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卷(下) 第一章
红尘更是呆若木鸡,直到洛滟双臂环上,他怒吼一声,如避蛇蝎地推开她:“死老虔婆,滚开!”
洛滟被他推得险些摔倒,却不以为忤,用那只仅存的眼睛在红尘脸上身上逡转不已,越看越似父皇青年英姿,心中激荡之极,坐定床沿,又伸手向他模去:“莫怕!你是我的亲弟弟贺兰宸鸿,我不会害你的。”
这一次,再没人怀疑自己的耳朵,人人都像突然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一裕?嫔媳砬楣忠斓搅思?恪V挥泻斐纠湫ψ糯蚵渌?终疲?恢副呱夏嗟衲舅馨愕木?匏?骸八览向?牛?惴枇瞬怀桑空飧霾攀悄愕牡艿埽?乩蓟食?腻泛杼?印!?
“他不是!”
洛滟矢口否认,语气更无半分犹豫。君无双整个人震了震,扭头凝视洛滟,脸庞再不见一丝血色,惨白得近乎透明。
“皇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怎么听不明白?”莫名的恐惧如巨网铺天盖地罩落,他一手按胸,心跳几已停顿:“你不是我的皇姐吗?你不是说我是太子吗?皇姐……”
他的反应早在洛滟意料之中,但当真亲见,愧疚油然而生,心头一痛,却还是摇了摇头,掐灭君无双最后一点侥幸希望。
“无双,是我骗了你。他才是我真正的皇弟,当年母后临盆又适逢敌军攻城,我为保住贺兰氏血脉,想出这偷梁换柱的计策,叫我姨娘带他悄悄离宫,再用你来冒充太子。我本想与你一齐葬身火海,让敌军以为我贺兰氏已绝后,谁知却被散易生那畜生抓了去。既然天不亡我,那我就要狠狠报复,杀掉所有负我之人。”
“不要说了……”君无双嘴角牵搐,似哭似笑:“所以你就把我当成你复仇的棋子,杀人的工具。”
洛滟眼生惭色,正待争辩,君无双一闭双目,再张开时满眼痛楚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笑了起来:“原来我只是个替代品,是假的,呵,皇……你却足足骗了我二十六年,你骗得我好苦!”
“无双,我不是有心的,我——”洛滟想要安慰,却根本无从说起。纵使对君无双有千般爱意,此时说出来,也决计没人相信。
君无双点点头:“对,你不是有心的,是我自己太蠢,为什么事事都要听你的话?是我蠢,是我蠢。”
喃喃重复着,终于颤怵着再也说不连贯,直勾勾盯住洛滟:“我不怪你,我谁也怪不了。我只要你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这……”洛滟低下头,不忍再看他:“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你姓君,是个破落农家女的私生子,你娘生下你便过了身,家中因为无力抚养你,就把你卖了给人。”一顿,幽幽道:“你的名字,还是我为你起的。”
六王叔冷冷插了一句:“臣当日就说过,他和先皇伉俪长得不像,果然,哼哼,原来是个野种。”
战栗的身影静了下来,君无双面色白得不似人类,轻轻地点头:“好,好……”
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就往屋外冲出,却被门坎一绊,重重撞上门框,竹门登时塌了半边。
“无双!”
“教主!”
洛滟和夜罗刹几曾见过他如此失措?不约而同大叫。君无双捂着额,一刻不停地飞奔离去。
银影瞬间遁入竹林深处,撞坍的竹门上却赫然留下一道血痕,当是刚才君无双魂不守舍磕破了额头……
模着那犹自温热的血迹,洛滟失魂落魄。却听六王叔寒声道:“公主,这真假太子之事,为何要隐瞒糊弄臣等多年?”
洛滟一凛,这才想起皇室中人最重宗室血统,以前她私心作祟,只盼着君无双能登基称帝,便将错就错,把三人瞒得紧紧的,眼下既已吐实,倒是麻烦。听他口气不善,她收敛心神缓缓转身,望着一脸忿忿不平的六王叔,微一欠身,从容道:“洛滟也是为掩人耳目,再说,那君无双身手了得,智谋出众,洛滟此举可以叫他心甘情愿为我贺兰氏效力,有何不妥?”
“你——”六王叔气结,但洛滟说得头头是道,一时竟驳她不得。怒冲冲瞧向床上红尘,见他似乎被这变故吓到,面无表情。他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两声:“公主行事,老臣焉敢置喙?公主太子姐弟重逢,可喜可贺。老臣这就去通告教众,免得他们有眼无珠再来冒犯太子万金之体。”
红尘俊脸立即铁青,洛滟厉声高喝:“六王叔,你再提那天之事,休怪侄女不客气!”
六王叔一反常态地讥笑道:“公主令人做得,老臣却说不得么?”瞟着红尘:“太子你说是不是?”
森冷厌恶的目光环视过屋内所有人,红尘费力撑起身,慢慢穿好鞋袜,又慢慢向外走。
“去哪里,皇弟?”
“谁是你这老虔婆的弟弟?”红尘头也不回,继续一步一挪地缓缓前行。声音很平静,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才能迫使自己忘却股间钻心的痛,不让话音发抖,才能让背脊挺直!
洛滟惶惑跟在他身后:“你不信?错不了的,你心口那颗红痣我绝不会认错。你的名字也是我取的,是希望你做个红尘浊世的凡夫俗子,安渡一生。还有,你娘亲叫沁南绡,对不对?她其实是你我的姨娘。”
红尘脚步未停,全身却僵了一僵,娘亲的名讳本就罕有,洛滟竟能一口呼出,足见熟稔。陡然间,沁夫人临终前的言语流过脑海——
“……我答应过你姐姐,要,要让你平平凡凡过,过一生的……红尘……”
拳头关节捏得咯咯轻响,红尘喘着粗气,用尽周身气力大步向前。洛滟又惊又痛,也不敢拦他,只得亦步亦趋:“你还在生皇姐的气?那帮畜生,皇姐转头就将他们尽数处死。红尘,皇姐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我一定会补偿你,我会叫无双效死辅佐你,助你复国当皇帝的。”
“你闭嘴!”听到最不想听见的名字,红尘暴吼:“永远都不要再在我耳边提起他。”
洛滟皱纹纵横的脸一阵抽搐,低声哀求:“那日是皇姐逼他,你不要恨他袖手旁观。后来,后来他还是回来救你的。”
“……太迟了……”
红尘冰冷没有起伏地吐出一句,朝郁郁竹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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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无双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奔出屋,如何奔进林中,但有意识时,已满脸是泪,混着额上流落的血,淡淡的红,染了青竹碧草。
“……唔……啊……”再怎么按紧嘴,呜咽依旧从鼻腔、从指缝泄出,一声声敲击他心里每一个角落,像要把心化为齑粉的痛苦。
原来他什么也不是!原来二十六年的努力,毕生的追寻,竟只是洛滟的一个谎言,只是一个连他自己都迷惑其中的荒唐梦。而他,却为之付出所有,甚至,失去了生命里最耀眼的那一抹鲜红,那一个浓眉星目的男子……
“啊……呃……啊哈哈……”
嘴里尝到眼泪的咸涩,他一边抹泪,一边大笑。不明白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还笑得出来!可他就是想放声狂笑。因为不狠狠地释放出盘踞在体内急遽膨胀到几乎爆裂的那股强烈情绪,他一定会死!会被那无处可逃的震骇、愤怒、痛恨、悲哀、懊悔、彷徨、无望逼上绝路!
如果死了,该多好!
大笑着用头去撞最粗的竹竿,撞断一株,再换一棵。
血沾上了睫毛,眼前晃来晃去,一片的红……
为什么还不死?哪怕晕过去都好啊!可为什么神智还如此清醒?清晰无比地记得红尘说过的每一个字,对他露出的每一个笑容……
“红尘……”悲凉绝望的呼唤冷凄凄地划开苍穹,仰望远天血红夕阳,惨淡一笑——
……“倘若日后我君无双有负于你,你尽管杀了我,不用手下留情。不过,呵,我绝不会辜负你的。”……
可终究还是错了一步。
力凝五指,朝心口抓落:“我亏欠你的,一定会还给你,红尘——”
指尖已穿透衣衫,触及肌肤下有力跳动的心脏。女子尖利粗嘎的惊叫传来:“无双,你做什么?”
跟着红尘甫入竹林,便见君无双作势自裁,洛滟唬得灵魂儿飞上半天,直奔过去紧紧抱住他。
“无双!你莫吓皇姐!”
“你走开!!!”
君无双猛地甩开她,惨笑道:“都是你害的!为什么当初不让我被烧死算了?为什么要骗我这么多年?还要逼我看着最喜欢的人受凌辱?我好恨,好恨!”
洛滟白发簌簌抖着,背一下佝偻起来,似乎刹那间老了十年,嗫嚅道:“不要,不要恨我。我,我最爱的人就是你啊。”突然哆嗦着拉起红尘袖角:“红尘,你就原谅无双这一回,不然,他真的会死,无双他真会想不开的。”
“你们两个一搭一唱,也够了吧?”
红尘冷笑着看那双充满期盼的墨玉眸子须臾黯淡破碎,扯开洛滟枯瘦的手腕,不无讥诮:“我该叫你皇姐吧,呵,你倒真替他这冒牌货着想!那班禽兽污辱我的时候,却有谁来为我着想,替我担心了?”
冷漠地向君无双扬起眉:“你以为我是可怜你才找来这里的吗?别痴心妄想了,我只不过想来看看,你的皇帝梦醒了是怎么一副嘴脸?居然寻死觅活的,真是笑死人!”
“红尘,我求你不要再这样讽刺我……”一遍遍被打到谷底的心已不再奢望能得到原谅,君无双惟求那双曾亲密相吻过的唇瓣勿再流漏嘲弄,却招来红尘更响的一声嗤笑:“我的名字也是你随便可以叫的么?”
“你究竟要我怎样?”君无双脸色惨淡如死水,一晃已抽出夜罗刹腰刀,塞入红尘手里。挺立讥笑变得有些僵硬的红尘面前,阖上眼帘:“你若觉得要亲手杀了我才解恨,就动手罢。我不会躲的。”
仰起线条优美似玉琢的白洁脖子,不再言语,只等红尘手起刀落。
红尘如要咬碎一切般咬着牙。每一句嘲讽也都在他自己心上划了道伤口,如何还能将刀斫到无双身上?光想象就痛不欲生。
“动手啊!”君无双催促,脸上浮起些许解月兑的微笑。
“别说傻话,无双!”洛滟紧张地抓住红尘执刀的手,怕他真会一刀砍去:“红尘,无双是世间奇才,他将来可以帮你匡复皇朝,你不要杀他。”
九王叔和十三王叔一直均未出声,此刻终于看不过,齐齐叹道:“冤孽,冤孽!”
“这个,太子,就请给教……唔,无双公子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两人怜悯地望向君无双,毕竟相处了十多年,内心深处,实是喜爱君无双胜过那倏忽冒出来的真太子良多。
夜罗刹兄弟俩素来对君无双敬若天人,见他一再委曲恳求,却三番四次遭嘲笑,早憋得满肚火气,再也按捺不下,管他什么真假太子,口舌摇动,刚想大骂红尘。红尘已竖起刀,凝视刀背那一泓锋芒——
杀了无双,就能消去心中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郁结吗?
不可能!就在第一次看到那双流光飞舞幻化幽邃的墨玉眸子滴落泪水,心顿化片片飞扬时,他已深深知道,永远也忘不了这曾叫他爱到迷失所有的优雅男子……
正因为忘不了,所以更恨。想用尽人世间一切恶毒言语将自己和他都一起毁灭的恨!
一挥手,刀光里溅开血花四散,洛滟咽喉鲜血汩汩直涌,睁着无法置信的独眼,在众人惊到无声的注视中,徐徐倒进红尘臂弯。
为什么?洛滟嘴唇翕张,却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红尘仿佛读出她心头所思,低下头,用只有洛滟能辨别的声音在她耳旁慢慢道:“我恨你。如果不是你,我至今还当自己是无双心里最看重的东西,我还可以像原来那样喜欢他。可你,把我最美好的感觉夺走了,我恨你……”
洛滟已经分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但捕捉到红尘眼里藏在最底层的阴郁哀绝,滚烫的眼泪自她以为早已干涸的眼窝溢出。挣扎着伸出双手,分别去握君无双和红尘的手,想将两人的手合在一块,终究力不从心,骨瘦如柴的手腕垂落身侧。
终于自最初的震愕中恢复,君无双膝盖发软地跪在地上,接住洛滟从红尘臂弯里渐渐下滑的尸身,腥热的血浸透了银衫,胸口却冷得如有冰水流淌。
“……皇,皇……皇姐啊……”泪水大颗大颗滴在洛滟脸上,君无双撕心裂肺地嚎啕痛哭:“不,不要死……不要丢下无双啊……皇姐……”
确实恨她,恨这捉弄了他和红尘一生命运的女人。可当手里的躯体越来越凉时,才惊觉伴随他渡过长长灰暗岁月的人正在逝去。今后,将再也没有人会温柔地抚模他的脸,轻轻地唤他:“……无双……”
再没有人……
这个认识像黑洞吞没了他所有思绪,连眼泪也被吸走,抬起干涩得发疼的双眸,君无双空虚惘然地仰望矗立身前的高大红衣男子,试图在那对漆黑的眼瞳中找到哪怕一丝丝的温情,却对上足以冻结肺腑的森寒目光。
毫无温度,只有讥诮。
“君无双,你真是不肯面对现实啊!还一口一声皇姐长、皇姐短的,呵,你还以为自己是宸鸿太子么?”
红尘冷然嘲笑跪伏脚边抖胜秋叶的人,那紧搂洛滟的洁白手掌更刺痛了他双眼,蓦地一把抓起洛滟如雪白发,将她拖离君无双怀抱:“你一个小小贱民,怎配碰我的皇姐?”
冷酷地拖着洛滟尸身慢慢走远,听到背后君无双悲怆绝顶的呼喊,红尘抿紧嘴,未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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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滟入土那日,恰逢天阴风狂。碎叶与泥土卷扬着染黄天地,昏溟晦涩的天幕压得人心郁悒,乌云墨团似一簇簇直逼头顶,仿佛随时都会如铅块砸落尘间。时不时从云深处传来阵阵沉闷的雷声,滚过大地。
坟就筑在竹林外围的草地上,几铲新土草草掩埋,无碑无志,凄凉直似乱葬岗头的无名野尸。却无教众敢异议,盖因听三位王叔说那是公主失散多年的亲弟弟、真正的宸鸿太子如此吩咐。虽然这个新太子、新教主来得蹊跷,但既然王叔们众口一词,原太子亦无动静,教众再奇怪,也犯不着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只偷偷嘀咕,怎不见无双公子在场?
最后一铲土洒落,红尘挥挥手,三位王叔识趣地领着一干教众退下。四周寂清,只余一人一坟,相对孑然。
默然瞧着孤坟,半晌,红尘转望阴暗天空,眉眼冷冷,不知在想些什么,抑或又什么都没有思索,只是孤单单地望着那看不穿的浓密黑云……
“……红……”君无双静悄悄地走到他身后,鲜红背影似乎没听到他的叫声,仍旧巍然不动。“尘”字哽在了喉间,深深调匀气息,改了口:“无双见过教主。”
“你来干什么?”红尘回身斜睨垂首而立的人,唇含讥笑:“这贺兰皇朝、红尘教跟你这外人毫不相干,你还赖在府里,不舍得之前的荣华风光么?”
君无双的身子在风里摇了摇,竟透着几分单薄。定定凝睇红尘:“我不舍得的是你。”
额头尚留着道殷红的细细伤痕,墨色眸子流动着一触即碎的脆弱和忧伤。红尘胸臆难言地涨痛起来,呼地侧转头。
“滚!”
水银衣衫没有动,君无双仍望着他冷漠无情的面容,轻声道:“那帮人我已经把他们都杀了。”
红尘一僵随即放松,冷淡之极地挑眉:“那又如何?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呵,你想得还真简单!”
咬着粉色薄唇听完红尘冷笑,君无双脸色如处飘雪隆冬,白里泛青,提手轻拍两声。十来个教众应声走近,有些畏缩地朝红尘行过礼便一溜看住君无双,不知道无双公子为何找他们来见这一脸阴沉的新教主。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红尘也拧起眉心。
君无双没回答,只默默拔下绾发的两支竹簪,黑檀木般柔亮的发丝如墨泉流泻,披落双颊,衬得肌肤更白,莹透若水晶。手微微颤抖着,却没有迟疑,解开了衣带。
水银色的衣裳从肩头滑落,露出白玉雕就也似的锁骨、胸膛……
天色越发昏暗,所有人的眼睛反都异常光亮,盯注在那美得令人目眩神摇的男性身躯上。空气里响起逐渐粗重的呼吸。
红尘的呼吸却几乎停滞——君无双居然在别人面前袒身露体……血一下涌上大脑,眼睑突突激跳,杀人的冲动腾空而起:“君无双!你发什么疯?简直恬不知耻!”
君无双周身都因他的叱骂瑟瑟轻抖,手反而加快了动作,褪尽仅余的遮蔽,赤果果立于风中。墨发飘舞,凌厉肃杀,一双变幻万千的魔眸盛满深不见底的悲哀,直视红尘。
“倘若我把你所受的苦还给你,你是不是就肯原谅我?!”
天空“豁啦啦”一记巨雷,劈开浓翳。“啪啪”地,雨点由小到大,密密砸下尘埃。红尘面庞比乌云更黑,任黄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身上,却眼皮也不眨,只看着雨幕里不着寸缕的人:“……你做什么?……”
眼蒙蒙的,脸湿湿的……君无双自己也辨不出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只觉流进嘴里的液体苦得无法忍受,但依然绽开一个凄楚笑容:“我知道你恨我,一报还一报,你那日受的苦痛今天就由我来尝,直到你满意叫停为止。这样,你可以原谅了我么?”
一旋身,面对那群已呆住的教众:“你们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来啊!过来上我啊!”
“来啊!——”
“君无双!!!”
红尘迸出惊天动地的狂吼,狠狠揪过君无双头发,迫他扭过头来,心分明疼到无以复加,可一咬牙,却不受控制地吐出自己都为之齿冷的嘲讽:“你就如此婬贱,非要到处求人上吗?”
一句话,轻易将君无双的心撕成碎片,什么辩解、反驳的力气俱已殆尽,惟有张着水雾模糊的眼睛凄然相望:“我只求你,原谅我,红尘……”
“住口!不许再叫我的名字!不许!不许!!!”红尘像被针扎到似地跳了起来,愤怒欲狂地猛摇他:“我发过誓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为什么你还要来纠缠我?早知今日,当初你为什么又忍心那样对我?你不是说最喜欢我的么?你不是说绝不会辜负我的么?为什么事到临头你统统做不到?你说啊,说啊!!!”
浑身似乎都被摇得支离破碎,君无双不断掉泪,混着雨水飞洒:“是我错,你原谅我,求你原谅我这一次。红尘,我真的不能失去你,真的……”
声声哀求痛彻心肺,红尘几乎就想将他揽入怀中痛骂、痛哭,却在最后一刻生生顿住。没有忘记那最不堪回忆的时刻,君无双竟漠然旁观。明明近在咫尺,居然不来救他。
叫他如何原谅?!
绝不原谅!!!
突然一口唾沫啐在君无双面上,重重喘气,狂笑:“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变态,喜欢看那种事情吗?啊哈哈……滚!别再来跟我纠缠,你给我滚!”用力推开君无双。
被啐的半边脸麻木了,紧跟着整张脸,整个人都麻木了……顺着红尘一推之势倒在泥泞污水中,君无双没有再动,没有再说话。
魔眸还注视着红尘,也是麻木,不再转动的……
“不准再用你的勾魂魔眼来看我!”红尘大叫着,逃避似地奔出众人视野。
又几个响雷炸开,雨势益发犀利,大如倾盆,溅起无数泥点。一帮人纷纷逃散避雨,有人想拖起兀自坐在泥潭里的君无双,却重逾千均,怎么也拉他不起,只得作罢。
全无声息地痴痴坐着,望着,让冰凉的雨水一股股从头浇淋,一直冻进脑髓。
原来春天的雨,是如此阴冷的……
不晓得什么时候,君无双已搂住了自己,拼命收紧双臂,但仍然驱不走越来越盛的寒意。
“……好,好冷……红尘……不要走,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连你也失去……你别丢下我……我好,冷啊……”
牙关咯咯地振,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陡然一把雨伞罩上头顶,挡住了暴雨。
“红尘?!”都未看清,就迫不及待地攀上来人的手,可入掌柔腻如棉……
所有的惊喜消退,他松开手,吃力地仰头,见到一张珠泪婆娑的绝美娇颜。
“方姑娘?你怎么来的?”
都快忘了府里还住着个方挽晴,自从小蝶服毒自尽后,他也未为难她,只随口命夜罗刹找个仆妇去伺候她起居,由她自生自灭。可方挽晴为什么在哭?
扔下伞,方挽晴啪地跪在泥水中,不顾一切地抱紧他被暴雨浸得冷湿的身体,呜咽难抑:“君,君公子,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啊呵……挽晴,挽晴心好痛啊……”
“挽晴追问过夜罗刹,什么都知道了,君公子,那都不是你的错……”费劲将君无双一条手臂横过颈项,方挽晴使出全身力气欲扶他起身,却哪里拉得动?抽噎声中,她泪水流得更急:“我不想看你这样啊……”
热泪洒上君无双脸庞、胸膛,他突兀而笑,艰涩难言——估不到肯为他哭泣落泪的竟是他一心想要摆月兑的方挽晴。
“为何要为我伤心?你明知我心中牵挂的人并不是你,方——”
万念纷乱间,意识再也无法凝聚,头一重,竟自晕去。
方挽晴一声惊叫,模上他额角,触手烫得如炭烧。她忙月兑下自己披肩替他遮上,虽被雨淋至半湿,总聊胜于无。一咬贝齿,背起他摇摇晃晃地顶着大雨朝竹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