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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 第三章

预支的一千块钱稍微缓解了我的窘迫,还了林枫二百,给家中寄了五百,这是结束我纯消费者身份的一点证明。我本想给父母买点营养品,但他们肯定不会吃,要么串门要么就会放的变质,还是寄钱吧,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过我估计父亲会立刻就把我寄的前存起来,以备日后我结婚用。

爹娘啊……我把简单的一点行李从林枫那儿取了回来,我去的时候他不在,其实我是专门挑那个时候去的,我把钱和那张纸条压在了书桌上,留了个电话号码。

欧阳家的房子有三间向阳卧室,主卧房居中,健康的在西边,我就住在了东边那间,而且距离厨房、餐厅近,比较方便。关于我住的这间房子,我倒是非常喜欢。

墙壁是青花瓷中恬淡清雅的淡青色,而窗罩和窗帘是民间蓝印花布,墙头挂着几个青花装饰盘,在白木色家具案头摆着几个青花瓷玩具,整个房间沉浸在青花瓷的色调当中,加之床头上的一盏玫瑰红半透明灯罩的床头灯,书桌上一盏杏色半透明灯罩的台灯,既幽静又非常和谐。欧阳丰说这也是卓越设计的。卓越!怎样一个人呢?我真是对他越来越感兴趣了。

可是我本身的服饰,却大为欧阳父子所诟病。

“真土!”健康一针见血。

“不适合你的气质,牛仔裤也不利于健康。”父亲大人比较含蓄。

于是一个周末,他们把一向懒地出门的我硬拽出去各大商场逛了一遍,夏服秋装买了一堆,当然款是欧阳丰付的,他说会在我的薪水里扣,我琢磨以那些服装的标价来算,我两个月的薪水算是预支了。

首饰。我一直认为那是既繁琐累赘又容易引起皮肤病的东西,非要我选择的话,我只要两件。

一是手表。可是手表已是每个上班族的必备品,不算饰品了。我想要的是一只瑞士手工制作的华贵表,不用说你也知道,那只能是我的白日梦,别说价值百万几十万美圆的江诗丹顿、爱彼、莫托·罗依,就是较为便宜的名士表、萧邦表,也在几千美圆之上。至于名牌表和时尚表,我就认为进口的和一块国产的没什么区别,我不感兴趣。

另一件是戒指。唯一的一个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他的价值就不是取决于戒指本身的造价了,而在于他的含义……我天生不是会挣钱的料,而也不是个怎么讨喜的人。穷我一生,这两样,不知哪个更难得。

欧阳丰说我骨子里是贵族化的。可中国这块土地只出皇帝大臣、巨甲豪绅,是从没出过贵族的。我说我是个文人,而且只是半拉子文人,我很落魄,与这个时代不太合拍,既没资格搞研究,也没才华从事创作,我比较象孔已己。

欧阳丰大笑,说我体内绝对有自虐因数。可能大概或许……有点吧。当一个人心理不平衡时,往往会有肆虐的冲动,既然我不敢虐待别人就只好自虐了。我想,禁欲也算一种自虐吧?在未亲身体验之前,我对同姓只抱有一种纯情的浪漫幻想,想着和他说说知心话,牵牵手,亲亲嘴就是及至了。

可是经过那疯狂的一夜,当伤口痊愈,痛楚尽消时就只剩下那种火热和快感的余味在身体里叫嚣翻腾了。清醒时我可以以理智压抑自己,可是睡梦中已和那人翻云覆雨不知多少次了。我为这样的自己感到耻辱,可是更加感到欲求不满的痛苦,的洪流一经决堤便开始肆意奔流。

我在想欧阳丰这个人,他会不会是同姓恋?他结过婚,有儿子,或者是双性恋?以那一晚的熟练和事后的平静坦然,都不像是对同姓之事一无所知的人。

想归想,我不敢有任何动作,我太怯懦了!

两个孩子白天在幼稚园,放学后会自己搭公交车回来,欧阳丰坚持不让我接送。所以,除了打扫一下卫生,洗洗衣服,买点菜,白天我是无所事事的。我觉得自己有点像骗吃骗喝兼带着骗钱的超级cheater。为了称职,我买了一堆烹饪书籍,学习常见的一些菜肴和面点的烹调制作,同时还要学习肉品、水产品、蔬菜、干货制品、果品、调味品的品质核对总和保管,还要学习各种饮食的营养搭配。如果我说为了做一顿饭而需要涉及到经济学、美学、营养学、水质学、价值学、卫生学……你能想像吗?欧阳丰笑我绝对是个出色的逻辑学家,因为我有本事把很简单的一顿饭弄成相对论、矛盾论,更糟糕的是出现二律背反。

幸好,两位少爷捧场,我做什么就吃什么,谢天谢地,没吃出什么大毛病,除了偶尔闹闹肚子。在学习上,健康宝贝出人意料的聪明,处理问题举一反三,教什么马上就会了什么,刚刚上幼稚园中班,可小学一年级的水平都有超越了。欧阳丰建议我多教他们一些中国古典文学和历史小故事,至于外语,在学校就足够他们学好了。中国的教育开始急功近利,文化传统越来越淡薄,他希望他的儿子长大后,首先是个中国人,然后才是某某学科的人才。惭愧的很,我虽自称爱好文学,看的却多是外国作品,对中国文化还真的知之甚少,《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元曲》、《明清戏剧》我得和两个小家伙一起学,要命的是,两个小家伙已倒背如流了,我仍记不住。我的记忆力一向不好,尤其是上了大学之后,我觉得我是未老先衰,如果我能活到五六十岁,也一定是个老年痴呆。

快到中秋节了,我打算回家一趟。健康死活不肯,欧阳丰也不说话。我很讶异,觉不出自己有多重要。最后欧阳丰说:“健康希望回家时有人等着,我也希望下班后能有热腾腾的饭菜和你的笑脸相迎。”他手里拿着烟,湮没有点。

我说过,我气管不好,有轻微的哮喘。欧阳丰从那再也没在家中吸过烟,烟瘾上来时,他会拿着一支烟在手指中玩弄,渐渐熟练得足以和李寻欢玩飞刀媲美了。

这样一个男人。这样一个男人对你说,他希望下班后能吃到你做的饭,能看到你的笑脸,你怎么办?如果他是对一个年轻未婚女子如是说,我会以为这是最美丽最诚挚的求婚语言。而我如果是个女人,我一定会小鸟依人地投入他怀里,感动地淌两滴珠泪,然后娇滴滴地说:“我一定会做到的。”

可是我什么也不能做,我生锈了的脑袋里“叽哩匡铛、彭嗤啪嚓”的象闹了十一级地震,震后是一片空茫茫。我当时一定是面无表情,林枫曾说我这个人缺乏人气,整天象戴着个面具似的,真是亏了那张俊俏的小白脸。可那不是面具,我的脸就是这样,没办法。我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留了下来。

十五那天正值周末,我们到植物园逛了会儿,然后在书店又驻留了大半天,这多半是我的缘故,我生性懒惰,平时不逛街,只要逛街就一定是去书店,进了书店就拔不动腿。那天乱七八糟又抱回家一摞书,当然还是欧阳丰付帐,这是他坚持的,只要有他在,就一定是他付帐。可除了买菜,我难得出来,出来就一定是和他们父子在一起,有他在,当然就是他付帐了。怎么说,好像都是我占便宜。

人家说亲兄弟明算帐,我和他,雇员和老板之间倒成了一笔糊涂帐。我对欧阳丰说,现在流行企业文化,老板给员工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家庭般的温暖,以此让员工死忠,你是不是也在实行怀柔政策呀?他说,是呀是呀,我就是想和你签定终身合同。哇!终身合同呀!我生老病死你都管哪?生老病肯定是会管的,至于死嘛,还有待商榷,我比你大,很可能比你早翘辫子呀。那可不行,你独乐乐,忘了我这可怜的小兵,不算违约吗?那我们一起死好了,同赴西天共登极乐。越说越离谱了,怎么听着象“双飞”哪?其实我就是在说海誓山盟呀!你还没听出来吗?他不真不假的贫,我也不假不真的应和。我与他,他和我,似乎就那么薄薄的一层了……晚餐主菜只有一道“什景彩盘”,可单这一道菜就用去了整整两个小时,另外给健康宝贝一人考了一个小蛋糕。

“宁叔叔,你穿这件围裙真好看,很漂亮也!”欧阳健像个小尾巴在我后面转,他是个很喜欢粘人的孩子,嘴巴特甜。

“是吗?”我有一句没一句的答。

“是呀!”欧阳康站在厨房门口气愤愤地说,他很喜欢欺负欧阳健,欧阳健粘我,他也看着我不顺眼,“就像新娘子一样,可是没有女乃女乃。”他用手比划着胸部,恶意地说。这个超级讨厌的小屁孩!真想把他大卸八块,摁带锅里炖上七七四十九天。

对面房间内坐在餐桌旁看报的欧阳丰乐出了声,觉得失态又用报纸把脸遮起来。他和欧阳康不折不扣是父子,全有恶魔基因。我偷偷想着明天买菜时,顺道买包砒霜……电视上的联欢晚会是越来越没意思,我们全移到阳台上赏月。我给健康宝贝讲“嫦娥奔月”的故事,半途健健说:“她是坐太空梭飞上去的吗?”

“笨!她是乘太空船。”康康非常肯定地说。

“恩,她乘的是‘阿波罗号’”欧阳丰也跟着瞎参合。

“是呀!她还是美国人呢。”我生气了。

结果康康问:“不是苏联大鼻子吗?”

最后健健以一句话结尾:“反正嫦娥阿姨是男的,因为她有胡子,我在画册上见过。”

康康和丰丰都拚命点头。

我只想从这十二层楼跳下去。

九点一刻,两个小家伙终于睡着了,一人一个把他们抱到卧室小床上。

欧阳丰说:“他们会永远记得这个月夜的。”

“是呀,因为今天嫦娥阿姨变成了男的。”我说。

欧阳丰笑了,揽着我出来,轻轻带上门,“再到外面坐坐吧。”

“恩。”四周一片寂静,心跳过快让我快支撑不住了,我说:“想听首乐曲。”

“什么?”欧阳丰的眼睛在月光下荡著令人迷醉的温柔。“月光曲,贝多芬的,真的很美,会醉人的。”

“不用听我已经醉了。”欧阳丰的声音象天外之音,我强抑着一阵阵的悸动。

“月不醉人人自醉吧?”我笑着说。

“不!月不醉人,醉人的是别的东西。”

“什么?”

“Youreyes。”

“不懂,我的外语超烂的。”我说。

“你懂!”他猛然抱住我,我的一颗心快从胸口跳出来了,“你是这么的灵秀聪慧,你怎么会不懂?”

“欧阳大哥!”我的声音听起来很飘渺虚弱。

“叫‘丰’!”他在我耳边说,热热的气息使我的脊梁骨抽冷气。

“丰!”我更虚弱的喊,“不要这样。”

“你的眼睛很美,”他说,“笑起来更迷人,就像弯弯的月牙,宁宁!宁宁!你一定是月下老人馈赠我的小月牙儿……”

***

那一夜,在那张欧式古典铜床上,在他的怀里,我止不住的啜泣,他一遍遍地轻唤着:“我的人儿,我的小月牙儿,乖!不哭!不哭!”

可是我止不住。止不住地哭泣,为了体内重燃的火热和悸动,为了让人晕眩的快感,为了这似有似无、不可琢磨、莫可名状的幸福。紧紧抓着他的背,看着他随着剧烈的动作有节奏起伏的发旋,我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心情想着:我的男人!这一刻只属于我、只为我狂的男人!二十二年来我第一个唯一的情人啊!

“我是不是很变态?”我问,泪水朦胧了眼睛,“我居然喜欢像个女人似的被男人抱,我很变态是不是?”

“不!”他吻我,吻去不停滚落的泪珠,“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最可爱的男孩子,是我最美丽的月牙儿,不许诅咒自己!”

“丰!”我缠紧他,“那么给我!给我!给我吧!直到我死去!”

“直到我们死去!”他低声吼,猛然强烈的力道使我在刹那间升至颠峰,迷失在灿烂辉煌的激情里。

那一夜我们做了三次,我记得清清楚楚。第一次就像轻悠和缓的序曲,带点试探的,力图安慰我激动慌乱的情绪,他温柔体贴地抽动;第二次是急风暴雨的狂奏曲,我们纠缠在一起,直至分不清谁的汗水,谁的呼吸,他以超过200马力的高速前进,我颠簸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第三次是一首完整的交响曲,从慢板、行板、快板到终曲,他是名出色的指挥家,我在他的指挥下或快或慢,或缓或急,或高或低,或俯或仰。

他的技巧如何,我无从比较,可是我知道,我荒芜已久的心灵、饥渴已深的身体都获得了满足。后来我想,我的潜意识里是认同女性式身份的,虽然我极力想否认,可无法抹去事实,欧阳父子调动了我体内所以的雌性激素,我很害怕自己是否会因此而变得娘娘腔。

同性恋者最恨娘娘腔,可是一个素质型的男同性恋者却无法驱除这种隐藏躯体、思想深处的,根深蒂固的,一有阳光雨露就恣意生长蔓延的气质,就像一个人无法驱除呼吸一样。这会使人想起普鲁斯特笔下的德·夏吕斯男爵,普鲁斯特是个天才,同性恋者所有的矫柔造作、虚张声势、色厉内荏以及表面的阳刚气概和骨子里的阴柔之气在夏吕斯身上一览无余。在他的身上,我也看到自己的影子。我本就有些文弱书生气,如果再阴阳怪气,女里女气……我一定会杀了那样的自己!我非常讨厌男艺人着女装,譬如乔治男孩,譬如香港那位天王。我讨厌他们,是因为内心惧怕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在没有切实的性行为以前,我百分之百确信自己是个男人,虽然我意识中的性物件和一般男子不同,但我幻想自己是主动的施与者,或者是平等的互相施与承受者。可是事情发生了。我成了完全的被动承受的一方,最关键最要命的是,我不排斥,我不讨厌,我甚至喜欢、期待着被填充的那一刻,我为了那强壮炙热的触感而狂喜、颤栗、尖叫。我不知道,除了男人的xing器和外表,我和一个女人还有什么差别。

次日醒来已近中午,睁开眼便看到站在床头审视着我的健康。

“早啊!”我试图微笑,却不知该怎么解释为什么丁宁叔叔会睡在爸爸床上。

“爸爸说你已经是我们的新妈妈了。”欧阳健少见的寒着一张小脸说。

一句话差点把我噎死,该死的欧阳丰!他到底给孩子说了什么鬼话?

“可是叔叔不是男的吗?叔叔没有小鸡鸡吗?”欧阳健非常困惑地问。

我窘的张口结舌。

“笨!他当然是男的啦,他没有女乃女乃嘛!”欧阳康总是很聪明。

“那你会不会生小贝比?”欧阳健仍要追问。

“笨!女的才会生小女圭女圭啦!”

“那你会不会让爸爸不要我们?”

“笨!他才不会告诉你!”

健康宝贝一唱一和,演起了双簧,我一个头两个大。

我套上睡衣坐起来,示意他俩也坐到床上,我认真地对他们说:“我不知道爸爸对你们说了什么,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我和你们爸爸在一起是因为我爱他,就像你们爱他一样,我也爱你们,就像爸爸爱你们一样,如果你们愿意,我会非常高兴成为你们的好朋友,就像七个小矮人和白雪公主一样,丁宁叔叔永远也不会像恶毒的皇后那样抢走你们的爸爸,把你们赶到大森林里,我希望咱们永远在一起,除非爸爸或你们不想要我,明白了吗?”

健康宝贝不说话,像受惊的小鹿敌视着我。

“你说的是真的吗?”最后欧阳康半信半疑地问。

“我可以象孙悟空对唐僧一样的忠诚,不然,你们可以念紧箍咒。”

再瞪着我看两分钟,“那好吧,我们相信你了,如果你说谎,你就会变成丑八怪!”欧阳康说。

“我们要叫你妈妈吗?你会和爸爸结婚吗?你要穿漂亮的白纱礼服吗?我们可以做花童吗?”欧阳康忽鲁鲁冒出一大串问题。

“这个……等爸爸回来和爸爸商量好吗?”

忽然间,我好像真成了未婚妈妈,物件是带着两个拖油瓶的年方二十九的青年才俊。

上帝真是幽默!幽默的过火!我洗了个淋浴,仍然有些腰酸背痛,但较之上次是轻微多了,上次时的欧阳丰根本是个野兽,我想当时无论是什么人,他都会上的。虽然他矢口否认。他说他只是因为我的眼睛让他有归属感才抱我的。气!鬼信!如果男人的理性这么靠得住,男人的兽性这么容易被控制,那么泰森也成了节烈男!

我洗好出来,健健朝我喊:“叔叔,你的电话!”

“爸爸吗?”除了他,还没有别人给我打过电话。

“不,是位叫林枫的叔叔。”

“喂?林枫吗?”我拿起话筒,对面却寂然无声。

“林枫?如果不是你我就挂了。”从我出来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我一直没和林枫联系过。

“你敢?”对面终于传来一声低低的、咬牙切齿的声音。

“真的是你呀?你弄什么玄虚?”听得出他语音中的愤怒,我有些心虚。

“来见我。”林枫的声音怪怪的,似乎在刻意忍耐什么,我想是我真的把他惹恼了。

“有事吗?”我还是不想见他,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来,还是不来?”

“我……”

“既然如此,以后永远别来找我了。”

“哎──林枫!”我吓坏了,从没听林枫说过如此决绝的话,即使是我们闹的最不愉快的时候,我想解释什么,可是电话早已挂掉了。

我拿着话筒发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林枫生气了!

“那个人真怪,是坏蛋吗?”健健用小手扯这我的衣服,仰这小脸问。

“不,他是个好人,大好人!是叔叔把他惹生气了。”我抱起健健,贴着他柔女敕的小脸,觉得自己如同他的小脸一样柔女敕的心,刚刚要痊愈的伤口又开始泣血。

真希望自己还是个小孩子,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哪有这么多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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