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情灯 第七章
第五章
上官胤永远记得,那一晚,如果他没有翻开那尘封的秘密,那么他们还会是恩爱的夫妻吧。
五年前的那一晚,他望着放在书房一隅的那箱父亲的遗物时,不知何来的勇气,他忽然走至木箱前,将被他刻意遗忘的过往打了开来。
里头除了上官纲的官袍以及一些私人收藏外,压在最下方的是一本手记。
上官胤想也没有多想,就翻阅起这本他从未见过的东西,只见里头父亲苍劲的笔迹写着生活中的琐事,以及一直从未道出的秘密。
上官纲与秦幼芙的父亲秦腾是同窗好友,由于两人都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同样离乡背井来到京城当官,因此成为莫逆之交。
上官纲官拜金曹,主掌货币以及盐铁之类的事,时常同身为治栗内史的秦腾交换意见。
就在一年前,上官纲发现秦腾利用职务之便盗用公款,而且不是只有几千、几万两,而是掏空将近三分之一个国库。
上官纲不断地劝说,要秦腾将这些金钱悄悄放回国库里,而他,会当作什么事都不知道,替好友隐瞒。
但是,秦腾被金钱蒙蔽了双眼,虽然在好友的面前答应,但是私底下将不法所得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一天,上官纲终于发现好友执迷不悟,于是严正警告,要秦腾在七日内将钱放回国库,不然就要上告朝廷,揭发他的秘密。
那时,秦腾在上官纲的面前泪流满面,说他明白了,也知错了。
但事实却不是如此。
上官胤永远记得,六年前的皇室狩猎,父亲与他及许多朝官均受邀参与,那时他不明白,为什么秦腾特地牵来一匹红鬃烈马让父亲试试。
上官胤也永远记得,那天是他最后一次看见父亲的身影。
那日,红鬃烈马载着上官纲,像发狂似的冲向悬崖,接着一跃而下,连人带马消失在众人面前。
当禁卫军全员出动找到他时,他已经气若游丝。
上官胤无法忘怀,他拉着父亲的手急着找太医时,父亲拿出最后的一丝力气说了句他怎么想都不明白的话。
“儿子……秦家……小心……”
上官纲等不到太医前来便撒手人寰,留下唯一的儿子与挚爱的妻子。
上官胤将父亲的手记合上,这时他才明白,父亲生前说的那些话是要告诉他,秦腾不是个好东西,只要上官家还有人在,秦腾也许会找尽任何机会铲除他们。
而那匹红鬃烈马性情刚烈,上官纲在手记中也提及,曾听闻他人说过,秦腾近来正在驯着一匹烈马。
那时,他在接过好友送上的马时,只思索了一会儿便跳上马背。
为什么?
因为上官纲想相信好友,他想真诚的相信好友是年少时认识的那个秦腾,但是,这个赌注却让他失去了性命。
上官纲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是他害怕秦腾早已失去了良心,会将魔爪伸向他的亲人,因此,他才会在生前这般告诫儿子,并在手记中写下那些事,只望若他不幸遇难过世,儿子会发现这个事实而小心秦家的人。
上官胤还记得,当他看完整本手记后,嘴角扬起了不知道是苦涩抑或是痛苫的笑。
之后,就在上官纲过世不满一个月,秦腾不知为何日日无法下咽,夜夜无法入眠,就在疲劳与担忧下也跟着过世。
已经五年了……
上官胤站在窗前望着天空中的明月,手抚着秦幼芙方才送给他的墨条,心中不知是汹涌抑或是沉静。
他永远无法忘记,当他将父亲的手记拿给秦幼芙看后,她那梨花带雨的小脸上充满了对他的愧疚。
他知道,她向来天真烂漫,不懂父亲为何会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
他也知道,要她背负着父亲犯下的罪孽是不公平的。
但是,她是秦幼芙,体内流着秦腾的血液,是秦腾的亲生女儿呀!而他,还能跟杀父仇人的女儿共效于飞吗?
不,他不能这样!
上官胤闭上眼,暗黑一片的眼前蓦地跃上秦幼芙那双染着哀愁的水瞳。
在他发现事实的几天后,他狠心的告诉她,他决定接受金浚的邀请,回京城为朝廷效力。
他这一走,已经五年未再见到秦幼芙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能够忘了她,能够渐渐适应她不再属于他时,她娇美的身影却出现了,这一出现,他自以为平静的心开始掀起波涛。
长指用力握着墨条,上官胤睁开眼,望着眼前一片阴暗的林子。
这跟他的心有什么不同呢?
失去了她,他的心就像暗无天日的黑夜,漫漫长夜,他何时才有阳光灿烂的一天?
这日是上官胤三十岁的生辰,宰相府前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将夜空照亮,恍如白昼。
官拜宰相的上官胤除了是皇帝昔日的师傅,更是皇帝唯一的叔叔,也是掌握实权的金浚多年的好友。
他在朝中声势如日中天,连皇帝都得礼让他三分,因此他的生辰晚宴,同朝为官的者没有一个敢不出席,也没有一个想放过这个巴结宰相的机会。
金浚穿着墨绿色衣袍,黑发不拘地披在身后,当他跟着童恩爱一同来到宰相府,奴仆便立即领着他们坐上高位。
一会儿后,上官胤穿着一贯的黑色衣袍出现在筵席中。他看向满室宾客,但是那双怎么也不受控制的黑眸却不断在人群中寻找一抹娇弱的身影。
“幼芙呢?”上官胤偏过头,低声问着站在他身旁的王管家。
“夫人她说今晩不出席。”
王管家这就不明白了,夫人千里迢迢地从扬州来到京城,为的不就是庆贺丈夫的生辰?但是到了这天却又婉拒出席。
闻言,上官胤的眉头微微地皱起,“那她有问会有什么人出席吗?”
王管家思索了一会儿,道:“夫人的确是有问,我回夫人说,朝廷的大官个个都收到请帖,还有一些皇亲国戚也会出席。”
不需要上官胤再问了,他已明白秦幼芙的用意。
嘴角扬起苫涩的浅笑,手执酒杯,一口饮尽内心的苫闷,他为自己的可笑而感到可悲。
“宴会都还没有正式开始,怎么寿星就喝起酒来了?”金浚坐在上官胤身旁,笑睨着他。
“没什么。”上官胤又是一杯黄汤下肚。
金浚审视着他双眉间深深的刻痕,黑眸望了望四周才又开口:“你不是说秦幼芙来京城了,怎么没有见到她?”
秦幼芙自小就跟在上官胤身旁打转,因此金浚也见过她几次,当之前上官胤说她已来到京城时,他还提议大伙儿找天一起到郊外踏青。
“她不会出现。”上官胤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看着上官胤的模样,金浚不用询问就明白个中缘由,既然他们是好友,因此金浚决定陪他喝几杯,直到宴会正式开始。
接下来,奴仆们鱼贯地端出一道道精致的佳肴,分别放在三十桌的筵席上。
“祝贺宰相生辰。”这时,金乐岚在婢女的带领下走了过来。
她身穿贵气逼人的红色衣袍,上头绣着压金线的牡丹花图案,今夜的她美得如绽放的花朵。
金乐岚一来到上官胤身旁,坐在上官胤另一侧的大官急忙站了起来,将位子让给公主。
“谢谢。”上官胤勾起浅笑看向她,对于同僚的举动没有说什么。
金乐岚顺势坐在上官胤身旁,模样就像他的妻子般,不但为他夹菜,还替他斟满已空的酒杯。
在众人面前,她总是不在乎他人的目光,甚至挺乐意众人将她当成上官胤即将过门的妻子。
“怎么有人这么鸡婆?”坐在金浚身旁的童恩爱刻意拔高音量说话。
“你说什么?”金乐岚怒瞪着她。
“我有说是你吗?你干嘛自己承认?”童恩爱睨着金乐岚,反正她就是看这位公主不顺眼啦!
金乐岚蹶嘴拉着上官胤,“恩爱真的好坏。”
上官胤低眸看着她白女敕的小手放在他的黑袍上头,只觉得满心不耐烦。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前,他对金乐岚虽然不至于喜爱,但也没有到讨厌的地步。
但是今夜,他为何会觉得无比烦闷?
这满腔的不解,直到奴仆端上一道菜后,他的心才即刻了然。
“怎么会有这道菜?”金乐岚看着眼前的女乃油炖白菜,心中满是不解。“这道菜跟前后的菜色完全不搭呀!”
瞧这满桌的珍馔,全是最上等且难得的佳肴,只有这道是平常得像寻常人家吃的菜,看来不仅碍眼,更与其他菜色格格不入。
上官胤的嘴角扬起了浅笑。
带着些金黄色的白菜躺在雕花瓷盘里,那平淡中带着馨香的菜色,就像秦幼芙给他的感觉一般,是这样的美好,有如一首诗、一幅画。
上官胤不理会金乐岚对这道菜的批评,拿起箸便夬起女乃油炖白菜放入嘴里。
这是她亲手做的。
他的心中满是悸动,真想仰天长啸。
如果他与她没有未来,为什么老天爷还要让他们两人相爱?
之后,金乐岚说了些什么,上官胤听不进去;同僚们说了哪些话,他也一点都不想知道,他像个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人,孤立自己,就像秦幼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让任何人瞧见她一般。
生辰晚宴总算结束,上官胤与金浚走在宰相府的回廊上。
“为什么你明知皇上想要把乐岚许配给你,却没有任何抗拒?你该不会打算休了秦幼芙,然后娶乐岚吧?”金浚双手负于身后,平淡的语气里有着怀疑。
“如果有必要的话。”
“有必要?什么意思?”
上官胤闭上眼,沉痛地再睁开,“如果要我娶公主才能让小芙对我死心,去找其他能给她幸福的男人,那么,我愿意当切断我们红线的刽子手。”
是呀!他当然看得出来,她对他的深刻爱意,不因为五年的分别而消逝,反倒更加深爱着他。
这样的秦幼芙,怎么能够寻觅往后更美好的人生呢?
上官胤很清楚的明白,她要的未来他给不起,也无法给予。
就算父亲已离开他多年,但是心底的疙瘩、父亲死前告诫他的话,他怎么能抛在脑后呢?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狠下心斩断两人之间的红线,让她能够在没有他的未来里找到属于她的幸福。
“你还是爱着她的,不是吗?”金浚垂下眼,为好友的痴心而心情沉重。
闻言,上官胤的嘴角扬起浅笑,“是呀!曾经我以为我已经忘了她,其实我只是不敢承认罢了,我不敢承认我是个提不起、放不下的男人。”
金浚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时间会冲淡一切的,五年的时间不够的话,那还有下一个五年可以让你忘怀。”
他能说什么呢?上官家与秦家的恩怨是外人无法置喙的。
上官胤没有回话,只是浅浅地笑着,送金浚出府。
之后,在回房的路上,上官胤望向一旁的池阁,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月光下,一名穿着素白衣裙的女子坐在池阁里的长椅上,那披垂在身后的乌黑长发充满了光泽。
上官胤放轻步伐走入池阁,只见秦幼芙双手摆在粉腮下,沉沉地睡着。
雪白的肌肤就像从里层发出光芒,两抹红霞浮上她的双颊,红艳的双唇微微开启着‘她就加被上天遗忘的仙子,坠落在凡间。
上官胤瞥向石桌,看见上头摆着一壶酒与一个酒杯,眉头不禁拧起。
“明明不会喝酒却硬要喝。”上官胤的语气虽然是斥喝,但却缓缓坐在她身旁,长指轻轻地抚模着她细女敕的脸。
当粗栃的指头碰触到她吹弹可破的皮肤时,她嘤咛了一声,小脸不自觉地朝他的大掌靠去。
她粉女敕的双颊贴上他的大掌,让他无法克制的不断轻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