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天使 第五章
玮琪一惊,在澡盆中惊醒过来,坐在那儿颤抖。
然后她就怪自己居然睡着,怪自己不够小心……她拿起行巾,以微凉的水洗脸。只要让柯瓦尼等人得到报应。好并不后悔自己付出的代价。她不打算会在这儿胡思乱想。
长她叹一声,推身而起。她还得去给伊里买瓶酒呢。她步出澡盆,抓了条毛巾擦干身体。她最好快快换上衣服赶回美蜜小姐处。她抛下毛巾,伸手取衣服。
她睁大眼睛。衣服呢?天哪!她把衣服丢出去洗,却忘了带一套衣服来换上。她怎么这么笨?
她用毛巾裹住身体,来到门边,轻轻拉开门向外窥视,见四下无人,便放声唤洗衣妇,却没人回答。她又放声叫了一遍,仍是没有回答。
玮琪站在那儿,聆听人声,但是这儿空荡荡的,连壁炉中的哗剥声都静了下来。她蹑手蹑脚走进外厅,深怕大门随时会打开来。
要是有男人进来……发现她这种模样……玮琪发抖了。
四处不见洗衣妇踪影,更糟的是,没有玮琪衣服的踪影。洗衣妇一定是把衣服给带走了。
她着急地搜索整个澡堂。也得赶快穿上任何衣服。她打开抽屉,连装满水的盆子都不放过,但不见任何衣服。
只有一件。
玮琪瞠目结舌地看着整个澡堂中唯一的一件衣服。这是一件连身裙,挂在一间浴室的墙上,但这不是普通的衣裳,是件俗丽的红色丝质衣掌,领口缀有黑色羽毛——酒店女郎的衣裳。光看一眼玮琪就脸红了。
她不能穿这件衣服,就是不能,如果是普通一点的衣服,她一定会连忙穿上,虽然她也担心被人看见,虽然机率很低,但可能会有村民奇怪怎么会有个陌生女子凭空消失,偏偏又有个长相类似的赏金杀手出现在镇上。
她又慌忙地搜遍整个房子,却一无所获。她不能坐以待毙,等那老妇回来。那老妇可能已把她给忘了,关店打烊去了。看她一脸疲态,玮琪不会意外的。
她又看看那件俗丽的衣服。她还有什么选择?总不能裹着毛巾上街吧?她无暇细想,迳自将衣服套上。
这比她料想还糟。她站在那儿,抖得好厉害。这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暴露的衣裳了。由于她很高,裙长不及她的膝盖,一个糊蝶结挑起已够暴露的衣缘,露出她大半个左腿。还有那领口,老天!她的大半个胸脯都露了出来。至少她可以把毛巾绑在项上遮住吧!
够了!要不就穿那个衣裳,要不就什么都不穿。反正她又不是要穿这件衣裳过一辈子,她要快快冲到美密小姐处,从后门冲回房,快快换下这件衣裳。
她往门口走去,却又停下脚步,低头看看自己的光脚。怎么办?
但她已知道该怎么办?她还有什么选择?她匆匆套上自己的靴子。
玮琪干脆自领口摘下几根羽毛插在自己头上。她只希望别人会以为她的头发是被羽毛挡住了。
她忐忑不安地自后门溜出去,穿过坎特镇的后巷。幸好天已经全黑了,她确定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美蜜小姐处。
但是她有点良心不安,想着伊里正眼巴巴地等她带酒回去。反正她身上还有四元,或许她可以溜进酒店中给他买瓶酒。在她和伊里离开丹佛之前她就去过许多酒店,从来没出过什么问题,当然,那时她是女扮男装……
她很谨慎地望了望一个名叫随缘酒店的地方,看起来不是很热闹,事实上是没几个客人。她决心快进快出,便推门走了进去。
她走向吧台余中,仔细打量周遭环境,以防有意外情况。吧台另一头有两上老头和一名较年轻的人在喝啤酒,另一头则有个红胡子的人在猛灌威士忌。她右手边有个人在独自玩牌。剩下一个客人是在她左手边,他坐在靠门处,头向前倾.可能是睡着了或喝醉了。
她挺直背脊,大踏步走到吧台前。「我要买一瓶威士忌。」
「你是新来的吗?」酒保问道。「贝儿趁我昨天不在时雇你来的?」
「是的。」玮琪没有想到其他托词,只是连连说是。她放一元在桌上,然后拿起酒瓶。
红胡子的男人凑过来。「小妞儿,请你喝杯酒如何?」
「以——以后再说吧。」她拿起酒瓶。「我有,呃,客人在等我。」
「我倒没看见有什么客人。」他满嘴酒味菸臭,全身汗臭味很浓。「你难道是不中意我吗?」
「没有,当然没有。」
「那么就让我请你喝一杯。」他模模她的胳臂。「你会喜欢我老费的。」他的另一只手伸到裤档。「你一定会很喜欢。」
玮琪镇定住,免得自己放声尖叫。「我说过……我今晚已经,呃,有人买下了。他……他叫我上这儿来找他。我……噢,他在那边。」
玮琪冲到门口独饮男子边坐下,也就是睡着或醉了的那个。他的头仍是低低的,下巴抵住胸膛,灰扑扑的牛仔帽压得很低,掩住了他的面容。玮琪只看出他有长长的黑发。
「帅哥,原来你在这儿,」她嗲声说道。她要在这儿坐上一会儿,等红胡子没兴致了再走。「人家找你好久了。」他没动,她暗暗感谢上苍,她的心跳得好快,两手湿黏黏的,一时之间像是透不过气来。
她凑了过去。「噢,天哪,」她夸张地格格笑了一声,低声说:「到你房间去?没问题。」老天,这种话她也说得出来。
她抓起那瓶威士忌,想要起身。
那人动了动,申吟一声。老天,他抬起头,帽子便向后滑。
她先注意到的是他的眼睛,是灰色的,暴风雨般深不可测的灰,那一瞬间那只眼睛中流露着与身体的痛无关的深沉痛苦。但这痛苦稍纵即逝,她这又注意到那双眼睛布满血丝,混沌不清,一张脸则粗犷无比。三、四天的胡子留在脸上未刮,两鬓有些许白发,但在她看来他大约是三十五岁。
她仍愣愣地瞅着他,他丰润的唇际开始漾开懒洋洋的笑容,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就变得没那么冷峻了。原来这张脸是张帅气的脸。
「我也一直在等你呢,甜心。」他皱眉打量她的穿着,玮琪真恨不得死掉。「贝儿说她会派最好的姑娘来,果然没错。」
他的声音出奇的沉稳好听,与邋遢的外表颇不协调。他似乎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醉汉,但这不是问题所在,问题在于她要如何摆月兑他。
「你说你要到房间等我?」他问道。
「是的,只要你把房间号码告诉我。」
「我会带你去。」
\"不要,不,我的意思是,不必麻烦了,我先上去等你,先……先准备好。」玮琪感到舌根发苦。
他搅住她的腰,将她搂了过来,偏头要吻唇,但在最后关头她撇过脸去,那个吻便落在她脸颊,再顺势滑到她的颈项。
这么亲呢的举动差点害她尖叫出来,但她不敢尖叫.免得那个红胡子发现她在骗他。更何况她跟这个醉汉在一起比较安全,他已经快要神智不清了,如果她可以把他灌醉,就能够月兑身。
「渴了,甜心?」她吃力地说道。「或许你需要再喝一杯。」
那人以唇摩擦她的颈项,喃喃低语着。玮琪以为他会说些粗鄙低俗的话,却意外地发现没有。要不是她有如惊弓之鸟,一定会认为这些话深情款款。她痴心他以为他是置身另一个时空,跟另一个女人说话……
然后他晃头,企图集中心神在此时此地。「我会让你不虚此行的,可爱的小妞。」他喃喃说道。「我保证,或许我们已忘却烦恼,一夜春宵。」
他的口气带着点渴盼与惆怅,她心想自己一定听不出来。「我真希望有这么容易。」然后她又暗骂自己: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那人推开椅子站起来。
她的恐惧又涌了上来。「放我走吧,」她哀求道。「求求你。」
他皱起眉头,显然是想集中精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会伤害你。」
这句话多像白约翰说的。她所有的的虚矫都不翼而飞。一脸惊悸。
那人突然放开她,好奇地咪着眼睛,好像一下子清醒过来似的。
「对不起。」
她只听到这一句,因为再来她就踉踉跄跄地奔出酒店。
她冲到一条暗巷,一再责骂自己当初为何要进入酒店。她只是被人吻了一下,这算是十分走运了。
等她来到美蜜小姐处,便慌张地吸口气,暗暗祈祷没有人在附近。这次她运气不错,自后门冲回房间匆匆找上牛仔装。
然后她坐在床上发抖,惊魂不定。尽管饱受惊吓,她记得的那是满脸胡子渣的那个男子嘴唇落在她颈项的感觉,他那种甜中带苦的低语——虽然她很清楚这些话大部分不是说给她听的。
但是他称她为「可爱的小妞」。可爱。当时她居然很高兴他认为她很迷人,如今她却坐在这儿兀自懊恼羞愧。那是醉汉,而且天晓得他是什么来路,她是怎样的一个人,怎么连这种男人的奉承她也感到晕陶陶的?当初她向柯瓦尼大送秋波所造成的灾难还不够大吗?她受的教训还不够多吗?她削去长发那夜还立下另一个誓言:她绝不会让男人碰她了。
季若亚咪起眼睛目送逃之夭夭的女子,努力想让自己头脑清楚些,却未能如愿,他怎么都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那女子显然是贝儿旗下女郎之一,从她的穿着可以看出这一点。但是她显然是受到惊吓,她的恐惧是如此之真实,他也为了酒醒了几分。
他走去拿桌上只剩半瓶的酒。他又期望什么?不是酒店女郎也不喜欢醉汉对她毛手毛脚。他冷笑。这种行为产在不适合西点军校毕业生兼前美国骑兵军官若亚。
他以瓶就口,也不用酒保早就送过来的酒杯,一举将酒一欢而尽。
这回他连酒烧喉咙的感觉都没有。
这回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嗯,或许有一点吧。他感到有些微恼怒。那女郎不该就这样逃之夭夭,她该留下来才对。她就是吃这行饭的,不是吗?取悦男人。他刚才的举动她一定见识过许许多多次。他是真心想让两人一起忘却烦恼的。
老天她的皮肤好软、好滑……
若亚诅咒一声,将空酒瓶推开,站了起来。他不需要那个女人。他不需要任何人。他站在桌旁,摇晃了一下。或许他是喝太多了。他又笑了笑,问题在于他还觉得不够。喝够了,现在他就不会注意到酒店中他背后发生的事了。有人在跟他说话,一个他不认识的红色胡子。
或者说,那人其实是在谈论他,故意说得很大声让他听见。然后那人就从吧台那边走过来,站到若亚正后方。
「那小妞也不想要你陪,是不是,上尉?」那人嘲讽地说道。「我猜连贝儿的女郎上床都要稍微过滤一下对象。」
若亚疲倦地叹口气。今晚不成,拜托,今晚真的不成。
「你就是季若亚吧?」那人说道。「季若亚上尉。你月兑下了帽子我才认出来。三年前我经过拉洛米堡.他们正把你五花大绑绑在树上。」他凑上前,声音却大得全场都听得。「我还是认为他们早该把你给吊死。」
若亚双手放在桌上。他不想打架,打架没什么好处。
「你听到了没有,懦夫。」红胡子挑衅道。
「你告诉他,老费,」吧台那头有人喊道。「我们坎特镇不欢迎他这种人。」
若亚走了几步,他该走了。「我想你们有权表示意见。」.
「依我的意见,」老费嗤笑。「你是一个大懦夫!』』他大笑一声,扫视全场,希望得到其他酒客的支持。他们在一旁吆喝助兴。
「先生,我不想跟你吵。」若亚定定说道,虽然他头痛欲裂又很想吐,他需要一张床。他微微一笑,最好床上还有那位红衣女郎……
或许老费知道那个笑容的意味吧,也或许他不知道。总归一句他抡拳就往若亚脸上挥去,若亚踉跄倒地。
若亚眼冒金星,他摇摇头,想挥去那些星星,却不管用。他以手肘撑起身子,小心模模牙齿部位。他的下唇裂开了,手上沾满了血。
老费在笑,酒店里几乎每个人都在笑。老费双脚打开,拳头高举等丰若亚采取下一步行动。另外有三个人也凑了过来,摩拳擦掌——因为他们已呈半昏迷状态了。
若亚昏沉沉地考虑自己的几个选择:待在地上等人把他踢死,或是起身被打死。
他侧身开始站起来,假意不去注意这四个对手。他站稳脚跟,弯腰屈膝。
他突然向老费扑去,老费惊呼一声,一路被撞到墙上,若亚的拳头结结实实地落在他的下颚。
老费疯也似地挥拳打若亚,若亚右眼中了一拳。若亚重击他的小月复,再一记上钩拳打中他下巴,他便瘫在地上。
若亚转身看向其他人。「下一个是谁?」
他打量这三个的眼睛,他们都在盘算是否能撂倒他这个懦夫,又再看看倒地的老费,然后面面相觑,喃喃说着反正这不干他们的事。
「好吧,季若亚,」酒保提着一桶水自吧台后走出来。
「你已经玩够了。」他走到老费面前,将水泼在老费头上。老费咳了几声,慢慢睁开眼睛。
「老费说的没错,」酒保说道。「坎特镇不欢迎你,要是早知道你的身分,我也不会卖酒给你。」
老费恶狠狠地瞪着若亚,却没有爬起来。
若亚自口袋里取出一元。
「我不收你的钱。」酒保说道。
若亚把钱抛在吧台上。「我这人一向不欠债。」他直挺挺地往门口撞去。
老费还不放过他。「那么十七条人命要怎么算?」
若亚长叹一声。他倒不是讨厌那些人,他是讨厌自己。他又何必与那些人一般见识?三年了,他早该明白才对。他疲惫地摇摇头,往饭店走去。
他已来到此地三天,一天喝得比一天醉,今天他居然醉到以本名在客栈登记。他也不理会柜台的小伙子,迳自在登记簿上划掉自己的假名,大笔一挥,抖着手写下季若亚三个字。
「你这个小地方来往的人倒不多,是不是?」他觉得自己有点口齿不清,不知店员是否也这么认为。
「是啊,先生。」他尽可能离若亚远一些。
若亚抽出钥匙,蹒跚步上楼梯来到二楼,进了房间.走到窗口,拉下老旧的窗帘,这才月兑下帽子、卸下枪袋。他不认为老费会来找他公开决斗,却认为他有可能会乘机放冷枪,这也不是头一次有背后放枪的勇士想干掉恶名昭彰的懦夫了季若亚了。
他冷哼一声。死了倒也不赖。
他划了根火柴,模索着点亮房里唯一的一盏灯。灯影摇曳。他来到洗手台前,把颈项上缚的方巾取下丢在水盆中,再用湿湿的方巾擦去颈背的汗垢。
他可以洗澡,但他太累了,也喝得太醉。说不定明天早上再洗。
他筋疲力尽地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合上双眼。该死!他是发什么神经,居然会跑到这种鸡不拉屎、鸟不下蛋的地方?
然后他想起来了。
是那封信。他模索着自口袋中取出皱巴巴的信,却也没去看它。信的内容他早就滚瓜烂熟了。到坎特镇来……事出紧急……东山再起的大好机会,我发誓。
若亚就这么来了。不是因为那封信,而是因为伊里曾是他多年好友,虽然面对伊里就表示面对……
他诅咒一声。他没有心情去想那些陈年往事。
他吹熄灯火,月兑下衣裳,仅着短裤躺在床上。今夜很闷、很湿,他汗水涔涔。窗口一点风也没有,他头在作疼,嘴唇也痛,右眼到明早一定会肿起来。今晚真是运气不佳。然后一只蚊子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他挥手一拍,却没打中,他用手抓抓汗湿的黑发。
三年了。当真已经三年了?几年来他淘金、驯牛,做任何活儿,为的只是赚几个子儿吃饭喝酒。
偶尔找找女人。
女人。该死!他真希望贝儿那个妓女没跑掉。今晚若有软玉温香可以春宵一度该有多好。她还长得真标致,不是吗?不过当时他有点神智不清,并没有看得很仔细。
黑头发。她有一头黑发。
柔软的肌肤,好软好软。
他只记得这么多了。他想要忆起她的脸,却是无法如愿。
嗯,要找她应该不难。明天他会到贝儿那边去问看看。
反正他闲着也没事做。伊里一直没给他进一步消息。老实说,他很不高兴那老头一副神秘兮兮的口气。伊里至少可以稍微暗示一下是什么事。也有可能伊里打消了来此地见他的计划,或是另寄了一封信给若亚更改见面地点,只是若亚没收到信而已。
他会再等伊里一、两天,然后他就要走了。
现在他该闭上眼睛睡觉,但是他不想睡,最近他又常作那些梦。每次他若想太多三年前的事,这些梦就会来骚扰他。他想起身取出鞍袋中的那瓶威士忌。但不管他喝多醉,他一定还是会作那些梦。他闭上双眼。
他梦见许多张脸,死人的脸。
还有一张充满嘲讽的脸。是佳琳。
但就在他醒来前那张脸变了,跟另一个女人的影像融在一起,一个他不认识的女人,饱受惊吓,她想跑开。可是他不让她走。
她开始挣扎、尖叫……
若亚在黎明醒来,却好一点也没睡过。他坐了起来,将头发拂到后面,诅咒一声。他的头隐隐作痛,全身酸疼,嘴唇也是痛得厉害。
或许今天他该卧床休息。反正一个除役军官也没什么重责大任,不必巡逻、不必开会、不必……
但是他想起来小解,只好一骨碌爬了起来,穿上衣服,走到洗脸台边在脸上泼了些水,却仍不想刮胡子。衬衫也没塞进裤子中,就想往屋外茅厕走去。
他注意到门口有一张纸,便皱着眉头弯腰捡了起来。这张纸条是告诉他说伊里在一个名叫美蜜寄宿之家的地方。若亚把纸揉成一团。他该不加理会,迳自离开这个破地方。反正他根本就不该来到此地,来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处。但是他欠那老头……
十分钟之后若亚已在敲伊里的门了。虽然全身酸疼,他却突然有点情怯或许他该先刮了胡子才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进来。」若亚推门进去。
那老头没变多少,这是伊里注意到的第一点,魁梧、其貌不扬、机警,虽然他整个人是平躺在床上的。若亚原以为自己早有与伊里见面的心理准备,可是他没有。他见老头一脸失望,不由得心酸。
「好像混得不太好,是不是?」他故作轻松。
「只要人来了就好。」伊里坐了起来,伸出右手。「小子,能再见到你真好。」
若亚跟他握了握手,然后倒退一步,双手插进牛仔裤后头口袋中。他该叙叙旧才对,但是他没有心情。「你找我有什么事?」
伊里指向一张椅子。「坐下来好好谈。」
若亚拉了张椅子转过来,倒向跨坐在上面,胳臂则放在了背顶端。「说吧。」
但伊里一向不是个单刀直入型的人。「这三年你好像过得很不如意,至少昨夜一定没睡好。」
「我不是来这里谈论我的,是你叫我来的,记得吗?」
伊里指着小几上的一瓶酒。「麻烦你倒杯酒给我好吗?」
若亚伸手去拿时,手微微发抖。他以牙齿咬下瓶塞。倒一杯酒给伊里。酒香扑鼻,他强迫自己快把酒杯递出去。「你的腿怎么了?」
「摔伤的。」
「真糟糕。」若亚仍在看那半瓶酒。
伊里的话令他心头一震。「老朋友,那么你摔得又有多惨?」
「这不关你的事。」若亚咬牙说道。
「谁说的?」伊里说道。「我得到一些情报,你或许会感兴趣,但是现在我又不肯定是否该告诉你了。」
「随你。」若亚站了起来。他不需这样。没有伊里犀利的目光,他受的罪都已经够了。他的直觉没错,他早该离去才对。
伊里伸手拦他。「那天的事你还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若亚绷着一缍脸。「我不需要想起来,大家已把事情经过都告诉我许多遍了。那些人是我的责任,由于我不适合发号施令,害那些人白白送命。」
「就算那一切属实,难道你不认为你已惩罚自己够久了?」
若亚诅咒一声。
「那天我该跟你一起出去巡逻的,不是吗?」
「那天你病了。」
「在那之前、之后我都没病过。」
「这是巧合。你到底说不说你的目的?」
「就快进入正题了。那天巡逻有平民随行。」
「他不是随行,」若亚不耐烦地说道。「他是我的囚犯,这你也很清楚,那天我是要带他到钱恩受审,他以强盗及诈期罪被起诉,」若亚沉着一张脸。「这是唯一罪证确切的罪名,不过天晓得他还犯了什么大罪。包括在我背后放了一枪。」
伊里点头。「白约翰。」
「你到底说是不说?」
「他死了。这是那天唯一的一件好事。印地安人杀了我的手下,也杀了他。」
伊里迟疑片刻,这才徐徐说道:「万一他没死呢?」
若亚咪起眼睛。「什么?」。
「万一他还话着呢?」
「你在说什么?他死了,跟其他人一样死了。他的尸体被肢解,可是……」他咽了口气。「但还是可以指认出来。」他走向门口。「如果你就只是来说这种疯话……」
「我是希望你能当我朋友的向导,他名叫李维奇,是赏金杀手。」
若亚以手触额。「对不起,」他缓缓说道。「我的头有点痛,我不懂,你为什么希望我为一个赏金杀手当向导?」
「李维奇想追杀的人当中,有一个就是白约翰。」
若亚大踏步走到伊里身边。「我告诉过你,白约翰已经死了。」
「我有目击证人,」伊里冷静地说道。「五个月前一个命案现场有人看到白约翰,凶手的右前臂有军刀交叉的刺青,右颊有一道刀疤。」
若亚仍不信,但是心跳已然加快。「我不信。」
「我本来也不信。」
「可是现在你相信了?」
「相当肯定。你想想看,」伊里敦促他。「至少开心想想这种可能性。如果他还活着,就有一个生还者知道那天是怎么回事了。」
但是若亚不敢心存一丝希望,免得到最后希望破灭时他承受不了,就像当年的佳琳。「目击白约翰在场的人在哪里?」他冷哼一声。「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李维奇,一心想报仇,可是我不希望他一个人去找白约翰,他年轻气盛,搞不好自己会送命。」
「我听说那个赏金杀手昨天带了两具尸体到镇上来,他倒不像是懦夫。」
「白约翰比那两个厉害多了。」
「你怎么会跟一个赏金杀手成为莫逆之交的?」
「说来话长。」
若亚冷哼一声。「你是不打算告诉我?」
「没错。」
我自己会去找白约翰,」若亚朝门口走去。「如果他还活着,我会找到他的。」
「我以为我们以前是朋友呢。」
若亚回头。「三年来我一个朋友也没有。」
「佳琳伤你伤得很深,是不是?」
「闭嘴。」
「她对你没信心,」伊里说道。「失去她也不算坏事。」
伊里放开门把。「我叫你闭嘴。」
「那天不是你的错,孩子,就算你自己相信,我也绝不会相信。去找白约翰,或许你就可以找到答案,这样你睡觉就不会……」伊里脸红了。
若亚恨恨地说:「就不会听到我的手下在哀嚎?」
伊里不语。
「伊里,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去跟维奇变谈,到时候你就会相信了。」伊里咪起犀利的眼睛。「或者你已经开始相信了?」
若亚不答。「那件案子一共有十七具尸体,十六名士兵加上姓白的,如果姓白的还活着,另一具尸体是怎么回事?
「你会有什么损失,若亚?」伊里又催他。「反正能损失的你都已经损失了。」
尽管伊里语带关切,若亚仍是忿忿不平。「要不是你卧病在床,老头……」
伊里啜了口酒,脸色冷峻。「如果我不是卧病在床,或许我不会这么谈下去。李维奇需要比你好一些的向导。」
若亚心想自己受不了酒精的诱惑了。「我下午两点回来,叫李维奇在这儿等我。」说完他便打开门。
伊里嗅了嗅。「老实说,下午你该洗个澡再过来。」
若亚绷着一张脸、但他并没有感到受不侮辱,反倒觉得十分羞愧。他实在起太坠落了。「我尽量。」说完,他就走了。
伊里又倒了下来,不知自己是否犯下一生最大的错误。他没想到三年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若亚变得愤世嫉俗、心怀羞愧,把这种人跟心灵受到伤害的玮琪扯在一起——
或许他可以把玮琪的事据实告诉若亚,并要若亚保守秘密。不成,他直觉地知道若亚一定会立刻退出,不肯接受女扮男装这回事。玮琪说的没错,她一定要一开始就以男性身分出现,向若亚证明她的乔装几可乱真。
但就算她很够格,若亚仍会不肯同行。不管佳琳如何对待他,他是那种绝不肯利用女人并危及她性命的人,就算为了追捕白约翰也不成。
伊里暗暗诅咒自己的断腿。如果若亚抛下玮琪,她是绝不会等伊里复元的,她会单独去找白约翰。
伊里得确定不要发生这种事,确定若亚会去保护她,不管要采取什么手段,这都是玮琪能有的最好机会,或许是她和伊里两人的好机会。但即使如此可能也还不够。多了一个若亚,他们可能仍会命丧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