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情 第八章
她居然敢闷不吭声地离开,在他们共度一夜之后!
苏放气疯了!
李管事依着杜薇临走前的交代,在她离开半日之后才把桌上那盆长白山西凤花移走,再喂苏放喝下醒酒茶。
苏放悠悠转醒,一恢复意志,他立刻抓住李管事的手腕:“她人呢?”
李管事回避他利剑般的注视,吞吞吐吐地说:“杜姑娘……她……”他是不是忠心错了?
苏放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的不安,环顾周围。她走了,他知道。
整个屋子又回到杜薇不曾出现时的寂然,虽然屋里多了佣仆!
看见主子不曾出现的慌乱神情,李管事扑通跪下:
“属下失职!未能保住杜姑娘!”都怪自己低估了杜姑娘在庄主心里的地位!
经过昨夜,她,还是要走!?
苏放缓缓走到门边,只有枕下的沉重泄出心底的焦虑,半暗的天色看不出是黎明或黄昏。
“现在是何时?”甩甩昏重的头,苏放自嘲:这就是醉酒的滋味吗?
“回庄主的话,现在已经酉时了。”
酉时?苏放猛地转头:“我竟醉了一天!?那她呢?何时离开酒庄的?”他以为天才蒙蒙亮,杜薇想必离开不久,不想自己居然昏唾了一日整!
他是不醉的酒王哪!
“庄主,杜姑娘昨夜让您喝的是百花醉……”
苏放没好气地截断他的话:“我喝的出来!”
没让庄主的怒火吓坏,李管事继续接着说:'“另外,杜姑娘还在角落搁了盆长白山的西风花……”
什么!?
原来……昨夜他恍惚间闻到的味道果真是西风花!
他迷惑于她的风情,这才中了这小女人的计,轻易地醉上一回!
天下间能让他醉的,也唯有她了!
李布政使的公子,是吗?
无论是谁,敢从他手里带走他的人,都必须付出最大的代价!
苏放沉稳地交代:“备马,我要到李府去。”不怒而威的神态隐隐露出心底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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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房来报,“酒庄庄主”要求会见。
李布政使正为李申的长醉心烦不已,烦躁地挥挥手:“不见!”
“慢着!”蓝夫人示意门房等等,走到李布政身旁,“老爷,少爷酒醉未醒、群医无策,现下正巧酒庄庄主来访,我们何不向苏庄主要些醒酒良药?”
大考在即?李申却大醉不醒,等了一天的李布政使失了耐心,请来名医诊治,没想到个个束手无策,还把李申酒醉的事闹了个人尽皆知!
李布政一听点头称是,“快请苏庄主进来!”
苏放一进到李申房里便微微皱眉。
是“千日醉”!只消闻一闻屋里浓郁的酒味,他就察觉出了。可是--李管事却说薇儿要他交给李申的是“玉冰烧”?
他相信杜薇会设法自保,没想到居然会用了这么严厉的手段!
原本只以为是囿于婚约所致,那个笨女人才不得不跟李申回家,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昨夜献身、甚至不惜搬来西风花企图绊住他;却在一进入李府之后用千日醉放倒李申……
她到底在做什么?
苏放原先打算只要走一趟李府亮出身份就可以带回杜薇,但是牵扯上千日醉就复杂许多了。
她难道不知道这样是在引火烧身?
他会替她解决任何烦人的事。不过她得负责承担他的怒气。
眼前重要的是:李布政使知道自己的儿子喝的是什么酒吗?
杜薇呢?
苏放脑里千回百转,脸上却不动如山,神色自若地询问:“李公子因何酒醉?”
李布政一语不发,蓝夫人看了一眼,娇声地说:
“少爷年轻,难免纵乐。苏庄主见笑了!”
“好说!”苏放抉手,“李公子的醉酒状况十分少见,不知公子所饮何酒?”
李布政大惊失色的问:“连你都看不出是什么酒?”
先前请来的大夫们,有些不胜酒力的在一进这个院落时就现出酒态,无法问诊。稍具酒量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询问门房的结果都说这酒是李申自个儿喜孜孜地从外面带回来的。
现下连酒庄庄主都弄不清是什么酒““难道就这么让他一直醉下去误了考期吗?
李布政恨恨地望着床上好醉方酣的儿子,气得想上前狠狠踹他一脚!
孽子啊!
一听连苏放都无能为力,蓝夫人便现出势利的模样。她不屑地捏捏手绢:
“既然苏庄主无法解决,那么……送客!”
“夫人要撵人?”苏放含笑的眸里有支利箭。
见多识广的蓝夫人叫苏放的气势震慑住了。这年轻人看起来温文儒雅,竟有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
她——着,不敢多言。
李布政沉浸在恨铁不成钢的悔恨中,一回头见苏放仍在房里,羞恼的斥过:
“你还有事?”
唐突的言语让苏放不悦,他沉下脸问:“令公子可曾带一位杜姑娘回府?”
此话一出让李布政和蓝夫人面面相觑。半晌李布政才没好气地碎道:
“干你何事?”
苏放潇洒自如地回答:“杜薇是我的妻。”沉敛的气度不容小觑。
怒忿攻心的李布攻忿忿地骂:“杜薇是你的妻子?果然是人尽可夫的杜十娘!明明已经背信忘义,还敢厚颜要进我李家门!”
“唉唷!”蓝夫人唯恐天下不乱地夸张喊着:“幸亏没中了她的计,要不然李府上上下下都要蒙羞了!我的天哪!已经嫁做人妇还妄想攀权附贵!少爷实在太善良了,才会傻呼呼地被骗!”
“住口!”苏放眼晴一,周身迸出危险的气流:“妄想摹贵的人是李申!是他处心积虑的逼杜薇履行婚约,为的是她手中的百宝箱!”
李布攻反讥:“凭我李府家大业大,我儿何需觊觎区区的宝箱?”
“李申根本是扶不起的阿斗!他不仅流连红楼妓院,还荒废了太学院里的课业。急需钱用的他在知道杜薇有一口价值连城的百宝箱之后,便死缠着她要履行八百年前就不存在的婚约!其厚颜无耻之程度令人佩服,佩服!”苏放不客气地讥讽。
“你!”李布政指着苏放,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堂堂李布政使宅第,岂容无名小卒撤野!
对他的怒气毫不在意,苏放凉凉地接下去:“李大人若不相信只消派一名家仆探探便知。只怕届时李大人一世英名将荡然无存!”
“够了!”李布政大吼一声:“你就不怕我定你的罪?”儿子是自己生的,苏放的话他相信并非空穴来风。但是,他要是胆敢再大声嚷嚷……虽然一生为官端正,如果为了独生子,必要时也会杀人灭口!
对于李布政使眼中的杀机恍若未见,苏放大刺刺地坐下,谈笑似地问道:“李大人官居二品?”
蓝夫人有侍无恐地说:“既然知道我家老爷官居要位,还敢在这胡言乱语!”
想来他们还不知道“千日醉”是薇儿提供的,这个认知让他暗暗松了口气。苏放但笑不语,掏出怀中的几面金牌摊在桌上。
赫然是当今皇上钦赐的金牌!
“代天巡狩”太过稀松?“钦差大人”不过尔尔?那么“如朕亲临”够份量了吧!!
屋内一干人瞬间面色惨白,纷纷跪下,口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来少年皇帝因为幼时就登基,一切玩乐都被硬生生地剥夺了,造成他日后好纵酒色的脾性。有一次尝到酒庄里上贡的上品五粮液之后惊为琼浆玉液,下了一道圣旨要酿酒的苏放进宫。
豪放不羁的苏放深得皇帝的宠信,甚至还设立司酒监,欲让他专营天下的酒。
这是多大的恩惠啊!
无论世人如何看待喜怒无常的皇帝,对苏放而言,他的确是待自己不错的!只是,天子的沉于酒而不自知、耽于乐而不自省毕竟非万民之福,屡劝无方之后,苏放决定回到酒庄,眼不见为净。
皇帝眼见留不了他,又实在是爱才(兼爱酒),因此勉为其难地答应让他出官,还信手拣了御书房里几片金牌,一股脑儿全送给苏放当作临别礼物。
反正万岁爷没事儿喜欢立些做不到的约是众所周知的事,像德妃手上不就握着一纸要立庶子为太子的密约吗?虽然她的儿子终究还是没能当上大子,至少意思到了嘛!
像这样兴之所致任意封个没有功名在身的百姓当“钦差大人”来“代天巡狩”、兼享“如朕亲临”的威风又有何妨?
皇帝老爷要做的事谁敢多话?
酒庄在苏放的经营之下已然声名俱足。今日要不是为了杜薇,他也不会亮出御赐金牌。
拿权势压人的事他不喜为之,但是如果这是能够平和带回杜薇最有效的方法,他倒是不介意偶而为之。当然,在带回那个蠢女人之后他会好好的处罚她的!
苏放微笑地等着李布政使唤出杜薇。底牌都亮出来了,接下来他们该好生有礼地请出薇儿,他终于能见到他的亲亲娘子了吧!
看来他们并不知道李申的酒是杜薇给的千日醉,谢天谢地!至少情况不会太复杂!
苏放不着痕迹地瞥一眼烂醉如泥的李申。刘伶喝了三碗酒,醉了三年;玄石因为酒候未到,只喝了杯未完全酿热的酒也醉了三年--这李申……
怕不只醉上十年吧!
苏放暗暗摇头。为了饮酒而亡,活该!李兄啊李兄!黄泉路上阎王问起,莫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死因啊!问问李太白好了!他的死因比你好笑千倍不止。运气好的话,或许也能名垂酒史,作个酒鬼之王。
斜睨着地上忘了收起下巴的两人。咦?还没有动静?苏放没好气地开口:“我能带回我的妻子了吗?”反应真慢!还得劳驾他亲自开口询问!
官大得压死人!
李布政使夫妻俩抖嗦着。别说布政使只是区区的二品官员,就连当今宰相、辅粥皇上的相国大人都逊他一筹啊!
蓝夫人正要回答,李布政瞪她一眼之后恭敬地说:
“回苏大人的话:尊夫人在小儿酒醉之后跟老夫言明取消婚约之事,便离开李府、不知去向了!”
苏放霍的站起:“你说的是真的?”一天了!杜薇竟然还没回到酒庄!
李布政垂着头说:“句句实言,不敢稍有隐瞒!”
杜薇没有回酒庄,她会到哪里去了?
苏放神情紧张地往外走。他必须立刻找到杜薇!
李布政在他临出门前犹抱最后希望的问:“小儿……何时会醒?”大夫们都说李申的气息太弱,不似一般酒后混浊,到像是陷入沉睡状态。可是对于何时会醒却都莫衷一是、摇头不知。
一心担忧杜薇安危的苏放哪里听的进去他的话,随手一摆:
“看看吧!醒不过来就是他的命了!”
一句话震得李布政使心神俱裂!
他的独生子、命根子啊!
望着苏放远离的背影,蓝夫人小心翼翼地问:“老爷为什么不告诉他:杜薇是让梅九娘接走的?”
那个苏放看起来不太好惹,犯得着欺骗他吗?
李布政衰老的声音传来:“一年前申儿为了杜家那个丫头不惜与我决裂;一年后又为了她酒醉不醒、性命垂危……我要赌!赌这微乎其微的机会让他们遗憾终身!”他无理地认定儿子是因为太过高兴才会饮酒过度。如果早察觉李申会酒醉不醒,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她走!
他也只是个父亲哪!
在儿子正在受苦的同时,没有那般大的度量祝他们恩爱团圆!
要怪就怪杜薇吧!
如果一年前不是她,申儿也不会流连花丛,荒废了学业。儿子是自己亲生的,纵有千般不是,错的永远是别人!
都是她断送了申儿的大好前程!
杜薇……如果我儿没事便罢,万一……
我会要你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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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放匆匆赶回酒庄,愕然地证实杜薇从昨天离开之后就没再回来。
关心则乱!现下的苏放彷徨失措得没了半点主意。
看李布政的模样,薇儿应该真的不在李府,然而一日一夜了!她一个纤纤女流,能到哪里去呢?
为什么不回酒庄?苏放百思不得其解。
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她应核欢欢喜喜地回酒庄等着当新娘子呀!
薇儿……
苏放沉痛地低吟……
回到我身边吧!我保证不再计较你的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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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蒙面人潜进李府,恭敬地交给李布政使一封信箴。
“这是属下假扮成酒庄的人拦截下来的。”
“嗯!可曾露出马脚?”苏放是得罪不起的!必要时他会杀人灭口。
李布政眼里突现的杀机让蒙面人迅速紧觉,“大人请放心,酒庄里空无一人,属下应门接信,并未引起相国府家仆的怀疑。”
“很好。”李布政满意的笑了:“你退下吧!记着:时时刻刻观察着杜薇,但是不得冒犯。有任何消息务必回报。苏放来头太大,千万别露馅儿了!”
“是!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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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薇突然一阵心痛。
是苏放在呼唤她吗?
从李府回来那天因为与梅九娘许久未叙,姊妹俩秉烛夜语了一整晚,第二天要告辞时张相国竟然突然暴毙身亡!
骤失疼她如女的义父,梅九娘几乎伤痛欲绝!
杜薇走不开,只得托家丁送一封平安信到酒庄让苏放安心,她也好暂时留下来安慰梅九娘。
可是已经三天过去了,苏放居然毫无动静,甚至连封回信都没有!
她忐忑难安,却实在无法在梅九娘万分哀恸的时刻离去。张相国膝下无子,所有的后事虽然有门生代为处理,众人却还是以梅九娘马首是瞻,毕竟她是相国的义女。
在梅九娘极需要人安慰的此时,她怎么能因为私情而抛下她?于是,几次想告辞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在看到满脸哀凄的梅九娘时硬生生地咽下。
苏放……你在怨我吗?
前厅传来不寻常的吵杂声让杜薇蹙眉望着床上。相国逝世至今,梅姊姊始终不肯休息,坚持跪在灵堂,好不容易才让她哄着睡下呢!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迎春惊慌失措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紧接着的是她跌跌撞撞的人影。
“小姐!刚刚宫里来了道圣旨,说相国贪污,清丈土地收归己有,要查封相国府呢!”
“胡闹!”被惊醒的梅九娘苍白着脸,生气地斥责:“义父为官清廉,清丈土地也都收归国有,何来贪污之名!”
杜薇连忙过去搀扶虚弱的梅九娘:“姊姊别气!”她转头问正忙着喘气的迎春:“怎么会这样?皇上昨日不是才追谥『文忠公』,怎么今日又下诏定罪?”
“听说是冯保揭发的!”迎春不服气地说,“哼!亏他当初还是相国一手提拔的,没想到因为相国生前立下的节约讲义制肘住他,就恩将仇报,陷相国于罪!”
“我去找他理论!”梅九娘愤愤难平地说。
“没有用的。圣旨都下来了,相国府所有一切全部充公,张家上下数十口都需入罪,就连相国八十岁的母亲都难逃一死……”迎春哽咽,“幸好冯保不知道相国曾经收了个义女。”
吵杂声越来趋近,迎春急着说:“一定是冯保带领他的锦衣卫来了!小姐,我们快走吧!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梅九娘踉跄一步,忽然仰天大笑:“好个英明的朱翊均!他登基时不过是十岁小儿,义父鞠躬尽瘁辅粥了十余年,他却在他老人家尸骨末寒之际做出这种背师忘义的事!”两行清泪由毫无血色的脸庞滑下,大眼里已然失了光泽:“我不走!就陪着义父。”身为责任重大的长女,从来没有人会这样毫无目的地呵护她,就连亲生的爹娘都不曾!
如果留下来注定是一条死路,那么,就让她陪着义父下地狱吧!
梅九娘抚上杜薇的脸,幽幽地说:“妹子,姊姊恭喜你找到如意郎君。你快走吧!回去找你的苏放。”
杜薇蹲在梅九娘面前,“姊姊,无端入罪、家破人亡的感受我懂,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再说相国为官清廉,整间宅第也抄不出什么东西出来。我们一起走吧!活着,总比没有意义的殉死来得有意义。”
梅九娘笑得凄凉:“傻妹子!你有乘龙快婿,前程一片光明;我历尽沧桑,再也了无生趣。只要你年年记得帮义父及姊姊上香,我就心满意足了,快走吧!迟了,怕来不及!”
“不!”杜薇猛摇头:“姊姊!你不走,我也不走!”她心一横,“就让锦衣卫把我们一起抓去当军妓好了!”
“妹子!”梅九娘好生感动!
迎春急得跳脚:“两位小姐快走吧!再不走我们三个都得去当低下的军妓,任千人骑、万人压了!”
望着杜薇一脸的坚定,梅九娘幽然长叹:“唉!好吧!我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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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过去了,李申还是没醒过来。
所有大夫们都说他变成了活死人,不会再醒过来了!
李布政使眼见着爱子因为无法进食而形消骨蚀,痛心之余不得不做出让他早日人土为安的抉择。
拖着,苦了孩子哪!
“老爷……”蓝夫人红着眼眶,不知道该如何劝他。
老来丧子,是最痛的责罚啊!
“来人!”老泪纵横的李布政脸上杀机顿现,仿佛下了决定。
家丁进来,李布政沉声交代:“找一名年约十七,面貌姣好的丫环,推入池中淹死。”
“老爷!”蓝夫人惊慌地大呼。他疯了!
李布政神色自若地继续:“让她浸泡在水中三天,直到面目全非,送至酒庄,就说已经找到杜姑娘了。”他由怀中取出一只玉镯,“先把玉镯让她戴上。小心办妥,不得有误!”
看杜薇宝贝玉镯的模样,想必是苏放送她的定情物。这样正好可以证明身份、李代桃僵!
家丁奉命退下,即使有些微的迟疑都不曾显露出来。作下属的,只能唯命是从。谁叫他们是卖断终身的仆佣!
至于替死的丫环……!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生在人命如草芥的世局里!早死早超生,来世希望能够投胎到有钱人家,不必再让人糟蹋!
“老爷……”一旁的蓝夫人已经惊骇到说不出话来了!
“唉!”李布政苍老的手掌抚模着床上只剩半口气的儿子,幽幽的说:
“申儿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苏放对杜薇用情颇深,我要他们陪我一起活在痛苦、追悔之中!”
死了一个丫环算什么?
他失去的是视之如命的宝贝儿子啊!
如果不是杜薇善于隐藏已经失去踪影,他不会介意送具真的尸首给苏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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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由谁主使,有一批人在她们一离开相国府之后就不怀好意地跟踪她们,多次的挑衅阻挠,却不像是要取她们的性命,而无论她们如何小心,这组人马都能抢得先机地守在她们必行的路上,为得似乎只是不让她们到达酒庄。多次的碰面,对方都不曾真正动手,反倒是她们由于模不出他们的动机,而苦苦闪躲。到后来因为前往酒庄的路都被封锁,她们索性耐住性子躲了几个月,这才摆月兑了蒙面人的纠缠。只是被这么一阻挠,从京城到酒庄的路,她们居然以半年的龟速到达!
“小姐!终于回酒庄了!”迎春在见到酒庄大门时高兴地大叫。
“嗯!”杜薇轻轻点头。
半年了!她不辞而别已经半年了!
皇上为了要彻底铲除张相国余下的势力,将所有曾经与之交游的官员一网打尽,听说连李布政使也因此遭到株连,在葬下李申之后被斩首示众。所以她们在逃亡的时候格外小心,为了怕信件遭有心人拦截而暴露出行踪,杜薇始终没有写信给苏放。
他……想必心急如焚吧!
望着酒庄的大门,杜薇反倒近乡情怯。
半年前曾经发出一封短箴,苏放却没有立即到相国府寻她。他是在气她吗?后来他可曾到相国府去?可曾猜到她已经逃离?为什么不曾派出救兵?为什么任她们飘零半年?
一连串的问号停住杜薇的脚步。
望着紧闭的朱红门扉,杜薇竟连叩门的勇气都失去了!
看出她的迟疑,梅九娘轻轻问道:“妹子不信自己?”
翦翦眼眸无依地凝望着梅九娘:“姊姊……”
“半年来我们餐风露宿,历尽千辛万苦,坚持往酒庄来,赌得不就是你们之间那份浓烈的情?”梅九娘轻叹一声:“我没见过苏放,不过,如果他真如你形容的坦直深情,妹子,你还犹豫什么呢?”
杜薇习惯性地模模空无一物的手腕。她已经失去苏放送给她的定情物,这会是一个厄运的警告吗?
梅九娘温柔地覆上她的手腕上几不可认的细微疤痕:“妹子,姊姊明白那只白玉镯对你的意义重大,但是,那群蒙面人紧紧跟踪我们,除了不友善地想阻挠我们继续前进之外,原先似乎没有伤人的打算。最后一次要你交出玉镯,也许只是看出它的价值匪浅罢了。你为了守护玉镯,不也受了伤?幸亏交出玉镯,我们才得以全身而退。不是吗?”
她们没想到蒙面人是因为李布政已经伏法才停止追杀她们。
“如果有情,苏放会高兴看到你完整无缺地回来……”梅九娘慢慢地接下去:“如果何已尽,你就算紧紧守着定情玉镯也是枉然。”
杜薇闭上眼晴,深吸一口气:“迎春,叫门。”
几声叩响之后,应门的竟然是李管事。
他大惊失色的冲至杜薇面前,不可思议的喊:“杜姑娘!?你没死!”
杜薇与梅九娘面面相觑,愣愣无言。
迎春插着腰气愤地戳戳李管事,不悦地说:“呸呸呸!你哪只眼晴看见我家小姐死了!”
久经风浪的梅九娘立刻冷静下来:“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此地人多口杂,我们进去再说。”
一进大厅入座,李管事忙不迭地诉说这半年来的点滴:“那日庄主一醒来就直奔李布政宅里,没想到杜姑娘已经离去……”
“可是我在第二日明明从张相国府托人送回一封平安信啊!”
李管事惊愕的说:“平安信?没有呀!庄主对于您的渺无音讯坐立难安,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平安信啊!”都怪他们大意!出动所有的人出去寻找杜薇,却疏忽得忘了留人看守酒庄!
“……”杜薇无话。苏放是如何度过这半年的?
“上月初,有人送来一副溺毙的尸首,年龄与您相仿,手上又戴着白玉镯……”
杜薇掩嘴惊呼:“而苏放以为是我!”天哪!
李管事哀伤地点头:“因为浸泡过久,根本无法辨识。庄主因为那只白玉镯,认定那是杜姑娘。得知这个噩耗的庄主崩溃了,我从来不曾见过这样失序的庄主……”想起神情木然,忽而大喊忽而大笑的苏放,李管事的眼眶又红了。
“然后呢?苏放到挪里去了?”梅九娘帮杜薇问出她最挂心的问题。
李管事摇头不已:“在帮假的杜姑娘办完后事期间,一直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的庄主突然交代我他要离开。”
“离开?”迎春抢着问:“到哪里?”
李管事耸耸肩,无奈的说:“庄主说酒庄里全是他跟杜姑娘的回忆,他怕触景伤情,决定五湖四海到处飘游,再也不回酒庄了!”
再也不回来!?
杜薇睁大眼睛,揪着心,无言地任泪水满脸泛流。
仅仅只是听李管事描述,她就心神欲碎……而苏放是如何熬过这一切的?
满满的不舍教她的心疼得像是已经四分五裂,再大的痛楚依旧比不上苏放承受的万分之一呀!
苏放……苏放……苏放!
杜薇眼前一黑,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