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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箭双雕 第九章

郁郁寡欢的玄尚之在天牢消极地等待着,但是其后几天一直无人来访,皇上、哥哥、太后好似集体将他遗忘一般久无动静,闲来无事的玄尚之只能靠视窗的光线玩手影戏来消磨时间。

大约又过了三日,一日深夜,正在昏昏欲睡的玄尚之忽然听到天牢远处传来了铁门开启的声响。此刻已是丑时,万物俱寂、雀鸟无声,是普通人早已进入梦乡的时辰,却有人在此刻来到了敏感要地的天牢,玄尚之当即一个激灵竖起了耳朵。

绝非是因他谨慎警觉,完全是因为他闲得发慌,真心期盼有事发生。

很快,细碎的脚步便渐渐向玄尚之这边靠近。

玄尚之虽身处天牢,但这里的牢房却分三六九等,朝廷钦犯大多被关在另一侧,这边则多用於关押犯事未审的达官显贵,不论膳食住宿都较为精良,也因此鲜少会有犯人被关押在此地。

玄尚之见过送饭的狱卒所拿饭盒仅有一份,换言之,这边关押的犯人仅有玄尚之一人。

三更半夜,有一群身份不明的人正向自己靠近,玄尚之不禁有些恐惧起来。虽然太过清闲的他很期望这里会发生尽显官场阴暗的暗杀、毒杀、劫狱、逼供等等丑事来调剂一下他枯燥的牢狱生活,但若被害人是他,那就另当别论了。

玄尚之在心中暗暗叫苦,若这些人是哥哥或父亲派来的,不可能不事先知会一声。而现在唯一的避风港未有所动,那么,不论这伙人是否是太后所派,都将意味着无法预计的危机。

果然是现世报……一定是老天爷为了惩罚我想排遗无聊而心怀恶念的现世报……

还没来得及忏悔,脚步声已至牢门前。数名黑衣蒙面人一字排开,明晃晃的刀剑藉着朦胧的月光闪动着慑人的寒芒。接着,一名斗篷遮面的男子来到牢门前,玄尚之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瞪大了眼睛惶恐地望着那人。

男子俯来,月兑掉了斗篷,剑眉人鬓,双目有神,好一个英俊的美男子。

玄尚之却好似看鬼一样看着他:“欧阳宇轩?!”

玄尚之的震惊可想而知,闲暇之时,他连先帝魂魄会来看他这个凶手的无聊想法都有过,就是没想过欧阳宇轩会来!此刻,玄尚之的嘴巴张得足以吞下一个馒头。

原本眉头轻皱的欧阳宇轩一见玄尚之傻傻的小脸,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心情不由大好。

“你依然把我的名字记得如此清楚嘛。”欧阳宇轩有意打趣道。

玄尚之窘红了脸,太过意外的惊诧和蓦然失控的心跳令他有些混乱起来:“你怎么……为什么……我……你……”

欧阳宇轩对他可爱的反应倍感有趣,笑着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有话出去再说,咱们先离开。”

“离开?”玄尚之凌乱的思绪立刻清晰起来,他看看欧阳宇轩身后的蒙面黑衣人,再想想自己的处境,下意识地说:“如无圣旨就此离开,形同越狱啊……”

“等明日太后的砍头懿旨下来,你倒真不用越狱了。”欧阳宇轩的脸一沉,冷冷道。

玄尚之惊得一颤:“太后要杀我?怎么可能!哥哥他说……”

“玄尚德?他头几日倒是频频前往慈宁宫,近几日却足不出户,连你父亲也对你闭口不谈,只怕是死了心了!”

欧阳宇轩的话中隐含怒意,愤愤不平。若今日是欧阳宇文被关押在天牢,自己一定会竭尽所能倾力救助,哪怕散尽千金亦不会有半分犹豫。但反观玄家父子,竟如此轻易放弃,连他这个旁观者都看不过眼,玄氏真是枉称宗元第一世家!

自昨日听说太后要杀玄尚之后,欧阳宇轩便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再也坐不住,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事不关己的他反而急得团团转。接连派人察看玄府动向,时刻紧盯慈宁宫,翻来覆去寝食难安,倒好像是他的弟弟大祸临头。

虽然欧阳宇文一直说事有蹊跷,让欧阳宇轩静观其变,但欧阳宇轩见大家都雷打不动,根本不变,又瞅着明日太后懿旨即下,更是如坐针毡再也按捺不住,当即调派多年来秘密安插的内线潜入天牢,武断得连欧阳宇文唆使锦儿使美男计都无功而返。

当欧阳宇轩雄赳赳、气昂昂地整装待发时,欧阳宇文悠闲地捧着茶爆出一句惊人之语:“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啊。”

匡铛,欧阳大人跌倒在门口。

虽然很想反驳,但一时有种心虚的语塞感,欧阳宇轩只好红着脸、低着头、夹着尾巴跑掉了。

一路上进行着强烈的思想斗争,一方暗骂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一方暗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直至来到玄尚之的牢门前,欧阳宇轩的眉头都没有舒展过。只是,在见到玄尚之吃惊小脸的一瞬间,万般思绪都化作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也许……自己多少有一点喜欢这个少年吧……

唔……如果他是个小鬼就完美无缺了……

依然死不悔改。

玄尚之哪知欧阳宇轩是经历了一番斗争才来到这里,他倏见欧阳宇轩的惊喜和愕然令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待欧阳宇轩言明了他的目的后,玄尚之更是彻底陷入混乱,完全无措,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是好。

欧阳宇轩见玄尚之这般迟疑,索性直接打开牢门,将玄尚之一把拽了出来。玄尚之已经全无主意,只得懵懂地任由欧阳宇轩扯着。一行人飞快地离开天牢,玄尚之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狱卒,浑噩的意识这才渐渐清晰起来。

我真的在逃狱……

这个认知使得玄尚之立刻想到一个问题,他不禁看向欧阳宇轩,轻声问道:“协助我逃狱的后果……你想过吗?”

私劫天牢,放走朝廷钦犯,就算欧阳宇轩一党能只手遮天,也是自掘坟墓的行为。

“……”

欧阳宇轩怎么可能没想过这些?而且,就算劫狱的后果忽略不计,要进入关押朝廷要犯的天牢绝非易事,要混出层层关卡更是难上加难。

欧阳宇轩从选择救出玄尚之的那一刻起,就意识到他安排在朝廷中的各枚棋子都将曝露,拿欧阳家多年的苦心经营来交换一名与大业无关的少年,饶是欧阳宇轩也觉得这笔帐匪夷所思。

可是,他最终还是站在了这里,选择了身边的少年。

为什么?

隐隐有个答案呼之即出,可是欧阳宇轩并没有深究下去,他只是忠实地依循了自己的本能,选择了承受预计中的后果。

玄尚之没有得到欧阳宇轩的回答,心中却是一阵悸动,下意识地握紧了欧阳宇轩的手。

欧阳宇轩将玄尚之抱上马,二人共骑一匹,藉着夜色悄然离去。

不到半个时辰,“玄尚之越狱”的消息便不陉而走,震怒的太后当即颁下懿旨勒令追捕,丞相玄绍、翰林学士玄尚德父子为避嫌闭门不出,大元帅乔庆山与云骑尉乔无羁奉旨缉拿。天还未亮,无数骑队便奔走於皇城内外,地毯式的搜索令尚未出城的欧阳宇轩等人一时间进退两难。

“还是先回欧阳府再做打算吧。”欧阳宇轩决定道。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避过围捕的士兵,确认没有埋伏后由后门回到了欧阳家。欧阳宇文早从官兵开始搜查起就如坐针毡,见欧阳宇轩终於安然归来才长舒一口气。但见到欧阳宇轩身后的玄尚之时,眉头不由又皱了起来,不过更多的则是一种无奈。

你到底还是选了这条路……

正在练字的锦儿一见欧阳宇轩,便习惯性地甜笑着扑了过去。欧阳宇轩笑着展臂弓身,准备接受美人投怀,谁知锦儿刚跑了几步,忽然被一股骇人的杀气慑得本能停下!茫然的看看四周,空气之中好似有只无形的雄狮在恶狠狠地龇牙咧嘴,小脚刚刚抬起,便传来无声狮吼,轰得地动山摇,吓得锦儿立刻乖乖僵立,怎么也无法靠近欧阳宇轩。

锦儿的视线慢慢、慢慢地锁定了一个人,战战兢兢地看着欧阳宇轩身后的那位陌生哥哥。

欧阳宇轩见锦儿跑了一半便停下,不由顺着锦儿的目光回过头去,玄尚之则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欧阳宇轩不疑有他,又回头笑着对锦儿说道:“怎么了,锦儿?快过来让我抱抱。”

锦儿迟疑地看了看玄尚之,后者面无表情,於是犹豫地移了一小步,顿时骇人的杀气再度铺天盖地而来!吓得锦儿急忙把这一小步又缩了回去。

再看玄尚之,依然一脸的无邪友好,甚至还冲锦儿露出鼓励般的微笑呢。

欧阳宇文煞有兴趣的抚抚下巴,看看眼前的奇妙三角关系,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哥哥以为只是换换口味误逮一只小野猫,估计他还没发现其实这是一只河东狮吧?

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欧阳宇文迅速接受了宿敌家的二公子与哥哥的关系。

“哥,我看你还是先回老家避避风头,那里多少有些朝廷并不知道的人脉,可以照应些。”为了给锦儿解围,欧阳宇文开口提议道。

欧阳宇轩闻言起身,正色道:“我正有此意。朝廷定会全力监视大伯家,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我索性躲在大伯家附近反而更安全,也便於互相照应。虽说是在朝廷眼皮底下,却正是个盲点。”

“事不宜迟,为免夜长梦多,你们还是即刻起程吧。”

欧阳宇文说罢,便立即命管家替大少爷准备盘缠。

欧阳宇文想了想,又提议道:“城门想必搜索严谨,我看你们还是由护城河的水道潜出吧。”

“我也考虑过,但那是咱们欧阳家的最后一道活命符,若不慎被人发觉便后患无穷了。”

“这个逃命符没有了便再造一个,你们先安全逃出才是正事。”

“但那水道是我族人的多年心血,若因我一己之私毁於一旦,我怕族人怪罪。”欧阳宇轩有些迟疑。

“哥,你何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你才是欧阳家的主人,你要如何运用这条水道无人能有异议,你快带尚之离开才是。”

欧阳宇轩的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宇文……”

哽咽着握住欧阳宇文的双手,语重心长地说:“估计很快就会有官兵来家中搜查,若你我一同逃走只怕多有不便,不如你留下抵挡一阵?”

“……”你还真敢要求……

欧阳宇文倒不愠不火,反而微笑着说道:“这是自然。”

“怕只怕那些官兵为难於你。”口吻煞是关切。

“放心好了,我一问三不知,他们若无真凭实据也不便拿我。”欧阳宇文皮笑肉不笑:“能为身为族长的兄长牺牲是宇文的荣幸呢。”

“总之,你要万事小心,若事有不对便想法自保。”欧阳宇轩继续忧心重重地嘱咐道。

“你也是,路途遥远,一路小心。”欧阳宇文也甚为担忧地叮嘱道。

“为了我的任性,拖累你了。”

“兄弟一场,何必说这些见外话。”

“……”

“……”

两兄弟相视片刻,欧阳宇轩终於忍不住开口了:“喂!你不是很反对我救玄尚之吗?怎么这会儿这么大义凛然、无私奉献?叫你留下当挡箭牌你居然也不发火,连我用水道你也没意见,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安的什么心?我都毛骨悚然了!”

欧阳宇文别有用心地嘿嘿奸笑:“这点小小牺牲算什么?比起你半个月后的处境,此境实在是人间极乐啊!”

“半月?你指什么?”欧阳宇轩一脸狐疑。

“所谓日久见人心嘛~”

所谓报应不爽,半个月的相处,足令你的小野猫变成大雄狮了!自求多福吧!

虽然欧阳宇轩隐隐知道欧阳宇文在暗指些什么,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所指的对像是谁。

管家备好了盘缠,恰好有位不速之客到访。欧阳宇文看过拜帖怔了一怔,并没有立即回覆,而是催促欧阳宇轩快走。欧阳宇轩见状不敢多说,当即拉着玄尚之便走,脚刚迈出一步又顿了一下,回头看看锦儿,那神情,怎么看都是在考虑要不要带上锦儿。

锦儿哪知这是逃亡,只道欧阳宇轩要出去玩,正一心想要跟去,见他回头立刻笑靥如花,直把欧阳宇轩看得心神荡漾,当即拐了回来。

“我带锦儿一起走。”

锦儿刚想说好,周围的空气蓦然紧绷!烛火在不知名的杀气中摇曳,玄尚之的影子呈现出张牙舞爪的鬼魅状,触目惊心!吓得锦儿急忙把好字咽回肚里,畏畏缩缩地躲到了欧阳宇文身后。

“大哥,你们一路逃亡,还是不适宜带着锦儿,他年纪太小,若有事之时恐怕你会顾及不到。”欧阳宇文怜悯锦儿白白变成发泄口,开口劝阻。

欧阳宇轩仍未发现个中玄妙,认真思忖了一下,深知宇文所言不虚,只得悻悻作罢,拉着无事人一般的玄尚之自密道走了。

委屈的锦儿在欧阳宇轩和那个陌生大哥哥离开后,露出了泫然欲泣的可怜表情。

欧阳宇文怜悯地模模锦儿的小脑袋,柔声道:“锦儿,现在你知道大房欺负二房是怎么回事了吧?所以,宇轩告诉你的关於做小的好处,仅是建立在大房懦弱心善的基础上,你只怕没这个运气了……”

欧阳宇文,真是一语道破天机。

等兄长一行人安全离开后,欧阳宇文才慢悠悠地来到客厅会见访客。那人虽孤身前来,但鉴於他的身份敏感,欧阳宇文也不得不谨慎对待。

堂内坐着一名青衣男子,面如冠玉,笑容可掏,那真诚的微笑让人感觉不到半分虚假。

“玄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欧阳宇文笑咪咪地作揖。

来者竟是本应在家闭门不出的玄尚德。

玄尚德的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相煦微笑,同样乐呵呵地回礼:“岂敢岂敢,倒是舍弟在此叨扰令兄,实令在下汗颜呢。”

“咦,家兄有事刚刚外出,却未见令弟跟随啊。”欧阳宇文一脸诧异地说道。

“哦,既然有令兄一路照顾,在下也放心了。”玄尚德充耳不闻,煞是欣慰。

“玄公子似乎一口咬定是我们欧阳家劫的狱呢。”欧阳宇文摇头苦叹。

“在下苦无计策救出舍弟,见欧阳大人不惜多年心血倾力相救,真是感激涕零,所谓大恩不言谢,只要舍弟安好,这份人情在下定会铭记於心。”

话语之中有所威胁,若玄尚之没有“安好”,那玄尚德便会时刻铭记这份“人情”了。

欧阳宇文见玄尚德如此点明,便知否认无益,索性一笑认了下来:“玄公子这样一说,在下也觉得这是一份天大恩情,要知道,光那人脉便足耗我欧阳家万两黄金,如今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在下十分肉痛呢。如今,就算要玄公子和令尊对我欧阳家多加提携也不算过分吧?有你们父子在此,我们自会好好对待玄二公子的。”

欧阳宇文反咬一口,又以玄尚之的安危来要挟玄尚德,言外之意,若他们敢对欧阳家不利,第一个牺牲品就是玄尚之了。

玄尚德的笑容依然温柔和善,他正欲说些什么,忽然耸耸鼻子,笑容倏敛,当下一路东闻西闻,直至找到桌上所泡的黄茶,两眼明显发亮:“这可是蒙顶黄芽?”

玄尚德倏转话题,欧阳宇文虽不知原因,却也笑着见招拆招:“正是,如玄公子不弃,不如与在下一同品尝如何?”

玄尚德虚虚地客气一番,便迫不及待地坐下轻嗅茶香,两眸好似饿狼盯免般闪闪发光。

欧阳宇文第一次见玄尚德这般模样,不由啧啧称奇,看那模样倒不似假装,原来不爱黄金、不爱玉帛、不爱美人、不爱古玩、不爱……号称最难收买的玄尚德竟是嗜茶如命?

欧阳宇文心下叹息。若早知道玄家大公子有这喜好,当年直接送些绝品好茶就是了,还省得美人黄金名画古玩一一被退,大伯怒其不识抬举,至此与玄家结下积怨……

玄尚德佳茗入口,喜上眉梢,看他手舞足蹈的样子倒像是把初衷给忘了。二人气氛融洽地饮茶闲聊,不再提劫狱一事,好似多年不见的好友般话起了家常。

“尚之这孩子啊,年幼无知,又被长辈娇纵得无法无天,这次闯祸你也是知道的。这些尚在其次,最要命的是这孩子生性多情,自小到大极易对一些人或物一见钟情,每次都全情投入,不顾一切;只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几日就弃如敝屣,对方却当了真,想想真是对不住人家。”

“哎,我那兄长又何尝不是?实不相瞒,别看他相貌堂堂,却有恋童之癖,只爱五岁以下小童,真令我头疼不已。更让人郁结的是,他偶尔会对十几岁的少年看似动心展开追求,但实则最后还是发现自己酷爱小童,於是便将对方置之不理,视若糟糠,只可怜了那些少年芳心错许,实在令人扼腕。”

“不过恋爱这种事,你情我愿,就算最初二人两厢情愿,最后却反目成仇,那也是这二人之事,与人无干。欧阳兄,你说对吗?”玄尚德笑着问道。

“那是自然,是孽是缘,旁人干预不得也无权品评啊。”欧阳宇文同样笑道。

二人目光对视,一阵“呵呵呵呵”意味难明的深笑,便继续友好地让茶品茗。

这二人的话外音,无非是丑话说在前头:若我家这位甩了你家那位,可别怨我们啊!

“话说回来,如今欧阳大人劫狱一事既成事实,只怕京城之内已无立足之地,不知欧阳家今后有何打算?”玄尚德不动声色地试探道。

见玄尚德开始导人正题,欧阳宇文口吻轻松地应道:“他既为欧阳家的主人,那一切后果自然由欧阳家承担。此番动作之中所曝露的人脉手段只怕再难运用,一时间,欧阳家也损伤惨重呢。不过……”

欧阳宇文语峰一转:“所幸只有京城一脉,欧阳家不致就此没落,若有人蠢蠢欲动,只怕要事成也有些难呢。”

欧阳宇文语含暗示,提醒玄家不要妄图此刻发难,欧阳家还有余力招架。

“虽说欧阳家不致没落,却也只怕元气大伤啊。”玄尚德的笑容毫无恶意,倒好似诚心诚意的为欧阳一族的前途着想:“毕竟最难铺设资源的地方便是京城,经此一劫,欧阳家数年之内只怕再难起事。虽说我玄家可与欧阳家做场困兽之战,但冤家宜解不宜结,大家一场亲家,不如安生下来喘口气如何?”

欧阳宇文听到“亲家”二字时嘴角一阵抽动,但玄尚德最后的宣和令他不由心中一动。

欧阳家大伤元气一事是真,如果太后等人藉势攻击确实不易对付,若他们真心想互不侵犯,这绝对是个难以抗拒的条件。

“只是,不知玄兄有何条件呢?”欧阳宇文不信天下会有这等好事,於是问道。

“没什么条件,就算看在尚之的份上也不会为难欧阳一族啊,只不过……”玄尚德微微一笑:“只怕你们的族人不会甘愿欧阳大人为了一名宿敌之子就此落败,会为难弟媳呢。”

弟媳?

欧阳宇文半天才明白过来玄尚德在指什么,险些爆笑出声。他非常不介意自己的兄长“嫁”到玄家作“媳妇”,最好乖乖的在玄家“相夫教子”,那就是宗元孩童们的福音了!

不过……

欧阳宇文的眼角闪过一丝精光,听玄尚德的意思,只怕他们会暗中离间欧阳一族,将兄长拉下族长的位子。

“不妨事,欧阳家人才济济,就算哥哥失德被赶了下来,自会另有他人领导群雄嘛。”

言外之意:别以为欧阳宇轩下了台,欧阳家就会完蛋。

“在下也是这么想。至於贵府会推举哪位德才兼备之人来领导群雄,在下也做过猜想。”

玄尚德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欧阳一族大长辈之中以欧阳晏为首,只可惜他年事已高且负罪在身,不宜当家。小辈之中虽人才济济,但若论可为人龙之潜质,只怕仅有欧阳兄你们兄弟二人了。再论人品才智计谋,似乎只有欧阳兄你青出於蓝呢。”

玄尚德的意思,无非是太后一党不怕欧阳家其他族人上台,因为压根没放在眼里,他们仅担心欧阳宇文一个人而已。

欧阳宇文闻言一怔,眉头轻轻皱起。

“欧阳兄有孔孟之才,又有诸葛不及之智,心思缜密,行事严谨,若你统领欧阳家,太后、玄家可要比提防令兄还要更加用心的提防欧阳兄你呢。”

欧阳宇文张大了眼,目瞪口呆。

想着兄长的前车之鉴,反思这些年来太后等人对欧阳家虚晃的明枪、唬人的暗箭,虽然事后总不会大伤元气,却也是小有所失,而且防不胜防,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实在大意不得。真是劳心劳力,苦不堪言。

而到最后,兄长更是连人带心一并赔了进去,嫁妆是欧阳家多年的心血和兄长的野心抱负,更可悲的是兄长对此毫无警觉,还义无反顾地抱着草席跳进了火坑。

若这一切的谋算对象,换成了自己……

“不必多说了!”欧阳宇文当即一拍桌子,字字笃定:“欧阳家的主人只有欧阳宇轩!”

所以,盯着他一个人使劲害就够了!

玄尚德这才露出一丝满意的浅笑:“欧阳兄果然目光深远,看得透彻。”

“玄兄严重了,以后小弟的太平日子就全仰仗玄兄关照了。”

欧阳宇轩落马,欧阳宇文不肯上阵,欧阳晏年老体衰,欧阳家可谓大势已失,此时不找靠山更待何时?

欧阳宇文可是非常懂得如何择木的良禽。

就这样,横行一时的欧阳家,就在这二人心照下宣的对话中慢慢走向了衰败。

野史对此批注:欧阳一族落败之源,实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因!

“对了,武青肃有一封信托我转交令兄,既然他不在,那就有劳你了。”

说着,玄尚德将一封信递了过去。欧阳宇文对武青肃救驾一事略有耳闻,奇怪哥哥怎会与此人结识,便接过信展开看了看。

信上仅有三字:

“骗你的”

虽然只是简单三个字,但背后的奥妙却远远不止三个字如此简单。欧阳宇文藉由这三个字感觉到一股寒意由头蔓延至脚,想着哥哥的义无反顾,再想着欧阳家为此付出的代价,默默地叹惋一声。

***

“啊嚏!”

顺利潜水出城、正在换衣的欧阳宇轩忽然打了一个喷嚏,他揉揉鼻子,狐疑到底是谁在想他。

玄尚之换装完毕,红着脸走了出来。粗糙的布衣没有抹去出身大家的富贵气质,带着几分潮意的衣襟反而愈衬出他白皙粉女敕的肤质,白里透红,吹弹即破,饶是初生婴儿也要自叹弗如。

为何如此关心他的肤质?自然是因为欧阳宇轩这个嗜好孩童细女敕皮肤的家伙在暗自对比。没想到玄尚之唯一输在年龄上的特徵“皮肤”这一条,也在出水芙蓉的映衬下消失殆尽,欧阳宇轩不禁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是不是很奇怪?”

从未穿过粗布麻衣的玄尚之见欧阳宇轩目光有异,慌忙无措地四下整理,总觉得自己万般别扭。

欧阳宇轩尴尬地收回视线,看似自然地整理着马鞍,心中却在暗暗叫苦。这一路我该不会要一直进行兽性与理智的对抗吧?

“我们要去哪儿?”玄尚之小声问道。

“太原,我大伯家。那边有我们欧阳家的势力,可以暂时避避风头。”

“欧阳晏吗……”玄尚之听闻过欧阳晏的事迹,也知玄家与他的恩怨,难免有些担心起来。

欧阳宇轩见他露面不安,心中一怜,柔声道:“不用担心,大伯虽为人严厉,脾气暴躁,但最为疼我。只要你乖巧些,他自会爱屋及乌。”

“爱屋及鸟”四字隐透出的深意令二人全都红了脸,心猿意马地闪过目光,虽然沉默着互不言语,却都嘴角轻含浅笑,带着几分情窦初开般的羞涩。

二人在有些甜蜜的氛围中双双骑马前行,待天大亮时,二人已经奔离京城很远。为避耳目,二人改走小道,马儿无法奔跑,便在郁郁葱葱的林间小径上慢慢踱步。两人也由暗自互相观察对方的脸色,到时不时闲聊几句,再到侃侃而谈,一同发出大笑声,倒不似亡命天涯,好似郊野踏青一般悠闲自得。

虽然,看上去更像私奔。

时辰慢慢流逝,鸟儿啼叫,蝉儿嘶鸣,泥香阵阵,花儿朵朵,闲聊的二人终於意识到现状惬意得有点不正常了。

“你确定太后今天要处斩我?”玄尚之瞅了半天不见有追兵,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你青梅竹马的好友武青肃悄悄捎信给我的,他也暗中通知了你的家人,但他们置之不理,武青肃万般无奈下只得求助於我。”

“谁的青梅竹马?”玄尚之以为自己听错。

“你啊,”欧阳宇轩理所当然地说,“跟你自小亲同手足的武青肃,他能入宫还是你父亲引荐的,你在宫中也一直很关照他,他十分感激才冒死传递消息。”

“……”

“怎么了?不对吗?”

玄尚之哭笑不得:“我虽然与他同殿共事,却也只说过两回话,青梅竹马一说真是不知从何说起。武青肃缘何入宫我不知道,但我父亲绝未涉足此事,因为我们玄家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叫武青肃的少年啊。”

欧阳宇轩呆愣了片刻,脑海立刻开始高速理清玄尚之入狱、武青肃报信、劫狱被围捕、出城后却毫无追兵之间似有似无的关系。非常神奇的是,他的脑中已经开始推测如果上当的话,他反悔的可能性有多高。

结论:

被人骗不算理由,所以无故劫狱者,找死。

就算没被人抓到劫狱的证据,朝廷官员无圣上诏命私自离任者,找死。

就算一切还没被人发现,天却已大亮,再将玄尚之悄悄送回天牢……无疑找死。

就算当一切没发生过,把玄尚之丢在这里若无其事地回到府中,但太后不借题发挥的可能性……还是找死。

半晌……

一声怒吼响彻云霄:“武青肃!你骗我!太后!玄尚德!”

满含愤恨的呐喊在蔚蓝的天空中久久回荡,回荡……

***

“不,这件事我真不知情。”玄尚德喝着清茶,坚定地摇摇头:“我虽想除欧阳宇轩,却绝不会拿自己弟弟一生的幸福开玩笑。”

“不过呢……”玄尚德温柔一笑:“有时按兵不动,事态反而会向最好的结局走呢。”

这句话,实在引人深思。

“哀家确实不知此事。”太后在园中悠闲赏花,嘴角含笑:“哀家虽早有除去欧阳宇轩的计策,却一直在寻天时,苦於久候不到才迟迟未动。谁知他反倒中了这浅显易破的小诡计,连哀家都始料未及呢。”

“不过呢……”太后娴雅一笑:“有时静观其变,会有意外的惊喜呢。”

这句话,实在耐人寻味。

两大当事人全盘否认,那么,事实的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武青肃端着一盘芙蓉糕在御花园内转来转去:“太后?玄尚德?我不是他们授意的。什么?我为何这么做?这不是关键吧,关键是这样都能上当的人太笨才是。”

真是一语中的。

武青肃用手在芙蓉糕上扇来扇去,不到一会儿,一抹金黄的身影便飞扑而来:“爱卿~芙蓉糕!芙蓉糕!”

武青肃微微一笑,看着小皇帝大口大口吃掉芙蓉糕,满眸的宠溺怜爱。

忽然两腮鼓鼓的小皇帝睁着他漂亮的大眼睛问道:“爱卿,金儿说你一箭双雕把碍事的人都除掉了,什么是一箭双雕啊?”

“这个嘛……”武青肃抱起小皇帝,轻声说道:“如果你面前有一块香喷喷的茶果,却发现前面有两个人挡住了你,而他们会比你抢先拿到茶果,那这时要怎么办呢?”

“抢!”小皇帝大声道。

“不,是想办法把这两个人打包丢得远远的,最好永远也回不来,这样才没人跟你抢茶果啊!”武青肃一顿:“而这呢,就叫一箭双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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