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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忘江湖(上) 第二章

“磨墨?”

“你不会?”

“不,当然不。”

慕容天已经换了书童的衣物,一大早,小鱼就带来的,昨天那套此刻大概已经给扔了。

李宣斜靠在椅上,单手撑颊,微笑地看着慕容天挽袖磨墨。墨是徽墨,通体微发紫光,砚是端砚,触之如肌肤温软而不滑,都是极品。慕容天偶然抬眼,李宣还是毫不掩饰,直直看着他,不禁微微皱眉。两人都无语,隔着书桌,一坐一立,偌大房间只听得到墨砚相触的细微之声。

“慕容兄,可有人为你描过眉?”李宣笑道。慕容天不语,心道,女子家的事情也拿来问,可不是摆明要损人。

李宣也不生气,吃吃笑起来,突然自笔架上取过一支笔,另一只手抬了慕容天下颚,虚虚一勾。慕容天正专心致志,被他猛然这么一搅,不免吃惊,伸手去挡,不慎将砚台带翻,墨汁流了满桌。

“这桌子可是古物,弄坏了,我看慕容兄很难赔得起啊。”

慕容天看他一眼,“王爷放心,日后必当如数归还。”

“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气呢,还是先收拾了吧。”

慕容天忙活的时候,他也不动弹,端坐原位,更没喊其他人进来帮手的意思。只盯着身前的慕容天,渐渐便有些入神。那书童衣裳虽然是布服,但慕容天身材颇修长,穿起来倒也不难看。

他低头注视桌面,眼睫又黑又长,配了那对点漆般的眼,若是长在女子身上,当真称得上盈盈剪水双眸。鼻若悬胆,双唇微翘,再往下,那衣裳或许是小了些,他系得很松,领口便低了,这一弯腰,几乎要让人看到胸前去,锁骨若隐若现,真是无意中便已是风情万种。

李宣轻轻一笑,“其实啊,慕容兄想还债,还有更快的方法。”

慕容天也没抬头,“王爷贵言,洗耳恭听。”

李宣用笔压住慕容天胸前衣襟,露出那风光无限,一字一字道,“当然是靠你这副好皮囊。”

李宣轻薄之意如此明显。

慕容天一怔之后,居然也不动声色,只伸手搂起衣裳,整理好,淡淡道,“王爷说笑了。”

李宣有些惊奇,挑了挑眉,嘴角泛起一丝笑容。他觉得慕容天变了些,但却懒于追问原因,总之这变化正如他意,越是有趣,他便越愿意尝试。他往椅背上一靠,道:“对了,当年我弟弟是怎么被你杀死的,说来听听看。”

慕容天铺纸的手停了停,用眼角瞟了李宣一眼,隔了半晌才答,“心照不宣的事情王爷何必再提。”

李宣道,“没什么心照不宣。那一日,我是突然听下人说有人把他给杀了,我同钦王的弟弟居然也有人敢动,虽然,外人都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只道他是我最宠的家臣。可就是我的家臣居然也有人敢动……”他对慕容天笑了笑,“你胆子很是不小。”

慕容天整理完桌面,退到一旁。

李宣招手,“你过来些,也好说话。”慕容天勉强迈了半步。

“其实直到死,他也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我同钦王的亲弟弟。这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我那皇帝老子可不是要龙颜大怒吗,娘亲也是荒唐,居然给九五之尊戴绿帽子,也不怕我这做儿臣的受牵连。”

“当日我虽然派人暗杀你,可也不便张扬,三次未遂后就收手了,否则外人揣测起来,堂堂王爷为一个家臣居然如此大动干戈,难免起疑。”慕容天不语,那三次他多辛苦才能躲过,这王爷也该清楚,现今却说得如此大度,好像曾给他留了多少情面。

“我言明他是我弟弟,是希望你能告诉我,他到底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逼得你这第一剑庄的少庄主非得亲手杀他不可。你在江湖上也算是个人物,哥哥弄清楚亲弟弟的死因,可是应该的吧?最后一次我以为你已无处可逃,却还是被旁人打断,现在可该说了。”

慕容天忆起当时最后一次遭刺,若不是自己交好的几位好友相助,怕是早被打断了手脚,割取了口鼻,哪里还能站在这里听他絮叨。李宣当日那番杀气腾腾、狠毒面容还历历在目,和当下这番和言悦气真是判若两人。

李宣又道:“我弟弟虽然性格顽劣,可自幼就跟在我身边,我看着他从懵懂顽童长成七尺大汉,本以为他还可娶妻生子,和我一起终老一生……”说着,转头看慕容天,“娘死后,他已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两人此时相距颇近,慕容天看得到李宣眼底隐隐泪光闪动。侧头避过对方视线,微觉愧疚,这样的人原来也有亲情,更让人意外的是,他居然会把这些告诉自己,人是自己杀的,那不管杀得对与不对,他的痛苦却都是自己造成的。

一时间犹豫不定,说不说呢。

“你也有个弟弟吧,也该知道我的心情……”李宣道。

慕容天心中一动,道,“……其实王爷,这种事情事过境迁,知道了也已经与事无补,令弟当时已经欠下八条人命,着实是……最后他虽一剑毙命,但比起死在他手下的人,并未多受痛苦。”却见李宣眼中寒光一闪而过,慕容天一惊,大悔,自己还是不该说,皇家的人哪里会觉得别人的性命重要。

“一剑毙命,好惨的死法啊……”李宣喃喃。

慕容天再不言语,多说也无益。

“请问慕容庄主,是哪八条人命及得上他的命?”李宣只嘿嘿冷笑。

慕容天抱拳为礼,此时他身着书童装束,这一举其实有些不伦不类,可两人谁也没注意。“王爷若是不甘心,就杀了我,了却这段恩怨吧。”

李宣冷冷看他,“你的命可不够,怎么说也得算上你弟弟慕容忆吧。”

此时其实已值初夏,雕梁画栋间微风习习,也不至于有多冷,慕容天却觉如同突然间落入了冰窟一般,通体发寒。

静了半晌,见李宣只盯着自己瞧,脸上颇是嘲讽之色。

慕容天心一横,朗声道,“王爷你有话何必饶着弯子说!大家挑明了不是痛快!”

李宣道,“我就爱这么说话。刚刚这么一讲,我突然想到了,反正你弟弟也得了病,病死了可也不奇怪,只需派人在他药罐里加上那么一味无色无味的玩意就得了。”

慕容天一窒,半天没说出话来,差点就要冲上去。口中直觉酸涩,似乎无意中吞了颗苦胆般难受,心想自己来这里却是干什么,越想越是混乱。狂怒中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其实李宣要这么做无非是想看自己难受,自己越激动岂不越受制于人。

这一想,却是如火上扑了盆凉水,片刻间便冷静了下来。

他低下头。再抬头,李宣盯着自己的双眼闪闪发光,隐含恶意。

慕容天心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上一赌,李宣若真有心报仇,要杀小忆,那此刻拿了自己的命来换人家也未必肯。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如真该死了,王爷不用派人也是救不了,如是不该死,就是加了药阎王也未必肯收。”

“这么说你不在乎?”李宣颇觉意外,挑眉道。

“王爷真有打算何必问我,只管动手就是。”

“我却不信你真把弟弟的性命当成无物。”

“他为那庄主之位,勾结家奴害我至此,我又何必护他。刚刚虽然手足连心,听到他有性命之忧,急了一回。可转念一想,他待我不仁,我又何必有义,王爷替我除奸,其实我该道谢啊。”

李宣狐疑看他半晌。“我该不该信你?”

慕容天微笑。“不该。”

李宣起身,一甩袖,“好你个慕容天,算你狠。”

“恭送王爷。”慕容天大声道。

当夜,慕容天却难入眠了,窗外几声蛙鸣,只显庭院寂寥。起身,也不点灯,披着衣裳就出了门。

想自己,十五岁持剑闯荡江湖,那时的少年风华,何等的惬意。

大口酒,大块肉,弹剑而歌。

扫不平,遇知己,快意恩仇。

终于某次遇到李宣之弟。那少年家臣心性残酷,为抢人女儿居然将她年已古稀的老爷爷活活鞭打至死,抢到人后,还将屋宇一把火烧毁,事后人们才知那一家子六口全捆在房里,没一个逃月兑的。自己闻之大怒,不多想便夜间造访,将他一剑穿心。奇的是,明明自己蒙面而做的事,之后还是遭到了追杀。后来才知道,原来对方是王爷,自然手下能人无数,查到自己也不奇怪。

第三次最险,自己已经中了药再无法动弹,李宣便是此时出现。记得当时李宣一身便装,见自己恨不能生吞活剥,全没现在这份儒雅高贵,想来是亲弟弟被杀,怒难自遏。激怒之下还报了他的名号,自己才知道居然杀了个大人物。幸得挚友赶来相救,才保得命全。

李宣离开之时,满心愤恨。两人也没料到之后还有相见之日。

再后来,自己做了庄主,琐事多了,朋友们渐渐少了来往,满庄上百号人,吃穿用都要操心,着实是大大的拖累。再往后,庄内生变,谁也想不到,在庄中做了十数载的吴平,居然狼子野心,纠集了一帮有异心的护院家仆,突然起事,杀了自己的继母,绑了自己的弟弟。自己虽然是武功在身,可单手难敌双拳,不但被逼跳崖,还不得不服了那散功丹,手无缚鸡之力,落得今天这个地步……

虎落平阳被犬欺,只不知道这小王爷怎么会这么巧救了自己,他强留了自己在此,却是什么目的?

院内柳枝随风而动,轻鞭般打碎那水中银月。

慕容天更觉得郁闷,渐行渐远。不觉走到一处两层高的楼阁下,抬眼看到处处都灭了灯,却有一间屋子闭着窗,燃着烛,纸窗上朦朦光亮。油纸上一个男子的身影,剪影般映在窗格间。高冠宽袖,抬着手臂,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慕容天心道原来是他,原来自己无意中到了李宣的睡处。正要往回走,突然觉得有些不对,那李宣呆立了半晌,居然纹丝不动,若说在发呆,这个姿势可累人得很。

突然,窗上又现一条黑影,一闪而过。

慕容天暗道不对,举头看,屋内又再无动静。

李宣定是给人点了穴道,屋中另有旁人。慕容天以前便知道李宣有武功在身,这么轻易被制,那么来人也许武功还不低。

救是不救,慕容天微微犹豫。

再怎么说,他对自己算是有救命之恩。

那怎么救?此刻万籁俱静,如是喊了人来,惊动屋内人,李宣反有性命之忧。

怎么救?他模遍身上,似乎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物件。自己功力尽失,就这么入屋肯定是与事无补,徒增牺牲。

……失去功力?!突然灵光一闪,自己吃了散功丸才失去功力。如今这散功丸药效未退,那便是还在自己血中。曾经听母亲生前提过,这散功丸药效强劲,不只是吃下,就是闻久了也能让人暂失功力。若是加了食醋,闻之即倒。

他在地上拣了片锋利石块,往手心中一划,血由慢至快涌出。慕容天扯下外套的下摆,握在掌中,那布片很快湿了一片,血迹渐渐变大。

慕容天收手,索性把另一片衣摆也撕下,包住伤口。站起身,低头看着,长衣竟然变了短衫,不禁笑了笑,却突觉微微昏眩,狠一甩头,才清醒了些。

“王爷,您要的熏香来了,是小鱼姑娘特意调的味。”慕容天端着熏炉,站在那间屋子门前。这熏炉他在楼下的空屋里找了很久才找到,算是应个急吧。隔了半晌,屋内也见没声息。

“那小人放门口了。”慕容天笑一笑,将熏炉放下,将血衣小心盖在上面,退回楼下。再抬头,窗户上已经没了人影。

等了约半个时辰,再回二楼。慕容天用唾沫在窗上点湿一块,拿眼往里瞧。李宣倒在地上,像个木偶般半举着手,显然穴道未解。另有一名黑衣女子倒在一侧,两人大眼瞪小眼,都瘫倒在地。果然有用,没想自己的血毒得都能当药用了,慕容天笑一笑。走到门口,把熏炉吹灭,起身推门。

门“吱……”的一声响,屋内两人望了过来,只见一身短衫的慕容天端着熏炉站在门口,这两人心中各自心惊,惴惴不安,均不知接下来情况又该如何变化。

慕容天走入,弯身将李宣扶着坐起。李宣才道,“你快把药给我解了,哎呀,轻点。”慕容天才见他胳膊上一条极深刀痕,血不住外流。

“这贱人趁我不备砍了我一刀。”李宣恨恨道。

那女子冷笑,“若再有机会,这刀定会落在你头上。呸,狗贼!”

李宣不气反笑,道,“你原是有机会的,可惜却贪财。你以为砍我一刀我便说了?可惜,你若真知道我的秉性倒不如陪我一夜,或许我心血来潮,把它赏了给你。”

“什么贪财,那是我祖传的宝物!!你为了它,杀了我全家。你个狗贼,丧尽天良,不得好死!!”女子悲愤之至,大声狂吼起来,竟也顾不得会惊动他人了。

慕容天不由怔住,李宣看他一眼,“怎么,想倒戈了?”

慕容天看那女子一眼,轻叹了一声,“王爷,你贵为皇子,权势遮天,我们做小民的也无力反抗。只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在下奉劝一句,凡事还是留些余地,否则将来因果报应,难免有天谴。另外,今日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请王爷允了,方敢救王爷一命。”

李宣冷然,“败军之将,倒要听你说教。什么不情之请。”

慕容天不动声色,“小民求王爷起个毒誓。”

李宣怒极反笑,“你很会拿捏时机啊。如果我不起呢?”

慕容天沉默一会,方道,“那我便只能杀了你,放她和我一条生路。”

李宣沉下脸。隔了片刻,才勉强道:“你先说说。”

“王爷请起誓,今生今世不再为难这位女子及我们各自的家人,否则天打五雷轰,死无全尸。”

李宣勃然,“你这誓够毒。”

慕容天低头,“王爷恕罪,王爷你为人不留余地,又天生九面玲珑,不毒我怎么敢信,请吧。”

李宣哼了两声,终于道,“你听好了,我李宣起誓,有生之年,不再为难她及你们各自家人,否则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多谢王爷。”

李宣铁青着脸,冷冷看他,“何必客气。”

李宣得救后,果然依言把那女子放走,不曾为难。

***

次日,李宣被宣入宫,慕容天大松口气,少了人来刁难自然是好事。到了晚间,用餐回屋后,小鱼提着个食盒来敲门。

“王爷吩咐,给天少爷送碗参汤。”小鱼笑吟吟道。

慕容天讶然,还以为这王爷会记恨在心,昨夜受要挟后,不是一直恨得牙痒痒吗。

“王爷说天少爷是个有骨气的人,很是敬佩,希望用完参汤后,能请少爷过去秉烛夜谈一番。”

慕容天沉吟,伸手端起碗看了看。

“天少爷看什么呢?”小鱼道。

“看他……是不是下了什么药。”慕容天笑。

“不会,我亲手炖了,倒在碗中拿过来的,中间还没换过手。”

“小鱼,有时候我不知该怎么谢你。”慕容天一饮而尽。

小鱼没说话,只带着笑。

又是昨天那栋房子。小鱼在前面提着灯笼,上了楼。门虚掩着,分内外两间,外屋的铺空着。两屋间挂了数层薄纱,层层叠叠,屋中挂着个银制熏球,阵阵花香入鼻,一派旖旎景象。

慕容天就有些奇怪,为什么堂堂王爷就寝居然外屋没丫鬟们伺候着。昨天事急,一时也没注意。说起来不是很奇怪吗?

小鱼似乎看出他的疑惑道,“我家王爷不喜欢有人伺寝,向来丫鬟们都在隔壁。”言毕上前一步,道:“王爷,天少爷来了。”

内屋“嗯”了一声,正是李宣的声音。薄纱被掀开,李宣着一身青色锦袍,隐隐绣着花,领口和袖口各镶着一圈纯白兔毛,很是华贵。

“小鱼告退。”

“不必了,你今晚外屋伺寝吧。”

小鱼一愣,看了看慕容天。慕容天也有些奇怪,不知李宣何意。

“天不早了,你先歇着,我和慕容兄说说体己话。”李宣一笑,就来拿慕容天的手。慕容天不觉一退,避开了。

小鱼连忙低头,李宣扫了她一眼,对慕容天笑道,“请。”

慕容天进了内屋,才发觉内屋远比外面大得多,正中摆着张大床,三面都是刻花的大屏风,中间是月洞门式样的床额,雕着镂空花纹,飞禽走兽,栩栩如生。床前是块踏几,下有抽屉,可容小物件。整床通体红色,甚是醒目。古董架上诸多瓷器,书画,木雕之类,大都价值不菲。小几上放的花草,也是少见的奇异品种。

桌上除烛灯外,还有两只酒杯,一壶酒,几盘小菜。环视一周,慕容天道,“不知道王爷叫慕容来何事?”

李宣道,“这可不是看看就明白了吗,醉酒当歌,人生几何,请慕容兄来喝上几杯,以谢昨日救命之恩啊。”

“王爷客气了,在下昨夜唐突,还请王爷恕罪。”

李宣笑,倒了两杯酒,“喝完了这杯才能谈恕罪,不喝怎么恕?”

慕容天微微一笑,取了一杯,一饮而尽,喝完还将酒杯倒转过来,果然一滴不剩。

李宣笑道,“我知道慕容兄你定然是个明白人,咱们坐下喝个痛快如何。”

烛花一闪,不觉两人已将那壶酒喝光,李宣拿起酒壶摇一摇,晃之无声,沉吟了片刻。慕容天只道他要再叫小鱼拿酒,可李宣却是不说话,拿眼来看他。

这是为什么?

慕容天突然心中一动,猛地站了起来,身前的酒杯“碰”的一声,落到地上。

“你,这酒……”慕容天只觉下月复骤然燃起一团欲火,突然间人就有些软了,不禁脸色猛变。

屋外,只听窸窣之声,小鱼在外迭声道,“王爷什么事?”

李宣笑一笑,悠然道,“没事,你先别进来。”

慕容天撑着桌面,狂恼自己疏忽,只是两人同饮一壶酒,那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

李宣凑过身来,慕容天一退,却没躲过,李宣在他耳旁轻轻道,“这‘春宵一夜’发作起来可还舒服?小鱼就在外面,你是希望她听下去呢,还是打算叫她出去?”

慕容天死死瞪着李宣,只后悔昨夜没一刀砍了他。

“说起来,‘春宵一夜’也不是太猛的药,你要撑也是能撑过去的,只是……”李宣伸手一撩他的衣,慕容天满心厌恶,却无暇去理,“这么一番美景要我看着这么忍受,却也是难。要不就让她听听吧?”

“……”

慕容天无声长叹,低声道,“你就让她……出去吧……”

李宣抿嘴一笑,扬声道,“小鱼,你去隔壁歇着吧。”

外头小鱼低声应了,只听门“吱”一声,再没了声息。

李宣却是一步步走了过来。

“你是如何下的药?是那人参?”那药其实确实不算太强,一个人勉强也能受得了。可李宣在此,又怎么会放过他?

“你闻了这熏香没,这香便叫‘春宵一夜’,平时就是吃一斤也没问题,可如果合了人参一起,就是闻一口也是春心荡漾啊。我特意为你找的,效果强了怕你受不了。”李宣直笑。

“王爷有心了。真想要慕容,说一声便是,何必这么大费周折。”慕容天笑道,尽力站直了腰,慢慢泰然自如起来。外头少了人听,他压力便少了许多,居然能把那药效压了大半下去。

“说得好。”李宣见他站起,暗中奇怪,脚步便停了下来。

但愿这虚张声势能起作用,慕容天笑道,“王爷能垂青,我做百姓的受宠若惊啊。”

李宣目光一扫,却见他手指微颤,心下豁然明了,“那我们可是两厢情愿了。”

慕容天此刻武功尽失,就是个壮硕些的汉子也未必打得过,见他步步进逼,不禁暗地吸了口凉气。想要退让,可偏偏难挪半步。李宣行到慕容天面前,见慕容天毫无弱态,腰身挺直,若是不知道的人,说不定还会以为此刻眼前仍是当年那个武林高手。也不由有些佩服。

事已至此,如是对方此刻显了劣势,倒好下手,如慕容天这般自如,用强扑上去似乎反落了下风,就是得手也难有趣味。

偏偏床笫之事最要情调。

那药似乎没起到效果,却是奇怪。他微一踌躇,围着慕容天转了一圈,慕容天也不理他。行至背后时,慕容天不由微微偏头,他心中一笑,猛然伸手,搂住了慕容天的腰。

“你到底胆怯了。”他笑道。

慕容天静了片刻,居然也没任何动作,“何以见得?”

“如不胆怯,何必担心我的动作,当年的你,即使背后有人,也根本不屑回头,听声辨位,我虽然只在旁看看,却也觉得潇洒啊。”说着便伸手来模他衣带。

顺手解了外衣,再模索进去,触手却是一片温暖,让人心怡。再往中衣内探索,就是那让人心醉的肌肤了,此时真正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这等关口,他却突然省醒。不对劲,怀中之人如是反抗倒还在理,也添情趣。可像这等不见丝毫动作,任自己亲薄……这人看似温和,其实满骨子的傲气,纵然是武功全失,也不可能束手待毙。

心中虽是疑虑万千,手中却也没停下,一直模上去,直到慕容天胸前那小小的突起,轻轻摩擦,慕容天终于忍不住微微震了震。

他俯在慕容天耳后,柔声道:“你在打什么主意?”热气在耳廓间暧昧地萦绕不散。

慕容天仰头长吐了口气,纵声笑道:“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王爷可否容我自己宽衣解带?”

他一怔,抚掌大笑,“慕容兄果真妙人,请。”随即松手。

慕容天转过身,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瞧着他,他脑中突然便冒出眉目如画四个字来。

其实慕容天长相并不柔弱,可剑眉星目,颜色分明。他此刻才晓得“如画”这两个字原来不仅是为女子准备的。

外衣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

慕容天着一身月白中衣站在屋中央,也不看他,低着眼,缓缓伸手解开束发,随着动作,黑发一缕缕垂到脸前,月光下,把那张英俊的脸慢慢遮出一分黯然,三分认命,九分暧昧。

他突然觉得一团火自月复间伸了上来,瞬间就烧遍了全身,不禁前行了半步,又突然停住。该死,自己居然被他一个简单的动作便撩得难以自制。

慕容天却停了,手扶着衣领,露出修长的颈部,侧头,似犹豫似懊恼。

搞什么,他暗骂一声。终于忍耐不住,踏前一步,伸手去扯最后那件碍事的中衣。

寒光一闪。

下一刻,慕容天的右手被扣在了李宣手中,掌内是他束发的一只铁簪,尖端锐利如针,光似秋华,完全是件暗器了。

李宣哈哈大笑。

笑完却恨道:“好你个慕容天,你以为我能不防你。”

慕容天微笑,“自然不会。”

“哼。”李宣伸手接过那铁簪,仔细把玩片刻,赞道,“这可是千年寒铁所制,难怪毫不起眼,我可真小瞧你了……”语音未落,突然反手,将铁簪插向慕容天肩头。这玩意何等锐利,无声入骨,只露了扇型的簪头在衣外。慕容天闷哼一声,忍不住单手抱肩弯下腰去。

李宣伸手抬起慕容天的下颚,“你没事吧?”

慕容天痛得满头大汗,一手捂着伤处,一边却睁目笑道,“还好。”

李宣轻声耳语,“也好,那我也就用不着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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