了一晚,就好成这样?小雁呆楞楞地想。

‘你照顾她,我去瞧瞧。’狄无尘把侯浣浣送至小雁身边,吩咐了一声。

***

‘她闯祸了。’

‘我知道。’

九王爷皱起眉。听他的口气,好像完全站在清黎那边,但是,这不像无尘的作风。

‘无尘,我把清黎交给你,是因为只有你管得住她,结果呢?你居然帮着她去东厂抢人,你太让我失望了。’想到这事的麻烦性,九王爷失去了一贯的温文气度,恼怒得大叫。

狄无尘没说话,请他上了清秋楼。

‘你们带走的,就是这孩子?’九王爷愕然地看着熟睡的粱红蔓。

‘没错!连我都受不了!她只是个孩子,东厂的人却严刑逼供。王爷,那些首饰我可以作证,的确是清黎送给她的。’

看到那红肿的十指,九王爷失去了声音,好一会儿才接受了狄无尘的话。首饰?他皱眉,不解地看着狄无尘。

‘清黎呢?’王爷闷闷地问。

‘在房里,昨天为了这件事,她也累了。’

‘去把她叫起来,我有事要跟她谈!这事我要私下跟她谈。’王爷转过脸,想到贺家,他脾气又来了。

‘好吵哦!你们。’她终于走出来,淡淡脂粉仍盖不去眼下浮现的那眶黑眼圈。

看到梁红蔓,她整个人清醒了。‘黎轩小筑又不是只有一个清秋楼可以讲话,无尘,红蔓还需要休养,你又不是不知道。’侯浣浣有些不悦。

九王爷瞪着她。‘是我要上来的。’

她好像这才注意到九王爷,屈身随意施个礼。

‘我有事跟你谈。’王爷气闷地走出去。‘无尘,这是我们父女间的事,你别插手。’

狄无尘想说什么,被侯浣浣挡住了,现在她也感觉事情不对劲了。

一到临春阁,王爷的脾气再也挡不住。

‘你知道到东厂抢人是多大的罪吗?’

‘我没想这么多。红蔓本来就是无辜的,金锁和玉镯是我给的,不是红蔓偷的,有什么事就冲着我来,何必拿个小女孩开刀。’她理直气壮,根本没把王爷看在眼里。

‘你以为红蔓是因为偷窃的罪名送审?’他恍然大悟于狄无尘的话。

‘不是这样吗?’

王爷忽然疲累不堪,原来以为狄无尘知晓这事,也愿意站在清黎这边:这样看来,九王爷终于知道自己是无能为力了。捧着头,他灰心地看着她。

‘我回王府了。’

她赶忙走过去扶住他,再出声时,掩不住-分歉意。‘对不起,我的态度太冲了。’

‘没有——’他抬起头,哀伤地对她笑笑。‘清黎,我会处理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她不明白有什么事能把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重挫成这样;她只知道,这段日子里,她对这个曾逼迫她的男人,早不自觉地生出了一分感情,而且这种感情,多过对母亲兰岚的。

‘我认为有事。’狄无尘的声音,从阁外静静传来。冯即安在身后,神色很复杂。

‘无尘?’她不懂他脸色的阴冷,更无法看清九王爷在狄无尘出言后,那更显绝望的脸。

‘王爷,您的话问完了吗?如果问完了,那么该我来问我的未婚妻一些小问题了。’他按住她的肩,神情很冷淡。‘坐下来。’

冯即安在门外看守着。

‘什么事这样正经八百?’她问。

‘红蔓。’

‘那到底是……’她微微蹙眉。

‘不是玉镯——’他静静地看着她,那个计划一点都不荒唐,她比他想像的还要聪明,只是他太笨,他完全忽略了。

狄无尘蓦然想起,小浣骂他无情无爱的话,她骂他永远不会懂那种为爱义无反顾的心!义无反顾,天豪,就是这样犯了错吗?狄无尘捏紧拳头,觉得自己再也不是自己。‘红蔓送去当铺的,是你脖子上的金锁,但是那块金锁,却是贺家被劫的财物之一。’

她愕然地望着他。脖子上的金锁明明是九王爷为了压惊,特别送给她的,怎么会变成贺家……侯浣浣脸色发白,想起陈小韬在袋子里随手翻起的那块锁片。

一切太巧了!是老天有意绝她吗?侯浣浣抬起头……不!她不能否认,一旦撇清关系,红蔓只有死路一条。

而她,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慢慢地,侯浣浣站起来,那样小心又谨慎。

‘你想知道什么?’

‘我正想问你。’

翘起嘴角,侯浣浣笑出声。

狄无尘不解她怎么能笑出来,他的心痛难道她一点儿都没感觉?

‘是我做的。’她说,语气斩钉截铁。

‘啪!’

很清脆的一声,他扬起手,眼前的女孩被打得仆倒在地。狂怒中的他,努力地想控制自己的怒意;但,最后还是对她动手相向。

他不想打她的,可是他真的好恨她这么干脆地承认了一切。

‘是我做的。’她重复一逼,抚着脸颊。侯浣浣没有哭泣,不为什么,她早知道依他的个性,一定会这么做。

‘你真以为——可以无法无天?’他咬牙切齿。

放下抚着脸的手,她认命了。‘无尘,你动手吧!’

‘卜山的贼人呢?’

‘他们不是贼人!’她突兀地打断他。‘他们不是!在我的心中,他们比你们这些当差的还高尚;他们是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哪伯我身在王府一年、十年,也改变不了我对他们的爱。’

一切的真相随着她的答案再清楚不过了,狄无尘霎时只觉得万念俱灰。

‘如果你还想知道什么?贺家的抢案是我策画的,那群你所谓的贼人也是我接应的。’

‘住口!你还执迷不悟!’

‘我根本就不后悔,信不信随你,反正我逃不掉,不过你休想逼我供出人名,要不然——’

‘不然你会死,用簪子吗?死你一人保全那些混蛋?朱清黎,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狄无尘苦涩地笑起来。

‘我宁可什么都不是。’她悲哀地摇头。‘生命的价值重过一切,这是卜家的信条,我不过是——实践。’

‘你——为什么不替自己想?交出那些人,你还是可以——’

她打断他。‘所谓的生命,并不单单是指我自己的,还有别人。’

‘你就这么自甘堕落、就这么——’

啪!那个巴掌又重又响,狠狠地、快速地,几乎是带着恨意掴上狄无尘的脸。

‘不准你这样侮辱我,你可以骂我不识好歹,但不准说我自甘堕落!我在卜家过得有情有义、抬头挺胸,这件事早在我十三岁入山那年就注定了!我侯浣浣身是卜家寨的人,死也不悔,我没有错!狄无尘,你以为你是谁?是神?可以左右他人的命运!’

‘不要再提那个名字!你叫朱清黎!你姓朱,你叫朱清黎!你是九王爷的女儿,该死的!我讨厌忘本的人!你明明是皇族的人,就算卜山把你养大,但那终究不是个好地方,你不能把你的忠诚-一点点到这边来吗?你一定要把事情逼到这步田地吗?’他觉得自己就要爆炸,在这种情况下,没再动手打她,真是奇迹!

他开始摇她,摇得她晕头转向,摇得她几乎要散了,摇得地眼泪失控地落下来。

‘那是个谎话,我要是真的姓朱,会不择手段地逃走吗?你以为我为何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阿娘!我姓侯,是因为我爹姓侯。十年前,九王爷拆散了我的家,带走了我娘;十年后,我来看看娘,却被王爷一个谎话强行留下,你怪我逼得过火,那么,谁才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娘人已经赔给他了,我跟那个九王爷本来就非亲非故的;他爱施恩,尽管找别人去……狄无尘想起她曾说的那些话,终于恍然明白。

原来在九王爷和兰夫人之间,有这样一段往事。震愕间,狄无尘接受了这些话。

‘无尘,我从来就不认为贺家那件事做错了。从策画到动手,既使我顶着堂堂九王爷的女儿身分,我也不后悔。’

‘喀啦’一声,横亘在两人间的檀木圆桌四脚俱断,桌面也散得四分五裂。

‘你以为……我会跟老二一样糊涂?’

打碎那张桌子后,狄无尘的力量仿佛也月兑尽了,他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你不是天豪,我也不是唐璨。’她悲哀地盯着他。

‘那你要我怎么样?要我明明知道事实,却昧着良心放你走?’

‘我不会走的,我只求你放过红蔓,你知道她是真的无辜,错的是我,不干她的事。’

‘不可能!’

‘无尘,我只求你这件事。’她的脸颊开始发疼,眼眶发热。

‘我做不到,你不要逼我。’他恼恨地瞪着她,恨她怎么能不在乎地跟他讨论另外一个人。他爱她呀!那种程度不下于天豪对唐璨;放与不放,她知不知道这个抉择从知道真相后,随时随地都能把他撕成两半!

她说得好,他不是天豪,他从小到大的坚定个性,是无法为爱抛诸一切的;而她也不是唐璨,她有牵挂,在卜家和他之间,她早就定出轻重。

而且,她决定牺牲自己的做法,居然是最令他受不了的。

她一点儿都不在乎他吗?

‘你要卜家,还是要我?’突然地,他揪起了她。

她的脸色僵冷,这是昨晚用热情拥抱她、用爱情体贴她的男人吗?眼前的男人陌生得似乎未曾谋面,她感觉她的人正寸寸往下沉,仿佛跌入无底洞。然而,她的心却还努力地想挽回什么。

‘我两个都要。’她咬牙回答。

‘两个都要!哈!’他沧凉地笑起来,大声吼着她真正认同的名字。‘侯浣浣!

看来,你不光对钱贪心;我现在才认清,你对一切都很贪心。两个都要?你以为你是谁?哈!我不准,我不准你两个都要,你只能有一个选择,是我?还是卜家?’

‘我要你,也要卜家。’她还是相同的回答。

‘不行!有我就不准有卜家。’他咆哮出声。‘我再问一遍,你要卜家,还是要我?’

‘这不公平、不公平!卜家寨是我的根,你是我的丈夫,你凭什么斩断我和卜家的关系?我拒绝选择,这不公平!’她痛恨地嚷起来。

‘你不选,可以,我替你决定!’他捏住她的手腕,那手劲再也没有以往的小心翼翼,她的腕骨传来一阵椎心的痛。‘很简单,你选择了我,所以,把卜家寨的人交出来!’

他真的要逼她,眼泪不争气地冒出眼眶,侯浣浣死命摇头。

‘把卜家寨的人交出来?’他咆哮。

‘你真的要逼我?’眼泪惊恐地跌下来。她咬着牙,开始麻痹自己的感觉。‘好,我要卜家寨!狄无尘,你听到了,我要卜家寨。’

他的眼神,冷如冰封。

‘我要卜家寨!你听清楚了,是你逼我选择的,是你逼我的。’她哭叫着。

‘很好!那么从今以后,我也不会在乎你。’好久以后,他才吐出这句话。

侯浣浣跌坐在地上,她紧紧捏着衣襟;这一刻,她的心完全被撕裂了。

‘无所谓,我会留下来的,只要你放红蔓走。’她讶异自己还能开口说话。

‘你干脆求我放你走,不是更快?’

‘我不会这么做。’她喃喃呢语,走了过去,轻轻地、柔柔地,指间抚过他的脸。‘我爱你,无尘。如果你放我走,我会轻视你的,我爱的就是这样坚定不-的你;笑我傻吧!我不在乎!让红蔓离开,我留下来。’

他真的就要相信她了,那泛着泪光的眼眸那样凄柔、妩媚,充满男人无法拒绝的恳求。他真的就要相信它了,为她那句——我爱你!

‘不!’他野蛮地吼叫,避开她的手。‘你不爱我,你只爱你的卜家寨,我明白的,不要骗我,你已经耍了我一次,我不会相信你的,你是个骗子!’

‘无尘!’她还想解释什么,却看到他用力地摔上门。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心痛地哽咽着,泪水沿着脸颊潸潸而下。

***

‘即安,我要你帮个小忙!’

‘帮忙?’他挑挑眉,先行确定了她没有说笑的意味。

话说得也是,这时候还有谁有心情开玩笑?大哥已经整整一个下午锁在房里没吭声,而她的眼眶,甚至还是红肿肿的。显然,他们没有吵出个结论。

‘老大要我守在这儿,嫂子,帮忙当然是可以的,不过,你可别太为难我。’

她开门见山,倒也不罗嗦。‘我要你把清秋楼里的那对姊妹带走。’

没有回答,反应她的是冯即安的张口结舌;整整一分钟,他就这么瞪着她看,好像她说了什么荒谬无比的神话故事。

这是个‘小’忙吗?有没有搞错?要他放走人犯,居然是帮个‘小’忙!

‘别像个白痴-样瞪着我,要还是不要?’她恼怒地问。

‘你——开——什——么——玩——笑?’冯即安几乎是哑着声音,低低吼完这句话。

‘我不是开玩笑,我只要听你一句话,帮是不帮?’

‘不帮。’回过神,他把头摇得像小孩玩的搏浪鼓。

‘你也表明了你的立场,是吗?’她锐利地直视着他。

‘没错,就算不站在官家这边,我也没有理由反对老大的决定。’

‘那好!冯即安,我尊重你的选择,你不帮,我自会想法子带人离开;到时,咱们就是敌人了,我会背上我的箭,你要是够聪明,就别试图拦阻我,想动手,我……’她一咬牙,把狠话撂下。‘我会不惜一切,杀了任何挡我的人。’说完,她转过身去。‘我很抱歉事情变成今天这样,或者,我们注定无缘当朋友。’

隔了好久,冯即安狠狠咒了一句粗话,为什么这种倒楣事都会沾上他?

***

显然她要锦安送来的茶水发生了药力,冯即安伏在桌上,睡得正沉。

她无感情地扫过他一眼,机警地避过警卫,往清秋楼快速无声走去。

‘走!带着这些银子还有这封信,到大街数来第三条小胡同进去,在拐角处,有位卖猪肉的朱大叔,你去敲他的门,然后把这块牌子,还有信给他瞧过——’她把当日下山时,卜老虎给她的那块牌子塞进粱红蔓怀里。‘他会带你到关外的卜家牧场去,到了那里,你和绿蔻就安全了。’

‘那浣姊姊你呢?’粱红蔓哑着声音,泪水已经落下,她听得出来,侯浣浣的口气好冷漠,就像……就像他爹临死前认命的神情。

‘你别担心,我会没事的,卜家牧场会保护你们姊妹俩……’

‘不!我要你眼我们一起走,浣姊姊,你是不是不打算离开了?不要,红蔓不要你留下来!’

侯浣浣忽然狠狠地将她拉进怀里,她不想让粱红蔓看到她的哭泣。

‘走吧!趁现在没人,快点动身,你答应要乖乖听话的!’说完,她飞快地离开房间。

粱红蔓呜咽着,蒙着脸悲伤地哭起来。

抱着熟睡的绿蔻从后花园里偷偷模模地出来,梁红蔓正要依着地址,却在拐到大街上时,猛然煞住了脚。

一个男人站在她前面,地上的影子被拉得笔直修长。

店家两旁微弱的灯笼被风吹得幽幽荡荡,把他那张俊秀开朗的脸照得阴睛不定。梁红董忍着背伤,把怀里的妹妹轻轻放在石阶上;而后,两眼定定地望着冯即安。

冯即安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女孩,怀里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应该是她妹妹了;他搓搓下颚冒出的一点胡渣子,仍在打量着她。

天!他该拿这对姊妹怎么办呢?

‘放走我妹子,我跟你走。’梁红蔓终于开口了。

‘如果我两个都不打算放呢?’

粱红蔓退了一步,眼底有忿怒,也有部分的绝望。然后她的背、她的手又疼起来。

‘如果你不让我走,我会不顾一切打倒你,让我妹妹离开。’她坚定地昂起下巴。

一抹从容的笑,瞬息照亮他的脸。‘抱歉!我没有轻视你的意思,但是我真的想知道,你想要怎么样打倒我?’

她被问住了,脸上起了一阵难堪的辣红。这男人说得没错,他虽然很清瘦,但看起来却不是省油的灯,她的话太自大了。

‘你到底放不放我们走?’

‘总要有个理由让我给大哥一个解释,要是办事不力,他会宰了我的。’

‘什么意思?’

‘比如说——让我不由自主就放了你,或者,把我放在一个无力阻拦你的情况。

嘿!是你威胁要打倒我的哟!动脑筋哪!’

‘怎么……让你不由自主?’她皱眉问道。

冯即安又笑了,把粱红蔓拉到灯下,仔细瞧着她的模样。‘生得不错嘛!你这丫头如果再大些。一定是个美女,只要是个美女,就能让男人不由自主,可惜你太小,唔,没法子,真的没法子。’他摆摆手,很无奈地说,根本不晓得梁红蔓已被他这番话弄得一阵神智下清。‘看来只能选择后者了。’他收起玩笑的心情,对她挤挤眼。

‘什……什么后者?’

‘就是……’他住嘴,叹了口气,不敢相信她这么笨。‘把我弄昏之类的。’

‘我去找棍子——’她恍然大悟,很快地接话,说实在,再杠下去,她会先被他的话弄昏。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见她真的在一旁小巷里找出棍子,他微笑问道。

‘我叫红蔓!’

‘红蔓?’他咬住笑,这么清秀的姑娘家取这种怪名字,不过也没什么,叫红蔓还好呢!上回办案,还找到一个叫冷白菜和胡萝卜的;当时,要不是老大在一旁,他早就放声笑出来了。‘那你妹妹是不是叫绿豆?’

粱红蔓当他头壳坏掉地望着他瞧。这人怎么啦?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些有的没有的事。

尽管如此,她还是恭恭敬敬地回话。

‘她不叫绿豆,她叫绿蔻。’说完,她用力地拾起棍子,真的朝他的后脑敲下去。

‘哇!你还真打咧!’冯即安闷哼了一声,回头瞪着她,他模模后脑,掌心里有被木棍擦破皮所渗出的血丝。

难道她又会错意了?粱红蔓丢下棍子,赶紧去扶他。

‘是你叫我打的,不干我的事。’她喃喃说完,又道:‘你没事吧?’

冯即安无意间握住她被白布包得密密的手,梁红蔓被他一握,痛得紧缩了一下,但忍着没把手抽回。冯即安早就察觉她的异状,当他把她另一只也包得密不透风的手掌拉过来,霎时,他倒抽了一口气。他气自己白痴、气自己瞎了眼,这女孩的伤远远超过他所想的,他竟然钝得没注意这一点。

对东厂的忿恨一时淹没了他的理智,莫怪那时大嫂会气得提刀砍人,要是他也在场,定要见血才能罢休。

‘天哪!你这么瘦小,怎么熬过来的?’口气一变,他充满了恼怒。

粱红蔓刷红了脸,向来单纯的心忽然因这男人的一句话而起了异样的感觉。

‘已经没有事了,真的,没有事了。’她讪讪地说。

‘他们还对你做了什么?’冯即安冷冷地问。

她被他阴沉的脸色吓住了,抿着嘴,指指背,瑟缩了一下,才道:‘用鞭子。’

‘还有呢?’他的口气更冷冽了。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她连连摇头。

冯即安松开她的手,站了起来,一声有如野狼低咆的声音自他的喉咙传出;粱红蔓骇得弹退了一大步,顾不得手上、身上的痛,把熟睡的妹妹快速地抱起来。

粱绿蔻被震醒了,小手揉一揉眼睛,又伏在姊姊瘦小的肩上睡着了。

‘把你妹妹给我。’

梁红蔓退了一步,下意识拥紧了妹妹,她瞪着那双大手,又看看男人略带怒意的脸,她眼底生出敌意,后悔自己方才怎么没多用一些力道。

‘我不会伤害她的。’冯即安保证。不知为何,她的手臂松开了一些。‘这么抱法,会把你妹妹勒着的。’经她同意,冯即安接过滴了一摊口水的小女孩。‘要去哪儿?我送你们一程。’

‘你……’粱红蔓的手仍停在空中,被他的话弄呆了。

‘怀疑?要带路就快些,我这人改变心意很快的!而且也没什么时间了。’冯即安微笑。

‘你的头……没事?’

‘比起你的伤,这一棍死不了人。’他调整了抱梁绿蔻的姿势,头也不回地走去。

***

从事发至今,兰岚什么都没说,她紧捏着手绢儿,仿佛捏紧一分,就多一分活着的力量。当侯浣浣浑身绷直,跟着狄无尘踏出大厅,一眼都没望向她时,兰岚忽然冲过去,纤弱的身子伏在王爷跟前。

‘岚儿给王爷磕头、岚儿给王爷磕头,只要王爷饶过小黎,岚儿愿意一死。’

她凄凄喊着,一次又一次地把头朝地面磕去。

‘岚儿!’九王爷震惊又心痛,抢着去扶她。

回过头的侯浣浣的脸色倏然变得苍白,她忽然扯开一直扣着她的狄无尘,用力跪下。所有她曾经以为部收得很好的情绪,全部崩溃了。

‘不要跪他!我不要你的恩!我不要你的情!你早就放弃我了,我早就不在乎了,我不准你这样对我!听到没有,我恨你!兰岚,你听到没有?我不准,因为我恨你!’

她大吼,开始发疯地朝兰岚又跪又叩。

‘你跪他多少恩,我现在还给你,我跪还给你。’她吼叫,一叩再叩。

地板上虽铺了厚厚的地毯,但顷刻间,她雪白的额头上立刻擦出了血痕。

还没从兰岚的崩溃中觉醒,朱清黎的失控再度吓倒了众人。

见她如此伤害自己,狄无尘彷佛万箭穿心,他想抱起她,阻止她伤害自己,却被狠狠推开。

‘我不恨九王爷拆散咱们一家三口,我也不恨爹当年懦弱留不住你,我只怨你,我只怨哭哭啼啼的你。你掉眼泪,什么话都不说,爹叹口气,就放你走了;十年了,到现在你还是哭?你能不能够做些别的?不要再管我了,我早就不是你的小黎了!

那一年我哭着喊你,只求你再回头看我一下下,别上轿去,我一直告诉自己说:‘侯清黎,只要娘肯转回头看你一眼,她会留下来的,因为她是最疼你、最爱你的娘。可是,你没有也不肯回头,我对你的心早在那天就死绝了。现在你又要做什么?我恨你这么做,再也……’侯浣浣伤痛难忍,成串的眼泪进落而下。‘再也不要……对你……我不准!我不准!’

兰岚惨白了脸,拼命退后,整个人惊骇得缩进了王爷的怀中。‘不要这样……

说我,小黎,娘没有这样对你……’

她根本听不到兰岚的话;侯浣浣整个人都淹没在十年前那失去一切的沉重记忆里——那段回忆,是她开朗生命中最难下咽的晦涩。

伤口一旦掀开,她才知道多年来,她选择避开并不能保证一切安然无恙。因为她在乎兰岚,一如兰岚在乎她这个女儿的心。

‘小浣!不要这样,她是你亲娘,不要这样说她,纵然她有什么不对,都过去了!’看她这模样,狄无尘怎能再将她当个囚犯。

他小心翼翼地自背后搂抱起跪着的她,侯浣浣依着他的胸膛,忘了自己还流着血,她和哭成泪人儿的兰岚凝望相望;忽然,她拍着胸口,复而紧紧合上眼,斗大的两颗泪珠再度溢下。

‘不要对我施恩了,没有用的,一旦我死了心,现在就算为我做得再多,我都不会要你那些自以为是的爱,没有用的!’她软软地依靠在狄无尘怀里。

‘不要说了,清黎,逼你进府并不是岚儿的意思,她是真不知情;你要相信我,岚儿真的很爱你,你不可以这么说她,要怪,就怪我吧!当年是我硬拆散你们家,我一直在想着该怎么补偿你,看来……’九王爷灰心地摇头,满眼的沉痛。‘是我错了,早在你来见岚儿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再也没有任何依恋了。’

昏沉沉的侯浣浣茫然地收回视线,她推开狄无尘,蹒跚地走了几步,对九王爷诚敬地跪下去。

‘我不怨了,我真的早就不怨你们的,我知道您是真的疼我,要不然你不会逼我认你做爹,你只是用你的方式在补偿我,对不对?一想到这层,我没有法子恨你。’她转向兰岚。‘我的幸福不是锦衣玉食,你若真在乎我,就让我离开。’

‘清黎!’九王爷眼眶发热,从来没有一刻,他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无力感。

‘我们走吧!’她想站起身,维持自己最后的骄傲,却在一阵晕眩后,整个人摔了下去。

‘小浣。’狄无尘将她揽在怀里,焦灼地大喊。

‘请御医来,快点!’王爷大吼。

而昏迷的侯浣浣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抱着侯浣浣进房后,狄无尘和王爷、冯即安等男眷被请出房。

狄无尘呆立门外许久,不愿离去。到现在,他还无法从方才在大厅目睹的那一幕情景平复过来;狄无尘知道她的个性独立,却从没发现地亦是如此爱憎分明。

他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深爱她了,因为,他们是如此相像,他们对事情都不轻易妥协,他们认为忠诚胜过了一切;所以,命运注定他们的缘分是不得善终的。

‘老大,你留在这儿也于事无补,还是先离开吧!’

‘即安说的没错,她一时之间还不会醒来,我们先到前厅去,好好商量怎么应付贺家才是。’九王爷也开口劝他。

‘有什么好商量的。’一想起她的抉择,狄无尘的眼神漠然,心痛更加剧烈。

‘她已经逼得我没有选择了;就算她醒来,结果还是一样。’

‘你不在乎她吗?无尘?你难道真的忍心牺牲她?’九王爷激动得握住他的肩。

‘我这一生从来没求过人,无尘,现在我求你,求你放过她,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起头的,这全是我的错。’

狄无尘震惊地望着王爷,那充满哀怜的恳求,完全击中他了。

***

很少有事情能把冯即安吓成这样,扶着仍隐隐作痛的头,他的眼珠子骇得几乎凸出来;他闭上眼睛,再度打开,但停在眼前的女孩依旧没变。

老天!这一切还不够乱吗?

才不过两天,清黎郡主的昏迷已经搞得众人鸡飞拘跳,结果,这小丫头还来搅局……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他瞪着梁红蔓,一个字、一个字地吼着问道。

‘我——回来!’她轻轻开口,等着他更大的怒火。

‘是啊!是啊!我看到了!你回来?该死!你为什么要回来?’他气急败坏地大叫。

‘我听到你和狄大哥的话,浣姊姊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我怎么可以一走了之呢?’她的眼中含着泪。‘昨晚我见了小雁姊,知道浣姊姊的事,我更……不能走了。’

‘胡说,你明明已经出城了,怎么会折回来?’他几乎要咆哮了。

‘我……我……我想跟你说一声谢谢——为我和妹妹所做的。’

冯即安翻翻白眼,差点没被她的话气死。

女人,不管是十岁还是六十岁,他永远搞不懂她们心里在想什么,一声谢谢就这么重要?重要得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你妹妹呢?’他恼怒地问。

粱红蔓怯怯地回答:‘我托朱大叔带回家去了。冯大哥,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不能让浣姊姊受到伤害,你押我去见官吧!’

他气得拉过她,不说分由地把她的手掌摊开。‘你一点都不在乎,是不是?明知是冤枉的,你就真的要去当替死鬼,是不是?’他吼叫,弄得梁红蔓泪涟涟。

‘爹……说过,这世间,本来就……不公平,没有青天大老爷,咱们穷苦人的命就这样……’她提袖抹去泪水,末料却愈抹愈多,未了,梁红蔓终于大哭出声。

‘求求你,冯大哥,浣姑娘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这事……可以不扯上她的,你也不……希望……不希望这个结局的,是不是?’

搂着她小小的身子,冯即安咬牙切齿地瞪着天空,红蔓说得好!这世间是没有青天大老爷,但却不代表她就该做代罪羔羊。

‘我不会让你再受伤的,红蔓。’几乎像宣誓一般,他对女孩许下了诺言。

‘老三,什么事大声嚷嚷?’狄无尘走出来,一见梁红蔓,他的话没接下去,那张脸青了一层。

而粱红蔓整个人被他这样一逼视,吓得全缩到冯即安身后去了。

粱红芰并不知道,让狄无尘铁青着脸的并非自己,而是眼前缓缓朝三人走来的清瘦男子。

狄无尘见过他的,那位主掌黎轩小筑的风水师傅——陈小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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