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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极星(中) 第一章

当爆炸的余波和烟尘尚在半空翻卷时,每一个神智还清楚的南极星战士们都意识到,紫衣骑在牺牲这一队人马成功进行诱杀后,第二波援兵一定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赶到,所以在紧急撤离之前,还有另一件事更为重要。

南极星成员的身份一旦被鱼庆恩一党所知晓,将会给他们的家人带来灭顶之灾,所以在受训时,绝不给敌人留下任何一具可辨认身份的尸体,也是一条铁则。

浑身是血的齐奔咬牙支撑住身体,捂住尚隆隆作响的耳朵,向空中放出了一道红色的烟火。

这道烟火既向外围准备接应的雁星表明行动失败,也命令在场所有幸存的南极星,以最快速度毁去自己周围阵亡同伴的面容,然后撤离。

仍然保持着部分行动力的战士们挣扎着确认身边的人是否还活着,然后含着眼泪将腐蚀性极强的药粉洒在死者的脸上,有些重伤者不愿拖累同伴,更不愿连累家人,咬牙毁去了自己的容颜。

这项工作只进行了极短的时间,之后第二道烟火升空。在指挥者的带领下,战士们快速地越过山口,向密林深处撤退,基本上每个人的肩头,都背负着一个他们死也不愿舍弃的重伤的同伴。

身后,紫衣骑的铁蹄已经霍然逼近。

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南极星战士,当苏煌抱住搭档的身体翻过身来的时候,脑子时已经没有什么思维,几乎是本能地在对接到的指令进行反应。他周围的尸体以紫衣骑居多,有几位南极星战士也基本上早已面目全非。不幸中的万幸是,穆峭笛将他扑到在身下后,恰好有人倒在他的身上,所以尽管血肉模糊,但颤抖的手模索下的胸口,还是暖的。

心脏狂跳之下,苏煌根本不愿把手指伸到搭档的口鼻之间去试探呼吸,而是直接将他背在了背上,跟随着同伴们向密林深处奔去。

因为每一个人都或轻或重带着伤,逃亡的血印使得他们很难摆月兑紫衣骑的追杀,而且既然会有这样一个陷阱,本身也说明预定的撤退路线不一定是安全的,所以齐奔快速地作出了分散逃离,想办法利用山林复杂的地形摆月兑追兵,最后到人烟较少又有雁星暗哨的村落藏身的决定。

后来事实证明,他的这个决定无疑是正确的。

生死关头所爆发出的潜力和紫衣骑不太擅长山地搜查的弱点,给了这批伤痕累累的南极星战士一丝生的希望。一些受伤较轻的人最终成功地到达了附近的雁星暗哨,他们所传达出的关于失败的所有细节使得整个南极星东南区立即启动了最高的应急机制开始营救,以求多抢出一条人命来。

尽管如此,仍然不断地有人倒在密林的小径和紫衣追兵的刀下,有些来不及自毁的尸体被送回京城辨认,一旦被查实了身份,在他们背后的那些知情的或不知情的家人立即会遭到最猝不及防的绞杀。虽然东南区已尽最大努力组织那些可能已暴露身份的家庭逃离或隐藏,但在掌握着军政大权的鱼庆恩面前,这些地下的力量毕竟要薄弱得多。

苏煌的体力,在涉过一条小溪后达到了极限,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稳住背上搭档的身体,但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已不能迈动一分一毫。旁边有轻伤的同伴努力想要帮他站起来,但失败了几次后,苏煌对那个几乎还不算认识的异组同伴说:“请你……带我的搭档走……”

对方的面容隐在面罩之后,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在用力握一握手之后,穆峭笛被背上了他的肩头。

伤口仍在滴血,视线一片模糊,此一分别,不知是否还能再见面。

小憩片刻后,苏煌恢复了一点儿体力,咬牙再次站了起来。虽然搭档已不在身边,但此时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为了彼此,只要没到绝境,无论怎样都要尽力活下去。

翻过山岭,从无路的悬崖上攀过,凭着被严格训练过的方向感,他知道最近的一个雁星暗哨应该就在不远处。

然而失血过多的身体已经不再受意志的支配。从高处向下看去,几抹紫色的身影正从半山腰处向这边追了上来。苏煌想了想父亲母亲,想了想哥哥嫂嫂,又想了想在天上的小六。

胸口刀绞般的疼痛感中,他想着自己的搭档。

仍然祈求他能够活下去,虽然在死期将至时,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他会为了失去自己多么的痛苦。

但是……仍然祈求他能够活下去。

苏煌的手,握住了暗袖中那一袋腐蚀面容的药粉。只要洒在脸上,就可以保护家人,保护朋友,也保护他。

背后突然有脚步声逼近,苏煌猛地一咬牙,手指飞快地拉开了袋口。

“南风乍起!”那人又惊又急地大叫了一声。

手一软,呼吸顿时滞住。在摇动的视线中,只看得到那个说完暗语后快速扑过来的雁星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稳定有力的手扶住了身体。这是苏煌记得的最后一件事。

经过数天的高烧后清醒过来的苏煌,怔怔地盯着屋顶的木椽看了好半天,才慢慢回想起了所发生的一切。

视线的焦距转向床边,开口,嗓子哑涩难言:“峭笛呢……他回来没有……”

“你先别急,”小况用一块湿布擦拭着他的额头,“现在情况过于混乱,伤者分散在不同的暗哨休养,一时还说不准他在哪儿。”

“这里……是哪里?”

“在安西镇附近的一个暗哨。你很安全。”

“我……很安全?”苏煌怔怔地重复了一遍,脸上突然涌起红潮,暴烈地挣动着身体,“那峭笛呢?我安全,我的搭档呢?他在哪里?他现在怎么样?”

“小煌,小煌!”小况急得拼命按住他的身体,慌里慌张地道,“我知道你着急,可他不一定就出事了啊!等情况稍微稳定一些,我马上就会打听到他的消息的,你相信我……”

苏煌紧紧闭上了双眼,额上的青筋一阵猛烈地跳动,胸中气血翻腾,喉间一甜,几口鲜血忍不住涌了上来。

长久以来,那个人的存在是如此的理所当然。相依、相伴、相互扶持、也相互竞赛,在双面的生活中,只有他可以在任何时候都让自己敞开全部的灵魂,展露所有的情绪,无论是欢喜还是快乐,是悲伤还是恐惧,那个人,永远都可以理解,可以接受。

所以,也许比起他来,自己才是那个更加贪恋这份亲密无间关系的人,因此在面对某些一点就破的情境时,才会拼命地躲避,拼命地寻找借口,不愿意睁大眼睛看,不愿意认真仔细地想,生怕一不小心,自己如此珍惜看重的那份关系会有所改变,再也回不到从前。

但是也正因为这样的患得患失,这样的小心翼翼,才会失去那么多让那个人更加幸福快乐的机会,也失去了正视自己内心最真实情感的机会。

直到今天才悚然发现,这样的机会,也许永远也不能再回到身边。

五脏六腑绞痛着,殷红的血从唇角涌出。如果搭档还活在某个地方,他也一定是满身的伤痛与满心的忧虑,度日如年地希望能等到痛苦平息的那一刻。

如果……他还活着……

小况含泪扶住他的身体,轻轻地拍抚他的背心,但却说不出一句劝慰的话。

一场恶战,有太多的人失去搭档,失去朋友,甚至有人失去信念,失去勇气。

死难者的尸体仍然被高高悬挂于城门示众,紫衣的铁骑还在密林中搜查,京城及附近县州的大夫和药铺被严格监管,巡卫营与县州官府甚至派出大批人手挨家找寻伤者,虽然一时尚没有正在疗伤的战士被找到,但毫无疑问的是,南极星的东南片区,目前正处于最艰难的时期。

“紫衣骑已经在伏牛山口周围搜察过两次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撤离。等他们的搜寻队离开,雁星们会立即去寻找失踪的弟兄的。”小况陪坐在苏煌床边,小声跟他通报最新的消息。

因为伤痛与焦虑,苏煌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大圈儿,只是因为一丝希望支撑着,还算配合医生的治疗。听到小况这样说,他立即抓住了他手,道:“现在情况缓和一些了吧?在各处暗哨养伤的到底是哪些人应该也核查清楚了吧?峭笛在哪里?伤得重不重?离我远不远?”

小况看看他低陷的双颊和无色的双唇,实在不忍心告诉他,目前所确知的伤员名单里,尚没有穆峭笛的名字。

“等你查到他的下落,可不可以送他跟我到一个房间休养。我们两人有经验的,在一起养伤总会好得快一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比赛的缘故。”苏煌动了动缠满绷带的右手,盯着小况的眼睛,“小况,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小况忍住满心的酸楚,安慰他道,“等找到他,我一定送他过来。你先睡一会儿,有新的消息,我会马上来告诉你的。”

“峭笛现在,一定也在担心我,不知道我伤得怎么样……”苏煌颤抖着嘴唇喃喃说了一句,眼睛里突然不可控制地迸出泪水,“你不肯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他……他……”

小况的眼眶有些发热发酸,忙拼命忍住胸口的翻腾,道:“你何必要胡思乱想?现在外面血雨腥风,消息迟误在所难免,先养好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现在的样子可真不好看,要是峭笛瞧见了,不知会有多心疼,所以一定要在他回来之前,努力养好看一点哦。”

苏煌紧紧咬住了嘴唇,象是忍受不住全身的疼痛一样蜷缩起来,从头到脚都在颤抖着。

小况吸了吸鼻子,慢慢站起身,给床上的伤者重新拉了拉被角,无声地退出房间,走到暗廊的台阶边,双腿一软,坐了下来,把头埋在了膝盖上。

如果一直等不到穆峭笛回来,被独自抛下的那个悲伤的搭档,要怎样才能支撑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陆陆续续有新的信息传递过来,有些让人忧虑,也有些让人欣喜。坏消息是各处又失去了几名重伤的兄弟,穆峭笛也依然杳无音讯,好消息是雁星又找到五位失踪的战士,他们是被一名樵夫救护到一个隐秘山洞中才逃月兑厄运的,现在这五人所在的地方不宜养伤,所以已准备被护送到小况目前所在的暗哨治疗,但消息中没有提到他们的名字。

小况依据身为一个谍星多年的经验,知道如果这五个人中还没有穆峭笛的话,他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为了安慰被高烧折磨的昏昏沉沉的苏煌,小况赶紧将有新的失踪者被找到的消息告诉了他。

下午,希望重新燃起的苏煌努力喝下一碗浓浓的药汁。

“峭笛他们什么时候可以被接出来?”他问小况,一连问了好几次。

此时的小况有口难答,他已经不敢提醒苏煌这五个人中不一定就有穆峭笛在。

“雁星们已经出发去接他们了吗?”苏煌再次追问。

“去了,今天就去了。”小况擦擦他额上的冷汗。

大概因为略略安心,苏煌安稳地睡了一个下午,晚上喝完药后还吃了一点儿东西。小况细细诊他的脉象,发现他恢复情况极为良好,半是欢喜半是忧。

等了两天,新的消息传来,那五名战士中已有一人不治身亡,其余四人的情况也不太好,出发时间被推迟。

小况不敢告诉苏煌这个消息,只好哄他说:“伤员行动不便,所以走得慢,还在路上。”

又过了两天,苏煌有些烦燥不安起来,药汁含在嘴里,几次努力也咽不下去。小况再三劝解,他也听不进去,最后实在无奈,小况只好道:“实话跟你说,他们也许会送到其他的暗哨里休养,不一定会来这里啊。”

苏煌将头伏在枕头上一动也不动,过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来,轻声问道:“你可不可替我去看看峭笛啊,他是最爱操心的人,你一定要告诉他我没有事,叫他放心,然后你回来再告诉我,他现在到底什么样子……”

小况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急忙吸一口气忍了,答应着:“好,我找时间一定去……”

苏煌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也不知是信也不信,只是那眼睛里闪动的亮光,让小况几乎不敢直视。

正在这时,一个负责外围放哨的小伙子咚咚咚冲了进去,喘着气儿道:“小况,那几位弟兄接来了,大夫们都忙,你也算是半个大夫,可不可以去看看……”

苏煌全身一颤,竟直直地从床上弹坐了起来,吓得小况赶紧按住他,道:“你别乱动,我先去看看……”

“那……那你快去啊!”

小况镇定了一下情绪,快步走出病房。此处暗哨表面上是一家染房,院子里堆着大大小小的染缸,墙壁转角处是一个小小的侧门,一辆运送布匹的大马车就停在门外小巷内,旁边几个大汉扛着一匹匹待染的白布正在下货,面向巷口的一侧被他们挡得严严实实。

第一个伤者被小心地抱了下来,小况大概查看了一下,吩咐送到大房间里。第二个伤势要沉重得多,被分到有专人照顾的单间,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小况坚持着吩咐完最后一句话,心头顿时一阵绞动,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滚烫的泪水浸湿了指缝。

四名存活者中,没有穆峭笛。

“小况……小况……”有人担心地在耳边低喊,“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小况的手哆嗦着从眼睛上狠狠擦过,嘴唇抖动了几下,急促地吸了几口气,勉强用还算清晰的声音道:“没什么……”

“那……还有第五位弟兄没看呢……”

小况猛地一下抬起了头,“不是只有四个活着的?”

“消息传错了,刚刚抱进去的第二个弟兄,伤势曾经极度恶化过,大家都以为没救了,结果挺了过来……”

小况没等他说完,已经一个箭步冲到最后一个被抱下车的人身旁,颤抖着手拨开覆在那人面上的乱发。

“小况,小况!你又怎么了?!”

小况眨了眨眼睛,努力将涌上来的泪水忍了回去,瓮着鼻子道:“这一位,送到小煌的房间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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