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泊秦淮(下) 第十四章
李皓赶来时,秦淮天已昏过去了,手在捂在心口上,月复部那片西服的料子已被染得异常深黝,血,从那道口子里缓缓冒出。
见到这情景,李皓脸都吓青了。跟秦淮天近十年之久,从一个手头拮据的普通大学生成了现在年薪几百万的秦海五大助之首,秦淮天赏识他,提拔他,不仅给了他别人梦寐以求的优渥生活顶级待遇,还给足他展示自我才华的空间。
对于他来说,秦淮天已不仅仅只是上司。
“董事长!”李皓将秦淮天扶起,见了伤口惨状,不由心中大怒,一时没想太多地怒喝起来,“成莫,你居然对董事长行凶,作为警察,你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就等着坐穿你的牢底吧!”
成莫坐在沙发上,轻蔑地笑着:“欢迎你治我的罪,不过不管你要做什么,在那之前请先询问询问你们董事长的意见,不然若是你擅自做错了什么,我敢保证他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这句话好似当头棒喝,让李皓冷静了不少。他知道事情有些怪异,先不论董事长身手不错,即便成莫可能偷袭成功,正常情况下也断不会伤人后还不慌不忙地通知他、堂而皇之地坐着等他来指证。
最初成莫打那通电话时,他就预感不会有什么好事,而董事长更是二话不说丢下那么重要的事就来了。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伤口并未伤及要害,成莫下手极有分寸,让身体足够疼痛却不足以伤及性命。
秦淮天昏迷至傍晚,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不要报案,不要声张,不要任何人知道。
于是,秦海庆祝胜利夺标的庆功宴由于董事长的突然身体不适而不甚尽兴。
看着秦淮天说话时的神情,李皓庆幸自己当时够冷静,将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
朝病床看去,躺着的人闭着眼,没有表情,甚至在静静地病房里连呼吸也感受不到。
看着那张脸,李皓很不解,为什么醒来后董事长会交待他那些事,那么对待那个孩子……变了个人似的。
*
星期五上午十点,C大外出实践的校车开进校门,闵维还从那个离城较远的小镇上带了两盒那里企业的特产酸枣糕,一盒孝敬小莫,一盒给他。
他一定没吃过这种东西。闵维不免得意地想着。
回寝室的第一件和唯一一件事便是大伙儿集体补眠。昨夜在那小镇上和别的寝室对打双升,两桌热热闹闹地到凌晨两点才散。
十二点,寝室里人都还在睡,闵维起床轻手轻脚地简单收了下东西出了寝室门。
秦淮天大概已等着了。嘿,让他多等会儿,不然让他发现我好像迫不及待似的,定被他笑话。又挨了几分钟,闵维才来到校门口。
并没有看到意料中的香车美男,搜索校门附近两百米依旧没看到时,闵维不由大失所望。
闷闷地在附近书店里等了会儿,十二点半再出去朝外面一瞟,还是没来。
有些气了,又坐回店里翻书,在确认自己手机开着且供电正常后,他下定决心,一定要那个没时间观念的男人等不及了来电话催,否则他定不先走出这书店大门。
在闵维肚子饿得咕咕叫时,他抬头看看书店墙上的钟,发现到了一点半了。忍了会儿,终于还是打开了手机盖。按下那个恨不得立时就咬他一口的名字,里面传来的讯号却是关机。
闵维真的气了,原本想着或许被工作或应酬缠住,一时月兑不了身,竟然关了机。说好中午来接他,不来放他鸽子也就算了,竟然关机!
闵维又回了寝室,直到晚上去夜色上班时,都没有接到秦淮天的电话,待到凌晨下了班,闵维又打手机还是关着,打到那幢别墅,十秒后也转了留言功能。
气愤中又觉得不太寻常,于是也不管时间早晚,拨了李皓的手机,竟然通了……有人接了……
闵维憋了一下午一晚上的火,在听到李皓那不急不缓地声音后,终于爆发出来。在深夜无人的街上大吼:
“秦淮天哪里去了?”
“董事长今天出差去了。”李皓的声音平平板板的,没有起伏。
闵维一呆,出差了?那为什么前天没跟他说,就算临时决定也该告诉他一声啊,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他么!
“你现在在哪里,要我接你回去吗?”李皓问。
闵维连“不用”二字也懒得说,挂了。
心里大怒着,悲哀着,连脚踩着地面也劲力十足。
秦淮天,你有种!以后就是你来找我,我也懒得理你!
*
闵维第二天回了成莫的寓所,进门时成莫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神情有些空洞,见了闵维也只淡淡地说了声“回来了”。
闵维走近扯扯他的眼角:“小莫,你打坐啊?”
成莫这才回过神来认真与他说话。
“维维,你想和我一起生活吗?”
闵维奇怪:“我不是一直和你一起生活吗?”
“若是我要带你去国外,你喜欢吗?”
“国外?小莫,那你的工作怎么办?”闵维不由心中吃惊。
“辞职。”成莫想也没想便说,“你肯吗?”
“我……”闵维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这里有他爱的人,他又怎能离去。
成莫瞅了他一会儿道:“算了,这个以后再说,吃饭了吗?”
“还没。”
“我去做。”
“你骗了我、利用我,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就是到阴朝地府也要你偿命……”男人凄厉的叫声响彻整个客厅。
洗完澡的闵维从浴室出来,朝客厅中一望,成莫正注精会神地看八点档的电视剧,连他没打招呼地坐他身旁也没注意,竟吓了他一跳。
闵维好笑:“小莫,看什么,这么用心?”从来没发现小莫也会看这种电视剧。
成莫没说话,又看了几分钟,拿起遥控换了台。
“维维,若是有一天你发现我欺骗你伤害你,你也会恨我找我拼命吗?”
闵维一声噗哧:“小莫,你不会是看得走火入魔了吧?!”
成莫注视了他好一会儿,忽地一把搂他进怀里:“你不会恨我的,不会的。”
闵维被搂着,心里难免紧张,自从那天晚上小莫说是酒醉强吻他后,他便隐约有些害怕与小莫的这种亲密接触。
*
新的一周开始,闵维回到了学校。李皓开车来接他回别墅,他赌气不去,天天窝寝室,过了两天,李皓也不来了。
周五下午,李皓把闵维的一些生活用品和衣物送了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闵维冷着脸问。
李皓微垂着眼:“董事长说既然你不想住那儿了,就把一些生活用品衣物搬过来,免得你生活不方便。”
“你不是说他出差了吗?”闵维提高嗓音追问。
李皓表情只僵了半秒马上回答:“是的,董事长出差了,是他打电话吩咐的。”
闵维眉毛一样,目光霎时犀利:“那你把他的电话告诉我,我有事问他。”
“对不起,董事长交待过了,他公事期间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把东西搬进寝室,闵维呆坐床边。
这算什么……
把我当东西一样,可以随便地搬进搬出吗?
*
迷迷糊糊地过了一周,考试完了,学校开始放寒假。
若是以往,闵维一定不会放过这赚钱的大好机会,找上大堆兼职,可现在,他是一只心懒意恢的猫,恹恹地蜷在床上。
又有大半月没见面了。
莫名其妙地,他便被抛弃了?
闵维心中极其讨厌“抛弃”这个词,可那天李皓提着他的东西从车上下来时,他满脑子的细胞都只感受得到这个词的存在。
放假了,同学们都回家过年了,寝室里冷冷清清的。于是闵维便回了小莫那里,可小莫不是那人,不能代替他。
待小莫上班后,闵维乘车来到“秦海”。
“我找秦淮天。”
迎宾台的小姐呆了呆,才反应过来他找谁。
*
李皓走进病房,对站在身着病人服站在窗边的男人说:“董事长,今天他去秦海找您了。”
“走了吗?”
李皓点头:“我以让Rena交待下面了。”
秦淮天继续站在窗边,没有动,似乎在看那窗外的冬景。可惜除了横在远处的钢筋水泥构就成的阻挡着视线的庞然大物外,看不到其它。并不比那半山腰上的木叶清香。
“他……有闹吗?”
“没有,董事长,他一句话没说地就离开了。”
“只是……”李皓考虑着该不该说。
“什么?”
“我听Rena说,他在秦海外围的墙边蹲了很久……”
“……”
“……董事长!您怎么了?”
秦淮天坐回床上,手又习惯性地抓到了胸口,那块地方由于抓痕引发炎症已贴满浸了药水的纱布。
李皓见了急道:“我去叫炎林过来。”
秦淮天摇头阻止。
他那儿的痛,没人治得好。且,只怕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
寒假里,成莫每天排骨炖鸡、大鱼大肉地喂,可闵维却是一天看着一天地瘦,完全没有食欲,每天猫吃食似地才吃下那么丁点儿。
终于成莫发火了,一次吃饭时把整桌的菜掀到地上,问他到底还要不要吃。闵维不出声。
他也不是不想吃,只是感觉像得了厌食症的,硬是塞不下。
成莫没了办法,怒吼着摇他:是不是没那个男人你就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
闵维也不知道。
他只觉得什么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成了负担,以前孜孜以求的兼职在他眼里已毫无诱惑,甚至每天吃饭都成了敷衍小莫的任务。
有次,他终于抱着小莫哭了。
小莫却说,那种花心男人离得越远越好。
为什么要说他花心?
闵维知道,和他在一起时,秦淮天从未找过别的人,每天准时回家,像家庭主妇般做出精美的饭菜,晚上搂着他卿卿我我一番后相抱着睡去。
他真的以为他是真心爱他的。
那么恳切地期待他搬过去的人,竟会无缘无故地把他的东西扔出来,那样深情款款说爱他的人,转瞬就毫无原因地对他避而不见。
闵维不相信,也不死心。
他不相信,他的真心有流星的速度。
他不死心,他的爱情是昙花的翻版。
*
“维维……不要走,不要生我的气,我好爱你……”男人紧紧地抱住气愤欲走的少年,一脸惶惑之色。
少年冷哼一声:“你爱我?一声不响地避我不见,无情无义地把我像扔块破抹布似的扔出来,还敢说爱我!”
少年奋力地挣扎,男人双手铁钳似把他箍得越发地紧:“不是你想的那样,完全不是!”男人几近怒吼,又似哀求,“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去你的见鬼的苦衷!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即使有苦衷对我来说也无所谓了,我已经不爱你了。我只恨你!恨你!!”
男人急了,用力地把少年按倒在地上,发疯地吻他粉女敕的唇,身体紧紧纠缠在一起,扳开乱踢的双腿想要强硬地索取少年柔女敕的身体。
忽然被压在身下的少年面目变得有些狰狞,大笑起来:“哈哈哈,秦淮天,你连自己儿子都想要,你果然不是人,禽兽也不如。”
男人急剧地抖着,眼前的少年慢慢幻化出无数道形体,夹着无数道声音朝他扑来……无耻……禽兽不如的东西……连自己儿子也不放过,简直就是个衣冠禽兽……
最近的一道声音,是少年的,夹着残忍的笑,却温柔地叫他:
爸爸,你还爱我吗……
“啊!!!”
城西一幢位于山腰的别墅里传出一声梦魇般的痛呼。
撕心裂肺。
痛彻心扉。
床上的男人如痉挛般翻滚着,手狠命地在心口上抓,微光下被汗水濡湿的是满脸痛苦地扭曲与抽搐。
渐渐地,他慢慢平息。
今夜,是除夕,万家团圆,老老少少围坐桌前观看春节晚会,热闹喜气。
男人黑灯瞎火地躺在床上,听着巨大的落地窗外焰火的远近交鸣。空中荡出的层层绚丽光芒偶尔照射在室内大型的水晶吊灯上,单纯有力的闪烁有着闪电的感觉。
一月前,他有个深深爱着的恋人。
一月后,他有个血浓于水的亲人。
却不是一加一的递加,而是一与一的替换。
想他,却不能见他。
爱他,却要残忍地推开他。
楼下传来微微的响动,似是门开启又关上的声音。秦淮天猛地坐起。别墅里的保全设施是最先进的,那两三道的密码防盗、指纹验证、不是那么轻易进得来的。
除非……
……
秦淮天恐惧着,兴奋着,手紧张地陷进被中,呼吸变得异常急促。
过了会儿,卧室门被旋开,门口出现的人却并未继续走进,停在门口不动了。
外面迎接新年的焰火燃得正旺,艳丽的光耀得卧室一闪一闪,人影停住脚接着微微闪动的光亮辨认着什么。
“原来你在。”
片刻之后门口的人说。
“维维……”秦淮天的声音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大过年的你为什麽不出去?”闵维走近床边,他没有开灯,眼睛已习惯黑暗里看物。
“你……是怎麽来这里的?”
别墅外围装了雷达扫描装置,方圆二公里内只要有发动机的震动辐射,便会有轻微的音乐声响出。
“那的士司机到了山下怎麽也不肯上来,说山上黑灯瞎火地,鬼影也没一个,我只好模黑走上来。”
坐在床上的秦淮天愣了几秒,蓦地大吼:“你这个蠢东西!山上路这麽黑,路灯也没几个,万一遇到歹徒你怎麽办?!”
闵维看著他发怒著的胸口急剧地喘气,嘴里缓缓道:“原来你还是关心我的,我还以为你不会再问我的死活了。”
激动的面孔顿时呆然。
闵维低下头抱住了他:“今天是除夕,应该是家人团聚的日子,小莫已做好了一桌子的菜,我却乘他出去买饮料时跑了出来,他现在一定找急了,可我已经不想理会那些了……我只想和你一起过这个除夕……我好想你,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想我?还是以前你对我说的那些全都是骗我的……”
闵维把头埋进他的颈窝,手指伸进柔软的丝质睡袍里抚模那健康而富有弹性的肌肤。顿时,黑暗的空间里只有男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和少年得以碰触爱人的满足申吟。
忽地,被抚模的人痛苦地申吟了一下,把缠在身上索吻的少年推了开去。不经意被推开的闵维一下子跌到床边。
灯亮了一盏,闵维习惯黑暗的眼顿时眯起,过了片刻才看清了秦淮天的脸。
嘴边长了一圈青色的胡茬,眼眶深深地陷了下去,那双眼珠便像嵌在厚厚木框里面似的。
整个人憔悴得生了场大病似的。闵维一时震住:“秦淮天,你病了吗?”
秦淮天默不作声地把闵维从地上拉起。从手臂那处传来的冰雪般的触感,让他手不由自主又毫无规律地动了一动。把那具由於暗夜行路而冻得冰凉的身躯半搂在怀内。
“我送你回去。”
闵维顺著他的手臂靠上:“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短暂地僵持後秦淮天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脸上已换了另种表情:“果然是小孩子,这麽喜欢缠人,我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你刚刚说什麽?”闵维手撑著床沿,声音沉了下来。
秦淮天望著那乌黑闪亮的眸子里光芒转换,霎时间又失了颜色丧了活力,心又绞痛了。
闵维走近,缓慢而有力地问:“你想说以前你都是在和我玩麽?”
秦淮天喉咙里咕咕作响,翻滚著的理智想吐出一个“是”字来,可心中那正绞痛的某处却在作最後的狂喊。
不要说!不能说!说了他便会永远对你死心,永远都不会再看你一眼了……
闵维见等不到回答,便大步朝门口走。
“我不会再来找你了。”人很快就消失於卧室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