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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极星(下) 第九章

东门。子时。

约有三十来名战士已聚在城楼之下。因为这大概是南极星的最后一战,所有的人都没有戴面罩,彼此击掌打着招呼。

薛先生到来之后,先讲述了一遍计划的行动细节,之后便分成四队,跟着被指派的队长出发,沿东门外的官道快速疾行了一个时辰,来到东郊一处山庙。

据报,鱼庆恩此时,就藏身在山庙佛堂的地道之中。

在分派具体任务之前,苏煌抢先道:“让我第一个下去吧?”

薛先生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先按计划清理外围,查出地道口后我先下去,除了一组的负责警戒以外,其他的都要跟紧我。”

“是!”

“行动吧。”

这三十多名战士都是经验与实力超群的高手,在清理山庙四周的暗哨时几乎没发出一点动静,只有长长的茅草随风起伏,沙沙作响。

如轻猿般灵动的身影们迅忽纵掠着,很快就来到山庙的高墙外。从不同的方位抛出三角锚,翻身跃上墙头。

薛先生扫视了一圈墙内的情形后,以右手拇指向下示意,于是从他右边起,两人一组相继跃入院中。

本来一切都还算顺利,,但是当第九组的人足尖落地时,不知触动了什么,铜铃之声尖锐地划破夜空,暗器机关也瞬间发动,飞刺、利箭和竹剑从不同的角度或呈线状,或呈点状闪电般袭来,已跃入墙内的人顿时成为袭击目标,纷纷腾跃躲避。

立起墙头之上的薛先生瞳孔瞬间收缩如针,但神色仍是冷凝不动。仅仅片刻的观察后,他高声道:“机关中枢在檐下,砍断!”

苏煌在最短时间内快速反应,一转身,闪过一排竹剑,顺势将身边最近的一个战友扑到在身下,右手刀挽出一个刀花,震飞一篷钢镖,接着腰部一拧,迎着如雨飞针直冲向前。

此时第二轮暗器已经发出,密集程度更增。几名来援的战士被斜飞的利刺所阻,不得不侧步后退,但苏煌却仍是面无表情,手中双刀如雪卷起,前进的步子分毫未停,根本不在意肩、肘、腿等处绽开的朵朵鲜红。

“苏煌!不要强攻!”薛先生厉声喝道,飞身而下。

此时苏煌已逼近檐口,在一根柱子后略略隐身调整了一下呼吸,足尖一点,拧身跃起。与此同时,只听得数声哧哧微响,三枚手指粗细的长长尖刺从三个不同的角度直袭而来,速若流星,角度也是极为刁钻,一击落空后,竟可以旋转回射,苏煌一连变幻了几种身法,也只堪堪避开两枚,必须要急速后纵才可保无伤。

“苏煌!退……”薛先生的喝令声尚未出口,苏煌已经不退反进,两次翻滚后,第三枚尖刺已自他身后射来,深深扎入左臂上侧,而他却就势前纵,一刀砍断檐下机关的中轴。

铜铃声嘎然而止。

薛先生快步赶上,运指如风封住苏煌的伤口,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出声斥责。

“没事吧?”无旰也来到身边,“你也太冒险了。”

“鱼庆恩已经被惊动,不快一点攻进去,只怕又被他溜了。”苏煌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淡淡地道。

“重伤者都留下,其余人先不要管两翼厢房,直接到小佛堂去!”薛先生站直了身体,一面快速下达指令,一面当先向里急冲。

人影纷纷跟进,苏煌也立即站起身来,推开无旰过来搀扶的手,跟着冲了进去。

小佛堂里面自然空无一人,只有供龛前的油灯还在闪闪曳曳。

薛先生的机关之术不仅在江北,就是全天下也绝对可排在前五名之列,连无旰对他都自愧不如,所以未及片刻,他便找到了关键部位,一扳一推,镀金的铜佛突然从中间缓缓开裂,露出一个入口来。

苏煌正想朝里面跳,被薛先生向后一拉。

“先投一个火把进去!”

立即有一个火把应声被丢了进去,地道内发出轰得一声重响,一股白色粉尘腾上。

“泼水!”

从院中铜缸内运来的清水被一盆盆倾倒进去,不久就压住了粉尘。

“两人一组,每组保持三尺距离,慢慢下去!”薛先生命令完,向苏煌摆了摆手,“你跟着我!”

地道入口的壁面并不光滑,贴着向下滑行数米,就是一个平台,连接着蜿蜒向内的阶梯。

因为是薛先生走在最前面,阶梯附设的机关都被一一清除,但是速度也相应地受到了影响,等走到阶梯尽头的可容十人见方的小屋时,里面已没有半个人影。

“茶杯还是热的,应该没有逃走多久。”无旰一面说着,一面跟薛先生一起仔细检查室内的每一处地方。

约一盅茶的时间后,新的道口被找到。

但让人没有意料到的是,新道口竟有三个之多。

“分成三组去追?”一名战士问道。

“不……”薛先生缓缓摇了摇头,“分成三组,就是追上了也是送死……”他若有所思地查看着每一个道口的路面,最后一击掌,“走右边这个!”

指令一下,便没有人提出异议,战士们按原有队形快速前行,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走到了地道的尽头。

推开出口的隔板,是一片黑黝黝的荒林,空寂无声,只有时时传来的夜枭鸣声。

似乎已经不知何去何从,但薛先生的唇边却露出一丝微笑。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微笑就表明他已经捉住了正在追踪的那条狐狸尾巴。

“东南方,呈扇形,追!”

因为是在开阔的荒野,大家的夜行视力又都极好,追击的速度就非常地快。没有多久,已隐隐可见前方黑黑的重重人影。

因为察觉到追兵已近,逃亡者分成了两批,一批数量较多的继续前行,另一批则凝住了脚步,准备开始阻挡。

正如最初就知道的,鱼庆恩随身带着逃亡的这批死士都是武功超群的高手,纵然面对的是南极星最精锐的战士们也毫不逊色。

残酷的厮杀在荒野处展开,血光与刀影交织中,有二十几名战士冲破拦阻,继续向前追击。

几轮阻挡滞留后,冲在前面的人数越来越少,有人喘息着从后方赶来,大声道:“薛先生有令,缓一缓,不要冒进!”

号令一出,几个最当先的人脚步一滞,立即被死士们围住,陷入缠斗。

苏煌挥刀逼退面前的两个人,眼光四处一扫,捕捉住了一个极为眼熟的身影。

鱼庆恩?已经追到他了?

心念乍转之际,人已跃在半空,没有丝毫守势的冲击,使得死士们也不得不连退数尺之远,露出一道空隙。

“苏煌!不要一个人去追!”一名南极星高声叫着,但苏煌通红的双眼中已看不见其他任何人,奔向鱼庆恩的脚步丝毫未停。

翻过一个小小的山坡,喊杀声已在脑后。鱼庆恩的身影渐渐清晰,比上一次见到时要佝偻了许多。

这个老人曾手握朝廷权柄二十年,视天下百姓为盘中鱼肉,而今惶惶然星夜奔逃,也不过是绝望中的挣扎而已。

在山坳处的树林边缘,鱼庆恩快步奔进树影之间,他身边最后两名死士则停下脚步,面对着苏煌。

此时,三个人都已伤痕累累。

战斗在距离拉近的一瞬间爆发,寒光、杀气、逼人眼睫的冷锋嗖嗖,一方是陷入绝地犹斗的困兽,而另一方,则早已不知道什么是疼痛的滋味。

刀锋劈入人体,借着踉跄的颓势继续前送,切断最后一丝生死线,鲜血呈弧形溅出,单膝落地,拔出手中的利刃,腕间已有阵阵酸麻。

脑后有劲风袭来,前翻,起身,迎击。

峭笛所遇到的应该也是同样的战斗吧?冷酷而又惨烈,容不得须臾差池。

寒意逼近,瞳孔急速地收缩着。就是这些人吗?就是他们阻碍了穆峭笛归来自己身边的脚步,所以,决不会输。

身体已经麻木,但神经却异常的兴奋,双刀翻飞着卷住对方的兵刃,月兑手反身,袖中短剑出鞘,刺入未及后退的胸膛。

来不及喘息一下,苏煌抓起地上的双刀站直身体,继续向密林深处追击。

没有薛先生那样精准的追踪术,咬牙前进的方向,是赌博一样的选择。月影再下落半分之后,佝偻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视野。

鱼庆恩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脸上幽幽暗暗,只有眼睛闪着小簇亮光。

“你一个人追过来又有什么用?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苏煌冷冷地一哂,双刀交叉在胸前,“试试看吧。”

两句之后,再也无话。鱼庆恩不得不面对着他以前从来没有放在眼里过的一个对手,提起全身的真气,灌入掌中。

就单打独斗而言,鱼庆恩并不是一个特别危险的人,比起厉炜、比起以前的南槿、薛先生等等,他绝对是属于下一个档次的,但在苏煌伤重力竭的情况下,他的优势却极为明显。

苏煌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从一开始,他的打法就是完全不考虑自身的拼命打法,只求伤敌不求自保。

两三回合过后,苏煌有一把刀已经月兑手,换了袖中短剑为兵器,身上也添了新的伤痕,而鱼庆恩却只有前胸被短剑划了一道半分深的口子。

“很久没有亲自动手杀人了,”鱼庆恩面上浮起阴冷的笑容,“这是你自找的。”

苏煌喘息着用单刀支住身体,唇边居然也弯起一丝笑容:“鱼千岁,输的人应该是你吧……”

话音刚落,鱼庆恩的脸色果然一变,右手痉挛般地抬起,用力抓挠着自己的胸口。

“这把短剑是南槿给我的,曾用雨铃草汁浸过。雨铃再加上你体内上次所中的‘留步’,就是一种新毒,名为‘送客’……”

对于这一句解释,鱼庆恩似乎早已无余力去听,在拼命抓挠了一阵伤口后,他一把捧住头,翻滚一下爬起来,起来了又再倒下,口中申吟之声一直不断,最后一头撞在一株树上,晕绝了过去。

苏煌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缓步上前,凝视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现在却纹丝不动蜷成一团的老人。

刚刚俯低身子,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动,霍然回头的同时,刀刃已立在胸前。

“你没事吧?”无旰喘息着向这边跑来,头发蓬乱,额头还有一道伤口凝着血痂。

苏煌微微松了一口气,双臂的力度自然而然卸了下来。

但就在他的刀尖刚刚垂地时,无旰脚步一顿,神情瞬间冷肃下来,手中冷锋一闪,一道白光直射而来,速度之快,令苏煌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端端正正被射中前胸。

“对不起……”无旰喃喃地说着,脸色黯然,“不过,这也是你想要的解月兑吧……”

苏煌瞪着无旰,口中因胸前的冲击而喷出一口血来,脚步踉跄中,殷红的颜色从刀口慢慢晕开,钝痛的感觉开始从心脏处漫延。

虽然并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在身体跌落在青草地上的最后一丝清醒时间里,苏煌的脑中只闪过了一个念头:“峭笛,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远方有噪声响起,几条人影快速疾驰着,当先赶到的正是薛先生。他只扫视了现场一眼,脸色就已难看到了极点,径直奔到苏煌身边,将他软软的身体抱在膝上细细查看。

惨淡的冬月薄辉下,苏煌零乱的黑色长发垂拂在湿润的草尖上,双眸紧紧闭着,脸色苍白如冰,但神情却十分的宁静。

陆陆续续有战友们赶来,看到这种情形,都不由润湿了眼眶。

虽然匆匆急救的双手忙碌了很久,但薛先生最终还是抿住嘴角,无奈地停下自己的动作。

无旰用手抱着头蹲在地上,喃喃地道:“我早来一步就好了……可是我赶到的时候,已经这个样子了……”虽然话语中说的都是谎言,但指缝间那双发红的眼睛中流露出的悲伤,倒也并不能说就是假装的。

有人弯下腰拍抚着无旰的背心轻声安慰道:“你也别自责了,今天谁都看得出来,苏煌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活下去……”

“都不要再说了。”薛先生阴沉着脸抱起苏煌的尸体站起身来,“清理一下现场,带着鱼庆恩……回去吧……”

“是!”领命之后,战士们分头处理完死者,将鱼庆恩与他的活着的手下捆在一起,再搀扶着受伤的同伴,在黑夜的羽翼尚未褪去时,踏上归程。

南极星之名下的最后一役,如斯结束。

此役,南极星伤十二人,阵亡一人。

三日后,栩王宸屿正式举行了登基大典,年号圣元。江北义军得到了独立的军队番号与运作权,并由朝廷负责兵源与补给。

次日,鱼庆恩被公开处以死刑,观者如云。

一个月后,内阁殿主政宾南槿在薛先生护卫下出京巡查,宿于京西安州县衙。

但是夜半时分,万籁俱寂之时,却有三条人影披着连身的大斗篷,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悄然离开衙府后宅,沿着民居檐边,来到县城里最大的一家玉器行外。

轻叩了一声,院门就已经从里面打开,三人飞快地闪身进去,一直进到里间,才放下帽兜,露出脸庞。

为他们开门的人仔细地关好房门,这才回过身来。灯光下他似乎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潮湿的目光颤颤的,凝望着面前三人中的其中一个,仿佛再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苏煌,他在看着你呢,你为什么呆着不动?”南槿一面解着斗篷的系带,一面轻轻推了推身旁同行的伙伴。

然而目光交缠的两人却仍旧只是痴痴地相互凝视着,仿佛都沉醉在一个浅浅的幻梦里,怕自己一动,梦就醒了。

“来拉拉手吧,”南槿微微笑了笑,“我送你过来,可不是想看你们发呆的。”说着便拉起苏煌的手,递到门边人的手中。

十指刚刚交握,掌心的暖意立即流过四肢,压抑已久的情绪就好象瞬间就被引发了出来,身体猛地向前一冲,冲进了他的怀里。

“峭笛……峭笛……峭笛……”一遍遍叫他的名字,除此以外发不出别的音节,虽然好多天以前就知道了他的无恙,但真真切切看到、模到,却是另一番感受。

与苏煌相比,穆峭笛的激动之情也不会稍弱,但也许是因为跟站在一旁的南槿和薛先生还不太熟的缘故,他的表现内敛许多,只是紧紧锁着怀中的身体,揉着他顶心的头发。

看到面前似要相依相偎到永远的两人,南槿眸中闪过一丝欣慰之情,但由于时间不多,他还是上前拍了拍苏煌的肩膀,轻声道:“你们两个以后有的是时间亲热,先听我说明一些事情比较好吧?”

被他这样一说,苏煌的脸顿时涨红,讪讪地放开手,想推开眼前的身体,却被穆峭笛牢牢用手圈住,只好作罢。

“在京城时人多眼杂,我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详细解释,”南槿笑了笑,在旁边找了张椅子坐下,“不过你应该也有些明白我为什么要安排你诈死吧?”

苏煌点点头,“因为栩王的身世,怕我被人灭口……”

南槿轻轻叹息一声,“其实你也不要怪无旰,他也不过是在做自己认为必须做的事情。”

“我明白。只不过我以前一直以为他是南极星的人……”

“他的确是。而且还算是一个很忠诚的谍星,只不过……他对于栩王更加忠诚罢了……”

苏煌与穆峭笛都露出有些迷惑的表情。

“无旰的父亲是先皇后的心月复,也是她临死前为儿子安插的棋子,在父亲的教诲下长大,无旰做任何事都会以栩王的利益为重,包括他加入南极星的行为也是这样。无旰一直认为栩王的身世是他最大的一个弱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对于这一点,他采取的方法是宁愿错杀,也不漏放。我们两个关系这么密切,说算我什么都没告诉你,他也会怀疑我说了,无论如何都会向你下手的……你在我身边一日,也许会安全一日,但我以后会越来越忙,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为了万无一失,只好出此下策了……”

“你不要这样说,为了我们两个你已经很费心了,”穆峭笛柔声道,“我们都能了解你的心意。”

南槿向穆峭笛笑了笑,转头用温润的眼神看着苏煌,轻声道:“只不过还是让你受苦了。我知道你们两人谁也离不开谁,既然要设计你假死,他也不能活着。当时峭笛在军中,处理起来方便,再加上让他先死,可以令整个事情看起来更自然一点,所以……,本来想一直瞒到你也‘死’为止的,免得你白白伤心一场,但却没想到出了康舆这样的意外。当时你跑来问我,偏偏无旰也在场,实在没有办法告诉你真相,害得你……”

“南槿!”苏煌有些不高兴地叫了一声,“你再这样自责我就要生气了!你明明没做错任何事情,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苛刻呢?”

“苛刻吗?”南槿凄然失笑了一下,“是因为你太宽容吧?并不是每一个人曾被我伤害的人,都能够如此大度的……”

苏煌觉得心头一酸,喉间顿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穆峭笛急忙拍拍他的胸口,转换话题道:“对了,那个无旰应该是个非常精明的人吧,你是怎么让他相信小煌真的死了呢?”

“说起这个来,我又骗了苏煌一次。”南槿唇边掠过淡淡的笑意,“小六的确曾是我的同伴,但那个背心并不是他做的。表面上看那是一件普通的棉背心,但实际上中间却填充了一层济州产生的软胶,内衬则是用金线与头发织成的,一般的刀枪都无法刺穿。我知道无旰隐藏得最深但也最擅长的武功就是飞刀,只要出手,必然会攻击你的心脏,所以在那里又缝了一个小小的血包,刀身飞来的时候,虽然没刺入肌肉,但却被软胶粘住,同时又有鲜血涌出,看起来和心脏被击中是一样的效果。而且无旰的飞刀一向威力惊人,夺不走你的命,却也绝对可以让你被击晕过去,这时薛先生再恰到好处地出现。无旰并不知道你身上有防备,对自己的飞刀又很有自信,自然而然就以为已经得手。再加上他内心其实很喜欢你,只是为了栩王才不得已下手杀你的,所以总免不了有一些难过,在深信你已被杀死的情况下,也不忍再仔细去看你的尸身,所以这一套计划,实施起来一点也不冒险,很容易就成功的。”

“哪里容易啊?”苏煌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计算推理,要一样不差才行呢。不过他的飞刀真的厉害,当时被击中的部位绞痛钻心,连我自己都觉得好象要死了,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在地窖里,薛先生第一句话就跟我说峭笛没死,跟做了个梦一样。”

“幸好这个梦的结局还勉强让人满意。”南槿温和地看着面前手握着手的这对搭档,“只不过你们以后就要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的生活了。”

苏煌抬眼看向身旁的穆峭笛,两人目光交缠片刻,相视而笑。

对于一直生活在战斗与血腥中的南极星战士而言,普通人的生活,就是幸福的极致了。

“可是……,”苏煌将视线收回到南槿身上,有些忧心忡忡地道,“让我觉得担心的是……他既然会为了栩王的秘密而灭我的口,那么你也……”

“我和你不一样,”南槿安抚地向苏煌微笑了一下。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啊?”

穆峭笛搂住苏煌的肩膀,对南槿道:“我倒有些明白你的意思,栩王……呃,应该是皇帝陛下了……他知道现在江北的利益已经和朝廷紧紧联系在一起了,只要你不背叛江北,就不会对他不利,因此并不担心你会拿这个秘密怎么样。而无旰更是和你一起在京城共事了那么久,多多少少会因为了解而信任你。可小煌却不同,一来皇帝和无旰都没有理由要平白地信任他,二来他又是一向忠于皇室的苏老将军之子,跟其他的皇族也有来往和联系,怎么看都是灭了口才能放心的。”

南槿目中微露赞同之意,柔声道:“大概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小煌,你根本不用担心我,我既然留在了那个旋涡的中心,自然有法子保护自己。”

苏煌咬了咬嘴唇,将南槿的一只手合在掌中,认真地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最聪明最有办法的人,可伴君如伴虎,你的脾气又那么尽责,一定过的都是劳心又劳力的日子,有机会的话,还是抽身吧……象你这样的人,应该比任何人都过得更幸福才对……”

“……幸福对我来说太奢侈了吧……”南槿喃喃感叹着,怔怔地将视线投向窗外幽深的夜空,而同样幽深的眼眸中却闪着暗暗的波纹,不知当他念着这两个字时,眼睛到底是看着何方,心中到底是想着何人。

“难道不应当吗?南槿,你到底还要亏欠自己到何时呢?”

“亏欠?”南槿有些被触动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唇边浮起自嘲的笑,“就算有亏欠,被亏欠的人,也不应该是我吧。别的暂且不说,单说那些义无反顾的战士们,跟策划他们踏上死地的我相比,到底谁付出的代价更多,又是谁……更值得去拥有幸福呢?”

听着这样的一句话,苏煌的心头如同被烧红的烙铁滚过一样,又灼又痛,却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去反驳,只有紧紧地握着那只冷冷的手,着急地拼命摇头。

一直默然不语守在窗前的薛先生站了起来,碰了碰南槿的肩膀,“出来的够久了,回去吧……”

“就要走了?!”苏煌吃了一惊,“我还有好多话没有跟你说呢!”

“不用再说,我都明白了。”南槿柔和地笑着,慢慢起身,“我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你要相信我,在没有走到终点之前,江北宾南槿绝对不会倒下的……”

苏煌只觉得鼻子一酸,却又觉得绝不能落泪,急忙忍住了,拼命挤出一个微笑,让它勉强保持在脸上。

“两位老将军那边我会照看,只是暂时还不能通知他们你们的真实消息,要再忍耐一些时日,等事情淡一点,我再安排。”南槿在门口停下脚步,又说了两句,转头看向穆峭笛,轻声道,“我再替小六说一句话,苏煌就拜托你了……”

穆峭笛深深地凝视着南槿的眼睛,郑重地点下头去,只简短地说了两个字:“放心。”

一旁的薛先生抖开手中的斗篷,裹住了南槿单薄的身体,两人没有再多说任何话,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相携着轻烟般地消失在迷蒙的夜色之中。

目送着两人离去,一直到视野中已经什么也看不到,苏煌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风露之中,仿佛不忍心就这样返身,独自回到温暖的屋里去。

背后有厚实的身体依靠过来,双臂纠缠在腰间,吐息吹拂在耳边,那样的真切,那样的让人心安。

回过身来,面对着他晶亮的眼睛,握在掌心那确实的温度,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失去。

经过了林林总总的磨难,这一刻显得是如此的珍贵,如此的幸福,幸福得似乎有罪恶感,幸福得一想到仍在命运旋涡中的那个朋友,心里就是难解难纾地痛。

“他的将来,会怎么样呢?”忍不住要喃喃地问,问自己,问峭笛,也是在问上天。

“河清海晏并不是一个普通人的理想,一旦选择了这样的目标,就必然要付出代价。”穆峭笛轻柔地抚模着怀中人的顶发,低声慨叹。

“代价……”苏煌仰视夜空,望着那点点星光,“南槿所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

孤独,伤害,还是静夜梦醒时也不能回想的过往记忆?

“无论是什么,都是他自己的抉择。”穆峭笛捧起苏煌的脸,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微蹙的眉宇,目光中溢满了珍爱与满足,“人生有太多不能失去的、想要保护的,所以就不得不失去另一部分,放弃另一部分。南槿也是一样,只不过他所背负的,要比常人更多更重……”

苏煌闭上眼睛,将头靠上面前温热的胸膛,默然不语。

三天后,两位行装普通的旅人骑马离开安州县城,连袂北上。在经过起于都城、连通南北的京辅大道时,他们特意登上了附近的最高峰,向南遥望京师。

烟霞蔼蔼之处,那座城池只见些微轮廓,似隐似幻。

那是曾奉献青春与热血之地,却也是暂时不能归去之地。

但是胸中信念未灭,满怀热情未冷,所以无论结局如何,最终还是能坦然游于天涯,无怨,亦无悔。

“走吧?”

“走……”

十指交握,相视而笑。抓住的,是一点点最平凡,也最难得的幸福。

两匹骏马奋蹄急驰,马上的身影依然矫若惊龙。

而他们身后,天下风云仍烈,波涛未灭,对于那些未能将平凡握在手中的人而言,尚不知何时,方能落幕。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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