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上心头 第十章
夜半,清风冷雨,人独立。
所有的人都已经睡着了,就连胡闹过后所造成的台风过境也已经收拾干净,修长指节抚上紧闭的眼睑,江承伦情不自禁低轻轻吻住。
「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陪伴与支持……」轻声细语里包含了许许多多的不舍与依恋,将近半年来虽是他最痛苦的日子,但是因为有这人的陪伴与支持让他成长了许多,他不再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不再是不知世事的大男孩、更不再是莽撞无知的莽夫。
虽然这人的身影已渐上心头,纵使内心不停吶喊着不要放手,可是,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随心所欲的男孩,他必须长成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他必须要盘算怎样做对大家都好。
所以,他做了选择。
「希望以后再见到你,你的悲伤已经被欢笑取代,你的心头能够为我空出一片天地……我不求多,只要一点点就好……」轻轻地,他再次落下一吻,这一吻却是落在淡粉色的唇瓣上。
「不好意思,虽然我答应过你要忘了那一晚的事,不过我再怎么努力都忘不了……人虽然是健忘的动物,可是有些事情是一辈子也忘不掉的,请原谅我。还有,再见,若华。」
修长的人影轻手轻脚开了大门,月光映照在他身上显得有些落寞,但他依然挺直了背脊走出去。
这一走,再见不知何年。
*
他花了许多功夫、许多时间来找寻江承伦,可是这个人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无影无踪。
他失踪过后隔几天就有几名警员找上门来盘问,说是要调查下毒事件的元凶,另外泓仁企业因涉嫌帮黑道洗钱,所以将遭到调查,最坏的结果是清算,他问了那些警员负责人哪里去了,他们却摇头说不知道。
公司出了事负责人却不见踪影,这件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原本该是商界大风波的事件很明显让有心人士压了下来,报纸上的新闻只出现两天就销声匿迹,而江承伦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若不是躲了起来,恐怕就是出了意外。
意外!这个字眼让康若华无由来的惧怕,他害怕那年轻的生命想不开,报警过后却逃不出魔掌,听说江承益那帮人因为接受黑道的帮助,所以逃过警察的追捕,目前正在逃亡,江承伦不是没有可能落在那帮人手中,若真是如此,那他的下场很可能……
他扪心自问,现在的他绝不希望听到那人的死讯,所以他找上刑事组意欲报案,却在刑事组办公室里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陈秘书?」他很确定没有看错,虽然陈秘书把那头总是梳得一丝不茍的长发放了下来,把那副足以遮盖大眼的黑框眼镜取下,但那身形那声音是绝对错不了的!
「康特助?你的身体已经好了?」陈秘书回头一看,发现叫她的人居然是旧识,不由得露出讶异的表情。
「果然是你,谢谢你的关心,只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来协助案情的吗?」可是看她手拿资料与人讨论的模样又不像是接受侦讯,反而像是正在侦查案情。
「……这件事说来话长,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装扮改变的陈秘书露出甜蜜的笑容,与身边的人打过招呼后就拉着康若华离开办公室了。
最后,他们选了一间离警局最近的咖啡厅坐下来。
「你先说还是我先说?」点完饮料,陈秘书便开门见山。
「我先问好了……你知不知道总经理的下落?警方有找到他吗?还有……你看起来不太像是接受侦查的样子?」
「先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我不是陈秘书,正确来说,我的正职绝不是江总经理的秘书,而是分局刑事组第三小队的队长,一年前奉命扫黑时意外发现泓仁企业似乎与我们尚未破案的洗钱一案有关,若是能抓到他们的证据就能够把负责洗钱的人和黑帮幕后主持人揪出来,所以我就侨装打扮进去泓仁当卧底了,目前泓仁一案是由我这一个小组负责调查与搜集资料……基本上现在已经是罪证确凿,只差犯人到案了。」
「……是你自己找到犯罪证据,还是有人报案?」
「你大概已经猜到是总经理报案的吧?没错,是他报的案,不过光凭他找到的证据与证词尚不足已让他堂兄定罪,所以……呃,我要先跟你道歉,之前我发现你们与江承益有所互动时我就在你们身上动了手脚,也就是说我窃听了你们与江承益的对话,虽然那一卷录音带不能成为最有力的证据,不过根据录音带内容而找到的证据已经足以对他提出控诉了。」说罢陈秘书起身向他深深一鞠躬,表达自己最深的歉意。
「原来是这样……那他人呢?我问过来盘查的警员,他们说没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这怎么可能呢?」康若华并不在意被人利用这件事,他真正在意的是那人的安危,若是他出了事,那么报警让泓仁企业瓦解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的确不知道他的行踪,事实上,我正因为他的事而想找你。经过我们的查证,江承伦先生并没有实质参加过公司内部任何不法行动,所以检察官决定不起诉他,只是公司内部的家族成员多多少少都有参与,所以泓仁要被起诉的人不少,加上资产不明的问题,我想泓仁大概是完蛋了。那天他来报警时我就告知他我调查的经过了,他虽然有些讶异,但还是非常配合说出全部的经过,原本我是想请他先接受我们的保护,可是他婉拒了,说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所以必须离开,离开前他让我转告你他没事,请你好好保重,还有,他留了这个给你。」陈秘书从包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康若华。
那是一张门票,一张属于酒吧的门票,上头并没有盖日期章,只书写了永久有效四个大字,那间酒吧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相遇的酒吧……
这是什么意思?
「话我已经带到,关于江承益下毒害你一事我们还在调查,到时候一定还你一个公道,以后如果你有任何问题可以来找我,最后,我私人奉劝你一句话。」
「什么?」
陈秘书漂亮的大眼睛直盯着康若华瞧,像是想看透他灵魂深处一样,最后她失笑。
「唉,我这人只要一装正经就想笑,之前已经玩了一年了,现在再玩这一套把戏会烦死我,总之,我只想告诉你,江承伦好象爱上你了。」
「……」
「你可以不响应,反正这也不关我的事,只是我这人天性大嘴巴,有话憋在肚子里会不舒服,好啦,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全说了,现在就看你怎么想了,至于他的下落……不好意思,除非你报案或是泓仁案情需要,否则我们是没有立场去找他的,我走了,再见、保重。」
开朗的陈秘书带着笑容轻快地离开了,留下一脸深思的康若华。
他手中紧紧握着那张酒吧的门票,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他们相处的种种,记忆像跑马灯一样转过,那人的轮廓如此鲜明,曾几何时,他也将他摆上了心头?
自那天起,他没有再找过江承伦。
*
三年后。
昏暗的光线突显出人们的寂寞心情,不到三十坪的空间挤满了寻找一夜的男人,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只有一人始终坐定,旁人的搭讪与关心全然不放在心上,他只是坐在吧台边,每夜点上那么一杯酒,那酒他也不喝,就这样静静待着,像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酒保在这家店已经做了四年了,从三年前那人第一次来时他就问过他在等谁?或是在等着什么?那人从来没有回答过,只是笑着与他闲话家常,渐渐的,等到他们熟稔以后,他也很有默契地不再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甚至还会帮他驱逐那些只想搭讪的男人。
这里是一家GayBar,来这里的男人不是寻求刺激就是来买醉的,唯独那个奇特的男人没有明显的目标,三年来他每星期总会挑一天来报到,从开门坐到打佯,离开时总会展开一朵略带苦涩的微笑,有时候他也不与酒保聊天,就那样坐在位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情认真到让人误以为他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
因为他已是常客,所以每当酒保有预感他要来时,总会在吧台边为他留下一个位子与一杯酒,虽然不是每猜必中,但也是八九不离十,今天酒保又有预感那个人又会来了,正想帮他预留位子时,吧台边最后一个位子却被一名陌生客人占用了。
虽然有些尴尬,但是酒保觉得他有必要为那特别的男人预留特约席,所以,酒保调了一杯酒带着歉然的笑意走向男人。
「先生,不好意思,这个位子已经有人预约了,麻烦你另外找位子好吗?这杯酒是敝店的一点心意,请原谅敝店的招待不周……」男人在昏暗的灯光中抬起头来,沉稳的气质与俊逸的外表让酒保一时失神,差点将手中的调酒洒在客人身上。
在这家店里,英俊有气质的男人很多,可是这男人身上又多出一种吸引人的特质,让人不忍拒绝他,他身上的气质和那个特别的客人很相似,都有一种忧郁却又强言欢笑的感觉,朦胧中,酒保竟然产生将两人重叠的幻觉。
「那我去找别的位子好了,这杯酒我不能收下,谢谢。」男人站起身来,修长的身高顿时产生一种压迫感,酒保连忙退了几步。
这样的男人,真是叫人脸红心跳呀。
「不、不用了,那位客人不一定会来……如果他来的话您再让座好了,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呃……您需要任何饮料吗?」
男人一笑,酒保差点失魂。
「给我一杯马丁尼,谢谢。」
酒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岗位上的,他只知道他的心跳得奇快,好象要蹦出胸口一样,这不是心动的感觉……至少不全然是,他有预感今晚会发生一些事。
男人进来后不到一小时,酒保就看到那个每周必来的客人进来了,真是要命啊……正当他想去请人增加座位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说是奇怪的事情,是因为他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其实也不过就是两个男人拥抱在一起而已……当那两个男人眼神交会时,酒保瞬间明白他这三年来究竟在等什么了。
既然人家都已经名草有主了,那他这个旁人就不好意思去干扰了,一股又酸又甜的滋味涌上心头,酒保调了两杯马丁尼,亲自送到两人面前。
「虽然我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是我真心祝福你。」摆上两杯马丁尼,深深鞠躬,酒保潇洒的退场,他知道那人已经等到他想要的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造访这个不适合他的地方。
其实,这样也好。
太过忠贞的男人本来就不适合涉足这种场所的,不是吗?
*
在乍见那人时,他其实有些不敢相信,他一直以为还要继续等下去,甚至认为那人应该不会来了,一切都是他自做多情。
可是,他等到了。
于是他楞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连身旁有人踩过他的脚他都不觉得痛,直到那人深深将他拥进怀里,像是要将他的灵魂挤出来那样紧的拥抱,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没有人说话,只有深深的拥抱,然后是一个轻吻。依旧是蜻蜓点水的轻吻,轻轻落在他眼睑上。
先开口及落下眼泪的是江承伦。
「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三年了,他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已经为他空出了一片位子,甚至不敢确信这人是否还在等他,可是他找到他了,这样就好。
找到他了,这样就好。
「……我也挺想你的,这几年过得好吗?大男孩。」他感觉到热泪滴在他脸上及颈子上,可是男人不想抬起头来,所以他无法得知那人哭得有多惨。
都过了这么些年,他还是学不会控制眼泪与情绪吗?在大庭广众下哭泣其实有点丢脸,可是……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总好过漫长无止尽的等待。
「我很好,只是一想起你就想哭,我已经变得很坚强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他的泪腺永远都是那么发达,止也止不住。
「我知道、我知道。要不要擦擦眼泪?这样不太好看,还是我们要换个地方说话?你知道的,我讨厌烟味儿,再继续待下去我迟早会得肺癌。」康若华眼尖地看到酒保朝他走来,手中还端着两杯马丁尼,他朝他微笑,有些不知所措。
他一向拿这大男孩的眼泪没办法,不过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所以当酒保向他说些他听不太懂的话以后,他便决定要离开这里,再不离开,等一下他们就会成为观众的焦点了。
所以,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回道新店的公寓,当初江承伦走时并没有卖掉公寓,屋子里的东西一样都没带走,因为他留了一副钥匙给康若华,所以每逢假日他便会抽空到公寓里收拾,就怕主人回来时没地方住。
「这是你买下来的公寓,当年你走得太过突然,我根本没想过要怎么处理这房子,所以便抽空来整理,你若是没地方住就住这里吧。」照惯例,他们在距离公寓五百公尺前停下,以往这一条路是康若华的复健之路,渐渐的就成了他们谈心聊天的地方。
这条路很安静,没有什么往来的车辆,非常适合散步聊天,两人肩并肩走在一起,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这三年来你去了哪里?」当年他出走时江承益还没落网,他多怕那人挟怨报复,意图对他不利。
幸好三个月后陈秘书将他绳之以法……喔、不,他老是改不了口,应该是陈警官才对,一想起她侨装前后判若两人的模样,他就忍不住莞尔。
「我去接走我父亲,带他回美国治疗……我在美国还有一些资产,就算不经营公司也能养活我父亲,还有,我想利用这三年来锻炼自己,看看自己能成长到什么地步。」
「外表是成长了不少,不过你还是一样爱哭。」忍不住想伸手模模他的头,却发现印象中那个大男孩早已是成熟的大男人,一只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中模也不是,不模也不是。
这个男人,当真是长大了。
「真的吗?我可是只为你哭呢!唉,我花了三年的时间叫自己不要一见你就哭,没想到理智还是控制不了情绪……」江承伦耸肩,假装丝毫不在意,但是一见康若华就发达不已的累腺还是当场发作,一颗颗豆大的泪珠再次落在他的肩头。
「我是真的很想你,不是朋友的那种想念。」时过境迁,他没想到受过伤的自己居然还能如此执着这样一个人,这次回来,他想确定一件事。
「我知道。」站定在公寓前,却没人肯掏出钥匙进入,两人就这样靠着大门坐下来看月亮。
如果他不知道,那他就不会拿着一张门票在那一家酒吧里等了三年,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放不下的究竟是什么?
朋友?大男孩?还是……他从没想下去,总以为等到人回来后一切就能明朗,没想到心却更乱了。
「我这次回来,是想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江承伦低下头看着地板,仿佛地板可以给他开口的勇气。
「什么机会?」康若华的心脏有些快,双眼虽然直盯着月亮却心不在焉,就连月圆月缺都看不太出来。
在连续三次深呼吸后,江承伦终于鼓起勇气说了三年前始终不敢说出来的话。
「请你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好吗?」
三年前他告诉自己如果过了三年仍是忘不了这个人的话,那就勇敢去追求吧。就算他比自己大又如何?就算他比自己成熟又如何?就算他的心头永远都摆着一个忘不掉的情人又如何?
他不想与死人争,但人的一生如此长久,就算他盘踞不了他整个心头,那陪伴他走过一生总可以吧?
「……就算我肯给你机会,对你依然不公平,你知道的,我的心头摆了一个人,一个永远也忘不掉的人,这样的我不值得任何人来爱。」
「我知道呀,但我不介意,你爱我也好,不爱我也好,只要在心头空下一小块位子给我就成了,我的野心不大,虽然做不成你最爱的人,但我想成为陪你一生的人……可以吗?」他等了三年了,可以给他一个回答了吗?
不管答应与否,这件事总要有个结局吧?
「假如你后悔了呢?你以后一定会怨我忘不了他,怨我不把你摆在第一位,爱情岂是那么宽宏大量的事?」
「如果我后悔了呀……那你就把我永远踢出你心房吧,永远的驱逐我,让我伤心一辈子,这个惩罚够不够重?不重的或我还有别的方法,例如说……」
那一个晚上,两个大男人就这样席地而坐讨论爱与不爱的问题,虽然康若华始终没有说出答案,但是他逐渐舒展的眉头已经爬上了笑意,他不否认男孩的身影早已爬上他的心头,就在他还爱着另一个人的时候。
以后他还是会爱着那个人,但爱这种东西呀……并不是你拒绝它就会走的,一个人的心,能不能爱着那么多人呢?
他不知道,可是身边那个人显然跃跃欲试。
也罢,反正他也不想拒绝……
谁叫三年前他那么多事,不小心让人家爬上他的心头呢?
看来,最近他就得搬出单身公寓了,他还真有点舍不得那些可爱的窝心的室友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