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要太记仇 第一章
长长的车阵塞在高架桥上动弹不得,公交车上的乘客因为不耐久候而骚动起来。
在满车鼓噪的人群中,坐在右侧后面的女孩相对的显得很安静,她瞥了一眼窗外,在长长的车阵中看到一般人无法想象的景象──
一辆黑色马车由公交车旁奔近,驾车者身披一件黑色大斗篷,在经过女孩窗边时,风吹起斗篷,露出一个骷髅头!
眨眼间,马车由车阵间穿过,直奔向前方。
女孩面不改色的垂下头──对能看到他人无法看见的情况,对她而言,早已习以为常。
公交车蜗步向前缓进,在警方的指挥下,两个车道缩成一个车道。
「哇!原来是车祸,难怪塞这么久。」公交车中有人低叫起来。
另一侧看得到事故现场,只见乘客全都好奇地挤向另一侧,不时发出叹息声与评论──
「车体扭曲成这样,我看驾驶凶多吉少了!」有人看着几辆车追撞所造成的凌乱现场直摇头。
「是啊!啊──警察盖上白布了!真惨!」
「一大早就看到这种事,真衰!」有人皱眉抱怨。
「小心,不要胡说!」有人提醒抱怨的人。
几名本是陌生的乘客因这件事故,开始攀谈起来;女孩则是对别人的热烈讨论置若罔闻,一径的低着头,没有半点好奇心。
当车子加速离开事故现场,女孩暗自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窗外,却不经意瞥见在高架桥右方大厦顶楼的避雷针上有一道影子。
她的心咚地一撞,眼睛瞬也不瞬的追着那个影子──是人……不,人是不可能站立在几十呎高的地方,脚下无立锥之地,怕不早就跌死了!
可那真的是个「人」──五官脸孔看不真切,但那一头迎风飞扬的长发及风振衣袖,好似会随风而去的模样,却深刻的印在她的脑中。
车子很快驶离那栋大厦,柳静言轻抚自己急跳的心脏,那人影有股冰冷的危险气息,纵使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她却深信「他」绝对是她这双能见到鬼神的眼睛至今所见过最美丽的生物了!
在公交车最后一排座位上,一名深蓝眼眸的金发男子冷冷凝视着柳静言的背影,在她抬头看向早上公交车经过的大楼时,他那如海般的蓝眸像是掀起一股波浪,却在瞬间即逝。
当公交车驶进公交车专用道,他施然起身,由后座走向前,当他经过时,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身边飘过一阵暖风,向上一望时,大家全都为那名男子的俊美长相而傻怔住了。
什么时候车上竟上来个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为什么他们都没发现到?
男子走过柳静言身边时,特意停步,侧首睇视她。
感受到一股试探的目光,柳静言下意识抬起头,却望进了一片蓝色的世界──深蓝如海、浅蓝似天般的深蓝与浅蓝在她的眼中变幻着,像是要将她的神魂给拉进他的眼瞳中!
突然公交车一个煞车,吓得柳静言这才回过神。
男子勾唇讽笑,移步下了车;柳静言忍不住以目光跟随着那男子的身影,隔着窗与他对望,顿时整个世界彷佛消失了似的,就只剩下那个男子一个人。
公交车启动时扬起的风吹起那名男子的长风衣及金色长发,柳静言的目光一直追着那名男子,直到公交车走远,而他也没入人群中,她才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
她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心如擂鼓,脑中则是乱成了一片。
那个男人……是谁?
带着无言的心悸与莫名的恐慌,在公交车靠近她家的站牌,柳静言伸手按铃下车,但向来平静的心此刻却是乱得很。
她深吸一口气,企图将那双湛蓝迷炫人心的眼眸给抛在脑后,将自己的脑袋放空的慢慢走上斜坡回家。
她的住处位于叉路的半山坡,这条山路因为陡度变化大,又是个三叉路口,导致有些驾驶因不熟地形而酿成车祸,且十桩车祸中有八桩是死亡车祸!
那些死者常因事发突然,根本不知自己已死而成为地缚灵,日复一日的徘徊在此地,他们那痛苦、扭曲的破碎形貌,即使是看惯了鬼怪灵体的她也会觉得不舒服。
以往眼观鼻、鼻观心,脑中的清明是不会受到干扰的,可今天她却因为那名金色长发、蓝眼男子而感到心神恍惚,魂飞九外。
不知为何,她一见到那个男人,竟然将他与她在大楼上看到的身影发生重迭的情况!
那个人影合该有着那样的容貌──无法形容的俊美,却能撼动人心;他的那双眼像是要将人给吸入般的魅惑,教向来冷静的她也不禁要动摇了。
脑中胡乱的想着,她已走过那段山坡路,站在半山腰的家门前。
她抬头看着这栋四层楼,美轮美奂的洋房,却是丝毫感受不到「家」的意义──这里是她成长的地方,却也是拘禁她的牢房,每每回家总会令她的情绪感到抑郁且低荡,她真的很「讨厌」自己的家。
打从她上高中后,她就想离开家,但她走不开,因为她有个重要的人在这里!
门突地由里面被推开,门内的人乍见到柳静言,吓了一跳,没好气的说:「回来怎么不进来?杵在那里想吓人啊!」
柳静言淡淡的看了表姊何银云一眼,不吭声的越过她,走进大门。
何银云也没再唤她,只是在她背后低啐一声,「怪胎。」
柳静言没有走进四层楼的建筑物,而是走向屋子后面一间像是车库的水泥平房。
打开门锁,她走进自己的领域;扭亮灯,惨白的日光灯映照出房间的单调与冷清──除了一张单人床外,就只有一个塑料衣橱、几个木头书柜和一张桌子及功课上所需的笔记型计算机,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没有海报,没有电视、音响,甚至连小的摆饰物品都没有;十坪的小房间,扣除小小的盥洗室,竟然显得空旷,一点也不像是芳华女子的房间。
她走进盥洗室洗把脸后,在书桌前坐下,打开计算机搜寻上课所需的数据。
这里很安静,没有太多的诱惑,让她能平和的沉淀着自己的心灵──只因这个房子设有结界,那些魑魅魍魉无法进入,是她唯一能耳根清净的地方,可是不讳言的,她仍然很讨厌这里。
她看着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房间,突然心头产生一股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回到那个地方的念头……
「那个地方?」柳静言轻喃自语。「我要回去的是哪个地方呢?」
女孩捧着食盘,脸上带着虔敬与喜悦的笑容,一步步走向长廊最后方的厢房。
她在纸门前跪坐,轻声道:「云隐大人,我送早膳来了。」
门内好半晌后才传来一道冷淡且慵懒的声音。「进来吧!」
「是。」她拉开纸门,室内的床榻上斜躺着一名男子,阳光自他身后拉开的纸门中射入,让他周身泛着金光,但那张脸却还是隐藏在背光的黑暗中。
望着男子,女孩心中溢满了欣喜与仰慕之情──他是她服侍的大人,也是救她、养她的人。
「几天不见,妳又长大了。」男子坐直身子,却依然背着光面对她。
几天不见?是啊!三年在他的眼中不过是几天罢了,他不会知道她等他等得好苦、等得好寂寞。
她浅浅的笑。「云隐大人这些日子不知过得好吗?」
「日子不就是这么过,无聊又漫长。」他淡淡的说。
「很多人羡慕大人的无聊又漫长的生命呢!」她将食物放置在他面前,忍不住说道。
「人类。」他轻哼一声,说着那两个字的语气有着无趣又轻蔑的感觉。「真搞不懂你们,你们虽说生命弹指即逝,但几十年后又是一个新生命,不是很好吗?」
「但永恒的生命更吸引人。」
「永恒?妳也是这么想的吗?」云隐撇唇一笑,有些不怀好意的说:「如果我说妳活不过二十岁,妳会怎样?」
「小静会难过,但知天命如此,我会坦然接受。」她笑道。
「妳多大了?十三?」
「回大人,小静十五了。」
「十五?这么大了?我记得离开前妳才十二吧……」
「大人离开三年了。」她微笑。
「三年啊!那我下次再回来,会不会妳就老了?」云隐有些讶异,他只觉得自己出门几天,怎么人间就过了三年!
小静安静的笑,心却又开始揪紧,他又要离开了吗?才刚回来,又想着要离去吗?
为什么她留不住他呢?因为他是神吗?所以她无法独自拥有他?所以他才无法成为她一个人的神吗?
砰砰砰!
门外传来不耐烦的敲门声及叫唤,将柳静言自梦中吵醒,她坐直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柳静言、柳静言!吃饭了,快出来!」
门外持续不断的敲门声教她只能起身开门,门外站着她的表兄,与他妹妹如出一辙的是──厌恶中带着恐惧的表情。
「妳能不能装个电话,或者把手机开着?每天都要我们来请妳吃饭,未免太大牌了吧!」何安平皱眉看着颊上有一片艳红胎记的表妹。
「我饿了自然会去吃,不需要劳动你们的大驾。」
「这么阴森的地方,妳当我爱来啊!这是外公订下的规矩,一定要妳和我们一起用餐才行。外公未免也太在意妳了!」他不平的低抱怨。
柳静言闻言轻嗤,在意?!外公只是想控制她、展示他的权力罢了。「如果你不服气,大可向他反应。」
「哼!妳明知我们没有妳的能力,若不是妳有灵通力,否则像妳这种逼死自己母亲,父亲又失踪的不祥之人,外公干嘛花精神照顾妳?」
她听若罔闻的阖上门,越过叨叨絮絮的何安平,朝主屋走去。
她冷漠的态度更是惹恼了何安平,他追上她,充满敌意的说:「看妳的表情似乎并不认为自己逼死母亲有什么错,外公当初就反对阿姨嫁给妳爸爸,一个能见鬼的家族所生出来的孩子自然是个怪胎,妳爸爸也是因为生下妳而没脸见人,所以才会躲起来;只恨他要走时没把妳给一并带走,还累得我们要看守妳!」
千篇一律的话,他没说腻,她却早就听烦了──
母亲在嫁父亲前就明白父亲家族有通灵的异能,这是母亲自己的选择,却在无法承受女儿的这种能力而导致精神衰弱,最后跳楼自杀,这能怪她吗?
她从来都不是自愿被生下来,自愿有这种能见人生死、能预见他人运势的能力,可每个人却都在指责她,将罪名罗织在她的头上,这又算什么?
怕她却又紧锁着她不放,恨她的能力却又觊觎着她能力所带来的利益,这个家族的心态简直矛盾得可怜。
「如果你这么不甘愿,就帮忙我离开这里啊!」她淡漠的眼神和发怒时红艳如沁血般的胎记,看得何安平是打从骨子里发毛。
「妳怎么这么坏心?竟然想害我!」要是他帮忙她离开家,到时倒霉的人是他自己!
「做不到就不要再说那些没营养、没建设性的话,听了令人心生厌烦。」说罢,转身不再理会他。
后头的何安平咬牙忍着不回嘴──就算忍不住心中对她的厌恶,却也不敢真的惹火她,尤其是当她用那对冰珠般的眼看人时,总会让他不由得想拔脚就跑,更何况谁知道她除了眼能见到灵界事物外,还会不会什么恐怖妖法?
柳静言进入布置温馨的餐厅,在座的众人毫不隐藏对她露出又恨、又惧的神情。
她不发一言的坐下,开始吃饭。
席间,她的阿姨一家人当她是空气般,视而不见的谈笑着。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戏码刻意在她面前上演,到底是想提醒她曾失去的,还是想引起她的嫉妒,她不知道,但小时候的她确实是会受到影响,等长大后,孺慕之情不知是淡了或是看开了,反而觉得他们的刻意努力显得很可笑。
「柳静言。」家中的男主人──她的姨丈何正君意外的在用餐间唤她的名。「妳外公要妳明天中午到宅子走一趟。」
「明天我有课。」她回了一句,低头扒饭。
「外公说的话,妳敢不听!」何安平一副她大逆不道的模样,瞪着她叫着。
「我不想见他。」柳静言瞥他一眼。
任由席间的人如何的叫嚣、怒骂,她都当作马耳东风。
「妳逼死自己的母亲一点愧疚都没有就算了,现在又忤逆妳外公的命令,妳以为自己是谁?要不是他的要求,我们怎会收养妳?妳还不知好歹,不懂得心存感激!」金秀佳拍桌大声喝斥──她最恨柳静言那副冷眼旁观、不知感恩的态度。
柳静言放下碗筷,慢条斯理的起身。「我没有要求你们施恩,而且这里是我父亲的房子,若是诸位不喜欢我的态度,大可以搬走,我不会勉强你们留下的。」
「什么妳父亲的房子!这里是我们金家的财产,妳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要不是我们收养妳,妳早就死了!」金秀佳反驳。
「死了也算幸运,只可惜我没有这么好运。」听腻、讲腻了这个话题,她转身离开。
「我不管妳怎样,明天给我去见妳外公!」金秀佳在她身后大叫。
柳静言直到走出餐厅才吁了一口气──屋里的气氛和那些人的恨意,让她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有时她甚至觉得那些异界的东西比他们更容易亲近。
脑中才这么想,她的周身就立刻出现不少的白色影子。
她暗笑,若有一天她失踪了,一定是她召唤出来的「东西」带着她离开了这个她没有任何留恋的地方吧!
「喂,柳静言!」在校门前,一名女孩出声叫她。
柳静言看着叫她的女孩,想了半天,才想起她是自己的同班同学。
「柳静言,快期末考了,妳的笔记能借我吗?」这个向来与她没有交集的女同学用着一副熟悉的口气向她借笔记。
「抱歉,我没有。」
女同学被她言简意赅的拒绝给怔了一会儿,眨了眨涂得蓝得像是瘀青的眼道:「别这样嘛!我知道妳很少缺课,笔记一定做得很完整;不要那么小气嘛!借我们抄一抄啦!」
「我没有笔记。」她认真的看着那女孩。
「我就说妳是在白费工夫,她是不会借人的!」另一名打扮得完全不像学生的女孩从后方挤过来,故意说:「她这么孤僻、阴沉,我们还是少招惹她,省得被她那一身的腐气给传染。」
几个同学边说边笑,浑然不觉在大庭广众下大肆批评别人有什么不对。
「佳华,她不借就算了,我们走吧!」同伴阻止她的发言。
就算柳静言不合群又孤僻,但她并未影响到别人,实在没必要这么讽刺自己的同学。
但会让人不愿意亲近柳静言的原因也是因为,在她的周身总有一股冷冽而凝重的空气,压得人受不了,自然不会有人想要自找苦吃的接近她啊!
柳静言冷眼看着她们嘟囔着要离开,视线随即被一道模糊的黑影给遮住。
她视若无睹那抹黑影的存在,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在心中默念着驱逐咒。
不一会儿,黑影立即退了老远,不敢再接近她,反倒是移到一群女孩身边。
而那个刚才出言讥讽她的女孩,身边则跟着两个小孩;那抹黑影伸手模过小孩的头顶,在那女孩的耳边开始吹气。
那女孩打了个寒颤,对其它女孩说:「我突然觉得好冷。」
「妳没事吧?妳的脸色好白喔!」
「我不知道,突然头痛了起来!」她按按太阳穴,有气无力的说。
「邱佳华!」柳静言突然出声叫住那女孩。
邱佳华讶异的看着她,眼神防备的说:「干嘛?我人不舒服,不想跟妳说话!」
柳静言看着她的背后,轻冷的说:「妳最好去庙里拜拜,而且要为婴儿立个牌位。」
邱佳华猛地停步,转身瞪着她,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气怒的低叫,「妳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小孩?!妳不要胡说八道!」
「我有没有胡说,妳自己心里最清楚。」
「妳……妳是暗指我……我……」
「堕胎,而且是两次。」柳静言垂头看向站在邱佳华左右两名穿着凤仙装的小孩。
「妳不要血口喷人!我才没做那种事!」邱佳华看着四周好奇而停驻的同学,忍不住抖着声说。
「有没有妳自己心知肚明,我只是提醒妳,这件事再不快点处理,对妳的身体健康会有影响。」若非因长期未受供养导致小孩的心逐渐改变,使得本该无邪的脸孔开始变得扭曲,她也不会多事的出言提醒。
「妳好恶毒!竟然污蔑女孩子最重视的清白名誉,我跟妳无怨无仇,妳怎么能这样对我!」邱佳华开始歇斯底里的哭起来。
「我没有污蔑妳的意思,只是好心提醒妳,否则迟了就来不及了。」柳静言明白自己的好心绝无好报,无力感不禁油然而生。
「喂!这种事没有证据,最好不要乱说!」有同学可怜起哭得梨花带雨的邱佳华,忍不住警告起柳静言。
柳静言看了四周的人既惊骇又很不以为然的眼光,暗恼自己的定力不足──她早就发过誓不要再多管闲事,但往往在看到时却又无法置身事外,只是她的好意通常得到的反应不是当她是疯子,就是不怀好意的坏人!
下一次,她绝对不会再多管闲事了,绝对不会!
「小姐。」
嘈杂的人群中出现了熟悉的呼唤,柳静言转头看向出声者──是外公的司机。
原本看热闹的人看见开著名车的男子叫柳静言为「小姐」,不禁窃窃私语起来,对学校公认的邪恶丑女的身世兴起了好奇心。
「小姐,主人请您去见他。」
「我下午还有课。」
「小姐,主人请您务必去见他。」司机加重语气。
「没空。」她没兴趣去见一个恨她又当她是摇钱树的人。
「小姐,请您不要忤逆主人的话,否则……」
「否则怎样?」
「主人坚持小姐一定要到『满园』,否则您最重要的人将会不保!」司机照本宣科的说,却是一箭射进她的心,直刺入她唯一的弱点。
她平静的眼中立刻翻起怒火,紧握着拳,瞪视着司机。
司机似乎对她的表情早已见怪不怪,说完话立即拉开后车门,依旧恭敬的弯身道:「小姐请。」
柳静言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情绪又在瞬间隐藏起来;她无言的坐进车内,这才发现后座已坐了一名男人。
男人的头朝向窗外,她只能看见他束起的美丽金发──最近她跟金发的男人似乎特别有缘,或者该说是她开始注意起金发的人。
她安静的低着头,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看,不知过了多久,车子逐渐离开市区,她感受到左方传来的视线,不由得抬头,一看就傻了!
是他──那个在公交车上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俊美男子!
他的长发扎成马尾,为俊逸冰冷的面容增添了一股潇洒的魅力,但令她震惊的不是他过人的美貌,而是他周身所散发出强烈的金色光晕,只是一眨眼立即隐没,几乎让她要怀疑是她眼花了,却又无意中联想起梦中的那个人,那人也曾迸散出一样的金光。
「你……你是谁?」
男子以湛蓝的眼淡漠的看着她──
在她那张清秀的脸上爬着一道彷如染着鲜血,看起来十分骇人的红色胎记,让人不忍卒睹。
胆小的人因为不敢看她第二眼,自然无法发现到她有着一双清亮且深不见底的黑瞳,挺直的鼻梁,温润却略显苍白的唇。
她的容貌和万千女子一样,没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但形于外的冷漠气质与抿紧的唇,却说明了她习惯压抑、隐藏起自己的能力,却又常会为了不忍而破功──就像刚才那个女孩的情况。
只是她脸上的胎记、她冷淡的态度都不足以让她身边的男人皱眉,反而是她纤瘦的身形教他忍不住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吃饭?
被他盯着看是一种压力,柳静言从来不曾为了自己的容貌而感到如此自卑过──在俊美如他的眼中,她该是丑陋得不堪入目吧?
看见她低下头的举动,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却只是淡淡的回答她的问题。「我叫龙影昀。」
「龙影昀……」她呆呆地复诵,一直到感受到他刺人的眼神时才回过神,拍了拍阻隔驾驶座与客座中的玻璃。
玻璃缓缓下降,司机透过后视镜问:「小姐,有什么事?」
「龙先生是外公的客人吗?」
「是。」
「停车,我要下车。」
「妳不想和客人同车,有什么原因吗?」龙影昀开口问。
「我不直接见客。」她通常都是透过照片与客人的生辰八字来看客人的运势、流年,因为直接与那些有所求的当事人接触,只会让她的精神负荷过大。
「只怕由不得妳!」龙影昀淡淡的对司机下令。「开车。」
他的命令有种令人不敢违抗的魄力,司机只好迅速升起玻璃罩,继续开车。
「我从没看过有求于人的人,态度竟然如此的霸道。」她怒瞪着他道。
「我没有事求妳。」他横睨她一眼,眼中的鄙夷神采简直教她恼怒。
「找我外公就是有求于我。」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脾气这么说。
「找妳的人不是我,我只是陪人来罢了。」
「那个人呢?」
「在妳外公家,我只是很好奇一个通灵的女孩有多大的本事罢了。」他勾唇淡笑,不顾她不同意的眼光,径自点燃香烟,深吸一口,然后缓慢的吐出烟雾,呛得柳静言不断咳嗽。
「你懂不懂礼貌?车内不准吸烟!」她用手捂着口鼻,另一手连忙摇下车窗。
「彼此彼此,对没礼貌的人,我也犯不着有礼貌。」他故意朝她吐了一口烟。
虽然他的行为恶劣,但他抽烟、瞇眼、讽笑的模样却是充满了魅力,教她的心脏毫无预警的乱跳,她的脸一红。「我哪里没礼貌?」
「直接当着人的面说不见客,还说别人有『求』于妳,柳静言,妳是在做生意,收人钱帮人做事,怎会是他人有『求』于妳呢?」他冷冷的说。
闻言,柳静言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自嘲道:「你说得没错,我只是在卖自己的能力,靠人吃饭罢了。」
龙影昀看见她黯淡的表情,眼一瞇,无言的伸手按熄了香烟。「妳刚才是真的看见那女孩身上有婴灵吗?」淡淡的开口。
她撇唇道:「是真是假又如何?反正没有人相信。」
她的能力虽然名满台湾,但她的名字却是个秘密──外公向来不让人透露她的真实身分。
「妳也知道没有人会相信妳,却还是做了,不就是求自己心安吗?既然达到告知的义务,她信不信,或是有什么下场,都不关妳的事了。」
柳静言微微一震,抬头看着他,他是在安慰她吗?「嗯,所以你是相信我的能力吗?」
「如果不信,我们也不会来了。」
知道他相信她,柳静言的心情莫名的又转好了。「谢谢。」
他微扬起眉,有些讶异于她的道谢。「妳刚才还在气我,现在却开口谢我,为什么?」
「对不起,我承认我的态度不好,每次要去外公家,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精神压力。」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他解释,但说出口的确感觉轻松多了。
「金政军对妳不好吗?」蓝眸盯着她,眸底蓄着一股风暴。
「好的定义是什么?如果是衣食无虞,那他对我算是好的。」她撇唇笑。「如果是指亲情抚慰,那外公对我是不好。」
「妳对每个人都会抱怨妳外公吗?」
「我没那么多人可以抱怨,说实话,向陌生人吐露心情是头一遭。」
「陌生人?没错,对妳而言,我的确是个陌生人。」他眼底的风暴扬起,若有所思的撇头不再理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