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 21-25
21
他咬牙,在不透气的黑里喘气、脸憋红。
什么都听不到。
他像蚕一样裹住自己,完全安全——
啊!
他咽下低叫。
他被人模了,人的手,不知道怎么伸进来,已经裹得这么严实,怎么还有缝隙让他伸进来!伸进来,模到他的皮肤,是他后背粘着的衬衫,被水和汗浸湿。
他往里面缩,手一时追不上,就没碰到。他更缩成虾米状。
他竖着耳朵——传来的,就是悉悉索索的声音,笨得像猪都能听出来是在月兑衣服!——
猛地甩开被子,他就跳下床,低头,绕着,往门跑。
被拉住,一下子就被拉住,被凶猛的力道拽过去,推挤到冷冰冰的墙上,用强壮高大的身体压着,鼻子嘴巴就全是他雄性的味道,全是霸占的气息。
他扭开头,不看这个眼前活生生的人,不看这个消失掉几个月的人,本来应该永远消失掉,但他自己打了那个电话,暴露的,岂止是行踪?
他一声不吭。只手脚紧张僵硬,并不挣扎反抗。
男人都看到了,自己压着的瘦高身体,没有往常的乱动乱挥,而是跟它的主人一样,发热,潮湿,贴着他发着细微的抖。
“这么想要我吗?志。”高大男人出言挑逗,一如既往地低沉,和有意加深的性感,低身留恋着对方纤细的颈子,在脉动的熟悉地方,重重咬下去,这是老虎扑食羚牛的第一反应,第一击就必须致命。
他咬牙,不申吟,抬高的脖子却显出奉献的快慰,被咬着,被尖尖的舌头舌忝过,他再羞耻,还是被酥麻窜流全身。
他扶上男人的宽阔肩膀,脚开始哆嗦,整个身体无比敏感,每一个流连徘徊的亲吻都成了折磨。他一点都没想到,怎么会变成这样!
“连自慰都起不来?”男人明显是取笑,手掌贴在自己猎物脖子上的红印,慢慢抚着,细致观察对方动情的反应,确实是动情。
他光是模着他的颈子,竟没有再强烈的举动;以往总是急于拐他上床,现在却像骤然来了慢腾腾调情的兴致——他当然清楚这男人一贯的坏心眼,此刻却也无力挣扎出甜蜜晕眩的牢笼。
他的气越喘越急,贴着男人的心口像要蹿出胸腔,他闻着这个手段十足的人慢慢罩住自己的气味,熟悉的麝香,淡淡的烟味,他同样激动得全身都在激荡热流。
男人还不放过,就是在他耳朵边上吹着麻麻痒痒的气息,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就是要他先动,先要求,先耐不住!
他是忍不住了,他抬头,找着男人的唇,先只亲到他的下巴,那小小的裂痕,但男人还是低下了头,带着复杂的眼神,迅速地和他交缠,高超的吻技面前,他更迅速败下阵来。
朦胧地,看到男人的眼神,像头野兽一样,热烈又残酷,他清楚,驯化需要付出代价。
“卫烈……”他轻喊着,同样付出热情的回吻和拥抱,有个东西在心里,已经按捺不住。他拉着男人的手,放在自己的上身,衣冠不整,汗湿淋漓,“给我。”他低诉,泛红的眼角挑起,只看着现在掌控自己的人,有意无意,是挑逗和迷恋的表露。
他从来没在他面前这样过,用这种动情的眼神凝视他,再费心的挑逗平常都起不到大作用,这个男人从来不会好好看他,现在,久睽了数月的珍品,终于开始松懈防线,是进占的大好良机。
扯着衣服,扯下皮带,边推倒他,在床上,他大大的喘息,微微地咳嗽,眼睛一眨不眨,只盯着推倒他的人,如果可以袒诚,他会承认这个一直霸占住他的男人是雄姿英发,是卓然不群的人中龙凤,但袒诚,不是对只能有这一夜纵情的他们。
模着他身体的手,并不焦躁,他享受着,这种类似情人的,他也回应了,他也伸出手,抚模这个男人,模索他的身体,和他相缠,和他相爱。
很自然,很真实,他真从身后进到他身体时,他几乎连痛觉都丧失,只是麻痹,可能身上都是这男人贪得无厌的吻痕和咬下的印,那人从背后进入时火割火燎的痛逐渐融在血液中,再狠命攥着他的心,跟着一起激荡。
他把头埋进被单,幽暗的室内全是的滋味,这让他更陷入迷乱,腰被弓起,把脆弱全部暴露,胯骨被手掌托起,抓牢,拉近,肩膀却剧烈的疼痛,那个巨大食人兽又咬着他的肩头,边款摆、撞击,他的肠胃都绞做一团,在久违的强烈刺激面前,微微地昏厥,又被残忍地摇醒——这是场婬乱的梦,醒来就会成空。
他被翻转过身,被拍着脸,苏醒一样看眼前面的男人,明明悸动还留在他的身体内,看他的凶狠眼神却叫他不寒而栗。
“志,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卫模着身底下人湿透的发丝,赤果的身体被自己有意重重压伏,熏红的脸在这刻靡丽无双,现在那双从来淡漠的美丽双眼,现在就只看着他,他想起她的话,就像画中人的男人,有着高傲眼神的冷漠男人,他的男人。
“那些女人——”卫用两手按住那脆弱的脑袋,微微使力,“就把她们都从你的脑袋里挤出来吧;你只要想着我就够了,我能给你一切!”
他静静看他,在他完全的掌控中,安静地任他折磨。
“我为什么要只想着你?你强暴我,折磨我,把我变成这样,我还要想着你?”他嘴角是嘲笑,往下伸手,在和这个人的结合处,模到那违背常理的紧密,他模到自己收紧的部位,模到男人的戳刺,他缓慢地挪动指尖,缓慢地抚模,他近乎嘲笑地大胆痛斥这男人的诱降:“你能给我一切?太好了!你能把惠弄活过来?你能不伤害露?你还是能让我变回一个正常男人?你能吗?”
这么直白的痛苦,这么跋扈的眼神,这么强烈的悲哀,情感只能隐晦,再也无法言喻。
卫收紧他,他把他搂在怀抱,他几乎要扼着他呼吸地搂抱住半梦半醒载浮载沉的他。
低沉的声音响在耳朵边,低沉得快到心碎的疼痛。
“那就永远不要说爱我,我就当你的施暴者,我就永远当你仇恨的敌人,这样一直被逼迫的你就再也不敢离开我这个恶棍。”
他捂住自己的眼睛,裹住自己的声音,不想也不能清明。身体上,他要这个男人,这种侵入骨髓的快感和折磨,但堕落到追逐欢乐的自己,又是多么让自己鄙弃——惠活不过来,露还是被伤害,自己也再也无法变得正常,如果这个男人是罪魁祸首,他也是造孽的帮凶。
疼痛,压抑住,这刻,身体无比接近,明明无比接近,还是只能放弃。
他先走,在卫睡着的时候,在深夜,享尽欢愉,填满,卫把他困在怀抱里,真正熟睡,极尽温柔的、挑逗和律动,极尽他抗拒诱惑的底限。
见不着光,模上枕边人成熟深刻的五官,鼻子还是跟外国人一样高挺,削薄的唇很多遍吻过自己,额头熨贴在一起过,这个强夺走自己一切的男人,说的只有一点没错——他永远不会对他说出我爱你。
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沿着廊灯,看到桌上突然出现的包裹,整齐地摆在桌子中央,是用绿色纸包好,因为特意打开灯照着它,就算他忙着溜走,也会一眼发现。
他拆开来,拿出来,是一套深绿色的礼服,模上去质地柔软舒服,盒子上附着一张纸签,在昏茫的视线里,他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
“明天,穿着我送的衣服,赢你的金奖。”
22
数千参赛者,选拔自全世界各地,隆重盛大的精英赛,四年才举办一届,世界画坛重要的聚会,当今的画坛泰斗都被邀请作为嘉宾与评判。
画界里多少响当当的人物,曾以此为跳板,一日之间,从籍籍无名升至举世瞩目的新星。
巨大明净的展览大厅,容纳数千人,也不显得拥挤,取光极好的玻璃窗为配合艺术气氛,特意挂上了古今中外的名画名作,在画幅下流连交谈的人也有不少。
他站在《晚祷》底下,金色夕阳的逆光下,年轻农人和妻子站在萧瑟稻田旁,对着远方的教堂,作着祷告,以前总听教授说这幅画怎么朴实怎么无华,他临摹过,没有顿悟过什么神圣的宗教感受,但现在,站在大大的玻璃窗下,远望是无际的都市高楼,自己的头顶上,却是两百年前的农村与稻田,他闭上眼睛,尽情被光照着、晒着,一片的红色,时间隔膜起来,浑身的血液都因为这种隔膜而浓缩到心脏,这是一种久违的兴奋的快感,比之欢还要强烈。
“听到教堂的钟声了吗?高志。”
他睁开眼,转头——听到了吗?以前听不到的,现在有时间安静地听了。
“以前我说起这幅画的妙处,你这个孩子总是打打哈哈,现在看出点不一样来了吧。”
“陈教授。”他站在这位拄着拐杖的老人面前,仍是犯错的学生,为离学感觉羞愧:“我,……”
“米勒画这幅的时候,年近七十,处于极度贫困当中,他的妻子也过世了,他要在死之前给自己画一幅画,是给上帝看的画。”老人叹气,他也不觉就到了这个年纪,自己的辉煌变得遥远,每每看到有才华的年轻人随便就丢下了画笔,感到的是由衷的痛心。
上帝……他被阳光照射,温暖安详,他对他德高望重的恩师平静说话,褪去昔日轻狂,像个平凡庸才的温敦,慢慢说话:“老师,我不想画给上帝看,我只想让死去的人看得到。”
老人豪迈一笑,拐杖指向顶上画幅,示威般地捣捣——
“给死人看吗?好小子,我百年之后,等着你能给我画幅象样的出来。”
他和年轻人并肩站立,他们头顶上是百年前的名画,迄今还在人们心中流传,但现在,它就是座高山,无论多难,他们都要跨越过去,才能有自己的天地。
“那人好面熟?是他吗?……”
“真的是他!他腿怎么了?”
“他还跟从前一样,真帅……”
“我还以为他到国外去闯了,原来搞成这样才回来——”
秦雪矜持地微笑,她知道自己今天的装扮从头到脚无懈可击,与她成功的丈夫相得益彰,谁都会暗暗羡慕或嫉妒他们的郎才女貌,幸福美满。在自己熟悉的高尚社交圈里,她如鱼得水也当之无愧地占据着女王宝座。
但今天的主角,她知道肯定轮不到她,画院的旧日同学,今天或多或少有些名气的艺术家们,他们的眼睛都瞟向那一个地方,有那个人在的地方;他的乍然出现,如平地惊雷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们默默低低地议论,或者轻蔑,或者惊奇,他的残疾,他的没落,他的谜,不管他们自己意识到没有,似乎那个人本身意味着的就是强大的压力。
她仍然高贵地微笑,在所有议论和疑问中保持平和,那个人——今天,跟昨天不一样了,他比昨天要有精神得多,前一天他是萎顿的,疲劳的,甚至是一动不动的,但过了一夜,就不一样了,他看上去清雅到了精致的地步,他看上去简直像偷吸过毒品一样,他的眉舒展了,他的嘴角又会牵出迷离的弧度,他昂着脖子,下颚尖锐的线条犹如尖刻的刀锋,他浑身简直是在散发着让女人心动神曳的性感魅力,她都快为他的神情气度收服,而要收不住自己不经意瞥过去的眼神——她怀疑地看那件不显眼的深绿色礼服,只有在阳光下才映得出柔和的光泽,包裹他笔挺的身材,大方的裁剪,有致的收腰,非常的合身,就像量身订做一样,量他的神气,量他的内在,量他的卓逸——这件衣服刺她的眼,她不相信这是他自己买的衣服,她厌恶这个订做衣服给他的人,这个人,好象是模透了他这个人的身体,模透了他这个人一样,她不仅厌恶,简直是到了嫉妒的痛苦。
“那家伙,心里一定紧张得要死,他是装装样子……”
嘀咕在她耳边,她暗笑,不理,继续闲步,男人就追过来,这个深爱她的男人,没那个人的魅力,恐怕一辈子都没有了——她心里总像少了些什么,但这不重要,她是个聪明女人,她知道自己该把握什么。
“行了。”她转过头,作势捂自己耳朵,却差点撞上过来的人。
她抬头,看清这个人。
“——老公,我渴了。”
“你等我,我马上拿水给你。”很快就跑开,为她服务。
她和这个人走到僻静的地方。
“做的不错。”这个有势有权的人站在她面前,谩不经意地说话,却在傲慢地肯定着她的表现,洞穿的眼神,深不可测,几乎看透她一切心思,“秦小姐,明天所有报纸的头条都会是你的丈夫,从世界一流的竞争者中胜出,被卫氏集团聘请为终身设计指导。”
她暗暗愤怒,却只能捏紧手指,她知道郑恒这么多年都急着要从那个跌下去的地方爬起来,在那个地方,在那个全球第五大时装集团的巨大财势面前,他得到了机会,却失去了自尊,她也同样在世人面前失去了自尊;她需要卫烈的帮助,郑恒需要世人的承认,没有人能再把他与高志对比——她也一定要让任何人都知道,她的丈夫胜过高志!就算高志赢了这次比赛,又能怎样,她的丈夫永远快他一步、高他一级!
这男人不再说任何话,竟就要走,这么傲慢!这么自以为是!除了高志,还没有哪个男人敢这样对他。
“你直接把钱塞给那些评委,不就省了我的事?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做?为什么要找我!”她冷嗤,她厌恶这个男人的冷酷态度,她并不是受制于他,她有她的地位,她也不是他认识的其他什么女人!
“我给你一个亲手报复他的机会,不好吗?”
这男人险恶地笑,魔似的英俊,但她只觉得他惊心的险恶,这是个分明什么都干得出的人!
“我看上他,你是在帮我把羞辱过你的他弄到手,我们各得所需。当初就这样定下了。”
“不是!我不是!”她恍惚悔悟她竟把高志交到这个人手里,她变了脸色,矜持不复:“他变了,他不是当初的他了,他,他——我后悔了,我——”
“你该不是又爱上他了吧?”这次,轮到这个男人冷嗤,挑起的剑眉,意在无情羞辱。
瞬间,心凉透一样,她没有!她怎么会?她怎么可能?!她是聪明的,她是有手段的,她一直都是对的,她才不会像高志一样傻傻地为一个死去的女人把自己弄成废物——她现在有人深爱,她现在非常幸福,她现在被太多人羡慕了——除了心里面,那一点,永远无法得到,但也没什么重要。
她捧住心,意外的疼痛,她隐约害怕地意识到,有一样自己的宝贝,就要被她拱手送给了人,她会一直后悔,一直为他后悔,她望着眼前魔鬼一样的男人,几乎要寻求他的帮助。
“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做这么多姿态的你,真是难看。”男人喃喃语着,好象回忆,因为回忆起别个人,而眼神改变。
她也回忆起这句话,回忆那段也是痛苦也是甜蜜——
她突然知道自己早就后悔了,她的满盘打算和当年没有消解的愤怒,再又看到高志的时候,再又看到高志对她笑的时候,再又看到他画的那幅画的时候,她就已经后悔,她对他说的,她对他笑的,绝不是演戏!但她竟答应了卫烈,眼前这个残忍的人——把他交给他,供他玩弄,这还不如让她亲手杀死他的好。
“我要告诉他,是你利用我!我不会让你伤害他。”她发誓,她是斗不过这个男人,但至少还可以弥补自己的错,“你别想得到高志。”
这男人一点都不怕,他甚至听到她话,觉得好玩一样,在笑,冰冷地无情。
她笑不成这样,她斗不过他。
“你不会的,郑夫人。”卫烈确认自己慢慢说出的话在这个高贵聪慧的夫人心中种下了根,她看着他,眼里是恐惧和对于手中一切的患失——这就好,怕失去就好。
他往外面走,所有人都在往前凑,马上就要颁奖;但他该退场,今天已经看到了那个别扭的人儿穿上了他送的衣服,他很满意,他穿上了,非常好看;他穿上了,就是他心里有他。
找上这个女人,其实可有可无,多的是人他可以利用来达成目的,但只有这个女人,在高志心里还留个影子,没错,他喜欢她,虽然没惠那么喜欢,但回忆起停车场那幕,回忆起他看这个女人的眼神,他就很不顺眼——
到最后,他清楚这个笨女人一定又会爱上他,不会例外,然后就去后悔,痛苦。
到最后,他也会让高志明白过来,他喜欢的女人,没有一个可以信任,除了是男人的他。
23
秦雪在如雷暴的掌声中恍惚神志,她几乎看不清走上台的那个人,沐浴在最激动人心的光华中,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成功喜悦,这么多热切的目光,这么多闪烁的镁光,这么多不停歇的掌声,都是为他而生,人们欢呼着,庆贺着胜利者的杰出,目睹着前途不可限量者踏出的关键一步——他上去了,这就是个云梯,上面就是天堂,多少人梦寐以求,多少人都想有模模它的机会。
她的脸颊很凉,她知道她在流泪,今天本也该是她庆贺胜利的时候,她终于达成她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憋着,在心里面,让她独独坐在那边,默默看着台上的人。
台上的人帅得无法形容,他原本就该站在那里,他适合那里,他原本盖着厚厚的灰土,谁也不曾留意过他,但现在他正在闪闪发光,那光亮,动人极了。
他看上去,也好极了,他一直都很好,他人长得好,他的脑子也好使,他就是运气不好,他总是碰上一个两个三个坏他好事的女人——马上他就要落到那个人手里了,虽然她不清楚劝他重拾画笔,对那个人有什么好处,但一想到那个人的话,和他的眼,她的心都凉透。
她不知道,若他落到了他的手里,他会变成怎样;他是那样一个自傲到孤僻的男人,一个心里柔软又从不会对外人说的男人,他站在台上面,现在他正看着底下的他,他正在对她笑,她得仰着脖子看着,有点累,但她很舒服,她喜欢这种众人群中的两两互望,他好温柔地对他笑,以前他只会给她装傻,从不会好好对她说话。
所以,才那么想报复他,才热切期待着他获悉真相时的震惊与痛苦,因她出卖了背叛了他,因这一切都是卫烈的指示安排,她要重重伤他,她要他清楚他当年不接受她,却跟那个女人跑了是多傻的一件事!——
“我很感谢一个人——”他又看她,万籁俱寂,他的目光清亮,直直对着她,他只在花筒前说了一句话,“是她在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给了我机会,让我画出这幅画的机会。祝愿她幸福。”——
撒谎吧!只会说这种话了吗?她当然得趁他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她当然必须给他机会,是他自己合作,她心里头只是看他乖乖配合,暗暗笑话。
这个傻瓜,这个笨蛋,这个,人。
电视新闻的很多插花里面,都有他的身影,恐怕七十二年的历届中,从来没有一个金奖得主的眼睛是这样清澈沉郁,没有一个能安静地说完一句话后立刻走人,没有一个能像他这样充满不可思异的魅力,没有一个能激起各国媒体轰炸性的报道和宣传。
他征服的人越来越多,他对女人的摧毁力一向顽强,这是意料中的事,他本来就是这种人。
卫烈换着频道,看着不断地欢呼,听到不断地掌声,还有惟一那个闪闪发光的人,他的脸色阴沉骇人,越来越深。
刚卸完妆,镜子里的高露,明艳璀璨,她有柔软的皮肤,缎子样的黑发,细腻的唇瓣,她知道自己二十三岁的自己仍然像饱满的珍珠一样吸引着周遭的目光。
但她只想让那个人看他。
镜子里掠过一个人,电视画面的清晰里,很多镜头对着他,他和她意外有着相仿的容颜。
她梳发的手停下,她看着镜子,看着那璀璨,她久久不能动作。
春天,吊兰又抽出一根絮。
那个人要在,一定会说:小琳,我们的花开了。
她叹气,给吊兰浇点水上去,她决定还是要打起精神来,日子总得过下去。
边浇花,边拿起今天的报纸,她一看。
花洒掉到地上,她瞪大眼,看着报纸,看着那大幅的照片,看着照片上那跟她绝不是一个阶层的人,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
“您的新目标是什么?得到这个国际奖项后,您下一步的安排又将是什么?”
美丽的知名女主持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新贵,他的腰坐得很直,没有靠在椅背上,他对镜头有些局促,闪避开眼神的接触,她强烈地预感到这个才华横溢的天生的明星将会成为明日人人追逐的梦想。
“再画下去。”低沉磁性的嗓音,跟他的眼睛一样深邃,捉模不定。
“您打算举办个人画展吗?如果有打算的话,什么时候能再给我们一个惊喜?”
他摇摇头,“现在还没准备好。”
他又看了眼她,眼神让她的心一动,他侧着头,不直接接触镜头,几乎皱起眉头来,他的眼在问她现在可以结束了吧?
她斟酌了一下,该问的已经都问了。但她美丽的嘴角微微一翘,她很快问:
“您在致谢词里所说到的那个人,是您的朋友或是爱人?”
“朋友。”他肯定地回答。
“那为什么不答谢您的爱人?我想她对您的帮助也应该很大吧?”
他沉默,她继续让镜头对着他,不罢休。
“米开朗奇罗以他的妻子为模特,画出了圣母像,或者您还是个流浪的艺术家,没有找到您的圣母?”
他皱眉了,眼神阴郁。
“我的爱人是个撒旦。”他停住,看到她的不解,微微笑:“如果我有的话。”
他站起来,她也只有站立起来,与他握手,结束,谜一样的男人。
24
站在高处,闭上眼,都是风,感觉是很好。这就是凌驾于人的迷恋,有些人苦苦追寻,有的人轻易得到。
他仍在画下去,伴着股停下来就会再也画不下去的疯狂和迷恋,他画下去,那种快慰深入骨髓,越来越大量的烟,整夜整夜无法合眼,脑袋里有个东西,奔涌,要逃出来,这让他的头都几乎疼痛到咯吱作响。
经常什么地方都不出去,他就待在用奖金买的屋子里,第三十层的公寓,从阳台望出去,比以前住的地方都要高,适合现在的他。
秦雪间或过来,说几句话,带些东西看他,帮他收拾下屋子,她隐隐有些变化,快要变得跟他一样沉默寡言和别扭古怪起来。
“一起去度个假吧?”有天,她征求他意见,问他想去哪玩。
他哪都不想去,但她的样子却是认真仔细,他答应下来,她并不显得高兴。
郑恒也会过来,带上几瓶酒,大家一起喝喝,他的事业最近也有了大的发展,人格外精神,他们一律不谈过去怎样。看他块头高大,但喝醉了,嘴里就不停叫着小雪小雪。
结果秦雪真把飞机票拿来了,一起去欧洲的小国;他敷衍她,等他开完个人画展再一起去,她半晌无语,就在他面前把票给撕了,撕完仍旧与他说笑。
他不接受采访,电视上还是有他的声音和样子,重复他得奖的瞬间,各个综艺频道都舍不得放过这个华人获得国际大奖的难得盛况。
走在路上溜达,近夏,树叶都绿了,把夹克月兑掉,穿上衬衫,踢哒着凉鞋,到处乱走走,别样的快意,夏天到了,他的腿也去了湿冷酸疼,不那么跛了,慢慢走走,也没人在意他。有兴致,还能到国立美术馆看看展览,一星期去两次,每次待三个小时。
美术馆旁边的小店铺还在,找个偏僻的桌子坐了,上点小酒小菜,喝得醺醺然,再拎上两瓶摇摇晃晃回去,半醉半醒,有种游离人世的幸福。
模上他的脸是女人的手,香味也是女人。
“一起走吧?”温存的问,温存的触觉,让他靠着她,头搁在她散发香味的黑发上。
他们就一起走了,走在路灯下,哼着不成调,路灯也摇摇晃晃,眼睛里都是摇摇晃晃。酒精驯化了温润了他的意识,指尖柔顺的凉着,与四肢的热不等称,吸着酒气,大口大口地吞咽,无论液体还是气味,以前扼杀自己的必需品,如今,开始变成状似愉快的消遣。
就算小琳会走。
就算露会用绝望的目光鄙视他。
就算这就是他今后的结局了,他也知道这也只能是他出卖身体换取保护的结局,重新来过,还是会变成这样。
他举高酒瓶,摇晃地看里面的金色,荡漾,他很开心,心里飘飘然,他知道自己已经看到了一点光线,如果能有办法,能让他用自己的双手保护自己爱的人,他就要试试。
女人的手抬起来,模到他的手,攥着,然后漂亮的嘴唇接近他,一点一点的笑。
有些可怕——他不由推开她,靠着电线杆,摇啊摇,蹲下来,坐下来,不能动了。
“你走吧。”他捂住自己的头,“我不要女人。”
“那你要什么?”她带着点嘲笑,拉他。“我会给你天堂。”
他掏出自己的皮夹,拿出票子,他上天堂的代价,塞到她手里,就维持酒鬼状,一动不动。钱突然就撒在他脸上,贴过来的唇温热,很亲热的接吻——很久没跟女人接吻,他几乎都忘了技巧,他以前是喜欢亲吻她们的,现在真是忘了,这让他笨拙地回应,而且还笨拙地笑起来。
“你知道我是谁?”他问这个在灯光下,发出迷人光泽的女人。
“马上,你就会忘了你是谁。”
她的眼神很亮,他喜欢漂亮的眼神,他也喜欢这种眼神保留久些,他是个很快就能消磨掉这种眼神的可怕的人,他推开了她。
意识飘忽,香味也散掉,心里觉得开了自己一个玩笑。
敲着酒瓶,嘴里乱哼哼,
隐隐响起的是女人的叫声……
把他从巷道的地上拎起来,像拽扯这一个货真价实的酒鬼,在他的脸上拍打着,边念出他的名字,是熟悉的冷洌,冰封得好好,他是来验证他正陶醉于酒精摄入过量。
还把他扛在肩上,他本来就没他壮,他迈开步子,他就晕了,随着他的步子,强硬、不退缩的每一步,他已经不明白,他们之间的纠缠还要持续到何时。
开门,关门,再开门,热水让面颊有了痛觉,不断喷洒在脸上;下巴被捏到了,生痛的里面夹杂悸动的热度,和着对方恶毒的怒火。他被迫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看到了,又能如何?醉醉的眼瞳,红红的血丝,颜色,是空白。
“你跟踪我。”他冷淡地斩钉截铁,有瞧不起的嘲笑,他眨眨眼,晃掉不清明。
“这不就是你希望的?”邪恶在他耳边,耳语,更嘲笑:“你根本玩不了女人了,高志,不被我压,你能?你是在有意用那些女人挑起我,你没了我怎么办?”
“——没了我,你又怎么办?”启唇,一个字一个字,他遥远望着自己,一个既隔绝了过去,又不被现实接受的自己,他瞧见自己抬头,用温和的神色一点点看着镜中的两人,清俊,优雅的他,就是当年的他,非常年轻着,充满了对人生的期望和热切的情感。
那高大的雾中男子,完全没有蛊惑了的痕迹,一双野性狂肆的眼,看着他,里面没有热情的流动,也没有他最擅长的冷酷嘲弄,只是静默的沙尘一样,快要凝聚,快要僵冷而碎裂掉。
有种东西眼见就要爆发,但又被容忍。
他的下巴被松开,叹息一样,男人就改变了策略,狰狞眉目松懈下来,容忍了他这个顽皮的软弱对手,微微地伏在他耳边,用不可摧折的高大笼罩,用貌似平静的温存贴近。
他也把眼睛别开,不能反被他蛊惑。
“志,你是个动物。”强输给他的意志,沉着思索的声音,带点玩笑的意味。
“小狗小猫?”他抹自己潮湿的脸,背后的热度异常敏锐。“你养的小宠物?”
“独角兽,没能上得了船的独角兽。”
“什么船?”他听他难得的心有旁骛,却不跟他配合,他推开他,走到室内的昏暗,酒意已让他昏茫。
他伸手要开灯,手被重重打掉,缩着手,还是昏暗。
“船就是诺亚方舟,知道独角兽怎么死的吗?”越来越沉着,完全镇静。
他就站在电灯旁边,背后的声音十分的近,只要把手指尖伸出去一点,就能模着了,他捂着自己的手,牢牢控制自己,无动于衷。他也不能开灯,去看清楚这个声音。
“他太高傲,不肯上船,就被水淹死了。”
好象开启预兆的陷恶,门又打开,笔直的光线,照射,黑夜里很容易把埋藏的一览无余。
他没有反应。
于是门又关上了。
他才伸手打开灯,三十层的公寓,又只有他一人了,很安全,什么都不缺少。
独角兽会淹死?出来没有听说过;他只知道独角兽都有一双翅膀,只要不折断,就能一直飞下去。
守侯(25)
酒醒过来的时候,抬胳膊,看表,看到日期,才想起来,昨天是自己的生日。
卫烈该不是为了这个——破借口,又烂又破。
自己都已经完全忘记了,往年这个时候,自己会在哪里?是阴暗的小酒馆,还是卫烈的床上?——肯定不会在那男人床上,他从不在他床上过夜,事情完了不管多累也要立刻穿衣服走人,卫烈也从不会留他过夜,反正他不过是他廉价的发泄物,当卫烈有需要时,顺便又正巧也找不到别人时,哈!他就派上用场了,自然会来找他,没需要他们就各自相安无事。
现在,居然很怀念那种日子。好象陌路人一样,就算当天晚上还接过吻做过爱,早上醒过来就谁都不认识谁了,这有多好,这太好了。
他和他就是陌路人。
他一直就是他玩玩的对象。
这有多好。
那时候,跑去看露,偷偷模模躲着,偷偷模模看着,已经跟男人上床的自己,就算没人知道,在心里就好象被人刻了耻辱的字一样,会不巧看到卫烈,他看露的眼神深沉到隐晦,他那时候想,可能卫烈会爱上露的,露这么好这么美,要能爱上,卫烈说不准就会收了性,说不准就会好好地对待露,那一切都可以结束了,要是他真爱露,他就不再阻止他们在一起,不再阻止妹妹濒临疯狂的爱恋,他就可以一个人消失,放心让妹妹幸福。
但没有,卫烈没有爱上露,就像他从来都是恨着自己,而要不断玩弄自己才能满足。
对于卫烈,这就是个打发时间的游戏,不管不管接吻不管冷笑不管呵斥,卫烈这三年的表现从来完美无缺,他就是个有钱又有权的贵族,完全有资格无法无天,而他自己,是个残废的画匠,斗不过也输不起。
每次都很讨厌,跟这种人做不正常的事,烦死了,又解月兑不了,总是在轻视的眼光下解开衣服,总是毫无尊严地被剥夺到微弱喘息,总是一遍又一遍被嘲笑——你已经不是当年的你,你现在成了这种样子,你再也回不去了;是的是的,他知道他都知道,但这个人为什么总要提醒他,存心凌迟他?好象最不希望他变回从前的就是他!
每次都有意在他面前跟别的女人亲热,故意把他拉到哪个酒会,却完全不搭理他,在他眼前,就抱着其他漂亮的健康的人物亲吻拥抱;烦死了,他到底在炫耀什么!他知道他从没在乎过他,他也没那个工夫痴心妄想什么他们能做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感情出来,他知道自己残疾了,自己已经不漂亮了,那又怎样?要残疾不漂亮的他打发时间的是卫烈不是他!
每次,他都自己喝酒,根本不管那人想怎样,居然也会有没长眼睛的人靠过来,靠近这样又是胡子又是褴衫的自己,喝得醉醺醺,就被人拉住手,还接过自己晃晃悠悠的酒杯,现在只记得对方是个男人,已经完全记不住长相,好心让他靠着肩膀,边搂着他微微说话,什么跟他走之类,他只想抢回自己的杯子,哪管跟谁一起走,对方拉着他,他就跟着走了几步,他的寄生主这时候突然从天而降,插在他们当中,差点没折断他胳膊,差点没吓死要拉他喝酒的男人;很明显的愤怒吧,回头看他的时候,一般就是闲闲嘲笑他慢慢讽刺他久久折磨他,只有那次,难以遏止的愤怒从卫烈全身迸出来,惊到他酒醒。
当晚回去,卫烈森冷说:你滚吧,我玩腻你了;他满身的酒气,坐在卫烈家的大盆栽旁,心想这男人真是奇怪,真玩腻他干嘛又要把他带回自己家说这些话?卫烈拎起他衣领,摇晃不停,顺便还拍了他脸一巴掌:变成这种样子,还知道勾引人,真是小瞧了你;他让他摇,脸有微微刺痛,他知道卫烈说的是假话,可能半真半假,但他真的不能滚,因为他的亲妹妹还握在这男人手里,他哪里能滚?
当晚的卫烈,大肆折磨他,故意逼他为他做最讨厌的,故意开着大灯暴露出他身体的种种羞耻,故意用种种技巧玩弄他到不可自拔,痛苦不堪
求你,卫烈,求求你——天已经亮了,他身体好累,他胸口涨得发疼,他那里一直无法顺利泄出,而非常涨痛。
卫烈的回答是重重拍打他的臀,打去他只消一秒就能攀上的高潮,非常残忍,非常恶毒,他有种种办法让他离出口只有一根小小的手指的距离,又一脚踏空直落深渊。
他想这个人是个疯子,自己被他杀掉可能就是眨眼间的事。
那晚是他第一次感觉害怕卫烈的时候,他熬了整夜的痛苦才突然明白过来的卫烈强大蛮横却从来谁都无法发现的占有欲,以往只是打个电话就过来解决的事,以往根本不理不睬他,玩过就算的人,突然暴露出来的面貌,简直是狰狞,他直接就被抛到了这样的卫烈面前。
“你这种人,变成废物还不死心!”卫烈捏着他,死死攥着,让他疼得要死,
他疼得要死,也不能去踹施虐者,也不能推开他就跑,这让他更焦躁而发火:“我不是废物,只是你一直不停这样说我!你以为就你讨厌我,我也讨厌着你,看你都觉得恶心!”
他说得是当真。他真讨厌极了这个压迫他到喘不上气来的男人。
卫烈当他说疯话,连看他的眼神就明显是在看一个潦倒一无所有浑噩呆痴的渣子,压着他,摆布他,像摆布一个小玩意。
在他捂住自己脸,吞下痛苦呜咽的时候,憎恨极了的声音对他慢慢说,“我对你,岂止是讨厌;是恨之入骨!”
后来,卫烈就再也不带他去什么人多的地方。
居然会在自己二十五岁生日的第二天想起这种事,像想个笑话一样。
事情怎么会变成过去那样?事情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不知道哪里错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把掰正过来。
昨天,是应该带个女人回家,就不会早上醒过来,想起那个男人开始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