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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欲 第三章

「不是……」云锦书在心底苦笑。早在贺昌一席话后,他就从来没兴过自己逃跑的念头。

以卵击石,是愚者行径。

他垂眼,避开连冀炯炯目光。「我饿了,想吃些东西,请庄主放手。」

连冀倒是记起云锦书确实还没有用晚膳,便被他拉住了求欢。微微一笑放开了云锦书。

云锦书从地上捡起衣服穿上,挑亮灯焰。

那薄粥早已凉透,他舀了一碗慢慢喝着。

连冀下了床,来到桌边,看到只有跟清水无异的粥汤,不由地沉下脸。「那些厨子好大胆,竟然给你吃这等粗陋食物?」

「庄主何必明知故问?」云锦书静静道:「我的身体,是要用来服侍庄主的。大夫和厨子,自然不准我碰油腻荤腥,每天只给我一罐粥水,免得我弄脏了庄主。」

连冀哑口无言。云锦书声音很轻柔,毫无火气,可话里的怨怼、屈辱和不甘仍似细针,扎得他胸口微痛。

他沉默了一阵,终于夺走云锦书手里的瓷碗,沉声道:「别喝了,我叫那小丫头去厨房,吩咐他们做些宵夜点心来。」

◇◇◇

松子香糕、莲心百合羹、肉糜薏米粥……十来样精致粥点摆上桌。送餐的仆役躬身退出,小珊走在最后,带上了房门。

「吃吧。」连冀亲手挟了块绿豆酥,放到云锦书面前的碗碟里。

这是不是算他今晚听话的奖赏呢?云锦书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默默吃着点心。

连冀慢条斯理地饮着香茗,目光却始终落在云锦书身上。发现云锦书进食时举止十分优雅斯文,倒把他之前的疑惑又勾了起来。「对了,我瞧你也该出身世家,怎么跟帮山贼混在一起?」

云锦书手一顿,面色也微变,旋即便恢复常态。「锦书不想再提昔日往事。」

「你!」连冀微愠,但一转念,没再追问。

好不容易,才令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些。他今夜,只想好好欣赏灯下云锦书的容颜,不愿破坏这份宁静。

至于云锦书的过往,他自有办法查探。

云锦书连喝了好几天的粥水,肠胃极虚,不敢一下子吃太多。有七分饱意时便搁下碗筷。漱过口,见连冀一双黑眸仍凝望着他。

他清咳两声,想找些话题旁敲侧击,打探下莲花坞的消息,才叫了声连庄主,就被连冀截口道:「叫我名字。」

云锦书楞了下,听见男人加重了语气,「叫我连冀。」

男人态度之强横坚定,不容云锦书违抗。他略一踌躇,轻唤一声:「连冀」。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连冀低笑,揽过云锦书,低头在那莲花般精致的唇-瓣印落一吻。

一切思绪都被连冀这温柔得出奇的轻吻搅乱,云锦书刹那竟茫然,越过连冀鬓角遥望窗外。

跟莲花坞那夜同样冰冷皎洁的银白月光映痛了他眼瞳。耻辱的回忆顿时如潮水翻滚,涌进心头,无一不在提醒他,此刻轻柔拥吻着他的人,当日是如何残忍无情地撕裂他,将他的尊严践踏得粉碎。

云锦书深深阖起了眸子,将连冀的一切都隔绝视线之外。藏在袖中的掌心,已被自己的指甲掐破。

他用自己的鲜血发誓,绝不原谅这个禽兽!

◇◇◇

这一夜之后,连冀似乎喜欢上了和云锦书相拥而眠的感觉,每晚黄昏便会过来小院,与云锦书共进晚膳。

入睡前,自然也少不了温存。顾忌着云锦书私-处伤势尚未完全好转,连冀都在云锦书嘴里发泄。

他看得出云锦书并不喜欢这种行为,但依然顺从地取悦着他,令他极为得意,对云锦书也越发和颜悦色起来。

能征服这个清傲美丽的男子,远比去看那些侍人争风吃醋更有意思。

整个飞鸿山庄的人,也都觉察到他们庄主近来心情变得十分舒畅。

「毕老弟,你说,庄主这些日子是怎么回事?」

奚总管跟一个年近花甲仍身材魁梧的老人边走边聊。「庄主明明是去莲花坞寻山贼晦气的。我听随行的护卫说,庄主只劫了那姓云的回来,不打不杀,也不追问被劫走的财物下落,反把姓云的留在小院供着。这几晚更往姓云的山贼那里跑得勤。这也太不象话了。」

那老人毕天青是庄主的副总管,专掌刑堂赏罚,道:「远流兄,我也听说那姓云的容貌过人,想必是落入庄主手中后,自知难逃一死,便靠美色诱惑庄主以求活命。不过嘛……」

他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转口道:「庄主的脾气你我也清楚。玩上段时日,等新鲜劲过去了,自然不会再理会那山贼。」

「我看未必……」奚远流仍忧心忡忡。

这时耳边响起声马嘶,奚毕两人停止交谈,就见贺昌行色匆忙,一身风尘仆仆地牵着坐骑,跨进山庄大门。

「见过奚总管。」贺昌向奚远流一抱拳,转头又朝毕天青恭敬地唤了声:「师父。」

「不用多礼。」毕天青已经好几天没见这徒弟,问起原委。贺昌道:「我奉庄主之命,去查云锦书先生的来历底细。这就得去跟庄主复命。」

奚毕两人皱眉之际,贺昌已快步走远。

「毕老弟,庄主从前,可没对哪个侍人如此上心过啊。」奚远流捋着长须,脸色阴沉,「姓云的是莲花坞山贼头子最倚重的智囊。我怕庄主着了他的道,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这姓云的,留不得。」

◇◇◇

「书剑楼」上下两层,飞檐碧瓦,雕梁画栋,掩映在茂密苍翠的浓荫间。

这是连冀日常起居处理庄中事务的地方,亦是整座飞鸿山庄戒备最森严的所在。

贺昌等楼底护卫通禀之后,迈进大厅。

连冀一身淡黄锦袍,外罩银灰纱衣,气度悠闲,正在金漆书案前奋笔疾书。

贺昌呈上一卷薄薄的册子。「云先生的家世,属下都已打探记载在册,请庄主过目。」

「做得好!」连冀嘉许地微颔首。搁笔翻看了几页,原本噙在嘴角的一缕微笑逐渐消失了。狭长的黑眸里,却慢慢多了几分不加掩饰的怒意。

迅速览尽册子,连冀双掌一搓,册子立时化为无数片纸屑。

「混帐!」他自牙缝间咒骂。

贺昌低下头,不敢出声。

连冀霍地站起身,便往外走。又似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狠戾地瞪了贺昌一眼,充满警告意味:「册子里的事,绝不准泄漏半分。」

「属下知道。」贺昌单腿跪地,听连冀怒气四溢的脚步声走远,才抬头。

他很明白,庄主为何会那般气愤。正如他,在查知云先生往事时,也几乎压制不住心头想杀人的冲动……

◇◇◇

云锦书正跟往常一样,坐在池边看小珊喂锦鲤。连冀猛地闯进小院,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今天连冀怎么来得这么早?云锦书讶然。发现连冀俊脸上乌云密布,他更是忐忑不安。

小珊识趣,不待连冀开口喝斥,便一溜小跑回了自己厢房。

连冀对云锦书望了片刻,拖起云锦书进了屋。关上两扇房门后,他一言不发,三两下,就把云锦书衣服撕得粉碎。

「连庄主?」云锦书目瞪口呆。不知道连冀这禽兽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大白天地冲过来发情。

「你怎么又忘记了?叫我连冀!」

连冀不悦地纠正着,硬将云锦书推倒床上……

「锦书,你是属于我连冀的。」男人宣告似地在他耳畔惬意呻-吟。呼出的热气让云锦书周身颤栗,然而随即就被连冀下一句震得手脚发冷,从快感的云端坠落。

「汪浔那老贼,有没有睡过你?」

云锦书一双眼望着连冀,似已呆滞。半天,终于转动了一下,涩声道:「你派人查探我?」

「既然你不肯说,我当然只能自己去查。」连冀视而不见云锦书眼里隐约怒意,淡淡地道:「云锦书,华阳乡人氏,父母不详。半岁时遭人遗弃在乡绅封若海的大宅门口,被封若海收为义子。十三岁乡试夺魁,十六岁上京应试,却缺席考场。」

云锦书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下,「别再说了。」

连冀却径自道:「你没能赶上考场,是因为前一夜被当时的主考官汪浔,也就是如今的吏部尚书请去了府里作画。可第二天你居然没去应试,第三天,你就匆忙离京返家乡。云锦书,那是为什么?」

云锦书抿紧嘴。

连冀也没指望云锦书会回答,续道:「数月后,汪浔府上离奇失火。汪浔也受了惊吓,休养两月才重新上朝。不过据我所查,汪浔根本不是受惊吓,而是失火那晚,被人割了命根子。他碍于颜面,根本不敢报案声张。」

连冀故意一顿,打量着云锦书脸上神情,「汪浔府上失火不久,你和封君平就离家出走,几年来四处逃亡,最后在莲花坞落了脚。如果我猜得没错,当年纵火之人,就是你义父封若海的儿子,你的义兄封君平。对不对?」

「我不知道!」云锦书陡然大叫,尖利而愤怒。用力推着还留在他体内的连冀。「滚开!」

他好象刺激到云锦书了……连冀黑眸微暗,紧紧搂住云锦书,揉着他长发,试图让云锦书镇静下来,沉声道:「我不会说出去的。告诉我,那姓汪的老贼,究竟,究竟有没有碰过你?」

云锦书已经全然不见平素的沉静清冷,怒视连冀,道:「我说过,我不知道!」

这个连冀,嫌对他的侮辱还不够吗?还执意剥开他深藏心底的疤!连冀,到底想要伤他到什么地步才肯罢手?

看到云锦书的反应,连冀就已知道,自己的揣测没有错。嫉妒如毒蛇,啃噬着他的心尖——那种感觉,就像他最珍爱的长剑,被个乞丐的脏手给模了。

他猛地低头吻上云锦书的嘴唇,狠狠碾压。「你是我的,谁也不许碰!」

「放开!呃……」云锦书还在挣扎,可连冀大力抬起他双腿,几乎将他身体对折……

云锦书苏醒时分,红日满窗,已是翌日清晨。

皱巴巴的床褥换上了新的。他身上,也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衣。

昨天那迷乱的一晚,彷佛只是场春梦。可云锦书知道,那并非他的幻觉。

周身骨节都在叫嚣着酸痛和不适。他勉强坐起身。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已经让他额头出了层薄汗。

小珊正端了粥点回房,看见云锦书醒了,忙问云锦书还要不要吃什么东西,要不要再叫大夫来瞧瞧。

「我没事,小珊,妳自己玩去吧。我想静一静。」云锦书打发走问长问短的小珊,坐在床边,重重叹了一口气。

一切,都乱了。再在这里待下去,他从身体到心,迟早要被那男人看得一干二净。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一声苍老咳嗽,将云锦书震醒。抬眼看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踏进屋。

「你就是云锦书?」奚远流审视起眼前男子。跟所有初见云锦书真面目的人一样,难掩惊艳。世上,竟有这般清美男子,难怪庄主会沉于男色……

云锦书没有忽略奚远流声音背后的敌视,沉默着揣测这老人的来意。

看清云锦书脖子上好几个清晰的吻印,奚远流很快想到那是庄主留下的。他阴阴一笑道:「看云先生也是个读书人,不知先生可知廉耻二字怎么写?身为男子,勾引我家庄主,先生不觉有辱斯文吗?」

「老先生不用绕弯子,想要羞辱云某,只管请便。云某一向很清楚廉耻怎么写,可惜贵庄主不懂。老先生有这份闲心,不如去教教贵庄主,也好让贵庄主早日放云某离开。」云锦书说着,初始的愤懑却渐渐变成了悲凉和无奈。

任他如何争辩,他在飞鸿山庄的人眼里,就是个迷惑他们庄主的罪人吧。

正如当年,他怀着满心惶恐委屈回到华阳乡家中,向义父哭诉了自己在京城的遭遇后,一直对他疼爱有加宛如亲父的义父封若海气得须眉发抖,破天荒地扇了他一巴掌,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你这只会勾引男人惹祸的下贱东西!……」

那记耳光,彻底将他打得呆住了。他木然跪着,听义父气喘吁吁在喊人拿家法来。

藤条雨点般落下,他不躲不叫。最后还是义兄封君平闻讯而来,愤怒地夺下藤条,与父亲大吵一场,扶起他回房上药。

那天之后,他就把自己锁在了房中,不再踏出房门一步,也不再跟任何人说话。

封大哥看他的眼神,痛心又怜惜。模着他的头顶,毅然道:「锦书,大哥会帮你出气的。」

说完那句话后,封君平就突然失踪了。几个月才又出现在他面前,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兴高采烈地告诉他,已经把那个糟蹋他的汪老贼给阉了。

沉寂了数月的他终于抓住封大哥的手,默默垂泪,最终泣不成声。

封大哥温柔地拍着他的肩膀,等他发泄完心中所有积压的委屈才神色凝重地道:「锦书,大哥不能再留在华阳,会给爹带来大祸。你跟不跟大哥一起走?」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什么行囊也没收拾,就跟着封君平连夜偷偷离开了封家大宅。

那个曾经温暖的家,已经没有他容身之处。从那以后,他随封君平餐风露宿,漂泊如浮萍。日子固然清苦,他却过得自在轻松。

唯一让他烦恼的,便是他随着年岁增长越发出色的容颜。

他不想再看到时刻提醒他记起那段往事的脸,于是戴上了丑陋的面具,也一厢情愿地以为能将自己的过去一同掩藏。

直至月夜下,遇到连冀……将他几年来辛苦筑起的坚硬外壳打得粉碎。

而后一切,彷佛又在轮回重演……

难道他,注定要面对世人鄙夷不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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