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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候 6-10

6

晚霞,红了。他忽然兴起把这颜色画下的感觉。已经太多年没有的奇妙情感了,像是能把生命里最后一滴污渍全部流光。

“吃饭了。”搂住他的肩,亲昵地同坐在窗台边,好象日子也会跟每日的晚霞一样从容平淡。

他像完全没有听到,只盯着那血般的红色,她却也不打扰,只一心陪伴他。

一年了,已经。又一年了。她也照顾他一年。

“给我画笔。”

她惊异地看他,他的眼却只像随着出窍的灵魂一样定着那点即逝的红。

巨大的落地窗外,有高耸的楼群,坐落在最昂贵的繁华地段,无机质金属的建筑外壳,反射出无生命的光泽。

他俯视着,连阳光都踩在脚底。

夕阳,总是不变。霞光的残血意外诡异。

“找到卖画的女人,不管任何代价。”

冷酷的声音,却把视线投入几乎被捏碎了的画;画布上,有红色,如热情洋溢的生命,重复残血,但已经有了血的温热。

她今天很高兴,看上去,于是更加漂亮了。她本来就该是无忧无虑挥洒青春的女子。

他煮了菜,把饭也盛好了,摆整齐筷子,等她回来。月亮已经升上了天空,挂在窗台上的吊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蜷起了绿色的花瓣,他守在花下,细细闻着,绿色的香味清幽幽地飘荡,只有这么点大的斗室,却可以容纳他早已经忘掉的味道,像是生命的香甜。

好像是,幸福的味道。

她回来了,给他一个深深的吻与拥抱,然后是银铃般的快乐笑声。

“你一定想不到——你的画卖了多少钱?!志,我们又有钱了,你知不知道?”

他笑,没有苦涩,单纯的快乐,嘴的角边向脸颊伸展,牵制的神经,重复的动作,一点一点地笑。笑望着面前欢快而翩翩的女孩,随她的想象而快乐起来——可以一起无忧无虑,可以一起过幸福的日子。多么美好。

“可以把你的病治好了!”她雀跃地呼喊,又要投入他的怀里。

以往,他会沉下脸,把拒绝写明白。这种苍白脸色的自己,他知道,的确花光了她每一分不多的遗产,为了他的病,她已经被他榨干殆尽。

这时候,他轻轻搂住她,像搂住天上的月光一样爱惜。

他一如既往的害人,一如既往的纠缠着人;只要现在,这个急需抚慰的孩子一般的依靠,让他开始明白自己活下去的价值。

“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排骨汤。”他的脸有些红润起来,不多的兴奋把快意点着。

“今晚,我们可以不为病和钱烦恼了。”她的脸却像被他亲手画上最鲜艳的色彩一样,红润的光泽,犹如釉彩的迷离。

“……你,不会再有烦恼了。”他细细看她,低低地说,中断的沉默是今晚不允许的;今晚是幸福的,是自由的,是充满对明天的希望的。

她像只小云雀,在这样的春天与蓝天里,总是用快乐说话。

他没有倾听者的姿态,但会停下筷子,为她夹菜,桌上都是她喜欢吃的,他在想,自己已经算是了解一个陌生人了,尽管没有用心去记牢,但当对方的喜怒哀乐,所有一切都已经付出给自己时,也就不得不知道了。

他一直没有问卖画的事情,对买主和价钱的冷淡,连尤在兴奋中沉浸的她都开始发觉,却不懂得。

若有所思中,他突然看她,眼里有静静波动,“谢谢你,小琳。”

她愣住,有些羞涩,“谁叫我喜欢你,只好被你欺负了;我也很有眼光啊,一眼就挑中你,长得好看,又能赚钱养我。”

小琳的心意,他怎会不明白。

只是时间,总来不及让人选择。

只是喜欢上一个人,就开始不想让对方总是受到欺负。

门铃响了。

这时候,门铃响了。

他为小琳夹了最后一块她最爱吃的脆排骨。

小琳看着他,眼神忽然奇怪起来。“我们不去开门,好不好?”她在笑,勉强地,犹豫地;他不忍看到,她这样笑。

他刚要开口——

小琳忽然放下筷子,郎着声:“只要我们在一起,一切都没有关系的,不是吗,志?”她就去开门了。他就放下筷子,坐在原处,等着,像是在等一杯自己酿的苦酒。

“哥哥——”

他震了一下,苦涩的笑意抹去,换上的,却只能是另一种甘苦。

温暖的柔顺的拥抱,紧紧地,快将他窒息。

“你为什么一直不找我?你总是这样,说走就走,根本不管我有多担心你——烈有多担心你——”

乍然,听到那个字眼,身体里流窜的温热的颤尽皆化为冰雪,直刺,不断。

他看着两个女人寒暄,料想她们能处得很好,确实她们有太多相象地执迷。

“哥,你真有福气。”露笑,一年来,她美丽如昔;眷宠,应也如昔。

他点头,小琳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后的福气了。

当小琳走开,为他们泡茶,也为他们留下兄妹叙话的空间时,露,他亲爱的妹妹说话了,眼神无奈着,有悲戚的哀凉,好象无意也无法控制。

“哥,为了我,你就试着接受他,好吗?”

她终于开口了,她终于什么也不知道。

“我想和小琳在一起,等到天再放晴,就到远一些的城市去生活。”

他别开目光,不能接触妹妹那样无助的眼,想请求他的妹妹放过他,却终于回忆起,她一直是个意志坚定的女人,她总会达到她的目的的;对于他,也是同样。

“只有这次不行——我也有想保护的人!”露,你能明白哥吗?就算是哥哥这样受到打击便立刻放弃自己,一蹶不振的废人,,也有想要保护的人在!

妹妹没有说话,撇过头,神色渐弱的苍白,美丽如昔,却满含哀怨,如星辰的明眸里乌翳和伤痕浸湿,美好的画面被无情的真实撕裂后,他眼睁睁看着,现实里不堪的面目。

“他一直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似乎已经强行抑下所有骄傲折损的怨言,只想竭力云淡风清,但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够真正做到。“这一年里,我过得很辛苦,很辛苦。”

如果不是怕着露发现他的手正因为巨大的恐惧在抖颤,他定会抱住他的亲人,把她从痛苦中夺走,哪怕是让他去死也好;但他不能,机伶的冷颤,一些事,如果败露,比死还要可怕。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难道他的本性就是如此!男人就该是喜新厌旧的?”凝视窗台外那点绿色藤叶的眼神,虚茫着,蓦地脆弱起来,满是雾,很朦胧,很哀切:

“但他说过要娶我,一年前,他对我说过,他说,只要你兄长同意——我就立刻娶你。”

他开始咳嗽,小声小声地,低垂着头,握着手,用劲地要拗断自己发白的关节一样。

他看不见她的神情了,他连自己的神情都已经不能控制了,已经。

这时候,她的声音又清朗和轻松起来,所有的事情好象都从未发生过。

“但他今天又来找我了。他对我说,一年前的约定仍然有效,志,你说人生是不是个很怪的圈子,你走完了,还是得回到原处,他也一样,他想回到我身边,我就可以对过去都不计较。哥,我——”

他抬起头来。

露愣住了,看见她久别的亲人已经红润的脸色,又如同隔夜的花儿凋谢成惨白,哥哥眼睛里面显露的是这么深沉和强烈的痛苦,这样不掩饰的直直望着她,像是在恳求她的救赎!

她咬牙,别开视线。

“哥,我爱他,没有他,我活不下去。”

哥哥把头缓缓低下,像个无赦的罪人,沉重地刺进了她心口。

但她还是放心了——想要保护的人,哥哥最想要保护的人,一直是她,也只能是她,她知道自己没有错。一切都会好的,她安慰自己,哥哥会喜欢上她爱的男人,而他,终有一天也会接受哥哥的。

肯定会的。

“你要走了?”

深夜里,站在房门口的小琳,长长的柔发在月光里像缎子一样闪光。这个情景,他一辈子也不会忘掉。

他原以为她睡了,于是没有回答。

“你要走了。”她的肩抖得厉害,像落叶,和秋天起的大风一起丢逝。

他打开门,先迈出跛的那条腿:“我很快回来。”

很快就关上门,不想回头,不想看到背后的身影,那个脆弱又坚强的女子。

不想她为谎言流泪。喜欢一个人,就不由得想要去保护她,他现在想起来了,失去第一个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张开双臂,抱紧爱人的能力。

7

打开门,用一直藏好的钥匙。

先踩到一件软软的衣物,绸子,带着花香。他谨慎地收回脚,把裙子捡起来,把踩脏的地方,掸着,但雨后已沾上泥了。还是弄脏了别人的东西,他把这件衣服放在临近的沙发上。

眼睛已能够适应相当的黑暗,本来他就不是在光明中出没的人。

他坐在沙发上,一直等,等到天将亮了,但厚重的帘幔仍将光亮遮挡。

醒来的时候,昏茫看到一只手猛地抽开正对他的窗帘,刺眼,白昼,下着大雨,也是白昼。

他睡了一小会,地上的凌乱已经没了丝绸和香味,凌乱的是那只手的主人——

正对着他,白昼居然有闪电了,竟是同样只存在于黑暗的蛰动。很快,很猛烈,眼里的黑暗也可以把白昼割裂;眼前久违的男人比白昼更容于黑暗。

志看着闪电,好象感叹那瞬间的美丽,然后,看了看他,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象看团空气一样地看了看他!

站起来,他开始解自己的扣子,初着春,他穿了件衬衫,是小琳买的,蓝格子,她说这样他的模样便不会那么冷淡了,蓝色可以带来好运气和幸福。

小琳,倚着门的长长的影子,一直一直地等着他的女人……

还有一双美丽却变地哀怨的眼,她该是拥有最完美人生的,她是他最完美的亲人。

猛地,他挨了一掌,这些年了,打上的力道还是熟悉地姿态,足以打痛他,但不会打倒他。

高大的身形罩住他,又是一道霹雳的闪电,他微微发抖了,感觉到强壮和冷冽的可怕,久暌的危险慢慢顺着脊梁的寒意爬上四肢百骸,很害怕,他承认自己已害怕应付一年前的凌辱了。

他已解到第三个扣子,胸膛慢慢露出,没有健康的颜色,是久病者的瘦弱,和无力。手攥住这颗扣子,他的眼,睁着,可以看清危险的来源了,古铜色和完全隔绝羸弱的强健和阳刚——印上了唇印的痕迹。

他微微松了口气,先开始害怕,所以也愚笨地先安了心。

“你在想谁?”冷漠,轻松,看似无害,看似地好整以暇。

他没有回答,回答不是他擅长,正如提问也不是那享受温香一夜的男人专长。

“咝”地,第四个扣子没有解开的必要了;所有的扣子都已没有重系的可能了。

他和他的眼里都飞快地跃动了微弱的一下。隐藏得,也更加迅速。

他明白自己无法遮掩自己的害怕太久,他害怕再做这件事,他害怕再回到一年前的样子。他也更加害怕露会憎恶了他,所以,不能害怕太久。

一只手,热得温度惊人了的手压住了他的腰,慢慢一点点压下,腰骨梗着,他想挺直,他想尽量挺直,他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他想赶紧回到等他的人身边去,那里,也许他是可以被原谅的,至少他还是被当作人看的。

但他挺不直,他也不准许他挺直,他压迫着他,迫他接触他的隐秘,他的欲火,高涨着,他势必的企图,怀着邪恶残酷的目的,他已经发觉他的恐惧,而更加冷酷,这种发觉,几乎是直觉的反应,一如既往,他对这特殊的残废的敌人了解太多,料知他几乎每个动作、眼神的意义,现在,他可以不必为这些不快,已经没有必要了,这个站在他面前,却永远不会看向他的人,对他的感觉,除了恐惧和厌恶,已经不会有其他。

“你娶露,我什么都答应你。”

他把拳攥起在身侧,他把他想要保护的女人放在他必须保护的女人后面。

他以为他定要大笑了,残酷的人,总会为回味而笑,绕了一圈后,谁都清楚他才是不变的赢家,他要证明的已经都证明了,自己是他脚下踩的永远的废物,他在这点上,总是对的——

他,竟把他推开了!像扔破布玩偶一样径直推开。

他一惊,后退两步着,开始明白,他是低估了男人的喜新厌旧,连对折磨也是,这点,他居然从未想过,玩具,也有换上新意的折磨,才有趣。

仇恨,也可以随时间淡忘。这意味着的,该是结束了吧,噩梦也可以结束?

“我怎么可能会娶一个身份低贱的女人,而她还有这么个急着找男人上床的哥哥!”恶毒地补上:“怎么,要我同时满足你们两个吗?”

他的脸刷地白了,死一样惨白。他抬头看他,第一次正眼看,看到冷漠、不屑和耻笑,连眼神都是冰。没有改变,回到原点,他还是只能被这种高高在上的眼神一遍遍的羞辱。

但他没有说话,瞅着他短暂两秒后,就再也受不了一样,把头低了下来。好象屈服,他没有为痴心的妹妹辩白,他本可以保护妹妹的尊严的,但被那种侮辱中伤后,他就清楚,他没有资格,更没有必要在这男人面前辩白什么了。

他弯药,把衬衫拾起来,伸出胳膊,把肩膀放进袖管,他的身体微微展开了下,皮肤,仍是介于苍白和病色的,但倔傲仍从骨头里透射出来,从没有湮灭过;清瘦颀长,病痛后仍然挺拔,就像他不习惯弯腰一样,胸膛上淡色的凸起,是更脆弱的装饰,犹如一种细腻隐私的窥样,吮放后的优美和冷艳只被一个人知道。

像是个不精心的致命错误一样,他的轻忽总是错误。

闪电劈下时,他已感觉到寒光了,那是野兽本能的饥渴。

“我有让你把衣服穿上吗?”优雅的冷酷,屹立着的高大男人,把手指放进他衣衫褴褛里,生生按在他的,没有什么调情,是使劲,让他疼痛。

他一动不动,默默等待宣判。

但随即他就被推开,像猫捉耗子的游戏,反复玩弄,比促死的兴致更浓。又是跌冲两步,站住了,就听见那男人说话:“把衣服月兑光,服侍我。”

这么无耻下作的言语,这个人却说得这么流畅,因为他天经地义就是生来让别人服侍,因为自己没有一点可以和他抗衡的力量。

白昼的光芒,耀眼,无比刺目,什么隐私都没办法逃避,不见天日。他想拉上帘子,刚躲避进安全的幽暗,那个人又嘲弄一样命令他重又拉开光亮的醒目,让他完全暴露在白日里。

太脏了,太下贱了,这样去服侍一个男人,在这么亮的白天里,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解开,牛仔裤扔在地上,衬衫扔在地上,鞋子扔在地上,袜子扔在地上——

只有一件贴身的内裤了,他扯着边缘,因为羞耻而抖瑟,盯着地面,他问已经坐在沙发上,静静观看他丑态的男人:“只要你娶露,我做什么都行。你会娶她吗?”

“过来。”模糊的渴欲,开始发热的视线,低沉的声音,显示出对他身体的需要。

“你会娶她吗?”一动不动,他盯着地面,屈服着头颅,还死守着他对幸福唯一的指望,就是妹妹的幸福。

僵持,和空气一样紧窒。

嘲笑一样,对方口中嗤出冷笑,完全不屑一顾,就站了起来,作势走开。

他才记起,自己本就毫无筹码,毫无胜算,在这里付出身体,也不过只为拖延对方怜悯的期限,只要他对露再好一点,再好得久一点,他这作哥哥的,也就什么都能去做。

再没有什么值得犹豫和坚持的了,他在卫烈的面前,从没有尊严和骄傲可言;没有挣扎的资本,命运叫嚣着屈服,屈服就可以得到更快的放过,屈服就可以忘记有尊严这种不知几斤几两的东西。

弯腰,就把内裤月兑下来,扔在地上。

全身都是光果,就暴露在这个恶梦一样的地方,总是冷得让他发抖的所在。

他走向那男人,完全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双腿中间的赤果,走动时,得拼命克制不去遮掩的动作,和再次被这个人看见了的无力,这一切都熟悉得那么可怕,逃走也没有用处,还是绕回原处,再经受他,怎么侮辱自己。

比他高大太多,比他有力量太多,站在他面前,连逃开的勇气都覆灭。

但卫烈不动,没有主动的意思,他要他服侍他,非常清楚。

僵持里,他终于伸出手,像碰一块极热的烙铁,他先碰了卫烈,一年的时间,不足够他忘记这种惊人的热度。卫烈穿着睡袍,他知道他里面什么也没有穿,这种沉沦色欲的男人只会想着怎样方便的上床。

伸出舌头,隔着睡袍,他舌忝他,舌忝了他的胸膛,很热,舌尖也觉得烫,半俯半跪的身体却一片冰冷,小心地,只在安全地带徘徊,刻意延迟卫烈的爆发,延迟疼痛和羞耻的终极。

他终于被磨去耐性,扯着他头发,迫他抬头,给他一年来的第一个吻。

实在是恶心的事情,紧紧闭眼,压住自己呕吐的冲动,被男人吻,被迫吸进男人的气味,交缠着舌,连唾沫也要交换。接吻比直接的还要可恨,那个人的体液会一直留在他的身体,连洗去的余地也没有。

他的手也在动作,猛地扣紧他委顿的要害,微微使劲:“你用这个能让你的女人满意吗?”离开了一点距离,狭长的眼亮得诡秘,唇翕合,继续迫害。

从他嘴里说出的每句话都是亵渎,沉默着不应对,不助长他凌虐的气焰。

“你喊她什么来着?——小琳?”磨蹭在他耳朵边上,清晰地缓慢地叫出那个名字,恶意地轻柔,“上床的时候,你都怎么叫她的?”愈加恶劣的调笑,刺探的手指,牢牢控制的视线,有意叫他无所遁形。

他果然明显得僵直了,缓缓开口:“不关她的事。”

他听到了,僵直也感受到了,嘴边上那抹戏谑就陡地变味了,猛地,就把他推在地毯上,自己缓慢地压伏,让他因为重量而费力呼吸,没有给他适应的时间,更猛烈地,就进入他体内,温暖而紧致,无比温柔地包裹他的全部,这就是志,他这个人,从来不会给他的温暖。

一瞬间,身底下的人连呼吸都停止,眼睛里荡漾着痛苦和屈辱,却那样冷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头野兽,冷淡,比一年前还要冷淡!

这种眼神,把他激怒了,像过去的每个时候一样,他清楚知道,他没有在意过他,连身体,他都不会在意,很轻易地,他就被这点认知激怒了。

8

小的时候,和妹妹坐在学校荒废的小花园里,抬头就可以望见蓝天,离得那么近,就好象他们是蛋壳里的小小卵心一样,安全地看着又温柔又舒服的风把天上的云彩吹拂成各种模样。“好象棉花糖啊——哥哥,快看!”枕在他的腿上,妹妹总是懒洋洋地叫唤,像只半睡的小猫,用粉红的鼻尖蹭着各式样的新鲜图样;他买不起糖,哪怕是小小的一支棉花糖,现在想起来,小小的妹妹不在意的语调里面,就已经失去了幼小年龄里的雀跃和渴望——只是一支棉花糖啊,他要是有钱,就好了,捏着妹妹软软的小手,他却突然生气起来,“不看,吃糖会变成大胖猪!我最讨厌胖乎乎的露!”“哥哥——”妹妹扑哧地笑了,在他腿上绕了半个圈,软绵绵的小手软绵绵地扯住他的耳朵:“我最喜欢温柔的哥哥了!”十二岁的他,脸乍然红了,什么喜欢不喜欢,才几岁就知道喜欢?才几岁啊——他想起来昨天递纸条给他的女生,可爱的心型脸,两条长长的麻花辫,扭头跑掉的时候,辫子荡啊荡啊……

“你在想谁?”露又扯他的耳朵——

现在不告诉露,今天他在小公园里偷偷摆了画摊,有个好心的阿姨给了他五块钱,为了他给她的小女儿画的像;那小家伙跟露差不多大吧,但比露乖多了,画了一个小时,也没有吵闹,因为有妈妈在吧,妈妈看上去就很娴静——棉花糖啊,一支五角,可以吃十支,绝对不能浪费,只能一天一支,多了就算她再哭也不给她买——

“你在想谁!”呢喃,热气,覆盖着,热得喘不过起来,好象被裹上面和着放进蒸笼里,熊熊火烤熟着。

他被热醒了,再怎么想昏厥过去,都只是奄奄一息的昏茫,何况又被死死压着!

之前的天旋地转,想起来了,该带上青紫颜色的也已经伤痕遍布了,该被肆意凌虐的已经把灵魂都蚀空,但,还不放过!他承受不了了已经,他终于抓着柔软毛毯,艰难地想爬开了。那野兽又从背后覆上,激起他瘦弱与病痛后的一次次紧缩,像小虾米,像蚌蚧的壳,想要弯腰保护自己。

舌头就伸进了,在唯一的通道里面停着,搅弄,和蛇一样,深入。

“这样可以了吧。”含混得,模糊得,好像是对多喜欢的人一样,亲密的宠爱,无可奈何的妥协,他震惊,回头,看见光果的男人,汗水滴下来,顺着他饱满的额,总是居心叵测的眼,端正的下巴,中间有个小小的裂痕,下巴有裂痕的男人都很顽强——自己,在盯着他看!一年以来的陌生在这刻,才恍然自己居然被他用这种恶心又怪异的声音叫着,好象自己跟他是什么恋人一样;自己明明一直是他复仇的对象,发泄的方便渠道——

“还不行?”皱起眉,最后的记忆,就是被吻,那个舌头又深入了自己嘴里,搅弄着,微微的甜涩,微微的视线,火一样的目光,正把自己摄入眼睛里,心里面一样深刻。

沉重的来源密切地帖伏着,像头巨大的食肉兽,他想象他四肢爬行的模样,果然是凶悍的史前动物才有的巨爪、獠牙,会喷火的喉咙,想象的那点自嘲却敌不过现实的清醒,爪子钳制住他身体,牙齿一点点地在皮肤上刻痕,现在又贴着他的头,细细亲吻起他的耳朵,含着,吮的,都是汗,还有嫌不够一样蹭来蹭去,都已经被他咬得拼命克制住麻痒的寒颤了,他还在他耳朵边上吹气,“你在想谁。”低微地嗓音,沉沉的酝酿,他看不见这头纵欲野兽的贪婪模样,只听见他又在说这句话。已经是第三遍了?不止吧,一年前,他就开始爱在折腾完后,莫名其妙地说这句话,明明是强迫他到连想法和念头都疲累得没有办法记忆起的男人,却明知故问得找起这种新乐子;一次有一次……

他就是不回答,为了自己那点微薄的自尊。绝对不应答他任何无聊兴起的问。

“露说,你不理她的时候,她就紧紧抱住你,捏住你的耳朵,你那么怕痒,又笑又叫,每次都会拿她没办法。”

突然提起妹妹,一定又是阴谋;突然提起自己——他警惕地不动弹,等待一年后愈加诡异的男人突然间兴起的多话。

“你这种胆小鬼,杀不了我,就马上溜掉,怎么,不管你的妹妹了?她落在我手上你也不管不顾?就这么盼望我娶别的女人!”

恨恨的闷声,苦恼,也如同筋疲力尽。高大成熟的男人蓦地显现的脆弱,是脆弱吧?让耳朵,更加痒了。他在——胡说些什么啊?

皮肤汗湿的熨贴,本来就是单纯的敌对,玩腻了,就被扔掉,身体贴这么近,说这些话,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也不要有什么改变!人贵自知,各安其命。

咳嗽,低低,微微,死也不愿让他听见一样,不管是他还抱着他的脆弱,还是看着他没有抑平的激情也好,这个咳着的人立刻推着他,从地毯上爬起来,又像过去一样,马上离开他,像再待在他身边多一秒,就要立时发疯死掉的恐惧。

咳嗽的时候,就会想,这时候这样活着,真是辛苦。麻木地已经不可能再有多余思想里,只像钟一样敲复着这个念头。猝不忍睹的手臂模索到衣物,抖瑟,几乎拿不稳薄薄的衬衣了,但他很快就把它穿上,不能只穿这个就回去,她还在等他,不能让她看见。腰每一动作,都不仅是痛楚了,那疯狂的野兽已经把他积欠一年的债都索要回来。

他拿裤子。压住裤子的是有强横力道的腿。无意挪开。

在昏暗光线里,他把痛恨埋藏。

他说了下去,肆无忌惮,沙哑嗓音礼显露着满足的倦怠。

“过来。睡在我身边。”

他本已半弯着身体,尽管这姿势让他的痛觉几乎失去作用,更顽固地僵直身体,要让自己疼得更严重,更不堪。

“其他人就不行吗?”想起带花香的绸缎。踩脏了。

不由分说的强悍,伸手拽过他,抱住。面对面。

他只有睡在卫烈身边,像他忠实的猎狗。这姿势显然令他满意了,以前他从未这么顺服过,急于洗清身体和急于离开才是要义。他知道,志现在也一定想洗干净自己,想得要命,以前,他能容忍,现在他不会。

就算看到他的痛苦和伤痕也一样,那是抛弃的代价。

志咳嗽,立刻有忍住。感觉到卫烈的手,抚摩他的背,还好,不带欲念。

“这都是你的错。”

狭长眼睛总冷酷的看着自己,薄薄嘴角总无动于衷的嘲笑,邪恶地要自己服侍的人,暴虐的征服自己的人,这样说——“看牢我,在我身边看牢我。就不会有其他人了。”

9

蛋煎得卖相就难看,边上是焦黑,蛋心的皮都没了,露出来的黄色稀稀瓤瓤,一看就是半生的。叉子拨一下,无精打采,再拨过另一面去。

没有人气的屋子,再大,再豪奢,还是冷得像地窖。空旷的客厅,有他上一个住处的三个大,连喘息都像有回声,家具摆设还是老样子,一样无生命感的银灰,当年的最新款式也变得陈旧,他这里倒还是停留在一年前的时光,空洞,连沉埃也难以落定……只有露台上多了盆花,才刚过冬天,居然开得旺盛,深红花瓣,粉黄蕊心,五六七…八朵小花,肯定不是卫烈养的,他除了自己,不会想要精心饲养任何人物,那种人只需要干涸沙漠就能活得旺盛。

杜鹃?皱起的叶子,两半两半的花朵,就算再寒冷的冬季也会开放,就算只有一棵,也能开出几十朵来——

“你那盆……什么花的,一点香味也没有。那也算花。”

坐在对面,只喝咖啡的男人,放下报纸,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顺着他的视线,同样看着那盆红红绿绿,冷冷批评,一边又眯起本就够狭长的眼,转过头,看他,看他拨弄的早饭,威慑力量更强大,冷冷洞穿他对这种生番食物的嫌弃。

他低头,夹起整个蛋,一口塞进自己嘴里。

威慑他的目光收回了,继续专注手中的金融时报。

我那盆花?隐约记得是有这么盆花。

喝下滚烫的牛女乃。花啊——

是那个时候……

他在接露的电话,露要他再给盆容易养的盆载,抱怨她养的花总容易死掉,“没有别的好养的了。”“不要什么养料,但要经常浇水,就能一年四季开放。”“四季海棠。”

“一天不浇水,就很容易死掉。”其实是为吓唬粗心的露,这种花不吃不喝都能活个把月。所以才叫四季海棠。

“那是我最喜欢的花,不要又养死了。”其实还是为吓唬露,她也知道,只是笑,说明天过来拿,结果——

是四季海棠啊!

拿着话筒的时候,自己正在提防那个盘踞在自己家里的危险男人。眼角盯着他——

穿着西装的卫烈;总是不屑伺弄花草的他;

走到他那堆花花草草前面,停住;

又走到一棵红黄相映的花面前,停住;

他挂上电话。

“把花给我。”卫烈背对着他。

结果他就把花给卫烈,带给自己的妹妹。

“不是我的吧?”他自言自语。

“恩?”男人也不抬头,专注的模样威严而有魄力,竟一点没有昨晚贪婪凶狠的疯狂,不管是哪个样子,都难以想象出会拎着笨重水壶,一点一点,每天每天向同一盆花浇水的卫烈。

“你去浇水,水壶在阳台工具箱。”穷奢极欲的残忍冷酷的人,站起来,手里拿着咖啡杯,命令:“你要敢把早饭吐出来,我饶不了你。”眼睛又微微眯起,果然乖僻无情。

他拎着塑料水壶,浇水,还是腰酸背疼。

海棠的香不是没有,只是太淡,淡得要离远了,才飘得进来,拉开整面的落地玻璃后,花香,好象有点了。

今天醒来时,是在卫烈的床上,想到这床上的来往过客,睡在上面,实在是浑身刺痒,挠胳臂的时候,却闻到身上弥漫的奇怪味道,不是香水,是清凉的药味,奇怪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涂抹上这些;回想起来晚上的低浅睡眠,那男人又在碰他,烦躁地转身,他就停了手,轻轻抚着的手就停了下来,像在等待他的沉睡。他果真睡了,忍下周身的不洁与疼,累极睡着;那时候,是在给他涂药吗。

剪掉一片枯死的叶子。良心发现吗?以前折腾完也顶多嘲笑他体力不济。至于这花,因为小时候念工笔画,没钱买贵的,只有经常画便宜的它们,不知不觉有了感情,才没办法,只好坚持养了下去,露也笑话过,哥哥就是爱养这些红红绿绿,才有这么多风流帐,才有这么多漂亮女孩缠着。

他瞧着玻璃里面的自己,温和的神色,清淡的神采——就像画中人,惠爱这样说着,她已经把她从众多少女的爱慕中夺过而占为己有了,她那么肯定,他是她的,全忘记家族,权势,全忘记她不该如此肯定的。

他没有忘记,家族,权势,还有——性别。

10

脚步声,渐远,他浇花,不动。

开门的声音,打开门后,背后传来不经意:“钥匙在桌上。”

关门。

背脊一刹那冰凉,好象踏进尖刀竹刺的陷阱。

提着半满的水壶,赶紧后知后觉地跑出门,关上,跟上那个人的步伐,没有忘记顺手抄上桌上的钥匙。

“等一下!”蓝灰BMW刚倒出车房,他伸手扒住半开的车窗,冲透明那端的人喊,一边自觉狼狈,把洒湿半身衣服的壶放在地上,一边看了看四周围,高尚住宅区的人丁稀少,还是起到保护作用的。

“露会知道的,我不能住在这里。”

好整以暇地发动车子,扫过他的目光没有怒意的痕迹。

“我做什么,你妹妹都会愿意。”

他把妹妹当作了什么!忍怒,生硬拒绝:“以前不是说好的吗?你需要时——我就过来。”

修长的手指移动,钦按钮,车窗缓缓升起;他,无尾熊一样扒紧车玻璃;缓缓升起。

“给别人知道你跟男人住,对你也不好吧。”冰凉的玻璃,贴服玻璃的右手心,冰凉。玻璃是无形的隔离,永远隔在那儿,半弯下腰,他看着他仿佛雕刻出的冷峻眉目,忽然心中一恸,月兑口而出强调:“你想想你的家族,你的权势——”

他的右手被夹住了。

玻璃的上升停止了。

无情的眉目看向他,好象哂笑,他也对视,没有让步的意思,于是卫烈的笑变冷,略微放缓了声音,好让他听地清楚:

“你以为我就玩过你一个男人吗?”——

虽然受他的羞辱也不是一次两次,但是,这男人总会趁他没防备的时候一个掌风扇下来,实在是措手不及,哑然,不及应对!

对视,均无言。

卫烈先不看他,“你这种人……”沉声,却又按键,是开窗的钮。

是示弱的预兆?他盯着他手,感觉到窗户果然松动。

他还来不及把手挪开。

那人脸色突变,眼角扫到他紧贴窗玻的手心,而停留……好象想起来什么——

“我的手!”死命拽出自己被夹成猪蹄的右手,又被立刻绝尘而去的车尾扫跌在地。

他坐在地上,对这男人的喜怒无常百思不得其解,只有摩挲手心,却模到深深的割痕,是那个时候,刺过去的时候,趁他没有防备的时候,就刺过去了,自己却一点没有觉得疼痛。那时候,是真心想要他的命吧?!

脑袋里迅捷得出的答案,同样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慢腾腾站起,把空水壶抱着,模模口袋里的钥匙,还在,还能进去换身干衣服——只能先将就穿他的衣服了。

几天过去,一周过去,两周过去,居然相安无事。

痛恨,当然还是痛恨的;红肿的手倒慢慢失了颜色,让他少了一样可以在夜晚快速到来时,卫烈危险靠近时,警觉树立起心理防线的依据,看到自己的伤处,不由就能提醒自己尽量忍气吞声,无动于衷,就算卫烈把纯熟技巧运用得再仔细和温存,不过是一年后的复古流行超越一年前的暴虐风潮罢!

他忍不住,还是回去看了小琳,躲在她家楼下,看她早上出去下楼,晚上回来上楼。灯亮,灯灭,灯又亮。她瘦了,走过他时,像阵飘渺的青烟,即逝。

他蓦地觉得恍然隔世,难道自己一辈子都要这样虚度,再也抓不住眼前的美好?他能不能再振作一次,就像露说的,哪怕最后输得把她当了,她都愿意看到那时候一样轻狂,自负的哥哥。

轻狂,自负,咀嚼这两个字眼,叹气,经过这一切,他哪来的轻狂自负?只是再振作,可以振作一次吗?为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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