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江湖(下) 第十一章
慕容天不用再典当东西,李宣命令薛红羽拿了几锭金锭给他,足够他在路上花天酒地游荡一个月,所以慕容天把那包裹给扔了,扔到田边,也许有农人将会因此发笔小财。
总之,他不想还给他,那俊脸上常有的嘲讽神色,他似乎不想在此刻消受。
马边啃草边慢慢行走,它奔了一夜很累了,幸好新主人并没再鞭打它。
慕容天在思考,思考自己为什么见了李宣之后会更加的郁闷,难道自己有什么对他不住的地方,然而他想不清楚,人心太复杂,自己的也一样。目前他最该做的,就是回山庄,并弄清楚具体情况。
到了晚间,在客栈打尖时,他已经下定决心,只考虑一件事情,自己最该做的那件。
然后,他吃饭睡觉。
合衣躺了一会,就在他正要睡着时,悄然伸入窗子的那支芦苇管,吹出了一缕青烟。
慕容天盯着那烟,边掩住口鼻,边郁闷的想我甚至没来得及月兑衣,这个人怎么这么心急啊。
等了片刻,窗子被支起,一个黑影跳了进来。
慕容天已守在窗内,那黑影就直接跳到了剑下,抬头看清那明晃晃的兵戎,怔住。
慕容天脸上早扎了块湿布,烟这会还没散。
他道:“你是谁,来干什么!”不得不例行公事般的问一问。
那黑影不说话,慕容天轻轻一劈,他脸上的黑布一分为二,露出一张娇比春花的脸,朦胧月光下,双眸剪剪,樱唇一点,那身黑色的原来不是夜行服,却是套深色胡服。慕容天怔住,他确实没想过这个用迷药的居然是个女人。
来人被挑了蒙面布巾,却毫无怯意,对着他妩媚一笑,真叫顾盼生姿,倾国倾城,想来没人能够拒绝。
慕容天也不例外,他把剑往下移了移,免得那锋仞伤了那张毫无瑕疵的脸,然后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来人显然没料到自己的美人计会失效,冷了脸色瞪了他半晌。突然大叫起来,“快来救人啊!救命啊!要杀人了!”
慕容天这下真骇了一跳,旁人若进来,谁也不会相信这个绝子会给自己下迷药吧,自己全身有嘴也是说不清楚了。
只得不顾男女授受不清之铁则,伸手把那张樱桃小口给捂住了。
那女子几番挣扎无效,便直接一口咬在了慕容天手掌上。小嘴虽然是樱唇一点,可咬起人来,那贝齿下也是蕴涵着无限力量啊,慕容天忍痛受着,痛苦之余,突然想起当初自己也给李宣来过这么一口,不觉深感愧疚。
那女子还是不松,慕容天终于受不住,另一只手反转剑柄,往那女子脑后一击。那女子滩软,口也终于松了。
慕容天将那女子扶到床上躺下,心中疑惑又恼怒,自己却该睡哪里呢。
这女子什么人,为什么来袭击自己,他想了半天,毫无端倪,起身正要推开窗子透透气,突然见窗子外有个人头探了来看屋内,心中一跳,贴墙而立。
片刻,一个人跳了进来,慕容天正要出手,窗子一暗,又跳入一个。
慕容天心道,原来来人还不少,再等了片刻,却再无人进入了。
那两人身材高大,显然是男非女,屋内无灯,他们自光入暗,一时间难辩屋内事物,一路模到床边,正模到那女子身边。
慕容天心道不妙,他虽不知那女子的身份,却也不愿眼睁睁看她被人轻薄,坏了名节。
踏前几步,出手如电,点了那两名男子的穴道。
他原准备了后着,却没料到此举一击即中,心中暗自诧异,这两人武功平平,不知道又是来做什么?
***
隔了半晌,见屋外再无动静,慕容天燃了火烛,一时间烛影摇窗。
那两名男子也都黑巾蒙面,进屋莫名其妙就被点了穴道,这下灯亮,正见那女子昏迷在床,不禁都瞪大了双眼。
剑光一闪,那两张黑巾落地,慕容天仔细瞧了瞧,这两人均是高大魁伟,浓眉大眼,面目间有几分相似,似乎是兄弟。此刻正如有不共戴天之仇般怒视着他。
慕容天暗下纳闷,这年头,怎么做贼的比被偷的还嚣张啊。点开一人的哑穴,那人当头便呸了一口,大吼道,“狗贼,你有种便杀了我们三个。”声音震耳欲聋,响彻天空,也不知道惊醒了隔壁几人春梦,慕容天只得把他哑穴又闭了,笑道:“原来你们三人是一伙的。”另一人闻言,拿那铜铃大的双眼恨瞪这人,这人自觉理亏,低头不语。
正在三人大眼瞪小眼的当口,只听嘤咛一声,床上女子悠然醒转,睁目见那两人,不禁瞠目。
慕容天走过去,笑道,“你可认识这两人?”
一双美目在那两人脸上转了又转,女子转头冷道:“不认识。”这话一说,两男子都似乎激动了起来。慕容天双手一弹,两枚铜板激射而出。
“眉儿,你怎么能说不认识我!”两人穴道一解,同时月兑口而出,有一个泪也快下来了。
那眉儿皱眉,气道:“你们两个蠢人,我说不认识他便会放了你们啊。”慕容天心道,那却不会。“难道三人死在一起很好吗!!”
“我宁可跟你一起死了!”那两人又异口同声,说完都互相望了一眼。
眉儿气得直笑,“我是打个比方,谁想和你们一起死了。”
那两人低声,“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一人道,“我死了也要让你出去。”另一人也赶忙点头,“我也是。”
慕容天看这三人打情骂俏,心中好笑又不耐,“且慢讨论生死问题,你们到底来我这里做什么?”
三人住了口,相互看一眼,那眉儿自怀中掏出个物件,“这是不是你的?”
慕容天一看,好不眼熟,正是自己从王府拿出,后又丢弃的一个银茶盅。点头道:“是啊。”
眉儿有些面红,“那你就是个有钱公子了,就是给人偷过一回,也不算什么啊,何必抓了我们不放。”
慕容天才知道原来自己丢这东西,财露了白,引了这三个笨贼,不禁大笑。
那两人见他笑声不绝,都变了脸色,道:“罢了罢了,你既然不放我们,这女子你总下不了手,把眉儿放了也行。”眉儿横他们一眼,“不行,要死一起死,要见官也一起去。”说罢,瞪着慕容天,只恨他心不软。
慕容天见这三人不待自己开口,自己便把后路定死,不禁逗弄道,“我也没那么狠,不过既然被偷,总得有一个人留下来见官,你们自己定一个吧。你,就算了,美人挨扳子总让人不忍心啊,”慕容天对着眉儿一笑,换来美人怒目一视,他却微微一笑,“就两个男的里面挑一个吧。”
那三人面面相觑,眉儿下了床,三人蹲成个圈嘀咕了半天,看看慕容天,又埋头嘀咕片刻,才对着慕容天道,“没法选,我们三人早了发誓来着,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说把,还把手连握了起来。
慕容天心道,这话听着可真诡异,三人同衾?再看他们三人手牵手,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却是好笑又有些佩服。
走到门边,把门打开,那三人一怔。此时已是深夜,客栈处处熄灯,只远处牌楼上高高挂着个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慕容天回身笑道,“见官乃是戏言,三位别见怪。请。”
***
有了这三位这么一闹,慕容天心中轻松甚多,这一夜便睡得分外香甜。
到清晨,正起身洗漱,却听有人“碰碰”大力捶门。开了一看,居然是昨晚张口便说漏嘴的那个男贼。
那人冲进门,也不待慕容天开口,“扑通”一声便跪下了,慕容天骇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口中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那男子甚是激动,眼都红了,挣开他的手,不住磕头:“求大侠开恩,你不去,他们就死定了……您救了他们,我方磊这一世为奴,做牛做马报您大恩。”
慕容天诧异,手运真气,将那男子扶住。
方磊再也拜不下去,只得抬头哀求的望着他。
“这话怎么讲?你说清楚些。”慕容天道。
***
高木参天,郁郁葱葱,那阳光只能间或从叔叶间隙间落下。虽然离道路仅仅二三里,可因草木茂盛,却是罕有人至,一条小道也没有。
慕容天跟着方磊,不断用手中的剑削断及膝的灌木或者藤草。
“眉儿!阿落!”方磊突然一声大喊,加速往前奔了去,慕容天抬头一看,一棵双人合抱的大树上,倒吊着两人,正是昨天晚上夜闯自己房间的那两个。吊得不高,离地才三尺,都被蒙了嘴和眼,在空中荡来荡去。
方磊抱住眉儿,扯下那两条布巾,连声呼唤。对方却闭目不答,果如方磊所说吊了半夜的话,估计人早晕过去了。方磊转身又抱住阿落,喊了半天,阿落终于哼哼了两声。
慕容天环顾四周,这里草木繁密,处处可以藏身,自己在明敌方在暗,再不离开,简直就是活箭靶子。当下提气一跃,手中明晃晃宝剑往那两根绳子上砍去。
却听身后一响,锐风突至,只得张臂低头一个‘千金坠’,硬生生避过来势。只听身旁‘扑’的一响,有物坠地,自己那一剑终于还是砍断了一根,回首看原来掉落的是男子。再看那树干上,颤巍巍直晃的却是支袖箭。
这暗器却是女子常用,慕容天转身,心念百转,却想不出到底是得罪过哪个女子,囚了这两人,非得要自己来救。
方磊已经用刀砍断兄弟身上绳索,正要挥刀去斩吊眉儿那根。却又是一声响,第二支箭来势更汹,直逼方磊。方磊功夫原本平常,哪里躲得过。
慕容天一纵,飞剑挡下。对着那袖箭来处朗声道:“尊驾何人?何必缩头藏尾。”
那树林动也不动,风也没一丝。
慕容天提气再道,“尊驾不必再躲,出来说话吧。”中气十足,响彻天空。其实他此刻重伤初愈,难以久战,不过是先虚张声势,盼能用以退敌。
隔了片刻,树后才闪出一个黑衣人,身材高挑,面目蜡黄。方磊道:“就是他。”
慕容天一看,心下纳闷。这人长相平常,自己显然从没见过。他为何要拿了这小偷的性命来逼自己出面呢?
“我和尊驾可有什么过节?”慕容天道,突然想到莫非此人与山庄有关?莫非自己行踪败露?不由警惕起来,握了握剑,必要时杀人灭口也是没办法。
那人点头,沉声道,“有。”那声音有些沙哑低沉,比起那人面貌反有特色得多,慕容天心道,这个声音明明也没听过啊。正疑惑间,却见寒光一闪,三支箭连珠而至,慕容天急撤,那人一脚踢起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块,风声呼呼,封了他左侧退路。
慕容天下意识往右退开,退了才道糟糕,这么一来,自己居然已经退出那树下,那三人……
待他反应过来,那蒙面人早重新制住三人。手中箭头逼着那眉儿喉间,那两人纵声惊呼,“不要!有事好商量!”
眉儿被这番动静弄醒,睁眼看了看那人,又把眼合上。方磊叫道,“你这卑鄙小人!!”阿落仍躺在地上,又气又急,连话也说不出了。
慕容天皱眉,“你是谁,到底要干什么?!”
那人嘿嘿一笑,“只要你一句话,我便放了她。”
慕容天心中一动,这笑声却是有些耳熟,再凝目看那张脸,竟也是见过的,只是不曾留心记忆,刚刚猛然一看居然不识,心中恍然。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什么话?”
那人道:“你对天发誓,投我门下,一生不得叛离。”
慕容天突然一笑,抬剑,纵身直刺,“想得倒好!”方磊两人见他不顾眉儿性命出击,不禁魂飞天外,目呲欲裂,都惊叫挣扎起来。
却见那剑直逼那人面目,那人也自不躲,慕容天一声大喝,“李宣,还不把人放下。”
那剑锋擦面而过,钉在树干上,慕容天飘然而退。
那人依言松手,往面上一抹,取下人皮面具,露出促狭笑脸,俊美非常,可不就是同钦王李宣。
见了那张脸,慕容天也不知自己该喜还是该悲。静立了片刻,他飞身拔剑,反手将那绳索挑断,张臂接住掉下来的眉儿。李宣见状,挑了挑眉。
解开那两人穴道,把眉儿放到方磊手中,慕容天再也不看李宣,转身朝着来路去了。
方磊两人围着眉儿连声呼唤,焦急万分。李宣瞧了他们一眼,取下袖箭,扔到三人身旁,随着慕容天的方向,追了过去。
***
慕容天慢慢悠着缰绳,隔了片刻,再回头,身后五丈远处,一人一骑也不紧不慢跟着,却不知道他从哪里牵了匹马来,动作也真是快。
慕容天转回头,看那阳光照在自己手上。
这双手骨节粗大,因长年握剑,虎口处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此刻把着缰绳笼头,手背青筋微微隆起,一看便是男子的手,不圆润,不纤细,虽然保养得不差,修剪整齐,但却没想象中那种蛊惑人心的魅力……那李宣此刻却是何意,慕容天只觉烦乱,初见时那点儿似是欣喜的东西被他刻意给忽略了。
他那声大喝之后便没再跟他说过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突然,他甩了个响鞭,双腿一夹马月复。
那马一惊,奔跑了起来,一起一伏间,风和阳光都从他的肩头飞过去,他稍觉轻松了一些,似乎有些东西被风吹散了。
隔了一会,耳旁传来得得马蹄声,他余光一瞥,果然那人也策马跟了来。
猛的一拉缰绳,骑下骏马一声长嘶,提蹄人立,却正挡住李宣去路。李宣大惊,急勒笼头,那马吃痛,怒嘶连声,转了半个身子。
慕容天静静看着李宣,两人两骑呈‘丁’字站立。
你跟来做什么?
“我有事想问你。”慕容天终于开口。
“你说。”李宣似乎丝毫没觉得慕容天的口气并不恭顺。
“你上次说有人要害章天奇的事情,可有后续?”
“对方还没动手,”李宣想了想,“可能在等某个契机。”
“什么契机?”
李宣摇头,“……待查。”
慕容天沉吟片刻,拨转马头,李宣看着他背影,突然道:“我和你一起去。”他的话语中没有询问,只有肯定。
“……是命令?”
“不,是请求。”
“那你该恭敬些。”
慕容天轻纵缰绳,马儿缓步跑了起来。
李宣闻言轻笑,甩鞭跟了上去。
***
到了晌午,两人在官道边一个露天小摊上坐下,要了两个小菜,一碟萝卜条。
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一盘青椒炒肉,一盘时令小菜,李宣皱眉看着那磕了边的蓝花粗瓷碗,和那双看来也不知道多少人吃过的旧竹筷,怎么也下不了口。
慕容天边吃边瞥了他一眼,李宣转转眼珠,笑道,“慕容兄,我请你到前边镇上最大的馆子去吃可好,听说这一带的东江血鸭不错,总比这好些。”说着用筷子点了点那盘炒肉,翻了翻,连油水都没几滴。
慕容天不以为然,“留着那时间赶路吧。”
李宣一听可苦了脸,眼见慕容天态度坚决,只得叫人拿了盆沸水来,把碗和筷子反复烫了又烫。
旁边也有赶路的人,看了李宣这做派,都有些好笑,见他眉目间贵气逼人,都猜是那家王族公孙到了,却到这路边摊来吃,颇是奇怪,于是议论纷纷。
李宣也不理,饭只挑中间那一团吃,菜也挑顶上的,但凡和那瓷面挨过的米粒菜叶,就碰也不碰了。可那一小团饭他也吃不饱,便把剩下的大半直接倒在潲水桶里,填下一碗又是如此。
倒了七、八碗,那摊主终于忍不住,走了过来。“大爷,小的这碗都是洗干净了的。”众人听了哄笑起来。
他这里规矩是菜收钱,饭管饱。忍到此时才说,实在是看李宣一身贵气,不敢得罪,可被李宣这么个倒法,一桶饭倒了快一半,这桩买卖却是亏惨了。
李宣看他一眼,再看看周围其他人,从怀中掏出锭金子,‘啪’的一声,给拍到桌面里去了,“够了吗?”
摊主脸也吓白了,连连点头退后,“大爷慢用,慢用。”怕是怕了,远远看着那金灿灿,心中又不禁窃喜。众人看了这举止,更是觉得奇异,纷纷交头接耳,频频看过来。
慕容天苦笑,“……你就不能收敛点。”
李宣哼了一哼。
此时又听马蹄连连,夹杂着女孩子的叫声,“找到了。”两人抬头看,却是那三个笨贼,见了慕容天惊喜不已,连忙下马。见李宣也在,却又露了些惧意,站在马后探头探脑,不敢接近。
慕容天看李宣,见他面不改色,知他昨夜必然把那三人整得颇惨。轻声道,“把女人也吊了半夜,可够心狠。”
李宣笑了笑,“我若真够心狠就给她开苞了,谁叫她学艺不精,偷了你还敢偷到我身上来。”
慕容天闻言脸色一沉,心中不悦,不再理他,招手喊那三人,那三人才敢走近了些。
那方磊走近,突然口称师傅拜下。慕容天骇一跳,这人已经拜了自己两次了,连忙起身去扶。方磊执意不肯,正纠葛间,却听‘扑通’两声,那两个也跪下了。
眉儿道:“大侠,你就收了我们吧,你武功高强,我们都很服气的。”她原本美貌,做出这怯弱天真的样子却是让人心怜。
慕容天见旁人都望着自己,颇是尴尬,低声道,“你们先起来。”
方磊道:“你自恶人手中把我们救了,我们宁愿做牛做马,给师傅为奴。”那两人点头称是,慕容天头也大了,本来多事之秋,加了这三个活宝,自己的事情还怎么做?
转眼看那个‘恶人’,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正边吃边含笑看戏。
心下着实恼怒,瞪了李宣几眼。
李宣眼珠一转,突然放下筷子,道:“这个好说,你们只要打败了我,他自然收你们为徒。”慕容天心中一松,连忙点头。
那三人都呆了,本是手下败将,如何再度言勇。三人围成个圈,叽里咕噜讨论半晌,眉儿探头道,“好!”
方磊和阿落也不待李宣站起,拉开架势就冲了上来,一左一右,双拳合击,慕容天闪身飘开。
李宣双手同时挡住来拳,笑道:“趁人不备?”
方磊道,“没错。”话音未落,两人都滑到了桌下,直攻他下盘。
李宣此时仍是坐着,手一拍桌面,飞身跃了起来。那两人见他消失,眼色一对,把桌子掀翻,跳了出来,却正是李宣力尽落下,双手在他们肩上一撑,飘出了丈许。
见这突来偷袭躲过了,慕容天知道胜负已定,懒得再看,叫道,“给这桌重上两个菜。”那摊主见那桌椅被打的一片狼迹,客人们恐受殃及,纷纷离开,正急得撮手直跳,听慕容天这一喊,怔了怔,忙上前道:“客官,你给劝劝吧,这……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啊!!”
慕容天笑道,“你放心,东西自有人照价赔你,等他打痛快了,你只赚不亏。先去炒个菜来,我还没吃完呢。”摊主想起那锭金子,心安了些,点头退到那灶台后去了。
这边方磊两人早落了下风,手忙脚乱,左挡右支。李宣心下得意,更是存心要在慕容天面前卖弄一番,仗着自己内力高他们甚多,舍了实用的招数不使,却光用些身形潇洒的花架子,方磊两人才能多支持了半柱香。
“来了。”那摊主端盘上菜,对慕容天道,“客官慢用。”李宣顺声瞥过去,慕容天端着碗,看也没看自己一眼,心下沮丧,原来自己忙活了半天,却是做俏眼给瞎子在看哪。
手下一紧,一个反肘把方磊打倒在桌,阿落扑了上来,李宣拽着方磊一翻身,下面脚已是顺势一勾,阿落“啊”的一声扑到在地,随即身上猛地一沉,险些连人也给压扁。
李宣手肘仍反扣在方磊喉上,两人都叠在阿落身上,这两百来斤压下去,只听下面阿落连声叫娘,“快点起来,压得我没气了!!”
“服不服气?”李宣仰头笑。
“服。”“不服。”两个声音一起叫道,却是下面那个受不住要讨饶,上面那个却是气鼓鼓要犯倔。李宣笑一笑,手肘更加了几分力道,清喝道,“到底服不服?”
“……不……服。”方磊声也出不来了,却仍努力支持。身下阿落已经开始骂娘,“……阿磊你要死了,快点让我出来!!”
正在这时,只听眉儿大叫,“还有我呢。”众人转头,却见她端着一盆物件,边喊边冲了过来。
李宣狠狠一肘,击在方磊胸上,方磊大叫一声,昏了过去,阿落吃惊,连声叫他,李宣已跳了起来,飞身迎战。眉儿突然前跌,那盆中之物便铺头盖面而来,李宣不及退后,忙举手护面,只听哗哗落地之声不绝,一看却原来是米粒。李宣心中一轻,总算不是什么污秽之物,手还不及放下,突觉腰间一沉,却是眉儿扑身抓住了他。
李宣冷笑,反手抓住眉儿衣领正要扔将出去,只觉脚下打滑,踉跄几步,终于被眉儿扭来扭去的,给拖得仰面摔了下去。
倒下时候,心中想到脚下全是米,怎么可能站得住,这小妮子可真是狡猾。
慕容天也呆了,这比试实力悬殊,原以为毫无悬念,李宣何等精明,居然也给这三人整倒,看来这三个人不可小窥。旁边已经诸人叫好,说起来这番打斗也是精彩有趣,开始李宣的飘逸潇洒,后来的奇峰迭起出人意料,众人围观倒看了场好戏。
场中四人都爬了起来,方磊昏了片刻便醒了,也瞧见了李宣摔倒时的情景,大是快意。
那三人欢呼雀跃,李宣心中气恼,却是不语,面色微红走到慕容天身边坐下。慕容天看他一眼,他才低声道:“有辱使命。”
慕容天哭笑不得,也没话可说,只得受了那三人大拜。
待五人都用膳完毕,那摊主过来再要钱,李宣寒着脸道,“一锭金子还不够?你这里桌椅难道都是金子打的不成?”那人苦着脸,偷偷看了看慕容天,慕容天想起自己的话,颇感不好意思,又留了个小银锞。
***
五人上路,二前三后。
慕容天心想,这可是麻烦,让他们去却不是牵连进去了吗?不让他们去,他们都口称师傅了,摆明了一定要跟,这却如何是好?沉吟着,速度也是降了。
李宣却是调转马头,对那三人喊道:“不许跟过来。”
那三人忿忿,却还是怕他,“你又不是我们师傅,凭什么不让我们跟?”
李宣笑一笑,“你们师傅人都是我的,你们三个算什么东西,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只听“啪”一声脆响,四人都骇了一跳,却是慕容天黑了脸,一鞭抽在地上。转头扬尘去了。
李宣连忙调头,那三人见状也要赶上,却是“啪啪啪”三声响,李宣落回马上,笑道:“我说了,不许跟!!”
这三人面面相觑,看着相互脸上的红肿鞭痕,被他身手骇住。
半天,见那两人去的远了,眉儿才喃喃道,“好快……比刚刚比试时快多了……”
***
夜深了。
因为赶的过急,两人错过了驿站,只得找了座荒庙休息。
其实路上偶尔也能遇到人家,李宣偏偏不肯住,说是怕有虱子,慕容天心道难道荒庙中席地而眠,老鼠四处乱窜,会更加干净?便觉得李宣必然有些不安好心。
篝火燃起,火星随着热气纷纷扬扬的往天空飞去,慕容天直起身子,居然听到不远处有些喧闹马嘶,心下奇怪,悄悄走过去一看,树林里,火光旁居然是眉儿三人在撕打嬉戏,笑语盈盈。
站住看了片刻,返回庙宇。
李宣坐在火边,正在烤馒头,见他来了,粲然一笑。
慕容天接过他烤好的馒头坐下,道:“堂堂一个王爷,放着偌大王府和那么多事务不管,成天在江湖上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李宣笑,“哪一件能比慕容兄更重要?”
慕容天抬抬眉,不以为然。调笑话他听他说得多了,反句句都象玩笑,就是那迎面一盆冷水那语,怕也是为解难堪,用的托词。
李宣又道,“慕容兄可是不信?”慕容天笑一笑,低头不语。
李宣抬起手中树枝,悠然道,“那日慕容兄不辞而别,其实我很是伤心啊,想着既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如放手,或者日后慕容兄想起来,还能念着我一个好处。回府之后一想还是舍不得,马上派人追了来……其实我如此用心良苦,慕容兄却总把它当成驴肝肺,这么下去叫我情何以堪啊……”他含笑边吹着馒头上的灰边说着这话,似真似假。
慕容天也懒的睬他,突然想起个问题,不禁道,“猜数那日,你使了什么手段,我每猜必错?”
李宣笑道,“哪有什么手段,运气好罢了。”慕容天哼了一声。
李宣低头在地上拣了几个石子,摊手给他看,“你看这是几个?”
慕容天瞥一眼,“五个。”
李宣握拳,“现在我要把它们放到瓷杯里了,你再数有几个。”
石子一个个落下,慕容天心中暗数,一,二,三,四……?
慕容天看着李宣平摊朝下的手,手背微微有些拱起,有个小小的弯度,恍然大悟。
李宣笑道,“我现在摇杯的话,你能听到几个?”
慕容天道,“四个……还有一个在你掌缝里夹着,这该算出千。”
李宣将手掌中的石子抛到地上,正色道,“我当时是说,你猜我‘手’中有几子,这子一开始便在我手内,只不过没入杯而已,也不算违反规则。”
慕容天哑然,想想不由失笑。
火光在他脸上跳动,他笑得那么轻松惬意,俊朗明媚。
李宣看了他半晌,忙把头低了,就着水一口口啃着那馒头。
人坐在火旁,就是脸被烤红了些也是自然的。
没人会起疑。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