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赎 第一章
漠路,一段连接中原至北漠之地的路程,一路上除了沙还是沙,但是这一段路却是一切经商货物运送的主要路线。
这段通运道路的开启,对尉朝来说,却是一段极为屈辱的事。
位于北漠边境有着蛮横、骁勇善战的羯族,他们虽然过的是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但是对于侵略中原这件事却充满了野心。
也因此十多年前,尉朝与羯族为了通运货物与国土边境的问题而起了冲突,战争则成了无法避免的事。
然而多次的战役,尉朝在兵力不足、后援不及的情况下,面临投降的窘境,当时身为指挥统领的水将军为了求和以及确保尉朝的安全,忍受屈辱签下了极为不平等的条约。
除了被迫开通这条漠路,成为通运货物的主要干道之外,他们还割让了一块离漠路最近的小城池给了羯族,但让水将军更感到不堪的是,羯族为了确保尉朝不会再派兵来犯,要求派一位尉朝的皇室成员为俘虏。
想当然耳,远在京城的皇室成员,没有人愿意担下这个极尽侮辱的要求,于是水将军忍痛牺牲自己最年幼的儿子,由皇上册封为义子,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室成员。
这年纪不过十岁多的小男孩,就这么被送往边境之地成为羯族的俘虏。
这一去,他们都知道这孩子八成回不来了,却又不得已牺牲,水府上上下下掩不住悲伤地替他送行。
小男孩自此失去了音讯,留在城里的水府却躲不过政变,只因为他们隶属于太子一派,对于将太子视为眼中钉,妄想独自掌权的皇后来说,这熟知谋略、挥兵作战的御前将军的存在犹如心头刺般,非拔不可。
既然归顺不了,只好不择手段予以铲除。
就这样,水府被判以判国之不实的罪名全族诛杀,消失在尉朝的官册之上,从此除名……
通往羯族所属城池的这段路上,可真是难捱至极。
漠路有着让人无法承受的东北大风,常常这么一吹又扬起风沙,总是见不着前方的路。
好不容易大风方才停歇,不一会儿又刮起,如同布幕般的立即笼罩眼前的去路。
只见一辆马车缓缓地走在这条路上,马车虽然简陋,但是该有的装备几乎都齐全。
驾驶这辆马车的男子,全身用披风紧罩着,整辆马车后头装满了中原特有的商物。
织工精细的丝绸、珍贵的顶级茶叶,甚至是令人垂涎的香料、稀少的宝石珍珠,这些都是让羯族人民为之疯狂的宝物。
这一趟说不定就可以赚上一大笔!
每个通往漠路的商人都是这么想的,当然这男子也不例外。
赶了好几天的路,好不容易总算过了漠路进入羯族的领地。
来到城门前,驻守在城门口的士兵正逐一检查每个要进入城里的商人、旅人们。
轮到这名男子时,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道令牌,负责检查的士兵脸色骤变,对这名男子的态度顿时显得非常恭维。
他手中的这块令牌来头不小,这可是隶属尉朝官方的商旅才能持有的,当然,持有这块令牌的人一进城里,自然是倍受待遇。
这名男子也不例外,他驾着略显简陋的马车,带着不少珍贵的货物,跟着士兵往另一个小门进入。
经由一名侍从的安排,他住进了城里的官舍,所有吃住皆由官方打理,开始过着极为享受的生活。
官舍大厅里,主位上正端坐着一名略胖的中年男子,他挂着微笑对这坐在一旁客位的白衣男子百般奉承阿谀,虽然是一脸和善,却掩不住眼底的贪婪目光。
「这位公子,敢问……阁下怎么称呼?」中年男子搓搓手,看着眼前琳郎满目的宝物,不禁眼睛发亮。
「回大人,在下名叫永昼。」白衣男子微微一笑,那俊朗的迷人风采,吸引不少女侍们的目光。
「是是是!永公子,幸会、幸会。」中年男子连忙点头示意,脸上依然挂着那抹令人有些嫌恶的讪笑。
「大人,咱们不再多谈闲事,言归正传吧!」
永昼脸上依旧挂着迷人的微笑,心底却是非常厌恶这人的恶心笑容,恨不得把他的脸皮撕下,偏偏接下来的计划还得领先这家伙,让他不得不将这股厌恶给强压下来。
「喔喔喔!是,公子说得是!」中年男子点点头,眼神贪婪的看向大厅中间那珍贵的货物。
「公子来访的目的是?」
「当然是护送你眼前所见的这些货物。」
永昼摊开纸扇轻摇了几下,充满自信又傲气的笑容,着实折煞了不少女侍的芳心。
「是,那么公子打算如何处置这些货物呢?」中年男子咽了咽唾沫,心里不断的估算这些货物的价值。
这色泽光亮的纺绸、气味芳香的顶级茶叶、对羯族来说着实珍贵的香料以及少见的矿石与珍珠,若是估算下来,可是值上千两黄金啊!
「当然,想托付给大人,由你呈上至羯族总领。」永昼微微一笑,缓缓的站起身走向这些货物。
「是!这我一定照办。」中年男子连忙点头,眼底的贪婪未曾稍减。
「当然,少不了大人这一份,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永昼拿起一只宝盒,缓缓地开启,里头尽是闪烁着耀眼光芒的宝石与黄金。
「哎呀!公子何必如此大礼呢?」中年男子跟着站起身,不禁大笑着。
「不会不会,只求大人能答应小的一件事。」永昼收回纸扇,将双手按在背后,眼底闪过一丝丝难以察觉的光芒。
「行,你尽管吩咐,若是办得到的话,我必定替你达成。」中年男子紧张到直搓着手,眼见那只宝盒就要到手了,管他什么要求,只要办得到他一定办!
「很简单,我难得来这里一趟,想在这里作客玩上几天,若有什么困难,还请大人多多协助。」
「这简单!别说玩几天,玩上个把月也没问题!我这就吩咐下去,挑间上房给公子歇息。」
中年男子随即招来几个小厮与女侍,嘱咐要好好招呼永昼。
随后,永昼由这些下人们带领,往装潢奢华的偏院走去,留下掩不住贪婪且直盯着这些上好的货物,双眼直发亮的中年男子。
而永昼带着耐人寻味的笑容,那些被留在大厅里的货物都是靠抢而来的,至于这令牌与官商的身份也是抢来的,他可是用得心安理得、毫无心虚之意。
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这些对他来说全不构成影响。
眼见奢华的偏院越来越近,一路上的景致更是令人赏心悦目,他猜想有不少是从尉朝里的民脂民膏搜刮来的吧!
无妨,他是来这里作客的,那么就好好的玩、好好的享用吧!
他轻摇手上的纸扇,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一路上倍受礼遇地踏入偏院。
哼哼……既然官大人都答应他了,那他就不客气-!
位于官舍不远处,有座宽阔的草原,绿意盎然的大草原上,许多年、羊正低头吃着草,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座马房。
羯族人爱马是从所皆知之事,因此特地搭建这座马房来集中照顾,在里头的人们正忙着喂养干草给这些马儿吃,还有好几个人拿着鬃刷替这些马儿又刷又洗的,彼此间用羯族语互相叫喝着。
这群人当中,有道身影特别醒目,相较于羯族人又高又壮的身材,他的个头小,身子骨也较为细瘦许多,更没有羯族人特有的棕红发色与黝黑肤色,反而是一头属于中原人的黑发以及偏黄的肤色。
「水裔!」站在马房外的高大男子,正气急败坏的朝里面大喊。
「是!」
那道身影急忙转身,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握着鬃刷,他慌张的望向那名高大男子。
喊他的人正是这马房的管事,这里的人怕极了这人,若是哪儿出了差错,这管事手上的鞭子可是不长眼睛的。
像他就挨过几次鞭子,那如刺骨般的疼痛与痕迹依然留在他身上抹灭不去。
「快去把踪儿那匹马整理一下,待会儿有客人要借匹马逛逛,你就牵着踪儿去门前接应。」
管事的大嗓门盖过了马房里嘈杂的声响,让他听得清清楚楚。
「是……是……」他连忙点头回应,紧急提起沉重的水桶抓起鬃刷,摇摇晃晃的往里头走去。
他在这马房里是极为特殊的,颈项上戴了条细链,每次走动时总可听见那清楚的金属撞击声,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分,更知道这年纪不过十五岁的中原人为何会身处这里。
他是十多年前那场战役之后,被尉朝送来当俘虏的人,羯族本将他视为掌控尉朝的一颗棋子,但是前几年尉朝一场突发的政变,原本被羯族视为棘手人物的水将军已在这场政变中被全族抄斩。
而尉朝与羯族的关系也与从前大不相同,求和不求战的尉朝对于羯族的要求可说是有求必应,根本不需要有什么约定或是威胁,而对羯族人来说,现在的尉朝根本不堪一击,当初最棘手的水将军已经不在,而这俘虏的存在则变得不重要,甚至是多余的。
但是,对这俘虏,他们也不打算送回尉朝,据闻尉朝的人似乎不太理会这个小问题,所以羯族才将他安置在城里,负责在官舍里打杂,但是犹如罪犯般的身份依旧让他无法自由,那细链就是个证明。
「踪儿啊!你可是乖乖的,否则等会儿弄不好,咱们又要挨一顿打了。」他拿着鬃刷替这匹高大的马儿细心的刷洗着,不时地跟他对话好安抚它的心情。
「唉……」他忍不住叹息着,眉间总是有着抹不去的哀愁。
难道他水裔要在这马房里待一辈子吗?
他不禁望着手中的鬃刷发起愣来,思绪飘远,可颈项间的束缚却让他更感到悲哀与难过。
他好想京城里的一切……他好想爹娘……
「臭小鬼!叫你动作快些,你怎么又发起愣来?」一声怒喝夹着锐利的挥鞭声,让水裔倏地回过神来,感觉到手臂传来一股火辣的刺痛。
「是……是……」他连忙按住自己的手臂,吃痛的点头回应。
那人的这一鞭力道不小,连衣袖都划破了,还渗出丝丝的鲜血。
管事就站在他身后破口大骂着,不时挥动鞭子,让水裔吓得缩起身子下意识的闪躲。
他迅速的拿出一旁的马鞍,踩上椅凳动作俐落的装在马背上,绑牢僵绳转紧马蹬,才将这区名叫踪儿的马牵出马房,往门口走去。
「快点、快点!别让客人等!」管事依旧不停的在后头催促。
在这尖锐刺耳的怒喝声中,水裔牵着马儿拖着疲惫的步伐渐渐走远。
马房门口站了两个人,一个是永昼,一个则是官大人派来的小厮。
「听闻这儿风光好,我还真想骑着马儿到处晃晃呢!」永昼惬意的拿着纸扇轻摇,时而看向草原,时而往马房里看。
「永公子好眼光啊!知道来这儿,骑马赏景是最适合的。」
小厮完全承袭了官大人阿谀奉承的手段,总是极尽所能的讨好永昼,而永昼则是兴味盎然的看着这一切。
「好说、好说,只是……怎么等了这么久还不见马儿呢?」永昼好奇的探头望了望马房里,似乎等得不耐烦了。
「是是是,小的特别吩咐要找匹上好的马来当您的坐骑,或许就这么迟了吧!」小厮继续陪笑着。
「无妨,咱们再等就是了。」永昼脸上依旧挂着微笑。
不久,水裔牵着马儿缓缓走近。
「总算来了!」小厮急急的跑向前朝水裔咒骂几句,让他不禁频频皱眉。
而永昼却是动也不动的直盯着水裔,嘴边还勾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公子,让您久等了。」小厮在水裔身旁走了过来,谄媚地笑着。
「辛苦了,待会儿领赏吧!你可以下去了。」永昼收起纸扇打算驱坡度这小厮。
「可是……大人吩咐要我……」小厮见状不由得一脸为难的回应。
「无妨,有这位小兄弟带路就够了。」
永昼的视线依然停在水裔身上,未曾离开。
水裔却困窘的低下头,不敢与永昼四目相对。
这人好怪啊,怎么一直盯着他瞧?
「但是……这人……」小厮搓搓手,对于永昼的要求感到万分为难。
「他怎么了吗?」
「不……没……」
小厮摇摇头,本来他是该与水裔一起陪同永昼出游,况且水裔的身份特殊,不能随意走动。
「小的跟管事说一声,您就同他出游吧!」小厮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答应。
反正他们只是在城内走走,不碍事的,况且这少年根本毫无价值,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因而死亡,对他们来说倒还好些呢!
「那么就麻烦你了。」永昼微微点头致意,直到那上厮离去,顿时沉寂了下来,只听得见那匹马儿的嘶叫声。
「你不过来一些吗?」永昼好笑地看了看水裔。
「是……」水裔轻声回答,举步无力的朝他走近。
水裔这才看清楚眼前这男子的模样。
原来他是来自中原的人,这人长相真是好看,脸上又一直挂着笑意,一定迷死不少女人……
「你叫什么名字?」
永昼弯来,拿着手中的纸扇抵住他的下颚,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直盯着他。
而水裔则是下意识的闪躲着他的目光,连忙偏过头避开。
「我叫……水裔……」他小声的回应,心里一直有股异样的感觉压不下来,怎么这人看他的模样这么奇怪?怪到他不敢直视……
「喔……」永昼挺直身子,点点头似乎已将这名字记下。
「我叫永昼,请多多指教。」
永昼?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水裔直皱眉的盯着永昼看,对这名字似乎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永昼又是一个微笑,将看得失神的水裔拉回现实。
「没、没……」水裔急忙的摇头,顺道将方才的怪异感觉挥开。「永公子,上马吧!」
水裔低下头拍拍一旁的马儿,示意永昼。
「好,劳烦你带路了。」永昼动作俐落的踩上马瞪,坐上马儿。
起程之前,他见水裔站在马儿旁,拉着僵绳轻声的对着马儿说话。
「踪儿啊!你可要乖乖的,等会儿我再给你吃顿好的。」他伸手抚模马儿的脸轻声安抚。
这举动全看在永昼的眼里,他不禁轻笑出声,水裔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双颊浮上红晕立即低下头。
「咱们……出发吧……」水裔依旧头低低的,拉拉缰绳往前走。
永昼则是未做任何回应,但是他的目光复杂地直盯着水裔的身影,心里似乎在盘算些什么……
水裔拉着缰绳缓缓的牵着马儿走,其实城里只有市集与官舍附近比较热闹,其余的都是些小部落的聚集地而已。
「这市集卖的东西似乎与京城里的大同小异。」
永昼有些失望的模模下巴,本以为可以瞧见比较特别的事物,反而都是京城来的珍玩比较多。
「羯族没什么可以玩的,所有奇珍异宝似乎都是跟尉朝要来的,实在没什么稀奇……」水裔低着头,神色黯然的回应。
每每经过市集,他总是刻意不去看那结摊贩,总是害怕勾起过往的回忆,引发思乡之情。
他知道……他一辈子再也回不去了……再也不……
「停、停停!」坐在马上的永昼突然弯叫住水裔。
「怎么了吗?」水裔连忙抬头,倏地对上永昼那张微笑的脸庞,不禁看得怦然心跳,让他不禁狐疑为何光是看着这人,他就会有如此怪异的反应?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地方可逛?」永昼没好气地问着。
说真的,这么逛实在太闷了!
除了逛市集之外,就是在官舍附近逛,难道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公子想去哪里逛?」水裔皱着眉回应,那口吻非常不客气。
「可以让人放松,心情舒畅的地方。」
「这我就帮不了公子你了,我不知道这城里有哪儿可以让人心情舒畅……」水裔有些落寞的低下头。
毕竟这地方对他来说,丝毫无法松懈。
「我倒是知道有个地方……」永昼举起纸扇掩住自己的嘴,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看向水裔。
「什么地方?」水裔一脸狐疑的问道。
永昼不回应他,只是一个劲儿的朝他微笑,眼底闪着别具意味的光芒。
「公子,这可需要您指路了。」水裔为难的搔搔头,今天不过是被派出来伴游,却遇上了这么一个古怪的人。
说这位公子难以侍奉也不是,说他处处刁难更不是,他可是一直风度翩翩、笑容可掬的。
但……这人瞧他的态度总有说不上的怪异。
「没问题,不过……」永昼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过什么?」
「这路途有些远,若是让你牵着马儿慢慢走,恐怕到天亮也走不到。」永昼摇摇头,莫可奈何的不断叹息。
「公子打算怎么做?」水裔不解地看着他。
这人真爱打迷糊仗,话老说一半的。
「上来!」
永昼毫无预警的弯,伸出长臂将水裔勾起往马上带。
「等等……您……做什么?」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水裔无从抗拒,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坐在马鞍上,而永昼就坐在他身后。
「一起去啊!这样可省下不少时间。」永昼顺势伸手环住水裔的腰,紧紧的将他扣在怀里,以防他胡乱挣扎摔下马。
「不行、不行,我会挨管事的骂,这可不行。」水裔不断的摇头,想挣开永昼的箝制,却怎么也拉不开。
「无妨,只要他没瞧见,不就行了?」不理会他的挣扎与抗拒,永昼拉起缰绳,熟稔的掌控住马匹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不行啊!马房规定随从不能跟客人共乘一匹马,这可是会被罚的啊!」
水裔慌张的转过头说,而永昼却像是没听见似的,迳自拉动缰绳、脚踢了马月复几下。
「您到底有没有听见啊!」水裔见状急着大吼,还是得不到任何回应。
而马儿行进的方向离城里越来越远,甚至越过了草原,往林子里跑。
马儿的速度越来越快,让水裔不禁将身子往后靠,躲在永昼的怀中,生怕自己若是一个不心心摔下去,可能会没命呢!
而永昼像是回应水裔似的,环住他腰间的手越扣越紧。
水裔忧心的望着前方,他们越往人烟罕至的地方前去,那窜入耳里的马蹄声,越是教他心慌。
他们究竟要去哪儿?这人到底想带他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