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凤 第三章
凤儿采买了所需后,闲散的踱步回倚月楼。
硕长优雅的身影一路上都惹了不少注意目光,姑娘瞧见他总不好意思的脸红,他晓得自己生得好看,只不过竟是好看到此等程度,他倒是第一回有了认知。
忽的,他想到在中大街撞进他怀中的那位姑娘,她真是美若仙人,不及他巴掌大的脸蛋,水灵灵的眼瞳,小巧直挺的鼻梁,诱人的檀口,加上粉女敕若脂的肌肤,那窄小的肩幅,纤细的身子,优雅的气质与摄人的风采,若是她站出来,这郢州城可没人能跟她相比了。
要当花魁,也得有她那水准的丰姿,若是他也有那姑娘的十分之一,那妈妈就不需要这么困扰了吧!
凤儿心底忖度著,一边走,倚月楼就在眼前,他从来不打前门走,绕往偏门才进去,给他开门的是冬儿,瞧他回来更是一脸高兴。
「凤儿,你可回来了!我要的东西你帮我买了吗?」勾著他的手臂,冬儿接过一部份东西拿著。
「嗯,我在街上看到一个姑娘,长得天仙下凡,可好看了!」
「唉,你自个儿就这么好看,能让你说好看的,肯定好看的,有机会我也想见识见识。」冬儿找著她托买的玩意,脸上漾著兴奋的光彩,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啊,凤儿,妈妈有事交代你,让你回来去找他。」
「知道了得,我把东西放好就过去!」
收拾好刚刚买回的物事,凤儿转找凤姑,先到了她住的屋子,却不见人影,又绕往下个地方,直把整个倚月楼都绕了圈,才在前厅找到凤姑。
「妈妈。」喊了声,迈步行去。
「你回来啦?」
「嗯,刚回,花了点时间找妈妈,有事交代我?」凤儿抬手抹去额角的汗水,微笑著。
还没开门迎客前的倚月楼,前厅总是空荡荡,直到华灯初上,迎宾入内,才开始喧闹沸腾起来。
「你今晚儿替上吧,负责奏曲的流泉犯病,你顶上在帘幕后奏个几曲,助助兴吧!」
凤姑的目光在前厅溜转,让凤儿顶替是个险,自从凤儿身形拔高,对倚月楼而言几乎已无用,但过往所学的琴棋书画犹在,顶这一回该不打紧。
「是!」凤儿点点头。
「让春儿给你装扮一下,叫那些男人认不出你是哪个便成。」
颔首,凤儿走回自己屋子时,一路不停的想著,今晚将来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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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又到倚月楼开门迎客时分,春儿正帮凤儿梳妆打扮。
放开那头如瀑黑发,取了部分梳了个倭寇髻,余下的任散在背上,样子看来非男非女,倒如画中仙人,迷蒙难辨。
刻意上了个女人的妆,凤儿本就生得好看,柳眉细粉胭脂衬托下,更显出一股妖媚风韵,若他是女人,也是个能叫男人神魂颠倒的美人!
「凤儿真好看!」春儿完成之后,得意洋洋看著自己的作品。
闻言,凤儿抬起眼眸,看向铜镜映出的自己,他完全认不出那个浓妆美人是谁,巍巍颤颤的动手抚上脸颊,那果然是他!
「我都不认识自己了!」
「呵呵……」春儿轻笑,「别说你,搞不好妈妈也不认得你呢!」
「春姐姐,你定要如此取笑我吗?」凤儿的俊脸上有著淡淡的粉红,对春儿的话感到不好意思极了。
「我迫不及待听你今晚的演奏了。」
「还不就是奏曲儿,你这样讲我会不安的。」
「安啦,你的琴艺我们有信心,样子也好看,那些个寻香客准会被迷得东倒西歪。」
春儿拍拍凤儿的肩头,「要是当年妈妈没跟摘星楼的苏娘打赌,你可就不在这儿了,凤儿,这可是难得的缘分,咱们要好好珍惜哪!」
「春姐姐,妈妈对我的恩,我心知肚明,你们对我的好我铭感在心,我不会让倚月楼倒的,也绝不让大家流离失所。」
一向温和的凤儿,脸上表情无比坚定,春儿一时间倒答不出话来,眼眶一阵酸涩。
「凤儿,姐妹们都疼你,也知晓你疼我们,倚月楼并非你一个人的责任,大家都得尽力的,你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好好过日子便成。」
「我晓得,春姐姐,你别掉泪啊,等等给客人见了不好!」
春儿连忙转身,偷偷用手绢抹去泪痕,「我才没哭呢,等会儿让小夏领你去中阁,我先走啦!」吸吸鼻子,拿手绢捂著脸离开。
门扉掩上,凤儿的眼睑落下,音韵旋律在他脑海中盘旋不离,心口有些发热。正在他默想当头,一道身影飞入他脑海中,那张与他截然不同的绝美脸蛋,明明只有那一会功夫的一瞥,却已深深烙印在他心版上。
思绪扰乱,他睁开眼睛,脸上的表情无比柔和。
「她是哪家小姐呢?」竟会为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挂心,凤儿感到不解,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偏偏那张脸蛋和感觉到的纤细却又不时出现扰乱著他,他是羡慕她的美,抑或是对她产生了异样的情愫。
不管是何者,皆非一时半刻可以厘清,当下他该想的不该是这个,而是今晚要奏的曲儿才是,那些个胡杂问题,留待今晚后再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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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酣耳热,衣鬓馨香,男人最是难离酒馆花楼,一者畅饮解忧,二者美人在怀,天地毋愁四方毋忧,管他明日将若何,今晚畅快得意便是最!
今晚的倚月楼喧闹非凡,素来奏曲助兴的流泉身体微恙,凤妈妈找了一个替手,本不过是中间表演一段罢了,却意外得到热烈回响,满厅的寻芳客皆对这帘幕后的替手好奇不已,纷纷想知道这天籁美音是出自哪个仙人之手,颇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之势。
今晚,最红的莫过于凤妈妈了,每一桌的客人都吵著找凤妈妈,所为何事?不就为了要见那仙人一面。
「凤妈妈,哪给你找了这么个仙人来,你这倚月楼真要成郢州城第一花楼了!」
「唉唷唷……赵官人您的金口可得说准哪,我这宝贝女儿以后得靠您多多照顾了,否则……恁般仙人美音也无人赏哪!」
「唷唷……」赵官人拉高音调,表情调笑起来,「凤妈妈如此神通广大,赵某人不过一介平民,承蒙如此看起,实叫我受宠若惊哪!」
「呵呵呵呵……」凤姑笑得花枝乱颤,高兴极了,「甭这样说,赵官人可是倚月楼的大恩人,您得多来哪,不然我这些女儿可想死你了!要是得了相思病可怎么办?您说是吧!」
「为我害相思哪,你们会吗?」赵官人转问同桌的姑娘,只见个个点头带笑,撒起娇来。
「赵官人,您对姊妹们好,姊妹们自然想你念你,巴不得你天天来日日也来,您可别让姊妹们得相思难好啊!」
呢喃软语在耳朵边咬著,说得赵官人浑身都酥了,心口若著火似的。不禁一手抓一个姑娘,用力香上一口。
「你们这些浪蹄子,嘴巴这么甜,叫我赵某人怎忍不来探望呢!」男人一给捧,十个有九个会得意上天。
「怎么说姊妹们是浪蹄子,赵官人不喜欢姊妹们啦?」
「那会不喜欢,简直就是疼死了唷……」赵官人紧紧搂著姑娘索吻。
凤妈妈笑眯了眼,「赵官人,那我不打扰你做乐,有啥交代再唤我哪!」
「啊,凤妈妈,赵某人想会会今晚替流泉的仙人,可否成全?」
又是要见凤儿,可凤儿可是随意可见的,堆起笑容,拱手作礼,「赵官人,这仙人是我与摘星阁的苏娘订约比试的小女儿,明年我与苏娘一决雌雄之后,定会让他与大家伙见面的,如今请让我再保密一段时候吧!
「是啊,赵兄,这东月西星的决胜之约已过十数年,明年大家都等著作评判呢!」
赵官人身边同座的男子插口。
「赵官人见谅,明年我定让他陪您哪!」
「既然如此,我也跟大家一同引颈期盼吧,光听刚刚的音律,凤妈妈是赢定了!」
「感激赵官人开金口,呵呵……那我先下去哪!」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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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晚上,凤姑跑上跑下全为了凤儿一人,像赵官人一样对凤儿起念的可不少人,果然男人喜欢朦胧不清的,尤其是在纱帘后,更增添分了迷离美感。
看来,这赌注是赢了,但如何在见光之后继续赢,远比现在更难吧!
凤姑心里暗忖,转往凤儿的屋子,敲了下门板,推门而人。
「凤儿。」
凤儿以褪去妆扮,换回他原来的模样,又是个玉树临风的俊俏公子。
「妈妈,昨晚还成吗?」
凤姑笑著点点头,凤儿看到她的反应,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我很怕砸了倚月楼的招牌,幸好没有。」
「呵呵……今天客人听了曲后都要见你,而且……倚月楼的招牌这么大,你有多大能耐能砸哪!」
凤儿一脸,脸倒红了。
「说的也是,倚月楼的招牌不是我能砸的。」
「凤儿,以后你跟流泉换著奏曲,客人很喜欢你的音律。」
闻言,细长的丹凤眼略瞪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真、真的?」
「当然,我凤姑可从不打诳!」
「谢谢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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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话传得最快?当然是流言了。不消一日的时间,西边的摘星阁已经听到传言了,说是倚月楼出了个仙人美音,音律绕梁三日不绝,且至今无人见过她的玉容,凤姑只道待明年一决雌雄便可见真章。
此刻的摘星阁,苏娘端坐大位,表情不大好看。
厅中无人敢说话,一片静寂,突然,一阵脚步声打破沉默。
「妈妈,叫我干吗?」龙翾慢条斯理的走进大厅,还抽空打了个小哈欠,对厅中一帮人都不说话的景况感到奇怪。
「龙翾!」苏娘猛然出声,让被喊的人吓了一跳。
大眼睛眨了眨,「妈妈,不用这么大声我也听得见。」怎么妈妈的脸色这么奇怪,仿佛山雨欲来之势,而且他有种感觉,这场雨一定跟自己有关!
「你打明儿起就给我挂牌见客!」
「什么!」龙翾险些没从椅子上跌下来,扶稳把手,「妈妈,是你讲错还是我听错了?我居然听见你要我挂牌,我拿什么挂牌啊?」
在这种时候,耍嘴皮子似乎不是个好选择,其他姊妹们都给他使眼色,让他正经点,可偏偏龙翾这傻子就是没看见,还自顾自的瞎扯。
苏娘瞪了他一眼,「我没说错,你也没听错,我就是要你挂牌!」
龙翾倒吸口气,「妈妈,我拿什么挂牌啊?琴棋书画我没一样行,喝酒也不行,更不会哄男人,而且我还是个男人,妈妈……这……对我来讲太难啦!」
只见苏娘闭上眼睛,一会儿后又睁开,「你只要有那张脸就够了,会什么不会什么都不要紧,我只要男人看到你的脸著迷就够了!」
「妈妈——」龙翾还想辩驳,可梅香先一步出手制止他,那张小脸鼓著气,不高兴也得闭嘴。
「妈妈,龙翾他什么都不会,这会儿功夫就让他挂牌,会砸了摘星阁的招牌,不若让他在中阁奏曲,让男人们看得见吃不到,这不也好?」赶紧替他说项,不然这摘星阁就让他们两个给拆了。
「奏曲?还敢讲这个,整个摘星阁琴艺最差的就属他,我的功夫那么好,怎么他就学不到八分,甚至连一两分都没,那种破功夫还想奏曲,哼,他浑身上下只有那张面皮可用!」
被这么说,龙翾也不服气,推开梅香回嘴,「妈妈,我是个男人,干嘛学女人玩意,而且我也非自愿长这样,长这种脸我也很困扰啊!」
「你——」
「你只说明年我替你赢了倚月楼,你就不刁难我的,这会儿又让我挂牌,反反覆覆、阴晴不定!」旁边的人不断的扯著他,可龙翾偏不停口,一股脑儿就把所有的话和盘托出。
苏娘气得五官抽动,连牙齿都在打颤,怒气在她体内发作,每个人都很害怕,除了那个搞不清状况的人。
未了,苏娘扔下句话,也不管龙翾是否答应,就离开了。
「总之你给我挂牌见客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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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翾终于知道为何苏娘要他挂牌见客。
当下,他正坐在中阁,身前摆了古筝,前头有片纱帐,若隐若现、迷迷蒙蒙。当然,隐蔽处还坐了个打手,为了替他弹奏琴音,谁让他的功夫实在太差,要真给他自己上场,摘星阁的招牌真的会给砸了。
「龙翾,你别板著一张脸,会把客人吓跑的!」今晚的替手瑞竹低声提醒,看到龙翾那张艳若桃李的脸蛋,她就觉得自己还真不起眼,幸好只要躲著帮他,要是跟他并坐一道,岂不是自讨没趣嘛!
「我……都是倚月楼,要什么小动作,害我现下得坐在这儿,像妖怪一样给人评头论足,可恶,都是倚月楼的错!」指尖使劲拨著琴弦,用力过大传来阵阵的痛,巧画的眉头轻锁,淡出别番韵味。
「你别抱怨了,等会儿就笑,假装手有在动就好,曲儿我替你奏,妈妈交代只要奏三曲你就可以休息了。」
「哼,」龙翾哼了下,凑前看了底下大厅,满室宾客,天天都有这么多人,这些男人还真奇怪,在这里喝酒比回家好吗?「这些男人真奇怪……」不禁有感而发。
听到他说的话,瑞竹咯咯笑了,「龙翾,你也是个男人哪!」
飘了一眼给瑞竹,「我可不是这些庸俗男人!」讲到庸俗男人,他突然想起那天他撞到的男人,他可不像庸俗男人呢!臭半天的脸蛋总算有了丝笑意,表情看来温柔许多。
瑞竹瞧见这转变,感到好奇,究竟是想到什么让龙翾的表情都变了,「龙翾,你是在想什么,还是看到什么,笑得这么媚人!」
「嗄?」被一问,他怔了下,意识到自己竟又想起那男人,真觉糟糕,眉头因而皱起,「我没想到谁,你甭猜了!」没想到谁会笑成那样?瑞竹压根不信,可再逼间下去,搞不好他就跑了,问不出心意不打紧,要是坏了妈妈的生意,那才可怕呢!
「罢了,没想就没想,到时候奏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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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
一个拔高音穿过满室喧闹直达天际,喝酒的男人们被这不搭嘎的声音所扰,纷纷转头往中阁瞧,胡疑怎么今晚奏的曲这么怪异。
这不看还好,一看眼睛就胶著,再也拔不开目光了。那若隐若现的纱帐后,如仙女下凡的美人端坐,素手游滑动,流泄出婉转的琴音,看上去彷佛带著浅笑,眩人目光、惑人心神哪……
每个人都秉住气息,深怕一个唐突会破坏这份美好,宁愿静静的欣赏这份梦幻,一曲方休,美人略抬脸蛋,温柔的看著底下,浅浅一笑,低头开始另一曲。
在这三曲演奏中,底下是一片静寂,满座宾客却鸦雀无声,谓为奇景。
打这一夜开始,摘星楼的天女下凡传了开来,每晚都高朋满座,只为了一听仙籁。
可这天女可没晚晚奏曲,与倚月楼的仙人美音一样,都是隔夜才出现,换言之在东月西星之间只能择一而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