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长生 第八章
事情要回到独孤傲刚刚离开的那个时候说起。
门一关，宇文逸云几乎是立即从衣袖中拉出一块白绢捂住嘴，再展开时，那白绢上已经满是触目惊心的血！不在乎的看了一眼，宇文逸云将白绢揉成一团扔入火盆当中，熟练的动作和沉静的态度，显示着这样的事早已不是第一次发生。
“什么时候开始的？”
本来只有宇文逸云一个人的房间里，突然响起这么一声没有起伏的声音，闻言，宇文逸云的动作只是微微一顿，然后缓缓叹了一口气。
“师兄……门才是用来进出的，你老是这样突然出没不太好啊……”
说完，一回头，宇文逸云果然看见数月之前刚刚从他这里借走神玉火阳的段青云。
“今日来有什么事吗？”
“别和我转移话题。”段青云冷冰冰地打断对方的话，“你该知道火阳和你的生命是相互呼应的，你瞒不了我。”
“所以你觉得它的波动异常时就来找我？”字文逸云微笑，“没什么好隐瞒的，大约从半个月前开始就是这样了，这副躯体离死已经不远了呢……。”
跟着，段青云对宇文逸云伸出手，掌中有着微弱的光。
“你救不了我的……”抬手阻止对方的行动，宇文逸云笑得云淡风清。
“你在等死？”否则，态度怎能如此从容？
“不。”宇文逸云答得很轻、很坚定，“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爱惜自己的生命，因为……我若死了，他一个人要怎么办？我若死了，留他在这世上岂不是寂寞万分？我……于心何忍？为了他，我是绝对不能死，也不想死……”
宇文逸云没说“他”是谁，只是静静看着燃烧的炭火，那微弱的红光，就像是他此刻的生命之灯，不显眼，却也依然执着地燃烧着属于自己的光亮。
“你变了。”段青云淡淡的说了一句。从前宇文逸云从来不在乎自己，仿佛什么对候死去都无所谓，“是因为找到了命定的人吗？”
当年还在一起修行时，宇文逸云曾经说过的话，段青云至今依然记得。
“是的……”
闭目养神，宇文逸云脸上满足的笑，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此刻正承受着的莫大痛苦，现在的他，光是要维持意识清醒就已经很难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独孤实情？”段青云本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但是独孤傲是他的好友、宇文逸云是他的师弟，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不管这件事，“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宇文逸云沉默，他沉默时自成一种娴静的美，美得很凄凉。
“我……也不确定他知不知道。”
有时候看着独孤傲的眼神，宇文逸云会觉得对方隐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但是独孤傲却一句话也没说，如果他真的看出来的话，以他的性格，应该是不会不问的。
“不过，我不想告诉他。”宇文逸云说出最后一个字时，眼睛蓦的睁开，那其中孕育的坚定光华，就在这一刻乍然显露，映衬着他身上决绝的气势，“若可以，我能撑多久就撑多久，告诉他也只能是徒增他的担心罢了，于我的病毫无用处，我不想他难过。
所以，我不会说，你也不要说。”
语毕，宇文逸云很认真地盯着段青云的眼．他的眼神里面没有恳求，而是一种近乎于命令般的气势，看得段青云一时无语。
这，便是宇文逸云爱人的方式吗？他在用他的方法，用他全部的一切在爱着独孤傲啊！面对这样的执着，就连一向冷情的段青云也忍不住要动容，更何况，他自己也才刚刚体会过何谓刻、骨、铭、心。
“太迟了。”
随着段青云的这句话，门被人忽然推开，独孤傲闯了进来。
空气十分紧窒，充斥着让人心慌的压迫感，段青云依旧面无表情，他从独孤傲到来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有说。
“我没想到你会造假的权杖骗我。”
独孤傲看着这个始终神出鬼没的好友，觉得他在一夕之间变得陌生起来。
“逸云如同我的亲生兄弟。”
所以段青云知道宇文逸云不想让独孤傲知道，便故意支开对方。
“那个持令的人呢？你把他怎么了吗？”段青云的眼里有淡淡的焦急。
“没有。”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独孤傲全副的心神都用在和宇文逸云对峙。
“我还会再留几天，逸云的事，我也会想办法。”
明白这两个人有他们的话要说，段青云很干脆的走出门去。待房门刚刚合上，独孤傲的怒气便蔓延了整个房间，而宇文逸云本来是已经累得撑不下去，却又因为即使他闭上双眼也无法忽视独孤傲那双燃着怒焰的注视，只得重新坐起。
“你……听到了多少？”与其勉强逃避，倒不如直言而对。
“全部。”
从段青云说“这副身躯离死不远”的那个时候起，独孤傲就站在了门外，也什么都听见、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这些日子宇文逸云的身体会越来越差？为什么他常常会用那种仿佛要哭一般的眼神看着他……一切的答案，今天独孤傲都找到了。
“为什么要瞒我？”独孤傲本来是想严厉的责备，却在看到对方那疲惫的神色之后，凶恶的话语出口全成了叹息。“难道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依靠吗？”说着，独孤傲伸出手去轻轻抚模宇文逸云的脸，眼中满是怜惜。
我唯一最爱的人，愿意给他自己一切的人，偏偏坚强得什么也不要，他甚至准备……连死也不告诉我，只是为了不让我伤心。
“告诉你也是没用的，生必还，这是世间的道理，谁也改变不了……”宇文逸云慢慢按住对方停留在他脸颊上的手，轻语微笑。
“即使如此，我也可以为你逆天！”独孤傲眼神坚定，吐字清晰。
那一瞬间，宇文逸云真的险些就觉得或许只要独孤傲想，他就可以逆天一般。
这样猖狂霸道的男人啊……这样强势的他，那双眼睛里面少有的慌乱全是因为宇文逸云，在看清楚这一点之后，让宇文逸云又怎么忍心让对方失望呢？
“你不要激动，我还活着不是吗？我不会甘心死去的。”
宇文逸云笑着，独孤傲在这一瞬间觉得宇文逸云变得离他很远，他看不透宇文逸云此刻的想法，也抓不住对方眼中流转的光华，最后，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对方搂进怀里，死死抱住，不愿松手。
宇文逸云被独孤傲搂在怀里，眼睛蓦然睁大。
他在哭吗？他在为我哭吗？
独孤傲埋首的地方，有细微的水珠在滑落，润湿了宇文逸云的颈。
是谁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只是因为未到伤心处啊……
“我真是恨自己的无能．我连一个你都保护不了，我还以为自己没有什么得不到的……”
宇文逸云听着那个始终高高在上的男人，在自己面前难得的示弱，一直压抑在心里的泪水，忍不住也决堤了。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用尽一切办法，向天借命！
==凡=间=独=家=制=作==
乍然听到空楼国出兵的消息时，独孤傲正在和段青云商量着有关宇文逸云病情的事。他接到消息后，有些发愣。
没想到空楼国的皇帝还真的蠢到像逸云说的那样，在最不适合兴兵的冬天出兵？
“呵呵，所以我早就说过，你虽然熟知兵法，却不及我能看透人心。”宇文逸云的病情每况愈下，头脑却格外清醒，“多少国家，便是因为这些平庸贪婪的人而破灭……
静国是，空楼也不例外。”
“逸云……”他不是又介怀起静国亡国一事吧？
“我没事……只是有感而发。”宇文逸云暗笑独孤傲担心过度，“你准备何时出兵？”
简单的一个问题却问倒了独孤傲。若是以往，他当然会在对方动兵的第一时间回应，但是这次不同，这次宇文逸云还在病中，他的全副心思都在为对方担心，这个时候又怎么可能留下病重的宇文逸云，然后自己上战场，而宇文逸云又怎么会不清楚他的心思。
“不要顾忌我……不然，我会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你……你知道，我绝对不希望自己成为你的负累。”
“……我明日出兵。”
明白自己身为武将的责任，独孤傲已经在脑海中构思着出兵的路线。
有些犹豫的看着对方，独孤傲欲言又止。
“我无法和你同去，我会拖累行军速度，还会害你……分心。”知道独孤傲想说什么，宇文逸云先一步拒绝了。
“但是万一……”万一我回来时你已经“不在”了。
独孤傲握紧拳，怎么样也无法把那句话说出口。
“我不会的，我说过我会伴你一生，绝不食言。”微微闭上眼，宇文逸云给了独孤傲一个放心的笑。
独孤傲沉默着，直到他从宇文逸云暗自握住的手上看出了对方的不舍。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你安心待在这里等我回来。”拉起对方的手，独孤傲像要传递一种信念一般的说着。
这次出兵不光是要击退空楼国的进攻而已。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独孤傲要一次拿下东方剩余的二十城，这样一来，再快少说也要花上数月，宇文逸云撑得了这么久吗？
“我认识的独孤不是这么不干脆的人啊！”为了让独孤傲下定决心，字文逸云半开玩笑的说者。
响应的给了宇文逸云一个无奈的笑容，独孤傲终于不再犹豫。
忽然，宇文逸云看向窗外，看得是那么出神、那么专注。
“怎么了？”
“……下雪了……”转动轮椅来到院落中，伸手接一片从天而降的雪白，宇文逸云说：“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在樱树开花之前，平安回来。”
他，何尝不想陪独孤傲驰骋沙场？但理智告诉他，留在苍虹才不会给独孤傲添麻烦；带着他，独孤傲不光要时时照顾不断呕血的他，还要分心不让他受伤，这样子分心，就算是独孤傲也难免会遇到危险。因此，他只能留在这里，也只会留在这里。
“平安回来，别让我担心。”
再一次重覆着自己的愿望，深深的、低低的，像要把这句话刻进对方的脑海中一样。
“我会的！”
给了恋人一个安抚的吻，独孤傲保证。
翌日，清晨的气息还没有完全散去，苍虹都城外已经齐集了铁甲铮铮的苍虹士兵。
独孤傲身着黑盔黑甲，威风凛凛的骑在炽焰身上，在人群之中尤其显眼。
不易察觉的再看一眼都城内，独孤傲只觉得他征战沙场这么多年，首次体会到士兵们离家时那依依不舍的心情。
原来他们依依不舍的不是家，而是那家中期待着自己平安回归的人啊！
闭目，再睁开，压下心中汹涌的骚乱，独孤傲拔剑下令：“出发！”
那道命令下得如此干脆，一如独孤傲以往铁血的作风，但是却也只有独孤傲自己知道，他之所以会这样迅速挥动马鞭催促着队伍前进，只因他怕再多待一霎．都会让他舍不得离开。大丈夫，本不该优柔寡断，尤其是众人表率的人更该如此，所以，他只能以仓促的离开来掩饰自己的真心，以致于来不及发现不远处的山冈上那白衣翻飞的身影。
那个人，当然是宇文逸云！他并未如之前所说的那样不来送行，他来了，只是独孤傲没发现，他也不想让独孤傲发现。
字文逸云很明白独孤傲现在心里也有和他一样不舍的心情，因此，他不敢出现在对方面前，深怕他如果去到独孤傲身边的话，会不顾一切想要留下对方，耽误了军机，所以，这样远远目送对方就够了，他不会要求太多。
“你们都太过冷静了。”段青云看着宇文逸云远眺的方向作下结论，“坦率些比较好。”
太冷静的人容易不幸，所以世间才会有人说着难得糊涂。
闻言，宇文逸云不以为意的微笑，“那是因为，我们都有太多不得不尽的责任、太多不能不做的事……”直到再也看不清那远行的高大身影后，宇文逸云终于收回视线，调侃的反问：“你对自己的心可又坦率了？”
一听，段青云有些尴尬地看着在山冈下等着他的人。
“有些事情现在不需要让他知道。”
“是吗……但是很多事情是不能够单凭自己的想法去做决定的啊……”宇文逸云低声说了一句段青云听不清的话。
淡漠的眼看了一下明明自己的问题还没解决，却依然分心担心别人的人，段青云总算是理解独孤傲为什么会那么操心了。
“我今天出发去连云山，你等我把水月拿来。”
“火阳”、“水月”，宇文逸云和段青云的师傅留给他们的一对玉佩。火阳可以破任何阵法，水月则可以为人续命，段青云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认为只有水月可以救宇文逸云。
“有劳了。”
点头算是送行，他们都不是那种会在分开时难以决断的人。身影微微闪动，转眼段青云已经到了山冈下，与那个等待已久的人一起离开了苍虹。
“但是我想，即使是“水月”也未必有用……”宇文逸云对着那远去的烟尘，低低说了一句。
“公子，风大了，回去吧！”
陪同的侍卫见段青云走了，这才上来催促。
“嗯……”
如果实在没有其他办法的话，那我唯有……
宇文逸云抬起眼，那其中有着决然的光芒。
＊凡间＊独家＊录入＊请☆保留☆制作☆信息☆
出兵过后半个月，苍虹军驻扎在名为鹿岭的地方守株待兔。
刘德巡视完四周的情况，百无聊赖的打了一个呵欠抱怨道：“空楼的军队怎么这么慢，我们都在这里等三天了，他们就算是乌龟也早该爬到了吧？”
好无聊，早知道空楼军队不如我们训练有素，但是，一天的路程三天还没有走到的这种速度，也太夸张了一点！若不是探子说空搂军确实是在朝这个方向前进的话，我都要怀疑我们是不是守错地方了。
独孤傲铁着一张俊脸，默默擦拭着他的配剑，剑光雪亮，在他的脸上反转流连出让人胆寒的氛围，见状，刘德缩了缩脖子，没敢再说话。
王爷心情不好，这是这次所有随行起程军官们都发现了的事实，所以大家也都有默契的尽量不去触动独孤傲，免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但是，这样枯等下去，真的是一件消磨人意志的事……
刘德正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看见远处黄沙滚滚，便慌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定睛察看，没错，不是他眼花，远处确实有大队人马正在朝这边冲过来。
“王爷！空楼军来了！”
刘德匆匆回头禀报，只见独孤傲沉默的站起身来，收剑回鞘，眼中的光芒如同冰霜凝结。
“传令下去，先头军五百人去把他们引进来，其他部队准备好火箭、落石；等空楼军队进入谷中以后，举黄旗滚石、举红旗燃箭！”眼神如冰，吐字也如冰，独孤傲毫不留情的下令。
“是！”
“还有，如果发现空楼将军的话，把对方活捉来我这里。”
“是！”
刘德领命离开，独留独孤傲依然像雕像般矗立在山顶。
总算是来了……若不是要让天下知道是空楼先动兵，以免以前归附的百姓们人心惶惶的话，独孤傲早就直接领兵打了过去，让他白白浪费了三天的时间，这些人需要有所觉悟才好。
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独孤傲俯瞰着脚下的局势，半个时辰以后，空楼军队被顺利引进谷中。看着那群仍然不知道自己已经中计，只顾着追赶假装逃走的苍虹士兵的人，独孤傲真的觉得这场战斗无聊透项，一点挑战性都没有，偏偏他还必须得陪着对方在这里耗时间，心中无比烦躁，独孤傲忽然有了一种很想摧毁一切的冲动。
“亮黄旗。”
看着时机差不多了，独孤傲对身后的传令官吩咐。跟着，巨石在下一刻从山崖上迅速滚落，顿时谷中哀号遍野，而独孤傲则是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脚下挣扎的人群，心里估算着战况。
“亮红旗，通知各部一个时辰后冲锋。”
语毕，独孤傲扔掉碍事的披风，跃上战马。不久之后，山谷之中只听见战败的空楼士兵们的鬼哭狼嗷，鹿岭首战，苍虹军大获全胜！
＊凡间＊独家＊录入＊请☆保留☆制作☆信息☆
“怎么会这样？”
愤怒的将前线战报撕碎后，丢到地上狠狠跺了几脚，负责这次空楼全军指挥调度的空搂太子贺连，又气又急的，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苍虹军重兵把守的不是应该在其他三个关卡吗？为什么鹿岭这种地方会有伏兵？啊？”
指着之前自信满满的对自己分析战况的那个将领，贺连现在正是全身的怒火找不到发泄之处。
“是、是属下疏忽……太子饶命……属下……”
“罢了！你下去！”挥手遣退连说话都打起结来的废物，贺连心烦到了极点，“好在还有另外一边由水云宫进攻的战场，现在只希望那边能有个好一点的结果……”
贺连话音未落，传令兵已经冲了进来。
“说！”猛灌进一口凉茶，贺连在帅位上坐下。
“那、那个……”传令兵全身颤抖地看着明显心情不佳的主将，“刚才前方传来战报……本来答应协助我军的水云宫阵前、阵前倒戈，我军右翼死伤不计其数……”话一说完，那个士兵连看向贺连的勇气都没有了。
全身僵直地消化着刚刚听到的这个消息，贺连只觉得他现在从头到脚都变得冰凉。
完了！本来还指望能够借助水云宫的力量，却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变卦。
“宇文司空……”
咬牙切齿的说出那个让他现在愤怒、憎恨到极点的名字，贺连匆匆想着应变之计。
原本他就不赞成父皇听迎春的建议在这种时候兴兵，现在可好了，作为主帅的他如果才刚刚开战就在这里失败的话，回去以后，必然所有的责任都会被推到他头上来。
“迎春！”大声叫来随自己出征的妹妹，贺连决定孤注一掷，“你今夜就启程，暗中到苍虹都城去，我要你做一件事……”
这个计谋如果成功的话，他们就还有挣扎的机会；如果失败……空楼全军就只有灭顶的命运等在前方了。
贺连恨恨地看着又在落雪的苍穹，他此刻最想杀的不是让他惨败的独孤傲，也不是引起这一连串事端的迎春，而是那个……背叛他的宇文司空！
如果这次我侥幸活了下来的话……
贺连的眼中闪过危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