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魑鬼 第一章

傍晚,郊外,一间不太大的旧货仓里。

龙帮老大金豹坐在临时摆的座椅上,身后立了十几名手下,对付一个只身来交易的人,原本不需要这种大阵仗,不过对方是青虎帮介绍来的,这次又带了不少好货,所以他难得的亲自出面。

外面传来停车声,很快,门被推开,一个年轻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淡灰色笔挺西装,随意梳拢的发型,透出他的清爽干练,剑眉下是对细致的丹凤眼眸,生在男子脸上,却丝毫不觉得违和,反而给过于英气的脸颊轮廓增添了几分雅致,颀长身躯在门口立住,眼眸往货仓里扫过,然后迈步进来,走到金豹面前,将手中的黑皮箱横放到桌上。

“你要的货,清点一下。”

带著使动语气的磁性嗓音,不过音质中的慵懒气息降低了那份强硬,仿佛才刚刚从梦中睡醒,完全没有正处于强敌伺伏的认知。

金豹眼睛一亮,没想到青虎帮居然找到了这等人物,嘴巴立刻笑裂开,决定临时改掉最初的决定。

看著男子修长的手指弹开皮箱的锁扣,箱盖打开,露出满满放在里面的白粉包,然后手一转,将箱子转到自己面前,动作干脆俐落,还带著那么份优雅。

金豹欠了个身,拿起其中一包,打开,挑起小拇指沾了点放进嘴里,眼里顿时露出满意的笑。

味道够纯,真难得在这个警戒严密的时期,有人能弄到这么正点的毒品,看来这个人有点门路。

手一挥,手下上前将箱子合上,收起来,另一个将预先准备好的钞票箱放到男子面前,男子打开,扫了一眼,随即精巧的眉峰皱起,抬头盯住金豹。

“钱不够。”

金豹用挑过毒品的小拇指挖了挖鼻孔,满不在乎地说:“我给的一向就是这个价。”

“你想黑吃!”

男子面露怒容,拍桌站起,但随即就被围上来的喽啰围住,几柄锃亮的枪管同时指向他。

“黑吃又怎样?小子你是头一天出来混的吗?没听说老子是靠什么起家的?”金豹站起来,洋洋得意地踱到男子面前,拍拍他的肩膀,“既然这个价你嫌少,那就别要了,反正死人不需要花钱。”

眼神扫过,手下立刻拿走了桌上那箱现钞,男子想反抗,但枪管又向他逼近几分,限制住他的行动。

“不过,我看你的长相,贩毒对你来说实在太大材小用了,男公关比较适合你,跟了我怎么样?放心,豹爷不会亏待你。”

凑近了,金豹嗅到男子身上一股好闻的体香,花花心思动开了,人货双吃,今后既不担心货少了来源,又可以坐享美人福,比直接干掉人合算多了。

料定男子不敢反抗,金豹拍他肩膀的手放肆地向下模,男子厌恶地皱起眉,淡淡道:“把你的爪子拿开!”

清亮优雅的男中音,即使发怒,依旧令人心动,金豹完全没把他的愤怒放在眼里,手抚上他的腰围,嘻嘻笑:“你叫什么?小公关。”

男子眼眸扫过他,突然微微一笑,重申:“把爪子拿开!”

“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再考虑……”

话音未落,突觉眼前风响,手腕一紧,已被男子反扣住拧开,一柄轻巧的手枪从男子左袖口落下,金豹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爆响,剧痛从裆下传来,他惨叫著双手捂著胯部倒在了地上。

男子没给其他人反应的机会,左手抬起,弹无虚发,顿时,仓库里枪声大作,混乱激战中一连串的痛苦叫喊响起,随即仓库大门被踢开,早已埋伏下的刑警们冲进来,将歹徒们包围。

“马上弃械投降!”为首的领队警员很气势地喊道。

金豹正很没形象地捂著要害部位满地打滚,帮众很快失去了斗志,不过其中一个小头目不甘心束手待毙,突然抬枪向男子胸前猛扫,领队警员见状大叫:“徐Sir小心!”

子弹击中了男子胸口,却没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他身子晃了一下,一直微笑从容的表情不见了,枪口一转,射伤那歹徒的手腕,又大踏步过去,无视他的惨呼,冲他胸膛狠击几拳。

“我大哥刚给我买的西装,你敢给我爆掉!”

“救命啊!”歹徒被一连串的拳脚揍得七荤八素,连声惨叫:“赔你,我赔你一件新西装……”

男子这才满意收手,收了枪,把那倒楣歹徒踹给身旁的警员,凤目斜挑,对领队说:“阿飞,你来晚了。”

被微笑扫射,阿飞顿时脊背冒虚汗,赔笑:“郑Sir让我们别轻举妄动,一定要等到歹徒货款两清后再动手。”

“你们不如等我死了再动手。”

“怎么可能?谁都知道徐Sir你枪法有多棒,一个小小的龙帮哪是你的对手?这次打压了刀祭社在当地的势力,说不定你很快就能晋级了。”

阿飞嬉皮笑脸地戴高帽,换来的却是冷笑,男子淡淡说:“晋不晋级我不知道,不过你要是再敢在休息日把我抓来出任务,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阿飞的嘴巴一下子瘪了起来,杀了他也不敢把这祖宗抓来出任务,这不都是因为原本安排接头的刑警在执行其他任务时受了伤,事急从权嘛。眼神扫过那个痛得动弹不得,乖乖被员警制服的龙帮老大,他啧啧嘴:“徐Sir,你真够狠的,把人家的子孙根都弄断了。”

“你们再来晚些,说不定他的命也断了。”男子根本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他都警告过两次了,谁让金豹不听?

“王八蛋,老子不会放过你……”金豹被警员压住,痛得快晕过去了,不过听了男子的话,立刻又嘶声力竭地骂起来。

男子刚踏出的脚步停下来,转过头,看著这个将成为阶下囚的家伙,嘴角扯出淡淡的笑:“我是高级督察徐离晏,如果你在有生之年还能幸运离开牢房的话,尽管来找我。”

走出仓库,徐离晏看看被爆了几个弹孔的西装,新装就这么报销了,看来自己跟今晚的相亲注定无缘,他笑了,将外套月兑下,扔进了路旁的垃圾箱里。

防弹衣紧紧裹在精干的身躯上,夜幕下望去,就像件量身裁剪的背心。

午夜,在酒吧泡了好几个小时的徐离晏回到家,毫无意外的,大哥徐离晟已经在家了,看到他,镜片后的眼里射出冷光,问:“你今晚怎么没去相亲?”

“署里有紧急任务,我临时月兑不开身。”徐离晏懒洋洋地说。能月兑身他也绝不月兑,跟个不认识的女人相亲,他实在提不起兴趣。

徐离晟脸色更阴,俊秀脸盘上乌云密布,“你放人家鸽子,害得我说了一晚上的好话。”

“相亲物件换成你,我看女方高兴还来不及呢,大名鼎鼎的外科主刀医生比我这个小员警可强多了。”

别看徐离晟年纪轻轻,医术刀功却是国立医院最响亮的,长得又一表人才,这样的人是个女人就没有不喜欢的,徐离晏相信女方巴不得相亲的那个是他大哥。

“徐离晏!”被调侃,徐离晟很不悦,刀锋般的眼神在弟弟身上横扫:“你最好祈祷以后别碰到我手上,否则,我会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刀功!”

“你干吗这么生气?作为大哥的你都还没女朋友呢,我著的什么急?”徐离晏老神在在地笑。

“你跟我不同。”

“哪里不同?”

对上徐离晏含笑的目光,徐离晟犹豫了一下没再说话,别人也许不知道,但他很清楚弟弟的心思,自从三年前他被人甩了后,就一直这样吊儿郎当的生活,情人在教堂举行婚礼时,他却在枪林弹雨下出任务,打在他左胛骨的子弹是自己亲手拿出来的,伤口很快就复原了,但他不知道那刻在心里的伤何时才能愈合。

“阿晏回来了,一身酒味,我都跟你说多少次了,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我刚煮了宵夜,快过来吃,阿晟,你也一起来尝尝。”

话声传来,兄弟俩对望一眼,都聪明地闭上了嘴巴,乖乖去餐厅享受家人煮的爱心宵夜。

“阿昊还没回来,真不明白他这个心理辅导老师怎么比总统都忙,你们慢慢吃,我去学校看看。”两碗红豆糯米仁放到他们面前,做宵夜的人忧心忡忡地说。

别误会,这位啰嗦的人不是兄弟俩的父母,而是他们的叔叔,一个比他们年纪还要小,还是大学在校生,今年准备考研的徐离晨。

徐离晏家中共兄弟三人,除了他们外,还有一个在大学做心理辅导老师的三弟徐离昊,他们的父母同是考古学者,常年不在家,兄弟三人是相互扶持著长大的,不过这个状态只维持到徐离晟上大学、他们同族的爷叔的小儿子搬来同住为止。

爷叔跟他们爷爷的岁数本来就差了一辈,以致于这个比他们岁数还小的孩子成了他们的叔叔,不过岁数最小的孩子却最会照顾人,这一住就是十年,徐离晨平时除了学业外就是顾家,俨然一家之主,就连身为大哥,在外面以冷傲著称的徐离晟见了他,也得退让三分。

“三弟这么大人了,你还担心他走丢吗?晚回来一定是去拍拖了。”对徐离晨的过虑症很无奈,徐离晏吃著香香的宵夜,随口说。

“我跟阿昊一个学校,他拍拖我不可能不知道,你别不紧张,现在大学里也很乱啊,不行,我还是去看看吧。”

徐离晨越想越担心,摘下围裙,换外衣出门,临走还不忘叮嘱他们,“吃完宵夜早点睡,不许开灯熬夜!”

“他真得只有二十四岁吗?”徐离晟叹气。

“有时间你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小叔叔可能是天山童姥,四十二岁也说不定。”

徐离晏几口吃完宵夜,转身回房,徐离晟叫住他,“相亲的事……”

“别再提了,大哥,你要是喜欢就把她娶过门吧,我不介意叫她大嫂。”

没给徐离晟啰嗦的机会,徐离晏跑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揿亮灯,月兑了沾了一身酒气的外衣,镜子里映出的是具结实的身躯,长年的体能锻炼,使徐离晏的身体精干柔韧,可惜肩胛上那道疤痕打破了完美的标志,疤痕不大,却是瑕疵,让完美不复存在。

“其实,真的没事了……”

徐离晏嘟囔道,简单冲洗了一下后,换好睡衣,飞身扑到铺上,累了一天,他只想好好休息,至于那段不开心,还是等有时间再拿出来慢慢回味吧。

清晨,徐离晏来到刑事侦缉处一科、他的工作场所,一进去就嗅到了火药味道,他问身边一个小员警,“出了什么事?”

“是郑Sir在发脾气啦,因为昨晚的任务。”

“任务不是完成得很好吗?”

徐离晏刚说完,就听一阵怒骂声从警司办公室传来,接著是摔东西的声音,很快阿飞从里面窜了出来,看他灰头灰脑的模样,似乎被骂得不轻。

看到徐离晏,阿飞就像见到了亲人,两眼泪汪汪拉住他说:“徐Sir,你怎么现在才来?郑Sir又火山爆发了,你快进去看看吧。”

在阿飞的认知中,郑Sir的火气也只有徐Sir才能镇得住,而且这件事归根结底也是徐Sir搞出来的,他只是倒楣的成了炮灰而已。

徐离晏敲敲办公室的门,不等里面的人回应,就推开了房门。

“Out!”警司郑仲成大吼。

徐离晏没在意,关上门,在沙发上坐下来,悠悠道:“你自从升了警司后,脾气愈来愈大了。”

看到他,郑仲成表情有些悻悻,不过语气缓和下来:“听说你出任务受了惊,我以为你今天会休息。”

噗通……

在外面透过百叶窗看戏的警员们有志一同地栽倒,刚才阿飞被骂了一早上耶,怎么换到徐Sir,郑Sir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的跳转,这待遇也差太多了吧?

“都去做事!”一声大吼传来,警员们立刻仓惶作鸟兽散。

看到郑仲成那气势,徐离晏嗤的一笑,“说吧,今天又是为了什么发火?”

“还不是因为你?”郑仲成瞪了他一眼,不过火气都在阿飞那里发完了,瞪眼没起到太大效果:“律政公署来投诉你,说因为你胡乱开枪,导致金豹下半生可能不举,这是滥用司法,侵犯人权。”

“昨晚发生的事,今天律政公署就来投诉,他们的消息可真够快的。”

“你别这么不上心,你今年已经被投诉过三次,那边盯上你了。”

“就是被投诉多了,所以再多一次也没差啦。”徐离晏没在意,笑笑说:“不过有时我真怀疑,市民每年交那么多税养他们,是让他们保护坏人的权益吗?”

“他们有他们的考量,现在网路通讯这么发达,万一你打伤金豹命根子的事爆出来,我们员警的形象怎么维持?”郑仲成看徐离晏的眼神里更多的是担忧:“别再那么任意妄为,你知不知道你临时出更,还乱开枪,让我很难跟上头交待,你还要升警级,这样闹法对你没好处。”

“我临时出更?如果不是负责接头的警员出事,没人替补,我会放著假期不休去办案?我开枪前已经警告过金豹两次,而且没让他彻底断子绝孙,已经仁至义尽!”说到正题,徐离晏脸色沉下来,冷笑:“还有,我再重申一遍,我从来没想要升什么警级,上头有疑问,让他们直接来找我!”

“我是为你好,我已经帮你压下几次,但如果……”

“没那个必要,徐Sir你前程远大,没必要为了个属下得罪人,如果你觉得我麻烦,可以申请把我调离其他部门,反正对我来说做什么都一样。”

“我从未那样想过。”见徐离晏不快,郑仲成语气缓和下来,轻声道:“我只是给你作为朋友的一份忠告。”

徐离晏剑眉一挑,嘴角浮出冷笑:“郑Sir,我们不是朋友,从来都不是!”

郑仲成身体一瞬间的绷紧,沉默让整个不大的空间变得压抑,徐离晏皱皱眉,正想找借口离开,却听他又说:“有份案子我想你去办比较好。”

冷漠的公事公办的声音,恢复了郑仲成平时一贯的作风,将一份文件递给徐离晏,徐离晏接过来,首先看到的是档上方贴的照片,照片里是个冷清英俊的男人,眼眸隐含煞气,微薄的嘴角上挑,高傲狂肆,带著女人们喜欢的微笑,但徐离晏看到的只是微笑背后的算计。

再往下看,男人叫傅喻朝,是东南亚黑帮龙头刀祭社里的高层人物,半个月前刀祭社内讧,老大刀九在一次毒品交易中被捕获,跟他在一起的傅喻朝也一同被捕,事后他跟警方达成协定,答应做污点证人,条件是下半生的自由,所以,在开审之前,警方得保证他的安全。

眼神扫过傅喻朝的背景资料,大家都说面由心生,不过这话对他完全不适合,这个英俊出众的男人从少年出道后就无恶不作,经营地下赌场、放高利贷、杀人、贩毒,在他手上的人命案有十几件,是个罪行累累的凶犯。

“你要我去给一个黑帮分子当保镖?”看著资料,徐离晏淡淡问。

“担任这个任务的还有二科的两名伙计,不过我觉得有你在会更保险些,保护场所的风景也很好,适合散心,期限是一个星期,你可以尽情享受一下大自然的风光。”

是不想他再给组里添麻烦吧?徐离晏没好气地想,不过看看这案子,倒挺对他的口味。

刀祭社在东南亚势力强大,昨天缴获的龙帮也只是它的一个小分支而已,他曾跟过几个跟刀祭社有关的案子,但始终无法撼动到它的内部组织,看来这次为了拿掉刀九,警方是不遗余力,连这种罪行累累的重罪犯也给予特赦。

不过,傅喻朝是什么人跟他没关系,他的任务只是负责对方的安全,保护场所在郊外远山的一幢别墅里,可以借机远离都市,呼吸一下大自然的气息,而且别墅内部装潢似乎不错,就权当是借公差旅游吧。

“如果你没异议,我马上安排。”郑仲成操著公事公办的古板声音说。

“没。”徐离晏回答得很干脆。

临出门时郑仲成又叫住他,“一切小心。”

徐离晏没说话,只举手给他做了个握拳的动作,那是以前出任务时他一定会做的手势,郑仲成心神一晃,记忆似乎在瞬间被拉回许多年前,他们同在特警队并肩作战的情景。

这么多年,他一点都没变,优雅从容,不疾不徐的举止,那份与生俱来的自信,还有下手时毫不留情的狠厉,是徐离晏印在他心头中最深刻的印象。

也许,从头至尾变的是自己。

看到桌上摆的那张和妻子的合影,郑仲成心情突然烦燥起来,啪的一声,镜框被反扣在了桌面上。

押解那天并不是个好日子,暴雨连绵,天阴得像拉了层黑帷幕,负责开车的是刑事二科的霍宽,还有一个绰号肥仔的警员,在将傅喻朝押进车里时,徐离晏突然感觉腰部被狠捏了一把,他凤目微眯,冷冷盯住这个站在自己面前,面露邪笑的男人。

傅喻朝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而且本人比照片上的更出色,但那份邪佞倨傲让徐离晏无端的反感,男人紧盯住他,眼底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根本没有把自己当做是阶下囚的自觉。

“原来条子里也有这么出色的人物,你是我喜欢的型,叫什么?”

温柔略带磁性的嗓音,连声音都那么完美,可惜徐离晏没欣赏,给他的回答是突如其来的一拳,顶在他肋骨上,将他击进车里,紧接著也上了车,淡淡道:“在知道我名字之前先记住自己的身分!”

傅喻朝被击得弯下腰,不过仍抽著气笑对他,“爆烈型的,更对我的口味,我们不如好好沟通一下吧,反正还要相处很久呢。”

真是个变态!无视对方那赤果果的调情眼神,徐离晏吩咐霍宽开车。

车在暴雨中飞快行驶,很快便出了郊区,进入远山山界,山道有些泥泞,雨刷在暴雨下不断重复著机械单调的动作,车里很沉闷,霍宽和肥仔都是供职多年的老警员,大家都知道押送途中是最危险的,要彻底摧毁刀祭社,作为污点证人的傅喻朝很重要,为了灭口,刀祭社很可能孤注一掷。

警方封锁了所有有关傅喻朝的消息,但没人敢大意,车里的低气压证明了大家共同的想法,反而是作为保护物件的傅喻朝表现得最轻松。

“住所还有多久才到?条件会不会比牢狱好些?”他转头问左侧的徐离晏。

话被直接无视了,徐离晏放在口袋里的手紧握住枪柄,从出发时他就有种感觉,好像随时有事会发生,让他无法松懈精神。

“对你来说,条件再好也是牢狱。”坐在傅喻朝右侧的肥仔冷冷道。

“没关系,我对住处也不那么在意。”傅喻朝嘴角勾起一个邪邪的笑,靠近徐离晏耳侧,低声道:“只要床够大就好。”

徐离晏这次下手没容情,手肘狠狠拐在傅喻昭肋下,傅喻昭吃痛,调笑神色冷下来,哼道:“你要小心,弄伤了我这个污点证人,到时什么都别想得到!”

“随你。”徐离晏淡淡说。

做员警这么多年,这种要挟对他来说早是小儿科了,污点证人要是敢临时反口,那就两面不是人,到时看死的最难看的那个是谁。

外面风雨更大,乌云压得很低,导致霍宽不得不将前照灯的光芒调向上方,反正这种天气,没人会跑山道,整座山里除了他们,就只有望不到尽头的丛林木石。

“奇怪,开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到?”又拐过一道弯,放眼看到的仍是蜿蜒山道,霍宽瞅瞅车上的GPS,自言自语。

傅喻朝眼里精光闪过,吃吃笑:“也许碰到了鬼打墙?”

“闭嘴!”徐离晏反射性地吼道。

傅喻朝一点不在意被吼,笑嘻嘻问:“怎么?你怕鬼啊?”

徐离晏不答,心中的不安却愈来愈强烈,一半是傅喻朝的鬼神之说,另一半则是作为刑警的直觉,黑暗在向他们笼罩,在这荒山野林里,他们无处遁形……

“吱……”

车辆突然发出怪异刺耳的响声,急速向道路中间滑去,霍宽急忙握紧方向盘调整失控,肥仔大叫:“出了什么事?”

“轮胎爆了。”徐离晏沉声说。

直觉没骗人,意外状况终于发生了,听声音应该是有人在路上预先放了某种尖锐物,导致车胎爆掉,接下来该有场硬仗要打,他神色不变,枪已迅速掏了出来。

剧烈响声传来,一侧车窗被击得粉碎,霍宽只能紧踩刹车,暴雨中只见前方灯光晃过,一辆黑色轿车向他们飞快冲过来,紧接著枪声四起。

徐离晏推开旁边的车门,拉著傅喻朝滚下车,不过对方显然是早埋伏好的,而且人手众多,枪击密集,完全不给他们逃月兑的机会。

“你们先走!”霍宽在前方掩护,朝徐离晏和肥仔大喊,有车体遮挡,徐离晏身处的位置比较易于逃离,他抓住傅喻朝和肥仔一起冲进旁边的丛林,茂密树丛此刻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防护。

子弹不断从后面射来,跑没多远,徐离晏就听身后传来重重的扑倒声,他转过头,见肥仔倒在地上,天空被郁葱繁茂的枝叶遮住,暗如深夜,只能隐约看到他背上有血流下来,但随即便被暴雨冲掉了。

徐离晏冲到肥仔身旁,但在扶他的那瞬间便知道再无希望,三年多的特警生涯,他很清楚这种出血状态的后果,大动脉被击断,在这种环境下,很难幸存。

傅喻朝已经趁机逃开了,徐离晏忙跃身追上,和他一起冲进山林更深处,大喝:“站住!”

傅喻朝置若罔闻,但下一瞬耳垂传来的刺痛拉住了他的脚步,他听到男人威严的声音在后面喊道:“下一枪,你不会再这么幸运!”

傅喻朝停下来,转过身,借著偶尔划过的闪电,他看到徐离晏阴翳的表情,跟最初见面时那副闲淡优雅完全不同,枪擎起,对住自己的额间,暗示下一枪随时都会射出。

“你枪法很准,不如今后跟著我。”见惯了大风大浪,即使被枪指住,傅喻朝也完全不怕,好整以暇地说。

“别动,也别再说话,否则我不敢保证自己不开枪!”

徐离晏举枪向前走近,闪电划下,转瞬即逝的光亮中各种暗色雾影在丛林间飞速游动,旁边一棵粗大树干被雾影划过,似乎不悦不速之客的闯入,虬曲树枝的颜色变得晦暗,缓慢摇动起来,不过对峙的两个人都没注意到。

“是你传出的消息对不对?你从头至尾都没想跟警方合作!”脚步逼近同时,徐离晏喝问。

傅喻朝眼露诧异,但很快化作赞赏:“你这么聪明的人当个小员警实在是可惜了。”

这是变相的肯定,徐离晏扣枪的手不由得握紧,又一道闪电划过,映亮了男人眼里的得意,徐离晏突觉不好,本能地弯腰避开,同时甩枪向后射去,有两名枪手被射中倒地,徐离晏的肩头也中了一枪,向后踉跄,正撞在那棵参天古树上,伤口血流如注,顺树干不断滑下,很快便完全渗进了树里,树身在血色下摇晃得更厉害,厉风穿过枝杈,发出怪异的尖叫声。

激战中谁也没发现古树诡异的变化,徐离晏忍住痛,又举枪连发,打倒一个想掩护傅喻朝离开的家伙,自己却被窜上来的杀手一脚踢在手腕上,枪被震飞了出去。

“喀嚓!”

闪电划过,震耳巨响中一道炸雷当空劈下,正打在另外两名歹徒身上,和他们在一起的傅喻朝也被殃及,诡异的火光迅速腾起,将他的衣服发丝全部燃了起来,尖叫著滚倒在地。

徐离晏把跟自己搏斗的杀手踢开,冲到傅喻朝身旁,月兑下外衣替他用力拍打火苗,可是火苗就像生了根一般,明明暴雨倾盆,却完全没有灭掉的迹象,傅喻朝被烧得连声惨叫,连滚爬的力气都没有了。

“给我活过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死!”

在没把刀祭社扳倒之前,他绝不允许傅喻朝死亡,这混蛋害得自己的同事丧命,他更不能让他这么轻松的死掉。

“我好痛苦,求求你,放过我……”被火焚身,傅喻朝头一次发出懦弱的哀求。

徐离晏无视他的请求,用外衣拍打他脸上已明显弱下来的火苗,大喝:“不行!我没死之前你不许死!”

古树连天,突然发出颤栗摇曳,冷风平地旋起,将徐离晏卷到了一边,与此同时数颗子弹射过来,是那个唯一剩下的杀手,徐离晏倒地后随即翻身跃起,挑起脚旁的石子击向对方手腕,枪落到一边,不过徐离晏受伤的肩头被冲上来的杀手踢中,接著又在他胸口狠狠击了一拳,他栽倒时后脑正撞在一块突起的青石上,顿时天旋地转,视线模糊了起来。

杀手去探了下傅喻朝的鼻息,他身上的火已经灭了,不过整张脸都烧得面目全非,已经奄奄一息,营救计划毁于一旦,杀手大怒,弯腰拣起枪,向徐离晏射去。

又一阵疾风旋过,子弹被风吹歪了方向,风声阴森,夹杂著属于兽类的咆哮吼叫,震耳欲聋,杀手即便见惯了生死,也忍不住有些忐忑,慌张看四周,就看到古树上附著一团浓浓的黑影,微蒙光亮下,黑影不断曲张伸缩,影像愈来愈鲜明,终于汇成人形,高达丈余,满身赤红,脸上布满怪异纹理,耳朵稍尖,头上有对略微弯曲的金色兽角,在阴风中随意转了转头颅,然后向自己走近。

“鬼……”

是杀手惊吓之余唯一想到的可能,手本能地抬起,子弹向它连发射去,可惜鬼怪周身笼著一圈淡淡的雾色,子弹射入雾色中便立刻消失,手枪很快成了空匣,杀手吓得转身就跑,已经晚了,鬼怪眼神一扫,金雾在眼眸里闪过,杀手的身体已被移到了山崖边,他惊慌下一脚踏出,随著惨叫声传来,人已跌了下去。

“吵醒我的梦,真该死!”

鬼怪咕哝了一声,又转头看徐离晏,正巧徐离晏也在看它,难以置信的高大身躯和恐怖面容,每向自己走近一步,他就能感受到一分死亡的气息,全身冰冷,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恶鬼带给他的惊栗,没有枪,力不从心的绝望控制了他的神智,突然奋力抬起手,扯开自己的衣领,领口下系著小叔叔从寺庙里为他求来的五彩平安绳。

平安绳开过光,可以庇佑他遇难成祥,抵御任何妖魔鬼怪的靠近,现在他只希望徐离晨没骗自己。

不过那绳子似乎没什么作用,看著怪物愈靠愈近,徐离晏只觉脑后的血流得更快,心脏不受控制地飞跳著,紧张达到了极限,终于弦断了,他仰头晕了过去,三团蓝色火苗从头顶飞出,腾向林中,怪物停下脚步,皱皱眉。

“魂魄掉了,会死的。”

鬼怪想去追回那三道魂魄,谁知徐离晏身子一歪,从倾斜的青石上滑下,它本能地伸过手扶住了他。

他的血溅在了它沉睡的参天古树,让它尝到了他的血,他单薄的身躯,轻的让它觉得不可思议,跟刚才它品尝他鲜血的感觉完全不同,血中的愤怒、热忱,还有无从阻挡的英勇,是它品到的最纯净的味道。它很奇怪这具看似瘦弱的身躯里会蕴藏著那么深厚的气焰,也很想知道他的愤怒从何而来。他很想让那个人死,所以它引雷劈来,可是,当它帮他达成所愿时,他又拼了命地去救那个人,这种复杂的情愫作为魑的它一点儿也搞不懂。

抱住徐离晏,魑有些茫然,感觉自己一醒来就碰到了这么难搞的问题,抬头看天空,三道魂魄已腾入林中不知所踪,看来要追回得花点时间,而怀里这个人却没时间再耗下去。

“你不能死,在我把问题弄明白之前。”它又转头看看傅喻朝,“还有他,放心,也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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