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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刀奏鸣曲 第七章

见身後的男人亦步亦趋地跟著,江夜差点没笑出了声,低头看看在自己怀中睡得毫无知觉的狄健人,不禁兴起一丝坏心的喜悦。

没想到这个小鬼魅力这麽大,竟能让那男人紧张成这样!

他有些同情地想著,因为他很清楚狄健人绝对不是个容易屈服的人,想要赢得公主的心,恐怕还得等著上刀山下油锅,不炸得个全身焦黑是看不到希望的,况且公主大人又保守得紧。

什麽叫做好事多磨,不多磨的就不是好事,要是不磨出个一两百年,再来个生离死别,前缘再续,怎麽叫做好事?

来到他所租赁的公寓楼,把陶宇桓丢在身後,江夜自顾将狄健人抱上了楼。正准备空出手来掏钥匙,却发觉有些怪异。

门上的锁并没有关上,屋里的灯也是亮的,还传出电视的声音!

有人吗?

狐疑地用脚推开门,正欲四下搜寻,就听到客厅有人道:“回来了?”

一听到是这个声音,江夜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谁这麽胆大擅闯他的房子了。

“天天,我说过多少次,开门要用钥匙。我记得我给过你无数把钥匙了,为什麽每次你不撬上一撬都觉得不舒服呢?”

这麽好的身手应该用在银行的门口才对。

“我不接受男人的钥匙。”

坐在客厅看电视的正是来无踪去无踪的仇逆天,他瞟了一眼江夜怀里的狄健人,吐了一句:“下流!”

江夜差一点手软,他无奈地嘀咕著:“我说,你认识我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你见过我有染指睡美人的嗜好吗?”

就算要染指也会是你。

“何况,人家还有个护花使者守在楼下呢。”

又不是不想活了。

“话说回来,你为什麽又跑到我这来了?”

他睨著他。

他可没那自信他是来勾引他的。

仇逆天把目光放回到电视屏幕上,手里把玩著遥控器,淡淡地道:“有点事。”

他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躲人才不得不跑来的!

想他仇逆天,什麽没有见过,怎麽可能那麽凄惨地沦落到逃荒的地步?

“和我有关吗?”

江夜故做惊讶地道。

“哎呀呀,竟让我们的女王大人如此牵挂,小生真是罪过罪过!”

仇逆天瞥了一眼挂锺,不冷不热地道:“三秒锺之内你再不下去,恐怕那个男人就要冲上来了。”

江夜没意思地耸耸肩。

也罢,不问了,反正也套不出什麽,天天的嘴有时比蚌壳还要紧密。

“那这小子怎麽办?我只有这麽一张床,今晚我回学校住,让他和你一人一半,可以吗?”

“随便。”

仇逆天嘴上漠不关心,却也自动地将电视声量调小了。

江夜下楼後,正好看到陶宇桓挡在楼梯口怒气腾腾地对准他。

“这下可不关我的事喽,你愿意上去踢门也好,继续守在这里当电线杆也好,我不奉陪!”

他摊摊手,说罢便飘然而去。

走了老远,忽想起什麽,又高声地送上一句:“对了,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有雨!保重身体啊!”

呵呵,虽是这麽说,他也敢肯定还是会有不怕感冒的傻瓜杵在那里的。各位邻居小妹大姐阿姨大妈,你们明早可以大饱眼福了。

到了夜里果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寒气甚是逼人,狄健人一直睡得很不安稳。在翻了几次身之後,他终於醒了过来,随即一惊。

这是哪里?!

借助床头灯的微弱光线,狄健人发现自己不是睡在寝室後,一吓把仅存的睡意也吓跑了。

难道又是那魔头……

“醒了?”

正准备胡思乱想,一个声音从窗边飘了过来。

谁?!

“你……”

狄健人在看到靠坐在窗台边上的仇逆天时,不由得一愣,後紧问道:“你怎麽会在这里?这里又是什麽地方?”

还算好,不是魔头的地盘。

虽然疑惑,但心还是放下了不少。

“江夜的窝。”

仇逆天一直在望著窗外,也不知在看什麽。

“哦……”

狄健人抓抓头发,脑子昏昏沈沈的。

如果没有猜错,那就是江夜把他带来的了?

“你在看什麽?”

见仇逆天盯得目不转睛,他又随口问了一句。

“楼下有个稻草人,风吹雨打都不怕。”

仇逆天勾起嘴角,总算看向他。

“什麽呀?”

仇逆天在别人眼里看来美无伦比的笑容却看得狄健人心下发毛。

为什麽笑得那麽古怪?大半夜的不要吓人好不好?

等一下!

半、半夜……!

“现在几点?!”

他忙慌乱地寻找著时锺。

“凌晨一点一刻。”

仇逆天答著,又将目光移向窗外。

啧,看不出那个男人还挺有毅力的嘛,或者该说愚蠢?春夜的雨一向又冰又冷,淋在身上肯定不会舒服到哪去,他居然还能直挺挺地一连站几个小时?

佩服!

而一旁的狄健人却浑然不知,只为了没能打电话回去而急得半死。

惨惨惨!又没有知会敬辉一声,怎麽办?怎麽办?

瞅见书桌上的电话,他忙三步并做两步冲过去。

“喂……?”

电话那头传来敬辉闷闷的声音。

狄健人忙叫道:“敬辉!是我!”

一听到是狄健人的声音,敬辉的防洪大堤马上全面崩溃。

“呜哇~~~~~~~阿健!你怎麽都不回来?呜呜~~~我知道错了,对不起……我再也不看那种书了,阿健快回来……呜呜呜~~~~~我要阿健~~~~~~~~~~”

听著敬辉沙哑的哭声,狄健人不禁感到内疚万分。

“乖,不要哭。我现在暂时回不去,等天亮了一定马上赶回去,你也不要乱跑,我没事的。”

“呜呜……我给你打电话都不通……”

“不哭,手机现在不在我这里,不用打了,我会尽快赶回去的,你快回床上睡觉去!不要哭了,记住盖好被子。”

狄健人一边极力安慰著,一边在为怎麽从陶宇桓那里取回手机而烦恼。

“那你现在在哪里?”

敬辉抽著鼻子问道。

“这……”

该说哪里好呢?

管他的,又没做什麽见不得人的事,照实说好了。

“我在江夜租的房子这边,你不用担心。”

说得口干舌燥,千安慰万哄劝,好不容易挂了电话,又听到仇逆天在後面道:“你真的不过来看看吗?”

这样淋下去那个男人会不会变成石头?

狄健人走过去,奇怪地看著他。

“看什麽?”

这小子从刚才就一直往窗外瞄,黑漆漆的有什麽好看?

“你的男人啊。”

“胡说什麽?”

狄健人皱起眉头朝下一看。

不看则已,一看不得了。

他差一点就叫了起来。

我的妈!那个呆站在雨中的人影不会是……

他神经病啊?跑到这来守株待兔?

白天缠得还不够,连晚上都要跑出来吓人!

他最好马上给他离开,要不他怎麽走人?他可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扯皮上头!

“不请他上来吗?”

仇逆天斜眼看著他。

这小子看起来不像是心狠之人。

狄健人心下咯登一声,立刻叫了起来:“开什麽玩笑?要他上来做什麽?”

他才不会白痴到干这种引狼入室的傻事!

“那样下去会感冒的喔,一个不好染上肺炎什麽的,跟著就有可能挂掉了。”

仇逆天噙著一抹怪异的笑道。

“不关我的事!”

狄健人沈下脸,哗地拉上窗帘,将外边的世界隔绝。

话是这麽说,心里却不自在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关灯睡觉!”

仇逆天果决地说完,便先上床去了。

然而接下来的漫漫长夜,狄健人却怎麽也无法入睡。

老实说,他搞不懂陶宇桓究竟在想什麽。两人明明不久前还是水火不容见面恨不得将对方掐死的火暴关系,怎麽在他出了车祸之後,一切就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而天下竟也还有脸皮如此之厚的男人,在给了那麽多的难堪之後,他以为他会忍受不住地恢复成原来的魔头本色,谁知他没有。

他到底想怎样?!

最让狄健人受不了的是,经常一回过神来,人就在面前了,连一点缓冲的机会都不给,然後就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更过分的还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最好不要跟他说,他是真的爱上他了!

他记得他不是同性恋的。

***

雨大约是在五、六点锺的时候变小的,由黄豆大小变成毛毛细雨,气温依然低得瑟人,尤其刚从被窝里起来的时候,叫人冷得直打颤。南部的天气就是如此,没有雨的时候阳光明媚,甚至到了炽热的地步,而一旦下雨,世界马上像是结了冰似的,冻得每一样东西都是尖锐的。

急著赶回去,狄健人早早就爬了起来,使得一向浅眠的仇逆天不得不也跟著醒了过来。有些低血压的他冷眼看著狄健人匆匆忙忙地套好外衣就要往楼下冲去,忽道:“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你睡你的。”

想不到他会这麽好心,可狄健人也没打算接受,几步路而已,不必劳烦。

“你知道该如何躲过下面的男人吗?”

仇逆天说著,慢腾腾地起身穿衣服。睡眼惺忪的他反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甚是魅人。

狄健人一惊,快步走向窗前,拉开帘子一看。

不是吧?

还在?他还没死在下面吗?

有没搞错,他当他是罗密欧还是张君瑞?

看样子,魔头是不等到他心不死,那他怎麽走?

才在愣神的那一空档,仇逆天就已拿了把雨伞站在门口。

“走啊。”

狄健人回头。

“你可以帮我引开他?”

很令人怀疑。

“说不上引开,不过可以试试另一种方式。”

仇逆天拨了拨睡乱的头发,爱困地打著呵欠,然而这些小动作丝毫不影响他的美,反倒还增添了不少丽色。

好困~~~~~等游戏玩完再回来补个眠。

半信半疑地跟著仇逆天下到二楼楼梯口,狄健人忍不住要开口问,却突然被他一个反身抱住。

“喂……!”

他想干嘛?!

狄健人顿时慌了起来。现在虽然比较早,但如果一个万一被送牛女乃的人看到岂不身败名裂了?两个男人抱在一起成何体统?!

仇逆天不理他,径自说道:“你真的要回去吗?那小心点喔,纵使只有一夜,我也心满意足了……”

什……什麽?!

这小子梦游吗?

这种暧昧不清的话不要说得那麽大声好不好?

他跟他又没怎麽样!

“你有毛……”

狄健人又惊又怒地正要反驳,却被他猛地一推,脚下一个趔趄,竟朝楼下摔去。

“啊!”

不会这麽倒楣吧?

他惹著了他哪一点?居然敢在这个时候谋财害命!

狄健人在心中大叫著,眼看就要与冰冷湿寒的地面相触,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健人!”

一条人影闪过,朝他下面扑来。

毫无预警地,撞进一个湿淋淋的怀抱。由於下坠的冲力,两人跌在一块,双双倒在雨水纵横的地面上,只不过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在下的那个可就不是一般的惨了。陶宇桓的西装早已被雨淋透,这会儿更是狼狈不堪。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暇他顾,只紧张地问著怀中的人儿:

“健人!你没事吧?有没有摔伤哪里?”

SHIT!

狄健人挣扎著要站起来,心中狠狠地骂著仇逆天。

和江夜在一起的果然不是什麽好东西!无缘无故推他下楼,还说是要帮他!

去死!

除了被雨水沾湿一点外,他压根没事。挣开陶宇桓的手,他不耐烦地堵住那一声声充满焦急的询问。

“我没事!快放手!”

他想在雨地里坐一辈子吗?

陶宇桓仿佛触了电般一下缩回手,向来冷漠生硬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脆弱与失落,一时间竟萎靡得好似斗败了的公鸡。他怔怔地看著狄健人,雨水顺著眉角向下滑落,恍若心底的眼泪,指尖的冰寒则来自心的颤抖。

“健人……”

狄健人没有马上跑,确切地说,他本来想立即抽身走人的,可一触到陶宇桓那盛满无限伤痛与乞怜的双眼,腿又像生了根似的,定定地不动了。

可恶!那是什麽表情?!

他懊恼地暗骂著。

如果陶宇桓能够像以前那样对他大呼小叫可能还好对付些,要知道受敬辉影响,他对这样的表情最没辙了,想骂也骂不出来。

瞪了半晌,他突然将手中的伞掷向他,吼了一句转身即跑。

“拿去!别跟著我!”

***

冒雨回到学校,果然发现敬辉正缩在刚刚打开公寓大门前瑟瑟发抖地等著他,狄健人又心疼又生气地骂了一顿,方才了事。至於陶宇桓那边,他尽量不去想,就当没发生过那回事。

接下来一个星期,他都没有看到陶宇桓,没有手机的日子大大的不方便,但他还是不想主动去找他要。另外还有解剖课的事,他矛盾了好久,虽说教的人不是陶宇桓,但手头的资料全是他给的,想到这心里就极不舒服,好似接受了某种施舍──而且来自敌人。後因班导柯卿远说了一句“你是为他学还是为自己学”,他才决定不管陶宇桓,解剖课照上不误。

当然柯卿远不只说了一句那麽简单,还唧唧咕咕在他耳边说了一大堆什麽某某某人诚心可鉴日月,某某某人薄情寡义、心胸狭窄之类的,他则当作没听见。谁晓得柯卿远是不是被派来做说客的?虽说他是他的辅导员,但还是不能完全信任。好话说得太多就没有意义了,还不如不说。

由於一开学就开始忙,杂杂拉拉的事情一大对,加上分心照顾敬辉,还有维拉时不时又来惨上一脚,弄得狄健人到现在都还没能往家里打个电话。

这天,不期然地接到弟弟康人的电话,狄健人正觉得高兴,却听出那边的声音慌乱而无措。

“哥!快过来!妈妈出事了!”

“你说什麽?!”

狄健人的脸一下血色尽失。

“妈妈……妈妈出车祸了!”

康人的声音带著颤抖,沙哑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哀号出来一般。

“你快到综合医院来,就是你上次住院的那一所!妈妈她有可能……”

狄健人捏紧了话筒,不知是什麽感觉,恍如一张无形的巨网铺天盖地袭来,紧紧地绻住了他,连心都无法呼吸!

“哥!你在听吗?哥!”

康人在那边叫著。

狄健人突然甩下电话,转头飞奔,走廊上迎面而来的同学们见他一副罗煞般的面孔,都赶忙回避。

十万火急地冲出校门,却见不到一辆计程车,气得他一跺脚便要朝马路对面跑去,不料被人抓住了手臂。

“健人!你去哪里?”

“走开!别烦我!”

狄健人挥开陶宇桓的手,失控地大喊著。

综合医院!是他上次住院的地方!离这里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他得快点过去!

──妈妈出车祸了!

康人的话不断地回响在他的脑海里,仿佛有一把火在心上燃烧似的,逼得他身心俱裂,肝胆皆焚!

是担心,是害怕,是懊悔,还是……?

陶宇桓见他神思恍惚,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的,更是担心地握住了他的肩膀:“健人!发生什麽事了?”

天!他的手好冷!

“医院……”

狄健人看不到他似地喃喃,目光涣散,找不到焦点,忽而又吼了起来。

“不要挡我!我要去医院!让开!”

紧紧地捉住他剧烈挣扎的手,陶宇桓不放弃地追问:“哪所医院?是上次的那所医院吗?”

不是校医院的方向,就是他堂兄所在的那所大型医院了。

“放手!”

这个人怎麽这麽烦?!

狄健人正要破口大骂,却被他冷不丁地拖著走,还没回神就被塞进了一辆车中。

“我带你去!”

陶宇桓关上车门,发动车子。

一定是发生了什麽大事,才会令他的小猫露出这麽彷徨慌恐的神情,看得连他的心也跟著痛了起来。

一辆宛如黑色闪电的车子朝综合医院的方向疾驶而去──

***

急迫而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医院洁白如雪的平静。路人皆侧目而视,只见一个神色慌张的男孩冲在最前头,後边跟著一名颇为养眼的俊美男子。

“是陶大夫!”

认出的护士不小心地叫了出来,立刻引来一阵蜜蜂般的嗡嗡声。

“在哪里?陶大夫回来了吗?”

“哇!他怎麽会出现在这里?我听说他目前在大学教书耶!”

“上次因为他学生住院的事就回来过嘛,不过真的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是回来看院长的吧?”

只要稍微有资历的医生和护士都知道,院长陶宇靖有一位兄弟,是手术界的名流,医学界人称“冰山大夫”。而陶宇桓在这儿只担任顾问医师,平时不常过来,偶尔回来一次却也平白无辜吹皱了女性医生护士病人们的一片春水。

凡陶宇桓路经的地方,都不约而同地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急匆匆地冲到手术室,却让狄健人见到了令他无法置信的一幕。

手术室里正好推出一个人,全身覆著白布,这代表……!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狄健人猛摇著头,全身血液顿时向脚心降去!

“妈─────!”

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喊划破医院的长廊,宁静仿佛被拉了一道大口子般涌出漫天的血,将一路的雪白染上刺目的红-!

“先、先生!”

医生和护士们被飞扑上来抓住推床的狄健人吓了一跳,惊叫起来。

“你们走开!不准推走她!”

狄健人发狂地大叫大喊,奋力推开想要阻拦他的护士,扑到床头。

这怎麽可能?!

他明明已经赶来了啊!

为什麽……为什麽不再多等一刻?!

即使是一秒锺也好!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叫他了,为什麽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喊出?更可悲的是,她居然连这最後一声也没能听到!

太过分了!她抛弃爸爸,丢下他,丢下康人……

他还没有原谅她啊!

她怎麽可以就这样……

不知何时,狄健人的脸上已布满了泪水,他却丝毫未曾觉察,只一径沈浸在那无限的悲痛之中,两眼死死地盯著遮著白布的那张脸,一千一万个不相信。

医生与护士对看了一眼,皆叹。

“请节哀顺便……”

除了这麽说,还能怎样?

医院既是救人的地方,也是死神时常栖息的场所。

“健人。”

陶宇桓走上来,不忍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别这样……”

他从没见过他哭,这一哭却叫他心也碎肠也断。

这令他想起狄健人出车祸的那一次,如果……仅仅只是如果,当时狄健人也像这样覆著白布被推出来……

他一定,百分之百会疯掉!

“不会的!妈妈不会就这样死的!我不相信!”

狄健人又疯狂地大叫起来,一波高过一波的浪潮汹涌向他,绻住他的呼吸,绻住他的神经,巨大的恐慌与悲痛淹没了他的所有!

拼命地捶打著推床,狄健人怎麽也无法让自己接受这个突来的事实。他虽然也经历过一次差点要了他命的车祸,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最可怕的,不是死亡来到自己身边,而是降临在自己的亲人身上!

死的人感觉不到任何的痛苦,而予以有生者的却是莫大的悲哀!

***

“健人……?”

一个女性的声音迟疑地在身後响起。

狄健人浑身如遭雷击地一震。

这个声音……!

怎麽……?

他瞪大了眼,停止哭喊,缓缓回过身去──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正在身後激动地望著自己,眼中带著惊讶、感动、喜悦……以及许许多多说不上来的成分。

“健人,你来了?”

她不敢相信地望著好些年前就没开口叫过她一声妈的儿子,泪花满眶。

仿佛见到了蛇一般,狄健人的目光一下尖锐起来,心脏也跟著紧缩,方才降至脚底的血液又轰地一声涌上头部。

他一把扯开覆在尸体上的白布,登时愕住了。

白布下面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他根本不认识!

这究竟是……!

他眼睛瞪得死紧,残留在面上的泪水刹那间化做熔岩,灼热地焚烧著他,激起一团团的怒火。

就在这时,弟弟康人从走廊那头跑了出来,惊喜地叫著:“哥!”

接著是一阵熟悉的声音。

“小健也来了吗?”

不仅父亲出现了,连母亲再婚的那个对象也在,还有他的继妹莫怜言,大家都在诧异地看著他脸上的眼泪。

狄健人无视母亲充满期望热切望著自己的眼神,愤怒的目光直指向与电话中表现出来的心情截然不同的康人。

接到狄健人威吓严酷的目光,康人愣了一下,明白过来,搔著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啦,哥,你是不是以为妈妈受了很重的伤?我刚接到消息时也是这麽认为的,所以才会跟你那样说,来到医院才知道妈妈只是腿受了点伤,修养一阵子就可以走路了。後来再打电话的时候,是敬辉接的,他说一回来就没看到你了。”

说著他又白了旁边的莫怜言一眼。

“这也不能怪我,都是怜言误导我的!最先打电话给我的是她!”

“不如此,怎能看到某人真实的一面?”

莫怜言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原本还以为这个向来嘴硬的哥哥不会哭的,想不到不哭则已,一哭惊人,果然是不见尸首不掉泪啊。

狄健人静立半晌,突然扭头就跑,令众人顿时一惊。

“健人!”

“小健!你去哪里?”

“哥!”

康人忙要追过去,一个黑影却在他行动之前如阵风般咻地掠过他的身侧,朝狄健人奔去。

追到外边,陶宇桓跨了几个大步,总算捉住狂奔不止的狄健人。

“健人!别跑了!”

“放开我!不要管我!”

狄健人挣扎著大叫起来,一种被欺骗被愚弄被嘲笑的屈辱感如龙卷风般急剧在心底席卷开来,迫使他像一头小豹似的对任何触碰他的人迸出锋利的芒刺。

“健人!”

陶宇桓不松手,使劲将他扳向自己,逼视著他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心痛无比。

“别这样!你母亲不是没事了吗?”

“是!她是没事了,可我呢?!”

狄健人就算想掩饰也掩饰不了,只得不顾一切地撕吼。

“我就像个傻瓜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演二十四孝!这算什麽?!”

委屈至极,吼到最後竟哽咽了起来,眼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狂涌而出,令他更是羞愤不已。

可恨!他是白痴才会哭!

当著这麽多人的面,所有人都看到他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闹!

而且还在陶宇桓面前!

不过这点小事而已,他为什麽要哭?

狄健人!你他妈的还要不要脸!

这麽叱骂著自己,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往下掉,狄健人又羞又恼,想要遮住自己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却被陶宇桓制止住了。

心疼地看著他大滴大滴滑落的泪珠,陶宇桓有一种忍不住用吻去拭抹他的泪的冲动。满面泪痕的小虎皮猫完全没了平日的冷淡,却多了一层不为人知的柔弱,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用心呵护。

“怎麽会呢?这是人之常情,表示你们母子情深啊,你母亲一定会非常感动的。正是因为你孝顺,才会如此悲伤。”

狄健人仿佛被踩到似的反应强烈地大叫:“谁跟她母子情深?!她感动干我屁事?我最讨厌的就是那种女人了!嫌贫爱富,抛夫弃子,鬼才会孝敬她!”

可恶!为什麽眼泪还是掉个不听?

他不是敬辉,泪腺没可能那麽发达的!

忽然他被纳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迎面袭来的体温令他一个失神。也许是动作过於温柔的缘故,他竟忘了反抗,也丝毫不觉得被侵犯,而是怔怔地任由陶宇桓拥抱著。

环抱著这还有些微微颤抖的身子,陶宇桓的下巴熨贴在狄健人柔顺的头发上,眼中流泻著彷若西湖般的柔情。

“可是,妈妈毕竟是妈妈啊,如果你真的恨她,就不会为她的死而难过了。承认这一点并不丢人,因为你的心没有说谎,不是吗?”

正如同他承认他爱上了他。

有些时候小虎皮猫就是太倔强了,什麽也不肯说出来,把所有事都闷在心底,害他在一旁干著急却也别无他法。

“试著让自己说出真心话,试著向前迈进一步,你就会发现其实一切都是非常简单就可以溶解的,闷在心里只会造成沉淀,从而成为永远的隔阂。”

呆呆地听著陶宇桓在耳边的呢喃,狄健人从心底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仿佛有一只极其温柔的手在轻轻地抚摩著他躁动的心,使之慢慢平静下来,而那在看到母亲第一眼後产生的屈辱感也悄悄地消失了,转而成为一种受宠溺受保护的满足感,眼泪也奇异地幻化成为空气,暖暖地围裹著他……

打14岁自认为长大之後,他就再没有这种感觉了……

而这种暖暖的,让人窃喜的感觉……似乎可以称之为……

幸福……?

幸福?!

正当狄健人为自己莫名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的同时,一声轻咳打破了这“甜蜜温馨”的一幕。狄健人及时反应过来,满脸通红地推开陶宇桓,退至一边,保持一定的距离。而陶宇桓则恼羞成怒地看向那不知好歹的闯入者。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堂兄弟,医院的院长陶宇靖。

“不好意思,打扰两位了,我只是听到护士们在议论你回来了,所以才过来看看。”

有些尴尬地笑著,陶宇靖不敢说从刚才他就一直站在暗处看著他们,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而宇桓的那个表情……

他好想笑!

只不过来看看而已,想不到却能够看到这麽有趣的一幕!

从小到大,他这个冷冰冰的弟弟从不晓得什麽叫做温柔什麽叫做体贴,更妄论安慰人了,谁料到……

哎哟!真是太有趣了!

要是能够录下来该多好,回家可以拿去发给其他的兄弟听,一定能够成为陶家头号新闻!

陶宇桓瞪著他,大有把他剥皮剔骨的气势,正想开口骂,一阵手机铃声又突兀地闯了进来。

狄健人怔了怔。

这个……不就是他的手机铃声吗?

看向狄健人,陶宇桓马上转为一张柔情万千的脸。他略带歉意地取出手机交给他:“我一直想要还给你的……”

只是……没有开口的机会。

狄健人接过手机一听,竟是江夜打来的。

“狄健人!你有没有见到邵云?”

江夜的声音带著气喘,焦灼而又慌张,全然没了平日的冷静。

“没有,我现在不在学校,发生什麽事了?”

被江夜的紧张所感染,狄健人连忙问道。

“事情不妙!你快回来帮忙找人!他有可能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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