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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情 第四章

一夜无眠,脑子里兜来转去地尽是苏放的脸,搅得杜薇心绪大乱,睡不安稳!

这便是情吗?

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陷下的。是由昨天的两个吻里开始萌出芽的?还是早在让他救起的那天就不可避免地植下爱恋的种子?总之,感情来的仓促而猛烈,让她渍不及防,在还来不及编排防御时就己深深沦陷。

想起昨天的吻……粉颊莫名地烧。

结束长长的一吻之后,苏放依旧恋恋不舍地紧搂着她,直到情潮稍退,才拥着不知所措的她回到房门口。

更深夜静,苏放低沉的嗓音清晰可闻。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他伏在耳边的呢喃:为了你,我会忍!

忍什么呢?

涌起的问题在抬头见到他额上的汗珠时倏然吞下。

是哪!

从小爹娘细心呵护,不曾让她见过其它男子。而刚正不阿的爹爹跟温柔婉约的娘亲之间永远是相敬如宾地对待。

关于的了解,只能偷偷地从暗藏的章回小说里窥知一二。

直到进了挹欢院,虽然梅姊姊保护得好,但是有一回她想起亡故的爹娘,忍不住在僻静的后院里焚香祭拜时,有一群寻芳客搂着衣着大胆的妓女来到后院。

幸亏黯淡的月光并未曝露出着男装的杜薇依然让人惊艳的姣好面容,春情正炽的他们无视于她,竟然就地野合!!

万分羞惭的杜薇只得赶快避开眼神,仓皇离去!

虽然匆匆一瞥,寻芳客脸上的狎亵还是深深地烙印在她心里,每每想起便让人恶心欲吐!

犯了的男人,其实跟路旁的公狗一般无二!

因此李申虽然不是任达丈夫,比起那些猥琐鄙夫终究是好上一些。也许是尚余些许读书人的风骨,或者是由于胸有成竹;至少,他从不强逼她。

但这苏放……

却真真让人感受到他诚挚的疼宠啊!

在李申面前,她是红极一时的名伎杜十娘;在苏放心里,她就只是落难的杜薇。没有虚名,甚至没有出身。而他依然拿心来爱!

他的疼惜,叫人感动哪!

掬起盆里的水拭脸,清凉的水渗进犹自灼热的皮肤,带来几分凉爽感受。望着铜镜里酡红的脸庞,半是羞半是喜,终于寻到了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啊!

门上传来轻敲,苏放清朗的声音响起:“薇儿,准备好了吗?”

杜薇轻轻拉开房门,立刻被拥进温暖的怀抱里,一个激烈的吻立刻封住她的樱唇。

良久,苏放心满意足地放开略微肿胀的红唇,咧着嘴说:“早安!”

杜薇低垂着头,羞惭地不发一语。

他、他、他……真是的!

虽然相处这段日子以来,对苏放的靠近慢慢地习惯了,但是毕竟被繁如牛毛的闺训从小压抑,一时之间对他恣意的吻还有些不能适应。

苏放的叹息声从头顶传来:“你不喜欢我的吻吗?”声音中的自怜自艾令人不舍!

“没!”杜薇急忙申辩,“我很喜欢!只是……还不太能习惯……”

猛地仰头,想要安慰他,映人水灵眸子里的哪有半点哀凄?她仿佛还能从苏放幽邃的黑眸里找出些许笑意呢!

这家伙!

苏放嘴角扬起,为她的坦诚。伸出健臂将有些羞恼的玲珑身子拉拢过来,修长双手在她背后游移,“我也很喜欢,不只是吻。”

在杜薇意会到他话中含意,瞬间脸红之际,他哈哈大笑的又偷了一个吻:“走吧!带你去'我们的'酒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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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酒庄,越往山上气味越浓。空气中充斥的酒味让杜薇有些微醺。苏放见她光闻到就闹酒醉,摇摇头,从杯中取出一枚芳香的药丸喂入她口里。

“这是什么?”嘴里的药一化了,竟神奇地化去所有晕眩的感觉!

苏放笑着回答:“解酒药。”

咦?杜薇明亮的眼里尽是问号:“你也而要吃解酒药?”不然干嘛随身带着!她还以为苏放是不醉的酒王!

“我当然不会醉!”苏放毫不客气地轻敲她的头顶,笑嘻嘻地看她眼中的不服气:“解酒药是为你准备的。试想:才到半路你就不胜酒力,真正到了酒窖岂不晕得不省人事!”

杜薇心里盈满感动。苏放外表看来漫不经心,实则体贴多情。他的体贴俯拾即是,没有花言巧语,不必刻意强求,却总在她需要时感觉得到他的关心!

精神一来,杜薇自然地将柔夷滑入苏放温暖的掌中。

大掌将小手妥切的包裹住,拉至胸前贴近心跳的位置。苏放醇厚的嗓音低声的问:

“感觉到我的心了吗?它正在为你而跳动!”

杜薇将耳朵靠在苏放健壮的胸前,避开他炽热的眼神。这样的举动无疑宣示出她的心意。

咚!咚!咚!

平稳的心跳,苏放的气味,环绕出的幸福氛围让杜薇觉得晕淘淘的。

她抬头,正要告诉苏放自己像是又醉了,却跌进深邃的眼眸里,献上柔软的芳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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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杜薇以为'酒窖'就是在地面上挖一个坑,那她就大错特错了!

“这里就是你说的酒窖?”

杜薇呆楞的望着眼前复杂的建筑。外表看来是一个占地庞大的圆形建筑,走进去才赫然发现里面还有四层圆形、但是一层比一层略小的房子,依序环绕成总共五层的建筑物。

哇!这几乎占据了一整个山头!

苏放抚模她柔亮的发,笑看水眸里的兴味盎然,“这就是酒窖,酒庄酿酒的所在。”也是天下名酒的生产地。

杜薇放开苏放的手向前走去,好奇地看着周过的一切,以及原本忙碌、却在看见她时停下手中工作的工人。兴高采烈地飞舞着像无意中误堕凡尘的粉蝶仙子!

察觉众人的痴傻的眼光,苏放眉心微蹙,几个大步将杜薇拉至杯中。

这是他的女人!

李管事接到通报,匆匆赶到,喘吁吁地行礼:“庄主!”挑高的眉毛表露出他对苏放形于外的占有欲的强烈好奇。

庄主怀中的人儿虽然身着男装,娇俏粉女敕的脸庞一看就知道是女子。看庄主宝贝的模样想必是他的意中人!

再看看停工下来的众人,惊为天人、差点连口水都留下来的模样,他就觉得好笑!

也难怪这些兄弟!酒窖里自古以来便明令规定女子不能擅自进人,只有几位负责打扫的嬷嬷会在最外层出现而已。大伙难得见到妙龄姑娘,又是这样的天仙绝色,难免一不小心就失了神嘛!

不过……瞧庄主脸色铁青的样子,再不开口制止恐怕会血溅当场!

女人,真是祸水!老祖宗英明!

“咳……”李管事轻咳几声。很好,大家注意到他了。“庄主是来验酒?”听到他刻意加重的“庄主”两个字,再怎么二愣子的人也知道转开目光,别再大刺刺地直视着美人儿。

功德圆满,他今天又日行一善了。阿弥陀佛!

苏放脸色稍缓,沉声说道:“我带杜姑娘参观窖里。”

李管事一听差点跌倒,看苏放一脸的正经,硬着头皮问:“参观陶瓮是吗?”

装酒所需的各式容器都放在最外层,里层依序是堆放制曲原料的发曲房;存放药材、果实的果药房;掌控火侯的获酒房;最内层的地面上是庄主的院落,地下则是储放酒的地窖。会建出如此防御性强的屋子一来是进免苏家祖传的酿酒法外泄,二来则是防止有人来袭。

世局乱的时侯,买不起酒的酒鬼是会铤而走险的。所以窖里千百个弟兄不但精于酿酒,还个个拥有不错的身手!

酒会乱性古有明训,因此酒窖历代以来除了弟兄们不敢冒犯的庄主夫人之外,其余一切女子都不得擅入酒窖,以免发生危险。另一方面,传说酒神杜康认为女人善妒,所以严格要求女人禁止参与酿酒过程,以免酒昧发酸!

虽然传说不可尽信,但是毕竟是窖里根深蒂固的传统,庄主今日带个姑娘来……实在是……

苏放不理会李管事忧心的模样,径自领着好奇不已的杜薇慢慢参观。

“嗯--”李管事跟上前去,面对庄主凛然的背影不知所措。

苏放揽着杜薇的腰,回头对着愁眉苦脸的李管事挥挥手:“没事,我带薇儿逛逛'我们的'酒窖。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我们的酒窖”?

李管事后知后觉地思索着。

庄主的意思是--酒后!如果是酒后当然就没有禁区的问题了!历代庄主夫人都能在窖里自由活动的。他笑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嘴角上扬至耳边。郎才女貌!也唯有这么灵慧的人才配得上我们酒王嘛!

“管事……”硬被拱出来的小狗子怯怯喊着。李管事该不是因为又到了贡酒的时间,压力太大疯了吧!哪有人笑得这样痴愚的样子!整个酒窖都由李管事统筹管理,万一真的疯了可怎么好!

没有响应!害怕遭受池鱼之殃的他悄悄地退后、再退后。听说疯病是会传染的,还是离远一点好了。

战战兢兢退到人群之中,一不小心又被用力踹出来,直挺挺的趴在李管事跟前。背后纷乱的脚印证明非一人所为!

呜呜呜!

控诉的眼神回头望着若无其事做观赏天地貌的其它人等。今早出门娘就千叮咛、万嘱咐说他犯小人,没想到犯的是一大群!

我招谁惹谁了,娘啊!

喜孜孜的李管事没发现脚边有人正挣扎地要爬起,一个转身从他身上踩过。

“咦?小狗子,你没事趴在地上干嘛!”

呜呜呜!

小狗子狼狈地想吐出满嘴的泥,还来不及说话,“小人们”就开口啦!

“李管事,小狗子是想问您在开心啥?”

“啐!”李管事没好气的说道:“事情多做、话少说!庄主难得到窖里来,要让他看见你们成天只会探听八卦,成何体统!”

骂归骂,可李管事嘴角的弧度一直没变,众人不由自主地打个哆嗦,默契良好地一哄而散。

李管事一定是疯了没错!

酒后耶!

李管事忘形地遥望苏放他们离去的方向。

庄主从来不近,他还以为俊美元俦的庄主有什么隐疾呢!这下好了!总算让他等到一个倾国倾城、花容月貌的酒后了!

对了!准备房间!

旋即转身的李管事一时不察又踩上正要爬起来的小狗子,悲壮的烙印下第无数个脚印。

他真的生气了!

哪有人这样努力不懈地直踩着人家的背走路的?

泥人都有三分土性,更何况他是小狗子!

小狗子展开架势,正要拉开嗓子嗥叫,李管事拉着他的耳朵咆哮着:

“又是你!你太闲了是吗?没事尽在地上玩泥巴!现在立刻给我去把内院里里外外都清干净!”

“清干净?”小狗子低呜着。在气势上就输了!

“没错!庄主第一次带姑娘来,我们一定不能失礼!窖里虽然都是男丁,可也不能叫杜姑娘看笑话!”

“里里外外?”无辜的低鸣声持续中。内院好大耶!

“快去!”河东母狮的另一半出现了,“你有时间玩泥巴,就有时间清内院!”顺带附上一个无影脚送小狗子加速离开。

鸣鸣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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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放揽着杜薇从最外围逛起,容器房里陈列着大大小小的陶瓮。

杜薇仔细凝视着制作精美的各式大小陶瓮、酒壶,发出惊叹:“不过是装酒的器具,需要这般讲究吗?”

瞧墙上、架上的虽然都是陶瓮,却各有千秋,像写着“田家有美酒,落日与之倾”的瓮上还加了意境幽美的田园画;“劝君莫拒杯,春风笑人来”的瓮上是色彩柔和的山水画;“我携一樽酒,独上江祖石”的则是神情落拓的诗人独酌的画像,画工之精巧、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

苏放微笑看着杜薇兴奋地四处模索。

她果然是个有文采的女子!

“哇!”杜薇喃喃念着:“'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香;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这个酒瓶做的好精致!上面还雕着五彩缤纷的宴客图呢!做这个瓶子的匠师真是太厉害了!”

“这个瓶子是预备用来装贡酒的,所以做得精巧些。”

酒庄里有还一批工匠,专司负责酒器。从制坯到上釉一气呵成。这就是酒庄出品的酒无往不利的秘诀。放眼世间绝对没有人能与之抗衡!

“喔!”连酒器都如此设想周到,无怪乎苏放可以独步酒国!

杜薇的眼光被架上的一只纯白玉瓶给吸引住了,她小心翼翼地玩赏着:“『落花纷纷稍觉多,美人欲醉朱颜酡』,咦?瓶身刻的这个美人好生面熟,像是在哪见过似的。”

她斜着头,努力思索着。

苏放从后面环住她馨香的身子,将头埋进柔女敕的颈窝:“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杜薇恍然大悟,细细的端详着。可不是吗?这像分明是依着她的形貌刻出来的!

怎么会?

苏放借机偷了个香,“是我将你的样貌绘下,用飞鸽传到窖里,命匠师赶工做成的。当作你第一次到窖里的礼物。”

哗!

杜薇的心暖烘烘的,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

这情意--

这男人--

今生今世怕是挣不出他绵密的情网了!

“感动吧!”苏放调侃,并奉上俊逸的脸:“给我一个吻,当作慰劳吧!”

杜薇扬起头;毫不犹豫地将红唇印上他湿润的唇瓣!

将所有的惊喜尽情地宜泄--以她的吻--这样独一无二的伟岸男子,除了自己,她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来回报!

第一次,杜薇不再羞怯,大胆的伸出粉女敕小舌,明目张胆地挑逗他,用他教的方式。

苏放浓眉微扬,早知道她会是个可造之才,没想到青出于蓝更胜于蓝!躁热的在他喉间汇出低沉的吼声,他的双手游走在她的背后,然而也仅仅是如此了!

她是他最珍爱的宝贝,必须在洞房花烛夜之时,他才会放纵自己去彻底品尝她的美好。虽然很难熬,但他会忍耐!

这吻的浓烈程度几乎将两人灼烧殆尽。在再也无法抑制的时候,苏放放开她。双唇却恋恋不舍的再三吸吮被他吻得红肿的唇峰。

绵长的吻几乎耗尽她的精力,杜薇无力的手臂在苏放背后攀着。让他的双臂搂着自己,撑下所有的重量。

唇舌相交,感觉彼此已然是最最亲密的伴侣。

望着苏放俊朗分明的脸孔,杜薇唇畔含笑。爹娘!女儿寻到真爱了!

当个备受娇宠的女人,真真幸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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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走近第二层,扑鼻的发酵味立刻迎面袭来。

“这里是发曲房。”苏放牵着杜薇的手,由迂回的回廊走入堆满各式谷物的仓房,“这间主要是堆放预备制曲的谷类。”

杜蒂走近一看,井然有序的竹篓里是一篓篓各种颜色的谷物。“这是……”

苏放领着她--将篓子里色彩缤纷、大小不同的谷子掬出来察看,并加以解说:“这是高粱,这是玉米,这是糯米,这是大米……”

杜薇摊开手心,让苏放将解说过的谷子放在她掌中。“它们的味道都不一样!”

“没错!”苏放点头,“闭上眼睛。”他随手拿起一把谷子至她鼻前,“你能嗅出这是什么吗?”

“高粱!”杜薇睁开眼晴一看,果然是高梁!她雀跃的说:“哇!我的记忆力最好了!”当初师傅才教了她几年就倾囊相授一空了。

“厉害!”苏放再度示意她避上眼,“这又是什么?”

“玉米!”

“这次呢?”

“糯米!”

这小东西真的令他惊奇!记得当初他还花了一天的时间才记全所有的谷类,没想到她竟然能够迅速而正确地分辨出来!

她不只拥有敏锐的嗅觉,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啊!看来自己真的找到一个宝藏了!

杜薇,她天生注定属于酒庄、属于他!

苏放将杜薇伸手一揽,娉婷娇躯就这么落入怀中,“你的确比我更行!”

“真的?”杜薇高兴的仰望着他,“肺腑之言!”苏放乃是当今酒王耶!

“没错!”

杜薇乐的双手一拍,“耶!我赢过你了!”

苏放笑看她挣开他的怀抱,兴高采烈的旋转飞舞。银铃似的笑声回荡在屋里。

直到头晕了,苏放才温柔地将她拉回怀中。

倚着精壮的胸膛,环住他的腰身。杜薇开心地说:“我以为你是无所不能的耶!没想到我居然能够胜你一筹!”

苏放宠溺地摇头,捏捏得意忘形的粉颊,“我从来没想过要赢你,或是不让你赢。我们之间应该是相辅相成,如果胜过我会让你开心,那我非常乐意提供机会让你快乐。事实上,天赋是无法取代的。我必须承认:在酿酒上,你的确深具天分!”

杜薇高兴的抬起下巴:“那当然!我是酒神杜康的后裔嘛!”

从对酒深恶痛绝到不排斥、也不喜欢乃至到如今的认同,是多远的心路历程?

因为苏放的循循善诱,让杜薇非忠即奸的二分视野逐渐广阔。

会喝酒的人不见得都是婬夫野人,古往今来多少名士虽纵横酒海亦不沉沦?

汉时的于定国,饮酒数石,立法依旧清明,不曾有误;让梨的孔融是孔夫子之后,他也嗜酒啊!

历代名女子如李清照、鱼玄机之辈不也或对酌、或独饮,丝毫不遮掩品酒的事实。

当然,酒也会误事的。像“酒中八仙”之一的李白不就为了酒醉之后痴想捞月因而坠水而亡的吗?

但是,如果没有七分酒气助兴,李太白能有十分才气纵横,写得出烩炙人口、流传千古的名句佳言吗?

未必。是吧!

酒就如水一般,成助力、成阻力,端赖饮者的一念之差。

心存恶念的人,区区几滴水酒下肚便藉酒装疯、逞其兽欲。错的是酒还是人?

如果没有认识苏放,如果不曾来过酒窖,亲眼见到酿酒过程的繁琐及蕴藏的丰富文化素养,她将永远只能作个井底之蛙。以最肤浅的认知来鄙视酒。

对自己,是一种损失。

至少她将永远无法发现自己竟拥有这样的潜能。

“是--”苏放爽朗的笑声回荡不绝,“你是酒神之后,拥有特殊天分。佩服!佩服!”

谈笑间两人走出回廊,偌大酒窖里外的五层房子彼此间都有蜿蜒的回廊相通,造型特殊且避免下雨时搬运不便。

嗅觉敏锐的杜薇经过一扇房门时突然吸吸鼻子,疑惑地问并肩的苏放,“这是什么味道?有些说不出的怪,不像正在发酵中的曲饼。”

苏放推开门让她瞧一眼,“这里是存放废曲的所在。”随即便要关上门:“无用之物,我们走吧!”

好奇的杜薇由他手臂底下穿进去,“为什么会有废曲?”

酒庄选曲之慎重、制曲过程之严谨有目共睹,像为了要酿出千百年来始终原味的即墨老酒,苏放派出一组人马,兼程至即墨运当季所产的大黄米回酒庄,亲自筛选过后,当天便送至酒窖当日月兑壳制曲。

像这样每个环节都精心注意,细心到吹毛求疵地步的窖里,怎么还会有堆积如山的废曲?

“曲是酒的灵魂,酒酿出来之后的味道如何,就端赖酒曲的品质了。然而'发酵'是大自然里极其奥妙的变化,即便我们掌控了所有的过程,在封曲之后,依然只能听天由命。”苏放比比墙边篓子:“这些就是无可奈何的失败品。”

杜薇走近,无限惋惜的说:“那这些都要丢掉了?”

“不!山下的农民会定期上窖里收集废曲,带回去喂猪。”

“喔!”好在还是有用的。“咦,这红通通的是什么?也是曲吗?”杜薇好奇地指着其中一篓问。

苏放探身一看:“是红曲。”

“红曲?”

“是的,红曲由粳米制成。因为温度难以控制,以致于较容易失败。红曲制出的酒难登大雅之堂,为平民百姓日常用酒。”

酒庄产的酒不全是供应皇亲贵胃,苏放也坚持酿些寻常老百姓负担得起的酒类。

杜薇用杓子舀起红曲,细细地端详:“它的味道……有些酸、有些甜……”这些废红曲还可以做什么用呢?难道全部都要喂猪?那岂不是太浪费了!

她娥眉紧蹙,须臾灵光乍现,“有了!可以拿来做菜!”

苏放教眼前这张明亮的脸迷惑住了,“做莱?”

“对呀对呀!”杜薇放下杓子,兴奋的拉着苏放的手直跳:“用红曲来做菜一定别有一番风味!”

“可是--”苏放有些迟疑:“这红曲是报废的……”能吃吗?

杜薇信心满满:“猪能吃、我们人当然就能吃!难道你不吃猪肉吗?”

能这样解释吗?猪只以馊水为食,他可不想!

苏放苦笑:“从来没有人这样吃过……”

“所以说我聪明呀!”杜薇斜看他的一脸为难,“你不信我?”在酒庄里她的厨艺让他赞不绝口,这会儿全忘了吗?

杜薇手插腰,十足的茶壶模样。

苏放无奈摇头,一把将小茶壶拢进杯里:“都依你。”谁叫他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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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窖里阳盛阴衰,平日三餐都由兄弟们轮流打理。多年来不曾出现过善厨的人,好在大伙儿向来奉行以“能吃”为原则,对食物的样貌、味道没有太大的要求,最多就是趁每月一旬的休假日回家打打牙祭。

今儿个桌上琳琅满目的菜看叫人眼花撩乱。

众人目光停驻在看起来不错、闻起来又很香的菜上,压根没注意到难得跟他们一起用餐的庄主也在饭厅里。

李管营踱进饭厅,毕恭毕敬地跟苏放及巧笑倩兮的杜薇行礼。瞧见旁边众人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暗暗摇头,继而回之以最最凶恶的目光谴责。这群没用的家伙!要害庄主认为他御人无方啊!

口水吞咽再吞咽,大伙儿依依不舍地把眼光从桌上的菜肴移开,恭敬的行礼:“庄主好、杜姑娘好!”

苏放向来不拘小节,难得大家对薇儿的手艺这么捧场,看见她笑靥灿烂的样子,他就跟着高兴了!

“大家别客气,都坐下来吃吧!”

“谢庄主!”

苏放牵着杜薇落座之后,李管事跟众人也依序坐下。

碍于庄主还没动筷子,大家也尴尬地僵着。

突然,一道细微的声音传出来:“现在咱们还等什么?谢天吗?”

李管事瞥一眼发声地,低斥:“小狗子!”

“哈哈哈!无妨!”苏放哈哈大笑,“大伙儿别客气,开始吧!”

“谢谢庄主!”

众人有志一同地将筷子齐往颜色红艳的鱼身上进攻。

“这明明是河里常见的鱼呀!怎么染上这般艳丽的色彩?”李管事问。

“红曲。”清脆的嗓音回答:“不过我给它改了名字叫'红槽'。”

哎?最近没有酿红曲呀,不会是--报废的那些吧!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随意臆测桌上红曲的出处。

看见漫天的问号,杜薇好心的公布答案:“就是搁在发曲房的废红曲呀!我看它颜色鲜红、味道又不错,干脆拿来当调味料。”她热情的招呼呈现痴呆状况的李管事:

“李管事尝尝看味道好不好!”

嗯--

李管事为难地看着筷子上红艳艳的鱼肉,眼神飘到苏放身上。

庄主,这能吃吗?他无言地问。

你试试看吧!苏放耸肩。

可这是--预备要喂猪的!李管事泫然欲泣。我又不是猪!

苏放不悦地挑眉,你这是在嫌薇儿煮的菜罗?

接收到庄主无言的恫吓,李管事环顾桌上众人,目光所及除了杜薇睁大无事的双眼凝视着他之外,其余人等皆不谋而同的争相回避。

时之间刮起冷风飒飒。

“李管事不敢吃?”杜薇睁着水眸问。

正要忙不迭地点头,突然看见她身旁庄主凌厉的眼神,硬是将满月复的不愿吞回肚里。

“怎……怎么会呢?我只是……只是突然想起我对鱼敏感……”李管事吞吞吐吐地说完。瞄见一旁讪笑的小狗子,迅速的将筷子上的鱼内塞进他嘴里,“小狗子很喜欢吃鱼!”

被塞了满口鱼的小狗子正想反驳,咀嚼之后竟然高兴的嚷嚷:“好好吃喔!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

他匆匆的咽下,无视于呆楞的其它人,迅速地又夹了一满筷子的鱼:“杜姑娘的手艺真棒!比我娘强太多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的鱼即将被小狗子攻击殆尽,纷纷加入抢夺的行列。

谁不知道小狗子的娘(简称狗娘)是镇上有名的厨娘,小狗子既然说比他娘煮的好吃,必然是真的!再说小狗子的胃肠一向不好,吃到不干净的食物马上就会有反应,看他一口接一口的大嘴吃鱼,这鱼绝对没有问题!

三两下,盘子里就只剩零星鱼刺,只剩小狗子耀武扬威地衔着鱼头,大有谁敢跟我抢我就咬谁的气慨。

杜薇开心的拍手:“难得大家捧场,厨房里还有几条煮好的鱼,我再去端来。”

众人当然立刻点头称好。

望着杜薇飞奔的背影,李管事哀怨的看着但笑不语的苏放:“庄主吃过鱼了吗?”

“对!薇儿刚煮好的时侯我们就分食了一条鱼。”苏放笑得开怀。

那--您刚刚怎么没说!李管事悲愤的指责。

“我只要你试试看,谁知道你连试的勇气都没有!”苏放摇头。初时他也是不忍拂逆了薇儿的好意,才勉为其难的轻尝一口,没想到鲜美的鱼佐以酸甜的红糟,竟融合出不可思议的美味出来!

在众人都还没认同红糟鱼的滋味之前,要他率先承认跟猪抢食?当然不!

杜薇端上几条大鱼,有了刚刚的经验,大伙儿无不尽情大啖。

李管事数次想混水模鱼,却总在即将触及鱼身时让杜薇发现,她好意叮咛:

“李管事不是对鱼肉敏感吗?快别勉强了!来,尝尝新鲜的青蔬,多吃青菜也不错!”

一点都不勉强哪!他只好无限哀凄地望着尸骨无存的红糟鱼,试着说服自己嘴里的青菜足美味的鱼肉。

小狗子意犹末尽的吮指回味,拍拍肚子,“杜姑娘明天还会煮鱼吗?”真的好好吃喔!这算不算傻人有傻福呵?

遇到知音人,杜薇高兴得正要点头。苏放平淡的声音响起:“可以让杜姑娘把作法教你们。”开玩笑!窖里每天那么多张嘴嗷嗷待哺,薇儿要花多少时间作菜?这种事偶而为之还可以忍受,每天这样当然不行!

揽着杜薇走到门边,苏放突然转头交代:“李管事,往后废红曲就别再给人喂猪了,把它装入坛中,卖给客栈店家吧!”

“对对对!”杜薇赞同的加上:“这红糟啊,不只可以煮鱼,还能拿来腌肉、煮汤哩!要记得告诉人家!”

小狗子兴奋地鼓掌:“我要跟我娘说,让她全改用红糟做菜,我们家就改名为『红糟之家』!”

苏放无奈望天,将跃跃欲试的小女人带离。

学习酿酒才是他带她到窖里的目的啊!

小狗子涎着口水,窝到李管事身旁:“李管事,我明天先带两坛红曲回去给我娘试试可好?”这个新口味包准会大发利市呢!

“不好!”李管事冷冷拒绝。刚刚就属他鱼肉吃得最多、最狠!

“可是……”殃及池鱼的狗仔无事悲鸣。

“除非……”

小狗子伸长耳朵。

“你带回两道菜给我吃。”

“没问题、没问题!”狗仔爽快应允。娘做的菜最好吃了!

“要有鱼、有肉,而且都要用红糟调味!”

做猪其是太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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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院只有苏放和杜薇在此休息。其余的人都睡在外围仓房里。

杜薇正爱不择手地品玩着苏放送她的白玉壶,苏放走进房里,温柔问道:

“夜深了,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酒窖里浓郁的酒味使然,她觉得浑身晕淘淘的,心情一直很亢奋。就连身子都觉得有些漂浮!

“像在作梦呢!”她笑。

苏放拿出二瓶酒,“要不要跟我喝两杯?”

“好喝吗?”空气中充斥的酒味让人闻得都想醉了,不知道真正喝醉会是如何?

苏放拴开瓶口,递给她:“这是葡萄酒,你尝尝。”

“葡萄美酒夜光杯吗?”杜薇灿烂的笑,“葡萄产量稀少,不是从汉朝开始就只有宫中才得以品尝?”

“天下间的酒尽在酒庄,官中的酒也都是由这里供应的。”

杜薇轻嗅瓶口,“闻起来甜甜的!”她试探性轻啄一小口,莹莹眸子睁的老大:“好好喝喔!”

再喝一口,“真的很好喝耶!一点酒味都没有!”舌尖轻轻略过双唇,将残余的汁液吸进嘴里。

苏放倒抽一口气,将这磨人的小东西抱进怀中,粗嘎着对着毫无所觉的杜薇说:“我来帮你。”

杜薇仍莫名其妙,正开口要问,却教他不由分说地攫住唇瓣,狠狠的吻个过瘾!

这次的吻来得狂烈,像宣示似的,苏放不放过她嘴里的任何一块地方。饥饿的像是想把她吃进肚里,却又无可奈何!

一吻方歇,苏放邪肆地说:“我也要喝。”

嘎?杜薇楞楞地拿起刚刚搁在桌上的酒瓶交给他。

苏放摇着头,大手覆上小手,直接将酒喂进她嘴里,又在防不及防之际低头从她口中抢去来不及咽下的酒滴。

一整瓶酒就这么让他们依着这种暧昧的方式共同饮完。

瓶空酒尽,杜薇无力地偎着苏放火热的胸膛,连自己怎么坐在他腿上都不明白。她着眼睛,细看苏放俊朗的脸上毫无半点醉态,都着嘴:“不公平!你的脸都不会像我这般红!”

似火烧的颊上明白显示此刻她的脸必然红透了!

“我饮酒向来不会脸红。”苏放低笑,“我喜欢你的脸红。”

有些人喝了酒,即使醉倒都不会脸红;有些人整张脸红如关公;有些人脸色没变,脖子以下却红如虾子,泾渭分明叫人不免好笑;最教人莞尔的是苍白的脸上唯有眼晴周围环绕出一道红色区域,像极了蒙面怪客!

他从来不曾见过脸红得这么漂亮的,自自然然地像抹了层胭脂!红艳的颊又粉又女敕的让人想咬一口。

他真的咬了。

“喂!”杜薇不依地瞪着他:“你晚膳没吃饱啊!为什么咬我?”虽然不痛不痒,总是怪怪的!

“你没醉!”苏放赫然发现,这小妮子只是累了,思绪还清楚得很哪!

杜薇不解地望着他,“我应该要醉了吗?”纤纤细指比着斜倒在桌上的空酒瓶,“不过就是一瓶酒而已呀!”还是他们两个人共喝的呢!

苏放轻笑,搂住他珍爱的宝贝:“这壶酒不是寻常的葡萄酒,它叫做『瑶琼』,是上好的陈年葡萄酒,一般有些酒量的人喝了一杯也该醉了……”

“而你--未曾喝过酒的人居然喝了半壶还意识清明,”他捏捏杜薇红通通的颊,抵住她的额头爱怜的说:“薇儿,我想你有千杯不醉的奇异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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