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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拼图 第五章

封没有让秦诃进房间,反而和他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吧。

封说:“等一下凌南会回来,我想你现在一定不想看见他吧?”

秦诃咬了咬牙,不知该从何说起。十分钟前自己鬼迷心窍般对封说了“我喜欢你”这样的话,可是封什么都没有回应他。

封也许早就知道了吧。秦诃想着,因为面前这个男子确实早就说过“爱上对方的人是你”这样的话了,不仅如此,秦诃也记得当时封的后一句话。

“不是我。”那个时候封说过了,爱上对方的人是秦诃,不是他。

搅动着杯中的咖啡,秦诃在氤氲的雾气中开了口。他说,封,你喜欢的人是凌南吧?

封没有说话,他的眼神仍然若有所思,脸上也依旧面无表情。

思忖片刻,秦诃终于决定要把藏在心里的疑惑问个清楚:“你喜欢的人是凌南……或者,另一个凌南吧?”

封终于动了。

他托起已经有些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口,这才道:“我今晚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嗯?”面对这句有些不着边际的话,秦诃不解道。

封笑了,“我是不是喜欢你,或者我是不是喜欢凌南,你可以在这两个问题当中选一个。”他凑近秦诃道,“只能选一个,那么,你自己挑吧。”

秦诃犹豫了,他原本月兑口就想问封是不是喜欢自己,可是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毋庸说,封肯定是不喜欢自己的。不然他不会一次一次像对待玩具一样玩弄自己,最后还将自己一脚踢开。

五分钟后。

“你是不是喜欢……凌南?”用力地绞着双手,秦诃这样问道。

一刹那,封脸上些微的笑意如潮水般退却得无影无踪,他冷冷地看着秦诃,直到看得他几乎有些怯意,这才道:“不。”

“不喜欢?”秦诃骤然欣喜地道。

“如果你的意思是问我爱不爱他的话,”封直视着秦诃的眼睛道,“那我可以告诉你,一、点、也、不!”

长舒出一口气,秦诃安下心来,甚而还有些同情起了凌南。他想,自己和凌南不过都是封的玩具罢了,即使哪一个更受主人青睐些,玩的时间长久些,也不过如此。

但是封的话却在下一秒就击溃了他全部的思想。

封站起来,俯挨着秦诃面前说道:“你既然这么想知道我是不是爱什么人,那我不妨告诉你。不错,这世上是曾有一个人,我爱他远胜过你说的‘喜欢得快要发疯’,我爱他爱到想杀光他身边所有的男人,我爱他爱到可以亲手掐死他让他永远属于我,你满意了么?”

“他是谁?”秦诃颤抖着声音问道。

“你今天只可以问一个问题,而你已经问过了,”封冷冷地说道,“但是我不介意再回答你一次,那个男人叫凌瑄,是凌南的弟弟。”

*

封爱的人是凌惠的哥哥。

凌惠有两个哥哥,其中一个叫凌南。

还有一个是凌南的弟弟,叫做凌瑄。

秦诃突然全部想起来了,他对着压住他身体的男人们喊道:“让我见那个人!他不是凌瑄,他是凌瑄的哥哥!”

“喂,这小子在说什么?”身边的男人们低声疑惑起来。

“别管他,我的身体已经受不了啦!”有人说着,已然跨到了床上。

然而叫山崎的人却突然出手拦住了他。

“喂,你做什么?自己就干不成,还想妨碍我不成?”男人粗声粗气地说。

“你胡说什么!”山崎正色道,“我好像记得,凌瑄从前是提过一次,说自己有个双胞胎哥哥什么的……”

“就算又有怎么样?”男人不耐地挥开他的手,迫不及待地拉开自己的拉链,“他哥哥又不认识我们,为什么要跑来跟我们飙车!”

“因为他喜欢封!”秦诃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们还不明白么?外面那个人已经不是和你们一起创立暴走族的凌瑄了!他喜欢弟弟的爱人,他是哥哥凌南!”

门突然开了,凌南站在门口,啪啪地拍起手来。

“说得好!实在太精彩了。我哥哥喜欢封,怎么,这是他亲口告诉你的么?”

秦诃“哼”出一声鼻音,道:“你还装什么?你根本就不是凌瑄!”

“你为什么说我不是凌瑄?”凌南笑了,“是不是因为封爱的人是‘凌瑄’,所以你才拼命想把我说成‘凌南’啊?”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装成自己的弟弟,但不是就是不是,跟谁喜欢谁没关系!”秦诃吼道,却在心底对凌南所说的话感到心虚。

因为自己不想看见封所爱的那个“凌瑄”,所以才拼命想证明对方是凌南么?

“很遗憾,你错了,我就是凌瑄。十四岁就跟封两个人一起跑到湘南来,和家里断绝了关系,晚上挤在破旅店的床上,互相靠对方的体温来取暖的人就是我!在街头被混混纠缠,和封联手摆平了二十个人,互相为对方包扎的人就是我!在垃圾山里拣出一堆零件拼出第一部机车,直到后来组成‘暗夜舞者’、和数百人一起将封推上总长的人就是我!就是我凌瑄!”

“你胡说,”秦诃奋力反驳道,“那你怎么知道封叫我……叫我婊子?那时候在场的人是凌南!”

凌南的笑意更深了,“你是个婊子,是男人的都看出来了。”

“他哪配叫婊子啊,根本是个性冷感!”一边的山崎忍不住插嘴道。

一时间,秦诃只觉得血气冲上脑门,眼看压着自己的男人们都松手了,想也没想就跳起来朝身边的人挥去一拳。

可惜却一拳挥空。

身体支点的变化使秦诃支持不住地向地上摔去,但是还未接触到冰冷的地板,就被人一脚踢了起来——

是凌南。

凌南只踢了他一脚,然后便不再动手,他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秦诃,一点也不犹豫地命令道,“给我揍他!往死里打!”

*

秦诃不会打架。不到一个月,几乎那一区所有的混混都知道了这件事。

那一晚从咖啡店出来以后,秦诃就再没有办法把封说“我爱的人叫凌瑄”的声音从脑际抽离。他在夜色深沉的路上茫然地走着,看浓妆艳抹的女生穿着极不合时宜的短裙走过自己身边,后来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竟一拳朝一个看着不顺眼的混混脸上挥了过去。

那天秦诃被修理得很惨,并非他打不还手,只不过他那双运起球来得心应手的手,于打架上竟然没有什么威力。到后来,秦诃只觉得自己被一群人按着,月复上被连踹了十几脚,五脏六腑恶心得只想吐。

“看你这只疯狗还敢不敢乱咬人!”莫名被秦诃挥了一拳的人用力在秦诃背上踩了一脚,这才转身准备离去。

但是秦诃却突然扬起上身,一把拉住他的腿,将他拖倒在地。在旁人尚来不及反应时,秦诃就扑到了那个男人身上,抡起拳头左右开弓起来。脸上裂开伤口的血滴下去,和男人被打出的血混合在一起留到地上,耳边一阵惊呼,终于有人抄起一根铁管砸在秦诃本来就痛得有些神志不清的头上,他的身体晃了两晃,倒在自己留下的血泊中。

秦诃不知道自己是被谁送到医院去的,隐约听说头上缝了十二针,在护士要送他去做其他检查的时候,他扯谎要上厕所,踉跄着跑出了医院。

秦诃开始不怎么珍惜自己的身体了。与其说不珍惜,不如说他开始放纵自己沉沦起来。无论醒来还是梦中,封的影像就像一部黑白的默片般在秦诃的脑海中循环不止,他发现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停下自己月兑缰般的思绪——除了疼痛。

当身体的疼痛盖过神经末梢的悸动时,他才可以暂时忘却所谓“封”的这个人。

秦诃的身上开始伤痕不断,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他本来就不善打架,而且每次也根本不尽全力,通常只是狠狠地挑衅别人,然后被打得鼻青眼肿。有时候,满身是血的秦诃还会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沾满泥土的脸上忽而露出莫名所以的笑来——

人人都说,秦诃变得有些不正常了。这流言越传越开,找他滋事的人也越来越多。本来喜欢打架的混混就不少,但身手却未必好,现在有人自愿挨打,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三年级下的那个学期,秦诃的出勤数少得可怜,本来混到这种时候,老师也不太会为难学生,能过的科目就尽量让学生们过了,然而秦诃不但不在课堂,还光明正大地在上课时间四处斗殴,春末的时候,公告栏上终于贴出了他被处分的通知。

这个消息,还是凌惠告诉秦诃的。

凌惠从秦诃混乱不堪的房间的角落中将满身是血的他拉到床上,找了条毛巾为他清洗伤口,还为他煮了一锅粥,这才开口告诉他:“秦诃,你去上上课吧,学校都记你过了。”

秦诃侧过头去,不以为然。

咬着牙犹豫了半晌,最后凌惠还是决定说出来,“你这个样子,封学长也会担心的。”

远见封——

这是现在的秦诃的禁句。

下一秒,凌惠已经被刚才还浑身无力的秦诃翻倒在床,“你少不懂装懂了!”秦诃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清楚状况的人是你吧?”凌惠的眼中没有一丝惧意,坦然直视着秦诃道,“对于封学长,你知道得难道比我多么?你不过和一个陌生人一样,对他一无所知吧?!”

“你住口!”秦诃愤怒地吼道。

凌惠叹了一口气,道:“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一味的自暴自弃,你这样做是为了等封学长来同情你吗?”

秦诃一伸手,粗鲁地撕开了凌惠的衣服,“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你从前不是说喜欢我么?怎样,我现在就让你彻底变成我的女人!”

“你需要我吗?”凌惠闭起眼睛问。

秦诃没有回答,于是她自己说了下去,“秦诃,你不需要我,就好像你觉得封学长不需要你一样。”

求求你住口!秦诃在心里喊着,嘴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凌惠的话像一枚细小的针,不偏不倚,直刺在他的伤口上,不会变成剧烈的痛,可是想拔又拔不出来。

凌惠突然拿起秦诃的手,覆盖在自己胸前。

“你的身体对我没有反应吧?”一种悲哀的声音从她唇际一闪而逝,“不仅是我……除了封学长,你的身体无论对男女都没有反应吧?”

秦诃疑惑地看着凌惠,不明白她究竟想说什么。

“我和封学长上过床,”凌惠平静地说道,只有眼神越发悲哀起来,“我跟他上床,是因为那时候我的直觉就告诉我封学长在注意你,我想把他从你身边引开,可是……”

莫名的,听到封和别人上床,秦诃就烦躁起来。

“封学长和你不一样,他的身体不会抗拒任何人,”凌惠顿了顿,然后说了那天的最后一句话,“但是,他完全不会顾及跟他上床的人的感受,而且……他睡着的时候,竟然叫出了你的名字。”

*

凌惠来找过自己以后,秦诃越发的不明白封这个人了。

他的一喜一怒一言一行,全都让秦诃觉得无从猜度。有时候,秦诃也会猜测起凌瑄是个什么样的人来。毋庸说,他的心底是有些憎恨凌瑄的,和凌瑄在一起的那些照片中,封笑得像个心满意足的孩子,那样的他即使只是透过胶卷,秦诃也看得懂。

可是现在的封,秦诃却看不懂。可以让秦诃看懂的封,和凌瑄一起,消失在了世界的某个角落。

不过,秦诃想到了一个也许可以了解凌瑄的途径,就是凌南。

比起直接去问封,从凌南的口中说出的话,反而不会让秦诃觉得心惊胆战,所以有一天他确认过封不在家后,打电话去封的公寓,约凌南出来见面。

凌南指定的地方是放学后的校园。

放学后空无一人的体育馆,沉寂了整个冬天还未长出新枝的树木,秦诃意外地发现,许久未进的校园萧瑟得让他备感陌生。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凌南仍然没有来,就在秦诃百无聊赖之际,墙的另一侧隐约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给我揍他!往死里打!”

秦诃什么都来不及想,就被瞬间冲出来的一群人掀倒在地。他自嘲地笑起来,简直想在心底细数自己究竟变成了多少人专用靶子,可是,一株梧桐后两道逼人的视线却让他浑身僵硬起来。

看见他被压着打的人,居然是封。

封略微抬了一下手指,示意秦诃站起来,可是秦诃没有动,那时候闪过他脑中的念头,竟然是想看一看,如果封亲眼目睹自己被打死了,那双冷然的褐色瞳孔里会不会有一点难过。

“可是如果我死了,就看不到了呢。”低声自语着,秦诃又感到有些惋惜。继而转念想到,或许还是看不见的好。如果封只是视若无睹地面对自己的死亡,看到了不是只会让自己越加悲伤?

但是封的行动还是让秦诃无从猜测。

看到毫不还手地躺在地上任人拳打脚踢的秦诃,封居然从树木后走了出来,以快得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解决掉了教训秦诃的家伙。

“谢……”话未说完,秦诃被封一把拎起来拖到了弓道社,并且用绳子捆在了练习用的柱子上。

“你做什么?”完全不明就里的秦诃问道。

封退到十米外,自顾拉好弓搭上箭对准了秦诃,这才说道,“你刚才是想被人打死么?”

“是又如何。”无法否认的秦诃索性一口应承。

“这样被打死太难看了,不如我来动手怎样?”语毕,不等秦诃回答,便一箭射了出去——

箭擦着秦诃的发尖,没入他头顶的柱中。

如果不是绑着秦诃的那些粗绳,这一刻他必然已经瘫倒在地。笔直射向自己的箭,让秦诃的五脏六腑都惊恐地纠结在了一起,那时候,他想也没想就喊了出来,“放开我!”

封依言解开了缚着秦诃的绳子,看着他的身体滑落下去。

然后他转过身,只丢给秦诃一句话:“没胆死,就给我好好活下去!”

*

给我揍他!往死里打!

在湘南某个狭小的房间里,凌南的这句话,竟意外地与秦诃脑海中三年前的某段记忆重合起来。

身体麻痹到已经浑然不觉疼痛的秦诃,抬起红肿不堪的双眼看向凌南,“三年前,在学校体育馆找人打我的人也是你吧?”

“你说什么?”凌南丝毫没有承认的意图。

秦诃也不与他争执,只是他时隔三年后才终于明白,那时候凌南是真的想打死他,就和刚才一样——

也许说想打死他并不十分确切,然而无疑的,如果秦诃真的被打死了,凌南定然会觉得很是愉悦。

“你嫉妒我吗?”冷不防的,秦诃说出了自己想也没想过的话,“你嫉妒我,所以才三番两次想置我于死地吗?”

“你小子傻啦?”一个男人讥笑道,“凌瑄嫉妒你?他和封老大好到八匹马都拉不开,他需要来嫉妒你?”

秦诃忍着痛,也以冷笑回敬对方:“那也要看他是不是真的凌瑄了。”

“你怎么还纠缠不休起来了!”另一个男人骂道。

“如果他真的是凌瑄的话,那么,”秦诃把脸转向凌南道,“麻烦你告诉我,凌南现在在哪里?”

“他死了。”

自称是“凌瑄”的男子低垂着眼睑说道,凌南死了。

*

被封在弓道社一箭命中头顶正上方的秦诃,终于不再找人打架了。虽然很长一段时间还是会有些小鱼小虾来挑衅他,但渐渐地身边也就风平浪静了下来。

但秦诃却觉得出奇地寂寞起来。

他自小到大,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孤独过。从前打篮球的时候,走到哪里都会有女生偷偷地看他,即使退出了篮球社,身边仍然不乏好友,可是几个月四处生事下来,连朋友们也都一个一个地不见了。

而最让秦诃觉得寂寞的,是现在他既无法和女人在一起,又被封拒之于千里之外。秦诃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就在他快被自己逼至穷途末路的时候,从来只是被商业广告塞满的秦诃的公寓信箱里,出现了一封奇怪的匿名信。

说是匿名信,其实也不完全正确,因为偌大的信封里只有一张照片。照片的背面用工整的宋体写着一行字:“去看看吧,你会有兴趣的。”而正面则是傍晚拍下的一家pub的门口。

开始的时候,秦诃对这封没有署名的信采取了完全置之不理的态度。也许是哪个好事之徒的恶作剧,他一面想,一面把照片和信封一起随手扔在了充斥着杂物的房间角落。但是寄信人似乎早已预见到了秦诃的反应,三天后,第二封匿名信出现了。这一次的照片换了一个角度取景,但仍然可以看出就是上一张中的pub,而背后则是什么也没有写。

第三封匿名信出现的时候,秦诃开始在意起这件事了。三封信确实给人出自同一个寄件人的感觉,但是邮戳上的地址却四散在城市的三个边缘,如果是恶作剧的话,那未免太费周章了,而且又让人觉得毫无意义。

因为孤独而倍感无聊的秦诃,开始寻找起了照片中出现的pub。

Pub的名字是“RUIN”,深黑色的字体夹杂在凌乱到无法分辨的图形中,常常会让人误以为它根本没有名字。秦诃在类似照片拍摄的傍晚时分站在RUIN对面,拿出三张照片仔细比对了一下,然后确信这正是寄匿名信的人想让他来的地方。尔后他才意外地发现,这个pub原来离封的公寓非常近。

再然后,他就看见了封。

毫无预兆的,封从pub的门内走了出来,秦诃的身体不假思索地隐到了一根电线柱的后面。促使他本能做出这样的动作的,不仅源于他的潜意识里还不敢面对封,而且因为他在封的身后,看见了另外一个男人。

那是一个秦诃完全陌生的男人,但是他的手却肆无忌惮地扒在封的腰际,封没有回应他,但是也不拒绝,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稍微有些前后的脚步,从大街上走了过去。

秦诃想也没想地跟在封的身后。“跟踪”这种行为所应该产生的罪恶感一刻也没有在他脑中闪现过,他咬着下唇,眼看着封和陌生的男子一起走进了边上的一家旅馆。

那些晚上秦诃没有回家,他坐在旅馆外墙花坛一侧的石阶上,一脸茫然地看着视线上方的房间中漏出来的昏黄灯光。封和那个男人,就在这些亮着的房间中的某一间。

那时候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究竟是什么人寄匿名信给他的?会是封自己么?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秦诃立刻又自己否定掉了。如果封想让自己觉得痛苦,绝不需要用这样迂回婉转的方式,也许——

“凌南”两个字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思绪中。

会是凌南么?如果是他,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陌生的男人和封又从旅馆内走了出来。

一夜。秦诃出奇平静地判断道。

寄出三封匿名信把自己引到这里来看封的一夜的人,究竟会是谁呢?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期然的,封看见了坐着的秦诃,并且一径走到他的面前,道。

我怎么会在这里?秦诃的大脑极缓慢地运作起来,从傍晚看见封开始,他就没有想清楚任何问题,而现在,他也是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理解到封询问自己的话的确切含义,并且回答道:“我跟着你过来的。”

“从哪里开始?”封的语气中隐含着怒气,然而秦诃却根本没有发现道。

他只是仍然机械般地回答着:“RUIN。”

“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封的眼神机警地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我在那家pub?不会是偶遇吧?”

秦诃反射性的摇摇头。

“那么,”封逼近他的脸庞,道,“能不能请你稍微解释一下这件事呢?我本来以为你已经没脸出现在我眼前了。”

怎么会呢?自己是怎么会出现在RUIN前,并且一路跟着封来到这家陌生的旅馆外呢?如同被线牵着的木偶般,秦诃无意识地回答起封的问题来,“匿名信……”

“什么?”

“有人寄了三封匿名信给我,里面都是这家pub的照片,其中一封的背面,还让我过来看看,说……我会有兴趣的。”

不期然的,封的表情突然扭曲起来,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用力地绞着,直到指关节处都发白了。那一刻,秦诃清楚地感觉到,封在颤抖,并非愤怒亦不是恐惧,某种秦诃完全无法理解和想象的感情驱使着封的身体,让他痛苦地蹲来。

眼前那个用双手抱着头的,是秦诃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封——

是远见封,但却更像一个陌生人。

“封……”秦诃伸出手,想要抚上封激烈颤动着的肩头,然而却被他猛力挥开,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好呆然不动。

悄无声息的几十秒,却长得像一整个世纪。

终于,封开口说话了,极罕见的不是命令或者胸有成竹的语气,而是像一个处在弱势般的人那样征询道,“你……说过你爱我吧?”

莫名所以,但秦诃还是点头应了一声。

“那你现在会不会想杀了我?”封缓慢地抬起头来,执起秦诃的双手覆在自己的项间,并且微微施力,“你会想折磨我、蹂躏我、置我于死地么?”

“为什么?”秦诃大吃一惊,慌忙抽回手来。

“为什么?”封鹦鹉学舌般重复了一遍秦诃的问话,然后一偏头,显得他对这个问题相当困惑,“为什么?你看见我跟那个男人去开房间了吧?你也可以猜到我绝不止跟他一个人有过一夜吧?你爱的发疯的人每天晚上跟不同的男人,难道你不嫉妒?难道你不难过?难道你不是恨得想要亲手把我推进地狱?!”

被封从未见过的怪异神色和激烈的言词吓得呆了的秦诃,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

见状的封蓦地笑了,那是一种全然冰冷的、无机质般的笑容,封用这样决绝的表情来狠狠地嘲讽自己,他说:“我果然是不正常的。”

后面的话,他也许是说给秦诃听的,也许只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低沉得像一种拼命隐忍的呜咽。

他说,你知道么?我杀过人。

“我收到过三封匿名信,跟着来到了信中不断出现的一家LOVEHOTEL。在那里,我看到凌瑄……明明白天还跟我在一起改装机车,可是我却看见他倒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他对那个男人笑,跟给我看的笑容一模一样。还有戒指……在原宿买的戒指……很便宜,凌瑄说喜欢它独特的造型,所以我买了送给他,那个时候他还让我把戒指戴在他的左手无名指上,笑着说如果我悔婚的话就找两百台机车来碾我……但是他却把那枚戒指褪下来,含在嘴里跟那个男人接吻……

“你知道吗?那种LOVEHOTEL的墙很薄……真的很薄……我可以听见凌瑄的每一声申吟,他隐约的不堪的叫声……一闭上眼睛,我好像就可以看见他当时的动作……他受一点小伤我就心疼得要死的肌肤,却被别的男人毫不留情地玩弄……可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不是上了他的男人,而是听起来兴奋到极点的凌瑄他自己!

“我一直在想,如果有别的什么人觊觎凌瑄的话,我一定会把那个人杀了……可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即使杀光他身边所有的男人也没用,他存在于那里才是一切罪恶的根源!因为他存在,受他吸引的人才会靠过来……如果他不在就好了……

“那时候我真的是那么想的,如果他不在就好了……既然他已经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了,干脆就让他这样消失算了!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是我杀了他,是我亲手把他逼到了绝境……是我让凌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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