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少年(上) 第七章
花木扶疏的庭院,八角挑檐的凉亭,纹理分明的石桌,纵横交错的棋盘。
修长的手指捡起盘上的棋子,分装入盒。司徒暮归向对面抬起饶有兴味的脸道:“十五殿下现今是要同那人相认么?”
恒商顺手夹起棋盘上一颗残子把玩,苦笑道:“我若有主意,今天也不请你来了。其实那天在宫里看见他,我便想同他说。但一来不确定是不是他,二来不知如何开口。”
“十五殿下的眼神臣钦佩的紧,隔了十来年,又是从小到大,相逢对面不相识才是正理儿,现下居然被你在马背上瞧出大概。”
恒商的眼神从棋盘移向亭外的柳梢:“我在马上那天只认出了宋师傅,这些年他没怎么变。因此猜旁边那两个人兴许是小幺跟小六。后来托你查,居然就查到了程适。若不是你预先告诉我,那天在宫里迎面见到小幺,我便是神仙也认不出。”收回眼神向对面一笑:“慕远刚才同我讲的话,该不是向我讨人情吧?”
司徒暮归也笑道:“岂敢岂敢,十五殿下只要记得你家地窖里红泥封的宝贝欠着臣两件,臣就心满意足了。”
恒商的眉尖跳了两下,酸着拉下脸:“司徒大人能不能减减价钱,我地窖里的宝贝只有那两坛,还是大费周章从吕先手里诓来的。若是都与了你,本王委实凄凉。”
司徒暮归道:“这种酒吕大人府里恐怕还有一、二十坛,不过少师这个人实在小气,臣跟他讨过不下四次,只开过半坛同我喝过一回。因此想起来心中就有一股怨气,不用两坛浇不下这把邪火。”
恒商叹气道:“那索性你我今天拼醉喝一坛,剩下一坛慕远带走,本王也算尝过西域石榴酿的酒是个什么味道,可成么?”
司徒大人眉开眼笑,应了。
今日,大内探子向皇上密报:“此时此刻,司徒暮归在睿王府同睿王殿下喝酒”,补明:“司徒大人是被睿王殿下请去的”。
密信被皇帝陛下的龙指撕得粉碎,跟着一声长叹,飘散入风。所以天下事事皆不足,这厢人笑,那厢人苦。
顾况进了秘书监一个多月后,方才第一次出皇城。
程适在这一个多月里回过两、三次家,回家的时候跟刘铁嘴和宋诸葛说:“顾小幺新近得了楷书郎大人的赏识,忙得紧不能回来。让我给二位师傅捎着请安。”程适每回说的时候都心想,我真他娘的够意思。
顾况确实是忙,跟着老楷字头也不抬地抄忠烈传,抄完一本另一本接上。而且楷书郎大人严格得紧,每一个字都要端正规矩,不能有半点潦草。
白天抄书抄得头晕眼花,晚上回房时常胡乱啃些东西倒头就睡,分不出精神来同其他楷字一起热闹。楷字们也不轮他出去采买吃食,顾况更不好意思让人帮忙捎东西。常自个儿到厨房里随便整治点东西吃,能下咽就成,还就这么着便被程适当面嘲讽过一回。
当时程适靠在廊柱子上吊儿郎当地向他道:“顾贤弟,新近上了高枝就端起架子,当心以后不好混哪。”
话跟针似的扎了顾况一下,顾况那天抄书抄得半死,没精神同程适你来我往,随口道:“劳烦程贤弟时常惦记,提点之情没齿难忘,程贤弟近日恐怕也要谨慎小心。”便钻回屋里睡觉去了。
抄完忠烈传第五卷,第六卷尚未编完,顾况赶忙告了一天假,出皇城探家。
头天晚上顾况挨个敲楷字们的房门问明天可让我捎什么东西不捎,众楷字都说尚有吃食,勿须劳烦。顾况在回房时又在回廊上被程适截住,程适道:“嗳,顾贤弟,明天在集市上给愚兄捎五斤老陶家的卤牛肉,三斤乔婆子的辣炒螺蛳,一个二斤左右的烧鸡,一只草香鸭子,两三斤上下就成。五香花生跟蚕豆都要许老头的,各一斤吧。钱你先垫着,回头给你。”
顾况皱眉冷笑正要说话,程适立刻道:“顾贤弟,你若推月兑可不地道。我回去那几趟在师傅那里替你说了不少好话,师傅让给你捎的东西传的话愚兄可一样都没漏过,你要承我这个人情呢就把东西捎来。若不承愚兄我体谅大度,也不强人所难,顾贤弟看着办吧。”话毕,施施然掉头走了。
第二天早上,顾况赶早出皇城,在家门前跟碰见的街坊四邻一一招呼,到了家中,刘铁嘴与宋诸葛却都出门做生意去了。顾况自开锁进去换下官服,穿着家常衣裳先去几个大茶楼找刘铁嘴。果然在其中一家寻着了,刘铁嘴正坐在一堆人中讲秦琼卖马。这一段刚开了头,顾况站在茶楼门边听了一会,刘铁嘴正讲到兴起,茶楼里客人多,没发现他,顾况心想先不打扰师傅生意,悄悄转身走了。
顾况出了茶楼,估计宋诸葛此时的生意也正火热,因为今天是十五,去观里烧香问卦的肯定不少,盘算着不如先将程适让捎的东西买了。
顾况的怀里有一个十两的整锭银子,是第一个月的俸禄,准备给二位师傅做家用。还有些散钱是以前攒下的积蓄,预备在街上给两位师傅一人买块布料做身新长衫,再买些米面肉菜。
举步往街上去,茶楼不远处停的一辆马车也开始慢行。
顾况放慢脚步靠路边走,欲让马车先过。那马车十分华丽,一看便知道车里坐的不是一般主儿。拉车的两匹马却走的甚慢,顾况索性立在路边等马车过去,驾车的车夫忽然一扬鞭子,两匹马顿时抖起鬃毛撒开蹄子飙起来。转眼见险险擦着顾况飙到一丈开外,扬起的沙土又塞了顾况一嘴,顾况咳嗽了两声,啐啐沙土。只听见两声马嘶,那辆马车却在一丈开外的地方停住。顾况靠路边慢慢向前走,只见车夫跳在地上,打车帘伺候一个人下车。顾况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直向自己迎过来,离顾况尚有三步左右的地方收住脚步,甚是歉疚地道:“方才下人无状,可撞着阁下没有?”
顾况的两只眼直了,眼前这个人他认得,而且这些天来念念不忘。这位雍容华贵的公子正是他那天找翰林院问路的人。
顾况不晓得他还记得自己不记得,这位王孙公子现下正满怀歉意地盯着顾况灰扑扑的衣裳,神色愧疚又诚恳,“还污了阁下的衣裳,真真抱歉得紧。这样罢,鄙人做东,请阁下喝杯薄茶权当压惊,再容鄙人赔个不是。”
顾况自在京城住,不晓得被车马险些撞过多少回,头次见有这样诚恳道歉的王孙公子。听见刚才的几句话已经又受用又惶恐,哪有胆子让他请客,连忙说:“不用不用,根本没撞着,阁下请车自便,方才的话委实当不起。”
那位王孙公子却像刚吞了秤砣的王八,非要请顾况去吃一杯赔罪茶。对付大人物最好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推月兑的很了,他说不定怪你不识抬举,反会招来祸事。顾况认倒霉,只得答应。
他一应,王孙公子立刻眉开眼笑,让他进前面的茶楼。
将到茶楼门前,王孙公子吩咐一直躬身跟在旁边的车夫先驾车回去不必在旁边伺候,那人抱拳低声道:“王爷,遵命。”
顾况两腿一软。
本朝的王爷只有一个,万岁爷的弟弟十五殿下睿王。
顾况膝盖一曲,快而狠地向地上跪去。但是,一只手比他的动作更快,闪电般握住他手臂托起他向下的身形,睿王殿下和颜悦色地说:“不必多礼。”
茶桌前,睿王殿下依旧和颜悦色地说:“坐。”
茶博士摆上茶点碟儿,斟上两杯香茶,睿王殿下还是和颜悦色地说:“用。”
顾况流着冷汗端起茶杯,吹也不敢吹,忍着烫噙了口茶在嘴里。睿王殿下望着他,和颜悦色地说:“小幺。”
一口热茶咕地一声,顺喉咙栽进顾况的肚子。
睿王殿下眼神灼灼——
“小幺,我是天赐。”
程适在处所等吃食,等到天黑。
席之锦赵孝成等人拉他一同吃饭,程适模模肚子,“不能吃多,到再晚些有好东西吃。在下请客。”
席之锦道:“则安兄,你托顾景言捎东西了?你二人从小一处长大,关系果然旁人不能比。”
程适道:“你们这些人偏要客气不让他带。顾况这个人其实好说话的很,托他办事答应爽快。他今天上午挨个问你们让不让带我保证是诚心,都别跟他客套。”
在旁边站的楷字之一张问雪便笑道:“在下等人只是看顾兄他这些日子操劳得紧,惟恐他多耗费精力支持不住。况且顾兄也不像则安兄你这样,平日大家一处吃喝惯了。我看顾兄虽然平时与则安兄言语不合,则安兄该帮他说话的时候倒不含糊。”
程适听见最后一句忍不住好笑:“说我帮顾况说话?我跟他从小到大都不对脾气,能算到仇人的份上。虽然跟他不对,但是凭良心还是要讲一两句实话。”
赵孝成道:“等程兄把让帮忙捎的东西拿到手,大家吃酒时再同我们讲实话不迟。”
程适拍着胸口道:“放心罢,顾况这个人还有个仅有的好处,应下来的事情一定给办到。”众楷字都只应声笑笑。程适便接着道:“诸位都是宽宏大量的人,顾况那人毛病多,计较也费劲,睁只眼闭只眼过去算了。大家同僚一场,好歹面子上过得去是不是?”
席之锦一拍桌子,叹道:“则安兄,我席之锦交朋友一定交你这样的。君子全于义,佩服。”
程适哈哈笑道:“哪里哪里,太抬举在下,惭愧的紧!无地自容,惭愧的紧!”心中自己感慨,我果然他娘的胸襟广阔又够意思。
程适这一等顾况,就等到快两更,楷字都说撑不住了等明天再吃,各自散去睡觉了。程适留没留住,刚刚夸下海口弄得十分没面子,忍着邪火踱到走廊上伸头看。席之锦等到最后才走,打着哈欠回房间前拍着程适的肩膀道:“则安,也回房间睡吧。过了两更没皇上赐的信物不得入城,眼见两更就到了,可能今天不得回来了。”
程适道:“你先歇罢,我等到两更再说。”
两更的梆子一响,程适悻悻地欲回房睡觉,好啊,敢情顾小幺晓得我今天晚上请客,有意让我难看。果然他X的不是东西。从小到大我没看错他,只是你今日给我难看,看日后你怎么在同僚中待!
程适快走到自己房门前,处所的院门嘎吱响了。程适回头,模糊看见一个人轻轻关上门走进来,月亮下在地上拖着一条细长的黑影。
程适眯眼仔细看看那个人的两手,空的。
程适歪起嘴,扬声道:“顾贤弟,回来了?”
顾况没应声,拖着步子笔直走上回廊,再笔直走过来。程适再看看他空空如也的两手,哧一声,懒得再说话,推门要进屋。顾况在他身后忽然道:“程小六,有件事情告诉你一声。”
自从进朝廷以来,顾况就没再喊过他程小六,程适回身道:“怎么?”朦胧中却看顾况的神情有点呆滞眼也有点发直,忍不住加了一句:“家里出事情了?”
顾况僵僵地说:“不是,这里说话不方便,进屋我同你说。”
程适的邪火变成疑云,让顾况进房。房里没点灯。顾况进屋就反手上门,程适犹在黑暗中模索打火石。顾况鬼魂一样荡在他身后站定,幽幽道:“天赐天赐是睿王殿下。”
程适先呆后傻再愕然,等完全明白“天赐是睿王殿下”这句话,反应过来,先窜起身回头,一把抓住顾况:“啥!?”
顾况今天一共被三个人这样抓了三回,第一个宋诸葛,第二个刘铁嘴,第三个程适。三个人连那句“啥!?”都喊的一模一样。
顾况对程适这一抓无动于衷,木然又重复说一遍:“我今天在街上见着睿王殿下,殿下他跟我说,他是天赐。”
程适说:“天啊!”
打火石磨出火星,点亮桌子上的油灯。顾况与程适在桌边对坐,程适揉着额头道:“跟师傅说了没?”
顾况道:“说了,睿王殿下本来还要跟我回去看看两位师傅程小六,你说我他娘的是不是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可不是做梦么?一回想,在茶楼里。睿王千岁说:“小幺,我是天赐。”
二回想,半张嘴与睿王殿下两两傻望,睿王绕过桌子扣住他肩头,“小幺,我当真是天赐,找了十来年,总算让我找着你了。”
三回想,睿王殿下无限感慨地问:“十来年前我走的那回,你没怨我吧?”
程适道:“你做不做梦我哪知道,我还想问你是不是做了个春秋白日梦哩?他说他是窦天赐,后来怎样?”
顾况涣散的目光从灯火挪到桌面上,“没什么,然后就叙旧,问这些年都怎么过的。我也说不出什么,正说要去看两位师傅,来人就说有要事,先走了。”
程适直着眼道:“师傅听你说,惊着了吧。”
顾况道:“何止。”
程适起身,负手在房里转了个圈:“乖乖的我也给吓着了。都快把他给忘了当时来领他的人不是说他是漕帮的少爷么?”
顾况喃喃道:“一个七、八岁的女圭女圭,摇身就成如今的睿王殿下。窦天赐,睿王殿下,他走的时候明明才这么高。”
程适停脚:“对了,你当时怎么叫他,窦天赐还是睿王殿下?”
顾况道:“当然是睿王千岁,我一个芥子大的小楷字,哪能在睿王殿下面前逾矩。”只不过他喊一声睿王殿下,睿王脸色就苍凉一分,一双眼睛望得顾况心里七上八下。
程适搔搔头皮,抱住双臂:“顾老弟,说句老实话,这桩事对你可是天上掉的便宜。万岁之下就是睿王,当年是你从沟里捞的他,他跟你在一个被窝里睡了一年。现在他只要念两三分的旧情,使一、两分的力气将你提一提,你至少也能混个蓝袍子穿,天大的好事!”
顾况苦笑道:“穿蓝袍子?靠别人的体面得了势,一辈子都要被人戳脊梁骨。何况我还是明经出身,在那群才子老爷里头恐怕寸步难行。”
顾况这辈子的盼头不高,能做上个跟施大人那样的楷书郎,城里有栋小房子,有个知书达理的如花美眷陪在花前月下,再添一双儿女,用的起三、四个佣人,一顶小轿子就成,没奢想过别的。
程适大步在桌边走个来回:“戳脊梁骨?朝廷里有几个不是攀关系靠门路上去的?在朝中做官靠山越硬腰杆就能越直!做官也不是考四书五经,若论政绩,谁比谁强还未可知。”
顾况听程适的话觉得很有道理。程适心想,可惜窦天赐那孩子从来跟我没交情,顾小幺这回恐怕能远远爬在我前头,横竖我程适哪个都不靠也能成个人物!
顾况跟程适说了一番,心里舒畅些,涣散的双眼聚了神采,回房去睡觉。展开薄被吹熄油灯,临睡前犹在想,天赐长大后真变了不少。
恒商此时刚回王府,在卧房中徘徊踌躇,想着如何才能再见顾况。
直接去秘书监找人恐怕不妥当,等顾况再出宫,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十来年没见的日子都过了,现在若要有十天半个月才能见到,却觉得实在难熬。
恒商想起今天上午顾小幺恭恭敬敬一声声的睿王千岁,一股秋意兜上心头。
十来年前顾小幺带着他到处跑的情况犹在眼前,顾小幺模着他的头道:“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程小六给你什么都别吃。”恒商想到这里刚要笑,蓦然今天顾小幺拘谨的形容闪至眼前,“睿王千岁是千金之体,小人万不敢逾矩。”
顾小幺,小幺,顾况。
恒商轻轻道:“景言。”
程适一夜无梦到天亮,顾况一夜浅眠到天亮,恒商一夜无眠到天亮。
第二天,程适与顾况照例到秘书监抄书,顾况精神已经抖擞。
程适在走廊上同他招呼:“顾贤弟昨晚好睡?”
顾况也照旧道:“甚好,程贤弟好睡?”
恒商起身,用了早膳,吩咐备轿去中书侍郎府。司徒大人早朝刚归,正在用膳,起身相迎,下人收拾碗筷。恒商落座立刻道:“知道你还要去中书衙门,不多耽搁你的工夫。本王今天有事情托慕远,话便直说了——你帮我往秘书监递个话,请多关照关照顾况。”
司徒暮归笑道:“且能让他时常出皇城么?十五殿下找臣寻开心来了。一个中书侍郎哪能管到秘书监头上,十五殿下为何不去找程大人?”
恒商道:“慕远,这时候别在本王面前架官派。程文旺不是很吃你那一套么?听说程大人受你托付,正在关照程适。”
司徒暮归道:“哦,十五殿下要的是这种关照,那敢情好,今天中午前臣就给你办妥了。程适估计正被程大人关照得‘生不如死’,多个人与他作伴也好。”
恒商变了颜色:“你敢!”
司徒暮归叹气道:“十五殿下又这样威胁臣,天下人都知道程大人这个清官油盐不进,多关照程适实话说还是皇上交代臣去办的。现在臣日日夜夜战战兢兢,生怕皇上哪天问‘让你捎话给程文旺多关照的程适现在如何了?’十五殿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恒商平缓神色,“本王不管司徒大人怎么跟皇兄交差。本王晓得我晓得,慕远想办的事情没有办不妥的,这件事情只有劳烦慕远。”
司徒暮归再叹气,道:“好吧。”
下午,秘书令程文旺大人在皇城里偶遇中书侍郎司徒暮归,司徒大人一团高兴地与他亲切招呼:“状元兄——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程大人神情端正,道:“司徒大人今日可好?”
司徒暮归道:“好,甚好。”踱过来与程大人一路并肩前行。程大人敷衍着司徒大人“今天天色甚好,宜家宜出行。”之类言语。快走至岔路附近,程大人道:“上次司徒大人来找本官,托本官关照楷书阁的楷字程适,今天没什么此类的事情说吧?”
司徒暮归道:“状元兄多心了,本官家需关照的亲戚哪有这样多?倒是程大人对你们秘书监的新楷字多拘束拘束才是。本官前几天遇见其中一位,本要随口问他两句,他只说是秘书监的新楷字姓顾,便对本官称有急事在身走了,如此不恭敬,委实需好好教导。”
程大人在岔道口站住拱手:“多谢司徒大人提醒,本官该去秘书监了,大人请。”
司徒暮归拱手转身,径直去中书衙门。舍人呈上的卷宗刚看几页,一杯滚茶还没凉温,御书房的张公公来传万岁召司徒大人去御书房。
恒爰手压在案几上,慢慢道:“睿王要找的人,朕听说是秘书监的楷字顾况。朕听说顾况还是你在替朕找程适的时候顺出来的,为何这件事没报与朕知道?”
司徒暮归道:“皇上从没吩咐过臣,只要十五殿下找臣,事无大小,臣样样都要同皇上禀报。”抬头看恒爰的脸色,接着悠悠道:“况且,若臣将十五殿下的一举一动都禀报给皇上知道,十五殿下与臣这种人相交,皇上放心么?”
恒爰无言,半晌才又开口道:“朕没想到程适居然也是当年救过睿王的少年,既然这两个人都是救睿王的功臣,依你看朕该怎么赏他?”
司徒暮归道:“此事当然全凭皇上的圣意。臣的愚见,当年吕太傅接十五殿下回宫的时候该赏的该谢的都做了,太傅当时因为种种顾忌隐瞒十五殿下的身份,如今十五殿下寻到顾况,该如何做十五殿下心中应有分寸所以臣以为这两个人皇上不必再另赐封赏。”
恒爰沉吟,司徒暮归说的极有道理。“程适与顾况新入朝廷,朕现在封赏,也不知道赏他们两人什么官才好?”
司徒暮归接道:“所以臣说,这件事情凭皇上的圣意就好。皇上最近为诸事操劳,当保重龙体,也莫让太后添烦心。”
专挑皇上的忌讳说话,一向是司徒大人人生的乐趣。司徒大人津津有味地看皇上寒下面孔,再津津有味地听皇上冷冷道:“司徒侍郎的脖子又跟脑袋一起待得不耐烦了。”
司徒暮归恭恭敬敬地道:“皇上英明。”
恒爰用手扶了扶额头:“你且下去吧。”
恒爰在心里叹气,若自己真将当年救下十五弟的顾况与程适加官进爵,母后会是个什么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