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奏 第十一章
休息室。
我和维拉面对面坐著,气氛甚是尴尬。维拉不主动问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麽好。艾里刚才死活要留下来,结果惹得维拉大发雄威,硬是把他丢了出去,也让我见识到了天使外衣底下的小恶魔。
没人说话,我只好不断地喝咖啡,从方才到现在我喝的已经是第五杯了,今夜一定会失眠,可不找点什麽来干,又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喜欢你。”
维拉突兀地开口了。
“什麽?”
“他喜欢你。”
维拉重复了一遍,抬起眼来看我,眼底没有恼怒,而是一片浓浓的哀怨与不甘,一反方才他对待艾里的凶样。
“宇桓他……喜欢你!”
我才喝到嘴里的咖啡差点全喷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擦擦水渍。
“喂!你是不是误会了什麽?陶宇桓会喜欢我?那可是比天上下牛女乃老鼠生大象还要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不找我麻烦就算不错了!上次他根本就是要作戏给你看的,你可千万别误会!”
“那他为什麽只找你吻?”
维拉蓝蓝一泓的美丽大眼里似乎泛著一层水气,显得扑朔迷离,氤氲未明。
“那是因为他连带著要羞辱我!不把我气死他不甘心!”
我一想起又忍不住心头冒火。
连烂摊子都丢给我,那个魔头不是一般的狠辣!
维拉摇头,表情难过而有哀伤。
“才不是这样,宇桓就算是要摆月兑我,也绝不会随便找个人来演戏,他只会直截了当地拒绝我。”
“你怎麽知道他不会?”
我哼了一声。
那魔头什麽干不出来?吻男人说不定还只是他小小的一个毒计而已!
“因为他不是同性恋。”
维拉说。
“那就是了,我又不是女人!”
这一来不自相矛盾吗?
“不,”维拉还是摇头,“宇桓不是什麽人都可以轻易接近了,除非和他非常密切的人,而他肯主动吻你,这就表示你们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我挫败地大大叹了口气。
“维拉,如果你是在跟我说笑话,那麽我可以告诉你这一点也不好笑。我确实不了解陶宇桓,我和他还没深入到那种程度!但我自信我的直觉不会错!他根本就是想整死我!至於原因,我想不要说你也应该很清楚才对。”
再说下去就太打击维拉了。
“我也相信我的第六感不会错。”
维拉坚持地说。
“这不是说笑话,我是很认真地在和你谈。”
怎麽会有这麽顽固不化的人呢?
我无力地往椅背上一靠。
“你究竟想说什麽?”
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陶宇桓喜欢我,或是和我一起喝喝咖啡吧?
维拉定定地望著我。
“为什麽……?”
“什麽为什麽?”
我的耐性渐渐磨损。他最好能在最短时间内把话说白一点,否则不要怪我掉头就走。
“你和宇桓不过才相处了不到三个月,为什麽他会选上你?”
维拉语带指控地说,脸上尽是受伤的神情。
看著这个一瞬间由知名学者变回普通少年的男孩,我那少得可怜的同情心竟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
“维拉,你听我说,不管是你的多疑还是误会,我先声明一件事,”我试著好言说道,“就算老天没长眼让陶宇桓喜欢上我,我也不可能和他怎麽样,因为我非常非常非常地讨厌他!”
我特地加重了最後那三个字。
面对维拉瞪视的目光,我又道:
“他在你心里或许是个无可挑剔的男人,但在我看来,却烂到不能再烂!总而言之,我不是一般地讨厌他!如果可以,我根本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话已至此,该说的都说了,我站起身。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相不相信在你,但请不要再把陶宇桓的事情和我扯到一块!”
才一出门就又被守在外边的艾里拦住,没等他开口,我就丢了一句话给他:
“快带你弟弟回美国吧!”
留在这里徒添伤心,为陶宇桓,不值得!
走出外面,我才感觉到心情的沉重,原本是为了能静下心才来听讲座的,谁知反而更加烦乱!我一点都不想遇到他们啊,为什麽命运偏偏要让我撞上?
***
接下来过了好些日子,竟出奇的平静,我没再遇到陶宇桓,也没看到维拉他们,敬辉一切如故,使我失眠了几夜的心总算又平复回来。
这一天晚上没有课,我正想出去上自习,却遇上萎靡不振的柯卿远。这可奇怪了,前几天看到他时还春风得意的,听说交了新的女朋友,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没隔几天就变成这样。不用说,一定又被甩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也太没骨气了吧?”
我还没那良心去安慰他。
柯卿远一看到是我就哀号著扑了上来。
“啊啊~~~~~狄健人!陪我去喝几杯吧!”
“搞错没有?我昨天才睡了个通宵,今天就要陪你去买醉?失恋你又不是没有过,干嘛要死要活的?”
我不客气地甩开他。
“这一次不一样!”
柯卿远痛心地叫道。
“有什麽不一样?”
都是被人甩就是了。
“这一次的她又温柔又体贴,又美丽又大方,又贤淑又……”
柯卿远开始滔滔不绝地夸赞起他的前女友来。
“可人家就是不要你!”
我打断他的歌功颂德。
“才不是她不要我!”
柯卿远仿佛被针扎似的大叫起来。
“那是为什麽?”
不是被甩何必激动成这副鬼样?
“这是……命运的捉弄!”
柯卿远欲哭无泪地道。
“什麽?”
听完柯卿远的诉说,我著实有股爆笑的冲动。
“就因为你女朋友的祖宗留下铁律说後代一律不准和姓柯的人结合,所以你们就……”
这也太扯了吧?都什麽年代了还有这种事?
柯卿远悲痛万分地点头。
“据她家的族谱,说祖上曾和姓柯的家族有深仇大恨,因此……啊啊啊~~~~~为什麽!为什麽我生不逢姓?”
我很想同情他,可我更想笑,这是我心情最低落的时候听到的唯一个笑话,於情於理都应该感谢感谢他。
“你跟你妈姓不就得了?”
反正在乎的只是那个姓氏嘛!
柯卿远大叫:
“可我全家都姓柯!”
闻此我只能给他又倒了一杯啤酒。
“那麽,祝贺你失恋,下一个会更好。”
说这话时的我脸部正在抽筋。
柯卿远夺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後开始发酒疯,又叫又闹,惹得旁人纷纷侧目。我差点就想掏出纸笔写张字条直接贴在他的额头上:“此为疯犬,生人勿近。”
A大怎麽尽招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当老师?在众人面前一本正经,肃穆端庄,到了人後或乱没形象或青面獠牙,严家老太爷用人的方式还真不敢令人苟同!
等走出酒吧,这一晚上的大好时光也过了一半。在三岔路等绿灯的时候,我突然瞥见对面街上有一条熟悉的身影。
那是……
“那不是严敬辉吗?”
在酒吧里疯了好一阵子的柯卿远此时已基本恢复正常,只是有些无精打采。
的确是敬辉!他怎麽又一个人跑到街上来?
我再次定睛望去。
不对!不是一个人!
“耶?那个不是我们学校的特邀嘉宾亚历山大吗?不知道是哥哥还是弟弟,他怎麽会和严敬辉在一起?”
柯卿远咋呼。
维拉?还是艾里?
我心一沈。
不管是兄弟中的哪个,他们怎麽会凑到一块?看样子似乎还在争执著什麽。敬辉这小子莫不是在我面前装老实,背地里却私下找维拉他们去了吧?
他们不知在争什麽,吵得脸红脖子粗的,表情都非常激动,气氛一定也相当火爆,这对敬辉倒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没有任何人敢接近他们。
不良的预感浮上心头,我快步朝他们所在方向走去。
究竟搞什麽!竟然当街吵架,也不嫌丢人!
正当这档儿,那边的人行红灯亮了,一排排汽车陆续启动。
那两个笨蛋!为什麽还杵在那里!
我心中警灯大亮,急得跑了起来。
敬辉和那个多半是维拉的小鬼压根不晓得自己所处的险境,仍吵得不可开交。每有一辆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我的心跳就漏掉一拍。
“狄健人!你做什麽?那边是红灯耶!”
柯卿远在身後叫道。
这时,一辆中型货车由拐弯角开了出来,也许没注意,也许来不及刹车,车速竟丝毫未减地朝敬辉他们冲去。
危险!
我脑中闪过这两个字。
顾不了那麽多了!
下一刻,我的身体就像沙袋一样被高高抛起──
砰!
随著重物落地的声音,剧烈的疼痛霎时间如八爪鱼般遍布浑身上下!在脑子停止思考前,我还记得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我及时地推开了他俩……
***
好痛!
身体像被撕裂了一般疼痛!尤其是我的月复部,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焚烧。耳边喧哗一片,却听不清楚是谁在说话。我用仅存的一丝力气抬起手,却赫然发现满手的鲜血,红得令人胆战心惊!
我……不会是要死了吧?
不行!至少……至少得确定一件事!
疼痛引起团团如乌云般的昏黑,企图要吞噬我的全部意识,我在半明半灭之中拼命地睁著双眼,却也是一片模糊。
“阿健!”
敬辉的叫声如裂帛般响起。
一张苍白如纸的容颜出现在我的眼前。
“你……有没有事……?”
我的声音像是被堵住似的,吐气如丝,每说一个字痛苦就增多一分。
“我没事!阿健!你流了好多血!”
敬辉猛摇著头,脸上惊惧交加。
“没事……就好……”
可以放心了,否则就算死了严家的祖宗也不会放过我……
我的心一松下来,整个人就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充斥在耳边的叫喊也渐渐淡去……直至一片宁静……
在昏迷的那一瞬间,我似乎还看到了陶宇桓的脸……
真不吉利!
浮浮沈沈之中,我不知是生是死,又好像在做梦,那是一个很长很奇怪又很诡异的梦,真实清晰得好似在看立体电影。
我看到白得一塌糊涂的医院,看到白衣白袍的医生护士,看到哭得两眼红肿的敬辉,看到在一旁不断安慰他的严家爷儿俩,还有匆匆赶来的爸爸、康人,还有妈妈、莫怜言,连同柯卿远,甚至连艾里和维拉兄弟俩都在。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顺势滑过……
莫非这就是回光返照?
然後我被推进手术室,一名浑身白衣、白口罩遮了半张脸的医生立在我的手术台边,两眼紧紧地盯著我……
好奇怪……那双眼睛,似乎在什麽地方看到过……
很熟……很熟……
脑中某个身影一闪而过,眼前的情景立刻如镜面般破碎开来,缤纷散落,纷纷扬扬。惟有那一双眼,格外清晰。
居然是……
陶宇桓?!
还是让我去死吧!
***
仿佛睡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我自混沌中逐渐恢复了意识,身体传来的阵阵剧痛好似钉子一般刺激著我的感官神经,可沈重的眼皮却好像粘在一块似的,难以睁开。
我可以感觉到有人在我身边进进出出,也可以感觉到护士在替我插针换药,换言之,我的意识是清醒的,我的身体却仍处於昏迷状态。
有好几次,我都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大手在轻轻地梳理著我的头发,一遍一遍地在我脸颊和额头上抚摩,动作轻柔而又缓慢,舒服得令我忘却了不少疼痛。
是爸爸吧……?小时侯我一生病,爸爸就会这样地抚摩著我,替我抹去不安与焦虑。我舒心地享受著这样的温柔与眷宠,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可以光明正大到撒娇且不会被人取笑。
终於我的眼皮可以动了。先是眨了几下眼睫,我缓缓地张开眼睛,模糊的视线找不到任何焦点,只隐约看到有人紧张地挨近我,直视著我的脸。
我用力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景象比方才稍微清楚了一些,焦点逐渐移到离我最近的那张脸上。
焦距慢慢地拉长,放大……
那张脸也越来越清晰……
再清晰……
很熟悉的轮廓……
不是爸爸!还要更年轻些的……
是谁……?
“健人!”
那个人握住我的手。
也不是敬辉!他不是这样叫我的!
还有,这个感觉……分明就是那只不断抚摩著我的温暖大手。
会是谁?
我努力地使视线凝聚,企图看得更清楚些……
……
谁……?
究竟是……
陶宇桓?!
这个发现令我狠抽了一口冷气,立刻痛得申吟起来。
“啊……!”
我的月复部……怎麽会这麽痛?好像被大卡车碾过一样!我反射性地想要抽回被握住的手,怎料却被握得更紧。
“不要乱动!你的伤口还没好!”
这个声音!不会错!是那个魔头!
我在做噩梦!
这个意识令我马上又重新闭上眼,心里不停地念叨著:
快睡!快睡!等到睡醒了那张讨厌的脸就会消失了!
可周围陆续响起的声音却叫我不得安宁。
“阿健!你还好吧?”
这个才是敬辉。
“小健!”
“哥!”
是爸爸和康人……
“他是不是醒了?”
这是个女性的声音。妈妈……?
“妈,别担心啦,以他的面相看,命硬得很!”
这个绝对是莫怜言那个三八女人!还面相呢,你当你是算命师啊?
“他的情况不是很好,这里人太杂了,你们先出去,我要给他检查一下。”
又是陶宇桓的声音!
什麽人太杂,最该出去的就是你!只要不看到那张脸,我绝对恢复得比野兽还快!不过话说回来,为什麽他会在这个地方?
还有他说检查?检查什麽?
不要告诉我他是我的主治医师!
***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在昏迷的两个星期内,陶宇桓不仅是我的主治医师,还是我的特别看护,而且这家医院是他的地盘,据说院长是他家兄弟。
至今为止,我仍对上次的那个吻耿耿於怀,因此一睁开眼再次看到是他时,我只给了一个字:
滚!
陶宇桓初见我醒来似乎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在听到我月兑口而出的话後蓦地一寒,脸色瞬间有些铁青,但却没有马上予以回击,只一声不吭地伸出手来要解我的衣扣。
我惊得拍掉他的手,又因动作过猛扯动了伤口,引来一声叱喝。
“不要乱动!你的伤口才刚刚缝合!”
陶宇桓的声音里除了粗暴以外,似乎还有一点点……说不上来的成分在内……
不过我绝对不会把这解释为关心!现在我浑身包得跟木乃伊似的,行动困难,谁晓得他会不会趁我无力反抗之际倒打一耙?
“你不要碰我!”
我不快地推开他,不在乎是否扯著了伤口,比起伤口传来的疼痛,我更讨厌来自他的搀扶和触碰!
“我要替你检查伤口!”
陶宇桓因为的我抗拒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没有其他医生了吗?”
尽管声音有些沙哑,我还是大叫著。
“谁都好,你除外!限你三分锺内滚离我的视线!”
想那麽快得到原谅,门都没有!更何况我一点都看不出他有任何愧疚之处!
刚喊完,我又痛得直皱眉头。
陶宇桓见状忙上前要扶我,被我狠狠一瞪,手不得不停在半空中。他脸色阴沈地盯著我,口气中虽然流露出一丝急燥,但却没有发作。
“是病人的话就不要那麽逞强!”
“你走开!”
我忍住疼痛坐起来,无奈力气不够,中途又痛得直抽气,见他又要上来扶我,立刻夸张地一缩,一阵裂痛马上侵袭全身上下。
“不用你假慈悲!”
我斥道,眼底尽是不屑。
他这算是什麽?我可没有忘记从他那儿得到的屈辱。这种时候来装好人,不嫌太晚了吗?
“你……”
一瞬间,我以为陶宇桓的忍耐力到达了顶峰,但没想到他却把怒气强压了下去,尽管面色阴霾,但似乎又不能完全将之称之为愤怒。他话锋一转:
“谁叫你不要命地在马路上横冲直撞?!”
说什麽?没等我回过神,他又一连串地炮轰向我。
“你当你的身体是什麽?金刚不败之身吗?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没命了?就算是为了救人,也不需要这麽奋不顾身吧?连自己的命都没顾好,你管那麽多做什麽……”
我呆了好几分锺,才逐渐反应过来。
他在责问我?凭什麽?
再说了,救人之前谁还来得及三思而後行?
况且我又不是自杀,就算是,他有必要这麽痛心疾首,咬牙切齿吗?他是我什麽人?多管闲事!我要死了,他不就少一个看不顺眼的人了吗?生什麽气?
如果他说这些话是叫做关心的话,那我可真要笑掉大牙了!
“关你什麽事!”
我一句冷冰冰的话堵住他的絮絮叨叨。
陶宇桓一下住了口,一时间似乎有些惊愣,直直地望著我,眼底迅速地掠过一缕奇异的光芒。我还以为他受伤了,可再一定睛他又恢复了原来那铁青的表情。
他不再说话,凝视了我好一阵子,眼中复杂的色彩交织不去,在我以为他要说点什麽时,他突然掉头走了,步子又快又重,但关门的声响却异常之轻。
***
“阿健!”
陶宇桓一出门,随即就涌进来一大群人。
敬辉率先飞扑到我的床前,急切地问著:
“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伤口痛不痛?我……”
我截断他如蜂水炮的问话。
“我看我包成这个样子,可能会没事吗?至於痛不痛,你要不要试试?”
一堆废话!
“对不起……阿健!都是我害的!”
敬辉又再度哽咽起来。
拜托!不要又来了!
我受不了地转向一边看热闹的严家爷俩:
“你们的宝贝哭了。”
处理一下呀!我还不想让我的伤口发炎!
老狐狸和校长则一脸感激且欣慰地看著我:
“小子,难为你了,我们果然没有看错人,没想到你会舍命救敬辉,回去一定发张光荣榜给你。”
最後一句话是校长说的。
“我可不可以用那张什麽光荣榜换回我的卖身契?”
做到这个地步也差不多了吧?是不是舍命救人,我心知肚明。我还没有那麽高尚的情操,纯粹是反射性动作。而我向来又是行动快於脑子的人,等冲出去了才晓得不妙。幸亏我还没死。
那爷俩对看了一眼,又满面笑容地对我道:
“什麽卖身契?哪有那种东西?把敬辉交给你,我们再放心不过!”
这两个死老头!居然给我装傻!
我气得牙痒却也无话可说。
“小健。”
爸爸说话了,他关切地审视著我我。
“伤口要是很痛的话,一定要说。”
“爸。”
我叫了一声,继而看到他身後的康人。
“……康人。”
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生上次的气,我不安地想。
康人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只盯著我瞧,眼底是满满的担忧。
见状我微微笑了,到底是康人,我的好弟弟。
“健人!你怎麽样?会很痛吗?”
妈妈俯身过来,满怀的焦虑与担心。她把手放到我的额头上想探我的温度,却被我不习惯地退开。妈妈怔忡了一下,难过地放下手。
我不是有意避开的,明知她误会了,但我还是没有解释。
“妈,你看他一醒来就中气十足的样子,怎麽可能会有事?我早说过他命硬跟踩不死的蟑螂一样!”
莫怜言在一旁冷冷地道,眼角不屑的目光尽是瞟向我。
这个死女人!
“莫怜言!有没有人说你名字取错了?”
我气愤地道。
怜言怜言!就是叫你少说话多做事!
莫怜言正欲反驳,就被妈妈拉了一下使了个眼色,才不甘不愿地闭上嘴不睬我。
“健人,别生气,对身体不好。”
妈妈殷勤地劝道。
“狄健人。”
另一个声音响起。
我看过去,是柯卿远?
“你也在?”
真难得。
“没想到你会这麽神勇,那天算是让我看到你性格的另一面了!”
柯卿远的样子不知是佩服还是什麽。
康人这时开口了。
“哥哥就是这样,总是言行不一。”
我微怔,望向他,从他的眼中读到了了然与谅解。一股感动油然而生,我倾身向前,去不小心又扯到伤口。
“啊!”
痛得忍不住弯腰。
敬辉紧张地扶住我大叫:
“阿健!你怎麽了?”
所有在场人士立刻慌乱起来。
“会不会是伤口裂开了?健人你不要乱动!”
妈妈对著身後的莫怜言喊。
“快去叫陶大夫来!”
“等……等一下!”
一听到“陶大夫”三个字,我的神经立即提起来,忙忍住痛阻止莫怜言向外走的脚步。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扯到伤口而已。”
“可是纱布上有血!”
敬辉从我半敞的衬衫看进去,惊恐地叫著。
“没关系,流一点血死不了人。”
我要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刚才听到妈妈在说什麽……
叫陶大夫过来?!
“喂!这家医院其他的医生都走光了吗?为什麽要叫那姓陶的来管我?没有人品,纵使他医术再好我也不屑!”
我气势汹汹地说完,门口就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是吗?但愿你说的不是我。”
大家齐头望过去。来者是一名最多不超过三十岁的男子,穿著一身白大褂,温文俊雅,给人的感觉非常干净清新。
“陶大夫!您来看看健人的伤口,他流血了!”
妈妈见了那男子就叫道。
陶大夫?是他?不是陶宇桓吗?
我愣住,丈二和尚模不著头脑。
那男子走到床边,微笑地望著我。
“误会了吗?我也是姓陶的喔,不过不是你想的那位陶大夫。”
“小健,这位是院长,给你主刀的就是他。”
爸爸解释道。
什麽?
我被弄糊涂了。我一直以为是陶宇桓给我开的刀,所以始终怀著根刺在心上,现在爸爸却告诉我给我主刀的不是他。那……为什麽陶宇桓会出现在这里?
那位年轻的院长很有礼貌地对爸爸他们道:
“探病时间已经过了,我要给他检查伤口,你们先回去吧,不用担心。”
“也好,那就拜托您了。”
爸爸转身又对我道。
“小健你好好休息,有问题就和陶大夫说,我们会再来看你的。”
於是,一群人又如来时一般,陆续退去。敬辉原先打死不肯走,说什麽一定要在医院守著我,软硬兼施之下,搞到最後我发火了,他才抹抹眼泪依依不舍地离去。
待病房里只剩下我和院长两个人的时候,他一边为我检查伤口一边做自我介绍:
“我叫陶宇靖,和宇桓是堂兄弟。”
同是一家人,陶宇靖的态度要好多了。
在检查伤口时,我好几次想问他问题,却又欲言又止。检查完毕,他抬头看我,温和的目光仿佛洞察了我的心事,便主动道:
“本来应该是宇桓为你主刀的,你被车撞倒,内脏大出血,在学校医院急救不行後赶送往这里。刚进医院时,宇桓那紧张的模样连我都从来没有见过。最令我惊讶的是,进了手术室後,他居然会手抖,拿不稳手术刀,於是才十万火急地把我叫来给你主刀,自己则在一旁监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喔,弄得医院里的人都纷纷议论能让素来像座冰山似的冷血大夫如此失控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听得我一头雾水。他说的是谁呀?
我怎麽觉得他好像在说另一个人?
紧张?手抖?拿不稳手术刀?失控?
“等……等等,你说的那个人我认识吗?”
他是不是弄错了什麽?或者陶宇桓也有一个双胞胎兄弟?
“就是宇桓啊,你口中那没人品的陶大夫。”
陶宇靖眼角含笑,带著戏谑的口吻道。
我愣了几秒锺,陡然大笑出来,笑声扯动伤口,形成要笑不笑的扭曲表情。
“那你一定是看错了!要麽就是陶宇桓发神经,被鬼上了身!”
我斩钉截铁地道。
“为什麽?”
陶宇靖没料到我是这样的反应。
“你以为像他那样品行恶劣、厚颜无耻、蛮横无礼、粗暴狂妄、自私自利的超级大魔头会为一个看不顺眼的人紧张、手抖甚至拿不稳手术刀吗?”
只怕他是在考虑该不该在我身上划个大口子,或者索性一个失手让我提早去见阎罗。
尽管面对的是他家人,我仍没打算留任何口德。
陶宇靖被我一连串恶意的形容词搞得晕头转向,半天才满面困惑地问:
“宇桓为什麽看你不顺眼?”
“我哪知道?”
我白了他一眼,将开学以来与陶宇桓之间的冲突全盘托出,当然,扣掉了被他强吻的部分。我还要做人呢,可不能因为那个无耻的家夥毁了。
陶宇靖听罢,边模著下巴边下意识地打量著我,不知道那算是什麽表情,好像在看一件稀罕物。在我忍不住要问话的时候,他道:
“宇桓绝对不会看你不顺眼。”
“什麽?”
我呆住。
他继续说道:
“他非但不讨厌你,甚至还可说,他挺喜欢你的。”
开哪门子笑话!
这是我脑中的第一个反应。
“不要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我冲动地吼叫。
维拉曾这麽说过,怎麽连这个院长也……
“我最讨厌和他扯在一块!他喜欢人的方式就是恶整人吗?”
“没错!”
陶宇靖竟大力点头。
“宇桓确实就是那种专门喜欢欺负自己最在意的人的类型。如果他不喜欢你,他还不屑和你说话呢,更罔论给你钥匙一天三餐由你包管,因为他向来是最讨厌和人相处的,连我跟他算是兄弟的,和他在一起还得小心翼翼,免得他一个不爽就会马上翻脸不认人!”
瞠目结舌地呆了半晌。
只有一句话不停在我脑海中盘旋。
我不相信!
那个在我心里已死了不知几万遍的家夥会对我有好感?维拉说的喜欢显然和陶宇靖说的不是同一回事,但不论是哪种喜欢,都不是我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