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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注定 第3章

过了几天,苏大哥突然来找主人,我一看到他,马上就钻到了床底下,这个逃窜动作把主人逗得大笑。

"苏大哥,你可真有本事,连蛇王碧噬都怕你怕成这样。"

躲在床底下,我虽然无法直接看到苏大哥,但听他没有咳嗽,甚至在主人打笑凑趣时,他还放声大笑,我就知道他已经痊愈了。

苏大哥是来跟主人交待摘星楼一些事务的,因为过段日子他要去趟苏州,他还问起了我,可自始至终我都躲在床底下不肯出来,连苏大哥走之前跟我打招呼我都没有回应。

苏大哥离开後,主人很生气地对我说:"小绿,你实在太不懂事了,苏大哥来做客,你居然连个招呼都不打,亏他还照顾了你那麽久,不理你了,你喜欢待在床下就待个够吧。"

没注意主人说了些什麽,我脑子里就是不断盘旋著苏大哥刚才说的话,原来他又要出门,那岂不是我要好久都见不到他了?

其实从上次我见过苏大哥之後,每到深夜,我都会悄悄溜到他房里去看他,当然为免被他发现,我只能匆匆看一眼就溜掉,这成了我每天必做的事情,想到要很久都见不到那张笑脸,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糟糕。

不行,我也要出门。

反正已经跷家一次了,无所谓再来一次,大不了回来後再吃糠咽菜好了,何况主人还舍不得那麽折腾我。

苏大哥是在五天後离开的,我在看到他们把货物都整理装备好之後,就瞅著他们不注意,偷偷游上了装货物的马车,开始了我第二次跷家生涯。

没人发现我出走,这让我很得意自己的谋略,唯一失策的是我爬上的那辆堆放货物的马车颠簸得好厉害,不过这没办法,我总不能和苏大哥同坐一辆马车,我可不想让他再中毒。

颠簸倒不算什麽,没有东西吃才是最辛苦的,我本以为能像平时一样,趁苏大哥睡著後再去看望他,结果在计划还没实施之前,我就先失去了知觉,其原因不说自明──一半是颠的,一半是饿的。

"小绿,小绿……"

听到有人在叫我,我迷迷糊糊睁开眼,马车好像已经停下来了,苏大哥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咦,苏大哥怎麽会知道我在这里?

我扭动了一子,因为一直蜷在狭细的货物之间,我觉得很不舒服,正考虑著要不要答话,忽听苏大哥叫道:"刑小绿,马上给我滚出来,这麽久都没吃东西,你就不饿吗?"

怎麽会不饿,没见我都饿晕过去了吗?

为了避免有饿死的可能,我立刻从货物堆里窜了出来,本来我是打算离苏大哥远一点的,可谁知刚一露头,就觉脖子一紧,我被苏大哥握住揪了过去,紧接著脑门上挨了重重一计爆栗。

疼啊……

没等我委屈地叫出声,眼前就跟著一黑,苏大哥把我塞进了他的怀里,来到他乘坐的马车上。

整个身子顿时变得暖暖的,还有那久违的心跳声,让我兴奋得一时忘记了不该跟苏大哥多做接触的事,我用脑袋用力蹭著他的胸膛,只听苏大哥笑道:"小绿,在行李车里躲了一天,浑身脏兮兮的吧,还敢往我身上蹭,别闹了,马上出来吃饭。"

"要不是小飞差人给我送信,说可能你又跟著我跷家了,我怎麽也想不到你会躲在货物堆里,你这条笨笨的小蛇,要躲也要躲在我的车里啊,躲在装货物的马车上,多不舒服。"

看著我风卷残云般地吃著食物,苏大哥在一旁哭笑不得地说。

"这次又是因为什麽?是大家逼你吃小白鼠,还是逼你吃青蛙?"

我立刻摇摇头,从我跷家回来之後,主人就再没对我做过那些无聊的事。

苏大哥奇道:"那是因为什麽?"

是因为你嘛,人家想每天都看到你……

看到苏大哥一脸莫名其妙的神色,我就气得连摇了几下尾巴,以表示自己的不满,吃饱喝足,我突然想到柳大哥的话,便连忙身子一跃,游到了车厢的最角落处,苏大哥被我激烈的举动吓了一跳,忙问道:"你吃饱了吗?干吗躲那麽远?"

因为怕你中毒嘛,笨蛋!

我不断摇头摆尾,希望苏大哥能明白,谁知他在盯著我看了半天之後,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小绿,你在搞什麽鬼?是不是在货物箱里憋得太久,憋得全身抽筋?"

我翻了个白眼,差点晕过去。

这个大白痴,有谁见过蛇抽筋的?

"好了,小绿,不要闹了,听话啦。"

苏大哥不顾我的抗议,把我抓到他面前,笑道:"你是不是想说不是因为生气才跷家,而是想跟我一起出去游历?小绿,你想跟著我是不是?"

嗯,这个答案对了一大半,可是我不能点头,因为那样的话,会害了苏大哥,而且,我也不太好意思点头,说什麽想跟著他的话,那多难为情……

看到我没动,苏大哥的眼睛亮了亮,笑道:"没摇头那就是代表我猜对了,那之前一见到我就躲开,是不是怕我中毒?"

啊,不摇头还有承认的意思?

我很吃惊苏大哥能猜中我的心事,因为就连主人有时也不明白我要说什麽,为什麽苏大哥会一猜一个准呢?

"哈哈,小绿,原来你是存了这个心思,怪不得会躲到床底下不见我,别担心,我已经好了,上次只是意外,因为是突然和你混在一起,所以身体才会一时之间受不了,但只要慢慢适应下来,就不会再有事,相反的,我的体内已渗有你的蛇毒,以後普通的毒药便毒不倒我了,说起来这还是好事呢。"

原来是这样?

我将信将疑地看看苏大哥,见他的脸色确实很健康,不像之前那麽苍白虚弱。

这样说来,那以後我不是都可以跟苏大哥在一起了?我一高兴,忍不住猛地扑到他面前,用力舌忝了舌忝他的脸颊,苏大哥哈哈大笑著把我抱进了怀里。

就这样我跟著苏大哥开始了第二次的跷家之旅,之後苏大哥还修书一封给主人他们,告知了我的情况,不过这次主人的回信里并没有骂我,只说如果我不听话,就让苏大哥不必留情,好好教训我等等之类的话。

路上苏大哥告诉我这次他去江南的目的,一是为了生意,另一方面也想借此机会去苏州祭奠一下他的父母,我这才知道苏大哥原来是江南人,跟主人是同乡,江南人杰地灵,难怪主人和苏大哥都长得一表人材呢。

去风景秀丽的江南比去寒风萧瑟的关外要舒服得多了,一路上又有美食佳肴,吃得我不亦乐乎,到达苏州城後,我们在城里最大的来升客栈住下,苏大哥命夥计们清点货物,然後便买了冥香纸钱和点心瓜果,带著我到他父母的坟前祭奠。

苏伯伯和苏伯母的墓地砌在城郊城隍庙附近的一片茔场里,苏大哥顺弯曲小径来到其中一个墓前,将点心瓜果一一摆上,又将冥香纸钱点著,然後在墓前跪了下来。

墓地周围收拾得很干净,看来是有人经常过来打扫,可是这片茔场却一眼忘不到头,坟头一个个接连著延伸到远方,甚至有些连墓碑都没有,只是一个矮矮的土坡,远处杂草横生遍野,说不尽的荒凉,即使是白天,周围也游离著阴森萧瑟的凄凉气氛。

苏大哥跪在墓前,什麽话都没说,就只是慢慢烧著冥钱,他的手有些发颤,呼吸也很粗沈,只见墓前徐徐飘起缕缕轻烟,轻烟中苏大哥的脸庞显得异常黯然。

感到苏大哥气息非常紊乱,我知道他现在很不开心,可我不明白那是为什麽?不是说人死如灯灭吗?死亡本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事啊。

"小绿,这就是我父母的墓地。"

可能是苏大哥看到我一直在探头探脑的看个不停,所以便开始解释。

"十七年前的夏天,苏州城久旱不雨,结果引发一场大瘟疫,当时几乎家家每天都有人被横著抬出来,官府为了避免瘟疫扩散,便封了整个苏州城,本来我们苏家是可以离开的,但父亲说医者,乃以医为本,怎能临阵退缩,他坚持留下为大家诊治,我娘便把我一人送出去,她自己却留了下来,我那年才六岁,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更没想到那一别竟是永诀……"

苏大哥好可怜啊,我的族人不是说人类都是自私贪婪的吗?那为什麽苏伯伯会为了医德连命都不要?而苏伯母为什麽明知是死路,还要留下来陪伴自己的丈夫?

我弄不明白苏伯伯他们的想法,但却能感受到苏大哥此刻心里的哀伤,这让我也伤心起来,我眼泪汪汪地仰著头凝视著苏大哥,却被他轻轻弹了一下脑门,微笑道:"小绿,你越来越像人类了,竟然能明白我的感受。"

那以後呢?为什麽你又会去京城?

我很想接著问下去,可惜苏大哥不会蛇语,而这句话要转换成人类的语言,实在有些难度,我摇头摆尾了半天,在发现苏大哥仍没有明白时,只好彻底放弃。

不行,我一定要学说话,这样才能跟苏大哥正常交流,只能听不能说,就像哑巴一样,我不喜欢。

"小绿,你看,这遍野的坟地都是当年过世人的乱葬岗,其实里面大多数是没有尸骨的,为了控制疫情,染上瘟疫的人大都会被焚葬,甚至有些是全家尽殁,所以就连立碑的人都没有……"

苏大哥一边烧著冥纸,一边将当年的往事缓缓道来,直到冥纸全部燃尽,他又连磕了几个头,这才站起来返身回去。

感到苏大哥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我这才放下心,将头又缩回他的怀里。

城里的街道热闹繁华,跟刚才凄凉的景象完全是两个天地,我缩在苏大哥怀里,听著各种吆喝叫卖声,不禁跃跃欲出。

"小绿,不要胡闹,你突然蹦出来会吓著人,等回到客栈,我会给你买最好的果酒让你喝个够,不过前提是,你要乖乖的听话。"

噢,那我一定乖乖的。

苏大哥已经将我的脾气模得透透彻彻的,他这个诱饵下得很好,让我立刻停止了蠢动,开始周而复始的睡眠计划。

迷糊中,只听到苏大哥的轻笑。

"你这条小碧噬,是完完全全被小飞同化了,好的地方没学会,吃和睡倒学了个十足。"

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在夸我哩,算了,等睡醒以後再慢慢想吧。

"浣花,你实在太见外了,我们两家是表亲,又有婚约,可你每次来苏州都是匆匆来匆匆去的,这次要不是我硬逼著诚伯告诉我你的落脚处,只怕又要错过去了……"

好吵啦……

我很不高兴地翻了个身。

你要套近乎倒无所谓,拜托不要这麽大嗓门好不好?这里又没人耳背。

只听苏大哥淡淡地道:"二表叔,我在苏州的生意太过繁忙琐碎,所以每次都没时间去登门拜访,还请见谅。"

"唉,你这孩子,大家都是自家人,说话何必这麽客气呢?雁儿,快过来见过你表哥,你们是表亲,又是指月复为婚的姻缘,那可是亲上加亲啊。"

指月复为婚?

这四个字立刻成功踢跑了我所有的瞌睡虫,我马上昂起头。

指月复为婚,那就是说这个叫雁儿什麽的是苏大哥的未婚妻了,就像主人是公子静的妻一样?

好讨厌,苏大哥是我的,谁都不给,未婚妻?咬你一口看你还敢不敢自称未婚妻?

我脑袋一动,还没想到要不要钻出去吓唬吓唬他们,就被苏大哥按住又送了回去。

没办法,就好像苏大哥什麽事都瞒不过我一样,我的任何小动作也瞒不过他,所以我只好做起了缩头乌龟……不对,是缩头蛇……

只听一个很妖娆的声音娇笑道:"表哥……"

好香的脂粉气啊,连上次那位莺儿姑娘都比不过她,我差点呛得背过气去。

果然,苏大哥立刻向後退了一步,淡淡道:"雁儿表妹。"

"浣花,这就是你的雁儿表妹了,你们也有多年不见,你看,当年你们成天玩在一起,可亲密得不得了,怎麽长大了反而生疏了?"

"二表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父母去世之後,是你亲自上门将婚事退掉的,不知这婚约一事又从何说起?"苏大哥不亢不卑地说道。

那个二表叔的表情现在想来一定很尴尬,因为他连咳了几声才道:"那都过去很久的事了,没想你居然记得这麽清楚……"

"其实表叔不提的话,说不定我也都忘记了,毕竟是些无聊的事。"

"表哥!"

苏雁儿娇柔地怨了一句,二表叔却道:"浣花,我就知道你还是在怨表叔当年心狠,其实我也是有苦衷的,你在那场瘟疫中成了孤儿,我为了让你发奋图强,才咬牙退了你们的亲事,将你赶到京城那麽远的地方,你不知道啊,我每次一记起你小小年纪就要在药铺里做事,起早贪黑替人家当苦力时,我就心痛啊,可是俗话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如果没有当年我的激励,你又怎麽会有今天这番作为?只怕还是苏州城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啊……"

哈哈哈……

我承认我不会像人类那样放声大笑,但还是笑得全身抽筋。

这个人也太能扯了吧?简直把死人都能说活了,他要来开医馆,生意一准好的不得了。

我在苏大哥怀里笑得一颠一颠的,不知是不是受我的情绪感染,苏大哥终於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见他一笑,二表叔立刻又道:"既然都提到了婚事,不如就择日办了吧?你看,雁儿也到了婚嫁的年龄……"

"晚辈愚钝,到今天才明白二表叔当年栽培我的一片苦心,那就在此多谢了,至於婚事,请表叔不必再提,我过惯了独来独往的日子,并无娶妻的打算。"

苏大哥不愧为生意人,揶揄中已一言就断了二表叔的後路,让我听得心里爽快之至。

可是苏雁儿却立刻柔声怨道:"表哥,你好过分,都忘了我们小时候的情谊,每次路过家门而不入不说,这次好不容易见面,你还这副阴阳怪气的,爹爹听你这样说,心里一定很难过的。"

随著软语相求,那香气也越来越浓,看来这位雁儿表妹已凑到跟前来了。

感觉苏大哥又後退了一步,他淡淡道:"我很忙,二表叔如果没其它的事,就请回吧,以後有机会,我自会登门拜访。"

"浣花,好歹我是你的表叔,我现在特意来看你,你却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是不是你现在在京城有了名望,就瞧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别忘了当年是谁资助你去京城求学的?没有我?哪有你今天……"

"我记得很清楚是你出钱让我去京城,更记得本来属於我家的宅院一夜之间也易到了你的名下,都是以前的事了,何必一提再提?"

"少爷……"

半路插进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似乎想劝架,听那呼唤中带著恭敬,我想他应该是表叔口里的诚伯。

苏大哥冷冷一席话让二表叔似乎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哼了一声道:"浣花,你居然这麽说,真是好心没好报,雁儿,我们走!"

苏雁儿显然是不想走,她犹豫道:"爹……"

诚伯连忙劝道:"表老爷,您别生气,少爷打小就是这个脾气,这您也是知道的,您别跟个孩子一般见识……"

"哼,我是一片真心地来想对他好,可你看看,人家根本不领情,雁儿,我们走。"

跟著是诚伯不断的劝说声和渐渐走远的脚步声,然後屋里便安静了下来。

发现人都走了,我忙探头出来,这次苏大哥没有阻拦我,他在椅子上坐下来,轻轻揉著太阳穴,还紧皱著眉,一脸的不高兴。

不喜欢这样的苏大哥,我忙伸舌头轻轻舌忝了舌忝他的脸颊,苏大哥怕痒,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绿,刚才你不会是在笑吧?还笑得一抖一抖的,会笑的蛇?告诉我,你还有什麽不会的?"

见苏大哥脸色平缓下来,我这才放下心,忙用脑袋在他脖颈上蹭了蹭,这是我常对苏大哥做的小动作,只要我觉得不好意思了,或者是想讨好他时,就会用脑袋蹭蹭他,逗他开心。

"少爷,有蛇?!"

一声颤抖的惊叫吓得我差点从苏大哥身上掉下来,我抬头一看,就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家正冲著苏大哥大喊,他满脸惊恐地看著我,一副随时会昏倒的架势。

老爷爷,你可千万别倒啊,我会被骂的啦……

我害怕地立刻又拱进苏大哥怀里,只把脑袋探出来好奇地看著他。

苏大哥笑了起来。

"诚伯,没事的,小绿通人性,它是条很聪明的小蛇。"

我忙跟著用力点点头,以证实自己真的是一条很聪明很懂事的蛇。

诚伯连连摇头叹道:"少爷,蛇是异类,不管怎麽养,都不可能消除它的野性,而且这种小青蛇的毒性最烈,万一……"

感觉到我不高兴,苏大哥忙模著我的王冠安抚住我。

"诚伯,与其跟一些毒如蛇蝎的人交往,我宁可选择跟蛇为友……诚伯,你这是做什麽?"

诚伯已扑通一声给苏大哥跪了下来。

"少爷,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想见表老爷他们,可我被他们缠得实在是没办法……"

"诚伯,你这是在说什麽?我根本没有怪你的意思。"

苏大哥说著话连忙把诚伯扶起来,又道:"这些年来,如果没有你帮忙收拾我父母的墓地,只怕那里早就杂草丛生了,我谢你都来不及,又怎麽会怪你?"

"少爷,我这条老命是当年老爷给救回来的,我做那点儿事都是本分,怎麽能当起个谢字?少爷,你也别跟表老爷他们计较,那些人做了坏事,早晚会有老天去惩罚他们。"

"哼,我若真跟他们计较的话,你以为他们还能过得这麽轻松吗?本来过去的事我已不想再提,偏偏他们还来说什麽指月复为婚的话……算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诚伯,你年纪大了,这里也没有什麽亲人,不如跟我一起回京城安享晚年吧?"

诚伯摇了摇头。

"故土难离,哪里都没有自己的故乡好啊,只要少爷每次来苏州城,能过来看看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见诚伯执意不肯,苏大哥也没再勉强他,只将带来的银两布匹拿出来赠给诚伯,老人家推托了好久才勉强收下,临走时还盯著我又向苏大哥千叮万嘱了一番,就差说我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了。

送走了老态龙锺的诚伯,苏大哥敲著我的脑袋笑道:"别不高兴了,老人家是有些罗嗦,不过他都是好意。"

知道他是好意了,否则我早就上前咬他一口了。

可能是担心我生气,苏大哥忙取了点心来喂我,又坐在一旁开始讲叙往事。

"二表叔只是我家姨表三千里的表亲,他当年因债台高筑,来求助我父亲,父亲看他可怜,就替他还了欠债,又出钱资助他做些小本生意,後来他娶了妻,便跟我家结了指月复为婚的姻缘,谁知一场瘟疫下来,我父母双亡,表叔便借亲家之名,将我家的房产田地全部据为己有,然後便退了婚事,只给了我一点碎银把我赶了出来,我是在邻里几位叔伯的资助下,才得以去京城,成了一家药铺的小学童,药铺的老板就是我的师傅,他教我医术,视我为己出,歆风是他的外甥,所以我和歆风是从小就认识的了。"

苏大哥说得很缓慢,不知是在讲给我听,还是单纯在自言自语。

好像这段日子苏大哥自言自语的时候越来越多了,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是否是提前步入中年?

不过没想到苏大哥童年过得这麽不快乐,给人家当小学童,那一定很辛苦吧?

以前我跟苏大哥并没有太多接触,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整天就知道多嘴多舌,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没想到那潇洒无拘的背後还有段这麽不开心的往事。

可是……

拜托请不要在我享受美食时讲你那些悲惨遭遇好不好?你说在听了这麽凄惨的故事之後,我哪里还有食欲吃东西?

"咦,小绿,你今天好像吃得很少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大哥终於回过神来,他看到桌上几乎没动多少的点心,不由奇怪地问我。

是心不舒服了,笨蛋!

我气得一扭身,钻进了他的怀里。

下午苏州丝绸庄的秦老板来拜会苏大哥,他跟苏大哥岁数相仿,所以两人便聊得格外投契,晚上秦老板又在酒楼摆了酒席宴请苏大哥,并邀请了一些朋友同席,席间有花娘陪酒,又有生意上的轶事谈资共享,结果不过一会儿,所有人就都喝得醉醺醺的。

不喜欢那些花俏的女子靠苏大哥那麽近,我气得在他怀里动个不停,苏大哥发现了我的不开心,便告罪退了下来,来到客栈的廊下。

感觉到夜风的清凉,我忙钻了出来,结果刚深吸了一口气,脑门上就被苏大哥弹了一指头。

"小绿,今晚你又不乖,之前我不是喂饱你了吗?"

我摇摇尾巴。

如果你不找花娘,那我就会乖了。

只可惜苏大哥没明白我的意思,他道:"如果你不喜欢这些应酬的场合,下次我就不带你来了。"

不要!

我忙用力摇头,我才不要一条蛇孤零零地睡在房间里。

"那要乖一点儿知道吗?"

好……吧……

为了和苏大哥在一起,我只能勉为其难,尽量克制一下了。

我用脑袋蹭蹭苏大哥,表示我会乖乖的,苏大哥被我逗得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店夥计打扮的人匆匆在对面廊下经过,他半驼著背,在拐角处一晃就不见了。

苏大哥神色一动,似乎想到了什麽,他刚要追上去,袖子一紧,已被人拉住了,我见有人来,忙又缩回苏大哥的怀里。

听声音是那个有了些醉意的秦老板。

"苏兄,大家正喝得高兴,你怎麽一个人偷溜了出来?"

"哦,我有些醉了,所以出来透透风。"

"跟我回去,大家可都在等著你呢。"

被秦老板拉扯著,苏大哥只好随他返回屋里,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来酒席一时半会的是散不了。

果然,酒宴直到三更後才散席,宾主各自尽兴而返,苏大哥被劝了不少酒,似乎有了些醉意,一回到房间,他便仰面躺在了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而我却怎麽都睡不著,动物的直觉告诉我,附近有危险,好像随时会有事情发生。

我悄悄钻出苏大哥的怀里,警觉地盯住外面。

静夜中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听呼吸吐纳,来人似乎是高手,而且还不止一个。

他们在屋顶上停住了脚步,然後便迅速奔去了别处,苏大哥却在此刻突然睁开眼睛,他身子未动,但轻浅平稳的气息让我知道他此刻已完全处於戒备状态了。

苏大哥没有喝醉吗?

我心念甫定,只觉冷风一闪,就被苏大哥抱起来放在了床头,他轻声道:"有几只来偷油的小耗子,我去看看,你乖乖的在这里呆著,不要出去。"

看著苏大哥开门走了出去,清朗的月光从外面撒进来,把他那本来颀瘦的身影拉得很长。

偷油的小耗子?那就是盗贼了?

好不容易有幸一睹苏大哥对敌的风姿,这种机会我怎能错过?我才不听他的吩咐呢,身子一动,便跟著游了出去。

苏大哥纵身上房,顺发出声响的地方跃去,那边是来升客栈的账房,有三个人影正立在账房门前,他们听到脚步声,齐齐回过头来。

这三人都是一身夜行衣的打扮,两高一矮,那个矮的却最显凶恶,一道长疤从他左额头经过鼻梁一直延伸到下巴,受了这麽重的伤他居然还能活著,这让我对人类顽强的生命力感到万分惊奇。

另外两人一个没有右臂,另一个却是个驼子,哦,是之前我们在廊下见到的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原来他们冒充店夥计进客栈踩点,妄图窃取财物。

他们看到苏大哥,立刻各自亮出兵刃,恶狠狠地盯住他。

"苏浣花!"

"噢,原来我并没有看错,果然是滇南五虎……"

苏大哥似乎根本没将这三人放在眼里,轻描淡写地道:"三年前我饶了你们一命,你们居然不思悔改,仍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

矮个男人一亮手中长剑,冷笑道:"果然是冤家路窄,我们盯这家客栈已有时日,偏偏临动手时你又出现,好一个饶我们一命,若不是你把我们的画影图形交与官府,我们又怎会被官兵四处捕杀,连老大都为此赔了性命?"

苏大哥哼了一声。"即是如此,为何还做这打家劫舍的勾当?"

"哈哈,那又如何,难道你还想拔刀相助吗?我早在你们的酒水中下了酥骨散,苏浣花,你现在难道不觉得自己下盘很虚,头晕目眩吗?"

驼子话音刚落,暗夜中突然冷光一闪,苏大哥的软剑已从腰间骤出,直逼向他的面门,他没有防备,慌忙招架之中,手里的兵器已被苏大哥的长剑削断,人也跟著被他挥掌击飞了出去。

断臂之人惊叫道:"你没中毒?"

"你以为那点毒药能药倒我吗?"

苏大哥长笑声中,剑去如飞,立刻将三个丑八怪罩在一片剑光之下。

这几个笨蛋,苏大哥一天到晚和我混在一起,什麽毒能毒得了他?

所以我并不担心苏大哥,反而空气中弥漫的一股焦烧气味引起了我的警觉,怪味是从後院方向传来的,显然苏大哥还没有觉察到,但我却看到刀疤人的脸上浮出狰狞的诡笑。

苏大哥,苏大哥,不好,这些人好歹毒,他们在後院纵火……

我後来才知道强盗们打家劫舍时最常做的就是纵火,因为火势一起,会方便他们行事,也利於他们潜匿,不过当时我是不明白的,所以我只是急得嘶嘶乱叫,希望能引起苏大哥的注意。

因为我们一些没出手的丝绸布匹都放在後面的货物房里,而且摘星楼的夥计们和其他许多来往客商旅人也都睡在後院,如果不及时救火的话,後果不堪设想。

"起火了,救火啊……"

果然,一声尖叫很快就传了过来,寂静的夜空中,那声音显得异常凄厉,跟著喧闹叫喊声四腾而起,後院乱成了一片。

"你们居然纵火?"苏大哥见状厉声喝道。

"哈哈,苏浣花,你想不到吧?我们可是放了不少料在里面呢,要不是你多事,我们早就得手了,啊……"

驼子的话音突然间被扼在了喉间,他被苏大哥的长剑穿喉而过,直直向後倒去。

"老四……"

刀疤男人的悲愤之声未停,一抹寒光已抵住了他的前胸,直刺了进去。

苏大哥好快的剑啊。

我趁机大声赞了一句,跟著便飞身盘缘上墙壁,游到屋顶,只见後院火光四起,浓烟滚滚卷来,将我呛得一咳。

各种惊呼叫喊声中,人们已开始来往穿梭著运水救火,可是火势却势不可挡,肆虐著转眼便将後面整个房落都笼罩了起来。

我焦急地回过头,只见苏大哥已将独臂人挥掌击开,然後纵身跃到房顶。

几道寒光突然从被击倒的独臂人袖间射出,直击向苏大哥的後心,那个人显然是拼了全力,暗器划出一阵刺耳的破空之声,让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苏大哥,小心……

苏大哥疾向前奔去,他头也不回,长剑向後一旋,便将暗器反击回去,正中那独臂人的前胸,独臂人发出一声惨叫,翻身扑倒在地。

"小绿,这里太危险,快躲起来!"

苏大哥冲我喊了一声,脚步却不停,直奔去後院。

我闻言忙一窜身子,贴著苏大哥的脖颈,顺著他前襟钻了进去,只探出脑袋来观看火势。

躲起来?还有什麽地方比苏大哥的怀里更安全?

後院的火势顷刻间变得更加凶猛,整个院落都已处在一片火海之中,房屋被大火烧得劈啪做响,火势夹杂著哭喊声一齐腾向九霄。

冲天而起的火光中,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正衣冠不整地杵在院里,冲手下人叫道:"我的药材啊,快帮我拿出来……快呀……"

"老板,别想药材了,这麽大的火,人能逃出命来就不错了。"

苏大哥拨开来往拥挤救火的人们,冲到了最前面,热气随之扑面冲来,让我不由自主一缩头。

苏大哥看到夥计小梁从旁边跌跌撞撞地奔过来,忙抓住他问道:"我们的夥计怎麽样?"

小梁一脸黑炭,衣服也被烧破了几个洞,他一见苏大哥就大声哭了起来。

"公子,我们找不到李叔和阿辰,刚才一起火,我们就急著把布匹往外搬,来回了几趟,然後就见不到他们了……呜呜……"

"糊涂,这时候不想著救火,还去管那些布匹做什麽?"

"我们的货物大多都已出手,剩的并不多,大家核计著应该容易搬出来,谁知道……"

苏大哥不再说话,他劈手夺过一个人正提来的水桶,从头上整个浇了下来,我没防备,也跟著来了个满天花雨。

不好,笨蛋苏大哥要冲进去救人,这麽猛烈的火势,会被烧死的啦……

我一扭身,立刻钻进了苏大哥的衣服最深处,他一探手没抓到我,不由气道:"刑小绿!"

哈哈,就知道你要先抓我出来,再进去救人,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要冒险,我也要陪你一起冒。

我还没得意完,就觉得周围猛地一热,苏大哥已飞身跃进了火海。

"公子小心……"小梁的喊声被远远隔断在大火的外面。

好热啊!

我扭了一子,又慢慢探出头。

周围已是一片浓烟火海,苏大哥一边用剑将阻拦行路的东西击开,一边叫道:"李叔,阿辰……"

回应他的只有房屋被火烧著的劈啪声,周围都是不断燃烧的火苗,浓烟中不要说找人了,连视物都成问题。

苏大哥,不要找了,我们出去吧,会变成烤猪的啦……

我吐了吐舌头,最终还是没出声,苏大哥这个人有时候是很倔的,他现在能听我的话才怪。

"李叔,阿辰……李叔,是你吗?"

听到有个很微弱的声音夹杂在烈火的燃烧声中,苏大哥立刻奔了过去,只见李叔倒在地上,一条腿被压在断木下,他闭著眼睛,间或发出一两声申吟,看情形似已晕了过去。

苏大哥抬脚将断木踢飞,将李叔抱起,纵身向外奔去,不多时,我便觉一阵清凉,我们已身处在烈火之外。

立刻有夥计上前将李叔接了过去,凉风吹过,李叔神智清醒了过来,他申吟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睛,待看到苏大哥,他立刻哆哆嗦嗦抓住了苏大哥的手,焦急地道:"公子,阿辰……阿辰还在里面,我看他被东西砸倒了,想过去救他,谁知道也被焦木砸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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