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繁嘉 第十章
繁嘉惊呆了!
他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更不能接受面前正在进行着的事实?他大声地呼叫着:“这到底是咋回事?这到底是咋回事?……”
何威不敢直面繁嘉!他默默地站在一旁,表情肃然。看着繁嘉挣扎惊恐的神态、听着繁嘉申诉无助的喊叫,他整个人只是木讷地僵在那里。此刻,他能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他能做能说的只有沉默。
周伟强被几个警察团团围住,手腕上泛着刺眼寒光的手铐已经使他彻底明白了自己接下来能力所及的一切。在冷冷的风里,他的身体显得有些呆滞。
听得繁嘉在呼喊,周伟强蓦地回过神来,他转过身去,竭力把自己的声音从围着他的警察人墙中传达给繁嘉:“别怕!小繁。你没事的!冷静点!你不会有事的!别害怕……”
繁嘉忽然想起了周伟强近来一直想要对他坦白那些所谓事件真相的话?那些在当时他惧怕听到的话?一次次闪过的那些不祥的预感终于在今天应验了!
“小繁,别怕,你是个好男孩!你是无辜的!老天会保佑你的!”周伟强不顾警察的喝斥,努力靠近繁嘉。有几个年青的警察想推开他,何威摆了摆手。
“看来,你对大哥的罚语应验了!大哥真的要去闭门思过半个月而见不到你了!但愿只是半个月!……”
“大哥,是我不好,乱说话、我我收回……”繁嘉有点语无伦次。
“不,是大哥不好。大哥早已对你说过,我有罪于你!……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心里很清楚,我的双手不干净,总有一天会得到应有的报应……我只是想请求菩萨再多给我一些时间,因为我要用这些时间去圆我那个久已的梦、去兑现我向你许下的诺言!……可是,神灵还是没有给我这个最后的机会、还是让我现时现报了……”
周伟强面对繁嘉,露出了一抹惨淡的笑:“小繁,大哥本来早就想把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你?可一直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看来,大哥真的做不到大舍?因此,也不可能收获大得了?……大哥本想能顺顺利利地到达我们的目的地,然后开始我们全新的生活!没想到,天不成全我意?我们要去圆的那个梦……这一生也许无望了!我们一起去看雪……也许永远没有这一天了”
“大哥,别离开我!我怕!……”繁嘉已然乱了方寸,望着手腕上寒光冷冷的手铐,整个人仿佛跌入了万丈深渊。
“别怕!你是个男孩子!也是个男子汉!就是这一刻天要塌下来也要你自己顶!”
周伟强的声音苍凉悲壮“我一直在等着自己得到报应的那一天来临,今天,它还是来了!现在,大哥想说什么都已晚了,所有自己犯下的罪,我决不逃避!只有一句,大哥祈求上天,让一切罪错报应都向着我来吧!繁嘉无罪!……”
雨点,击打着窗外的雨蓬。积水,漫上了过道。
何威把自己埋在沙发里,心情感觉格外烦躁。连拿着卷宗的小姜在他身边站了好一会都没察觉。
“队长,您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小姜颇为好奇,问道。
看到了身边的小姜,何威却忙着反问:“怎么样?繁嘉吃东西了吗?”
小姜摇摇头,无奈地叹道:“没想到,这个男孩情绪会如此萎靡?我一再对他说我们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一定会把他的问题搞清楚的!可他似乎陷入到一种难以自拔的精神状态之中,看他冷冷的样子,我都感觉有点可怕,真担心他会不会出事?”
何威不停地在屋里走动,一语不发。
“昨晚,对繁嘉问话,您没参加,他还是挺配合的”小姜说道:“可一回去,整个人象是精神崩溃了一般?队长,你看,他会不会真的想不开……”
“要密切对他的监护!”何威说道:“在整个案情没彻底搞清之前,对他,也只能是加强看护”
“您昨天提审周伟强还顺利吧?”小姜问道:“不会象李标那家伙那么顽固吧?”
“出人意料的顺利!”何威多少有些迷惑地说道:“本以为周伟强是个老狐狸、他这块骨头最难啃?可没想到,他竹筒倒豆子,来了个彻彻底底?更让人惊奇的是,对云南那边,他还有重大立功表现……真让人意外哦?”
“张军那里有动静了吗?”
何威摇头:“还没有!繁嘉的家人留他住了几天,不过,大卫已经买好了后天回上海的火车票,再过一天,张军他们就该行动了!”
“进展这么顺利,这个案子很快就能结案了!”
“我也希望越快越好!”何威正色道:“从周伟强的供词中基本可以断定,繁嘉是无罪的!”
繁嘉倚在角落里,背靠着墙。
“还不吃东西?想绝食?”
有个看守从门外探进头来,狠狠地扔下一句话。
繁嘉面无表情,散乱的头发垂在额前,目光无神地望着小小的窗口。窗外,夜色苍茫,一轮淡淡的弯月斜斜地挂在黑黑的天幕上。偶尔,远处传来一阵悠悠地笛声,隐隐约约。
四周静的可怕!
屋里不时会有一股股霉变的气味渗入到繁嘉的鼻中。
有阵风吹来,繁嘉不禁抽动了一下。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一顶棒球帽,放在胸前。这顶棒球帽是周伟强陪着他们母子去“玉佛寺”敬香的路上买的。当时,繁嘉带上它,妈妈和周大哥不住地赞叹他的英俊和神气!
繁嘉下意识地往胸口贴了贴。
“怪事?天天不吃饭、不睡觉?老是撰着一顶破帽子发傻?怪人……”
看守的声音和着夜的风,冷冷地往繁嘉的身上吹。繁嘉倚在墙的角落里,始终望向窗外,手里的棒球帽握的紧紧!……
张军不停地抽烟,头压的很低。
“好了,我们这里已经全部胜利的完成任务了!大家都可以轻松一下了!”何威拍了一下手掌,对小姜说道:“所有上报的材料全部移送过去,别忘了大卫留下的那封信!”
“那繁嘉……”小姜问道。
“我会亲自去通知他!”何威的语气里明显带着些许轻松和兴奋。
小姜走了,屋里只留下了何威和张军。
何威走到张军身边,轻轻地拍拍张军的肩,安慰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件事责任也不全在你,你不要太自责了!”
张军一动没动。何威叹了口气,道:“好在繁嘉总算没事了!”
繁嘉呆呆地出了门、呆呆地上了何威的车、呆呆地跟着何威上了路……何威问他的话,他好象全然没有听见?只是呆着,整个人恍若游离出现实一般。
看着繁嘉呆若木鸡的神态,何威一阵心酸。
进到“缘源园”的住所,繁嘉就一直坐在沙发上没动、出神。
“繁嘉,你开开口和我说说话好吗?”何威坐在繁嘉身边,拉起他的手,轻声问道:“你要是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吧?那样会好受些………”
繁嘉看了一眼何威,脸上没有丝毫变化。
“我知道,你下了一生中最大的决心、做出了一生中最大的诀择,怀着一腔热情去迎接即将开始的新生活。但是,万万没想到,转眼之间,自己却成了一名阶下囚!而且,还被卷入了一桩骇人听闻的特大毒品案中……不说是你,就是任何人也难以承受这接踵而来的打击。现在,虽然你无罪开释了,但周伟强他……”
“我明白,你心里一定在恨我怪我!因为我骗了你!直到如今才让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何况是在那种极其残酷的情形之下!这一点,我对你深表歉意。现在,我可以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向你解释清楚”
何威往繁嘉身边靠了靠,表情迷离,说道:“其实,我不是什么‘园林’公司的老板!我是一名有着多年侦破经验的警察!警方早就对周伟强一伙的名为‘金色通道’的毒品案掌握了一些线索,只是还没拿到足以把整个贩毒网一网打尽的有力证据……当时局里并没有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是我了解了这个案子牵涉的人物的特殊背景后主动请缨参加侦破此案的!因为我自己就是一名同者,对周伟强他们的了解可能比别人更容易和深刻一些……你还记得那段时间我老是泡在‘鸥宝’里吗?那时,所谓‘失恋’的故事都是我编出来的借口和幌子,目地是为了不引起周伟强和其他人的注意。但是,我没有想到,突然发生了‘手机事件’,这件事把本已对你有了丝丝好感的我紧紧地和你连在了一起。当时,我违背了我的工作纪律,不顾一切地救你,全因对你的那份喜爱!后来,你在我家住了一段时间,在你离开以后,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生命中已然不能没有你了……我的言行,还是引起了周伟强的怀疑和警惕?他派人四处打探我的底细,并不断地从你嘴里了解着我的一举一动。他知道,你对我是信赖的!是有感情的!他怕你再和我来往会使我更多地了解到他的行踪,于是,周伟强尽可能地把你和我隔开……”
“我们早就发现‘平安大厦’十二楼罗家福的住所其实是周伟强‘金色通道’的一个中转站,因为那里非常隐蔽,不易被人觉察。那一天,当张军向我报告说你竟然会出现在‘平安大厦’前时,差一点就让张军看出了我的秘密!……我深深地担心,怕一旦你完全陷入周伟强的毒品网中将会走上死路一条!好在,周伟强感情所致,果断地中止了你的进入……从这一点上我已明白,周伟强对你是真的动情动义了!我忽然有了二份担心?一份是怕你踏上‘金色通道’这条死路?一份是对周伟强会在某一天彻底地拥有你的嫉妒?……你被李标绑架之后,我们到处找你,与此同时,李标也再一次地引起了我们的高度重视……后来证明你在罗家福家发现的那条杨康的手机挂件和你当时不愿想象的事实是一样的,杨康不是什么入室窃物的贼!他也绝不是夺路而逃才从十二楼坠下的……在你之前,杉杉、杨康他们都曾为周伟强做过‘运送毒品’的事,只是也和你一样,都是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进行的。后来,康健那家伙利欲熏心,帮着李标干起了‘拉皮条’的不齿勾当。杉杉、杨康都成了他们的俘虏。这一切,周伟强起初是全然不知的……不经意间,李标从杨康那里发现了周伟强所正在从事的秘密交易!他象一个走到了悬崖峭壁前的赌徒突然看到了救命绳索一样,一心想从周伟强那里翻本。他精心策划,给了杨康一大笔钱,让杨康帮他把能致周伟强于死地的证据搞到手……没想到,杨康那天失态的表现立刻引起了大卫的怀疑?杨康前脚出了‘鸥宝’,后脚就被大卫派去的人盯上了。杨康没有直接去到‘平安大厦’,而是偷偷移出二包‘粉’藏在了自己的宿舍里,准备去向李标交差,也就是你后来在他床下的脸盆里发现的那二包所谓的‘面膜粉’。当杨康把余下的东西若无其事地送到罗家福那里时,当即就被大卫派来的人扣住了……那一刻,周伟强正和你在香格里拉吃饭……”
“杨康被扣在‘平安大厦’里听候发落,他知道自己大难临头,趁罗家福一个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打电话给他最好的朋友杉杉,这也是他犯下的一个致命的错误!当时,他只要拨打我们警方的电话就完全可能免于一死,但他没有,他想到的只是杉杉,这样反而使得杉杉在得知了他的死讯后吓的躲了起来……罗家福发现了杨康偷打电话,气急败坏地和杨康撕打了起来,杨康不顾一切地打开窗户叫‘救命’!撕打中,罗家福失手把杨康从高高的十二楼上推了下去……”
繁嘉睁大的眼睛惊恐莫名,感觉四周一片漆黑。
“此事一出,周伟强本意放弃‘平安大厦’这个点。但,大卫却认为‘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而且在无可选择的情况下决意启用‘一张最陌生但风险却最小的脸’来应急他们这条已停不下来的‘金色通道’,这个最陌生却最小风险的人就是你!……但是,我不能不说一句事实的话,周伟强和大卫对你最终还是良心发现,没把你完全真正地拖下水……那一天,我让工商局的人用查验执照作借口支开了大卫来医院看你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明白,周伟强的确为你动了真情实感,他也开始用实际行动来力争你的爱!他真的决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但是,一切都太晚了!……他本可以用他创下的产业安然地过完他的下半生。为了更多的钱,他还是把他自己推上了一条不归的断头之路,与此同时,也害了杉杉、害了杨康、几乎把你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更使得大卫……”
“大卫?……”何威一提起大卫的名字,繁嘉突然惊醒了过来!他慌乱地拉住何威的手急急地问道:“大卫哥呢?……他不是送我妈妈去了大同了吗?他现在哪里?………”
“你可开口了!”何威又惊又喜地望着繁嘉,刹那,一丝忧虑又浮上了眉间:“别急,他吗……”
“快告诉我!大卫哥呢?你们也把他抓起来了吗?大卫哥呢?他在哪里?……”
何威转过头去,努力避开繁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您为啥不说话?我在问您?大卫哥他现在哪里?”繁嘉直面何威,语调急迫。
何威慢慢回过身来,看了一眼一脸不安的繁嘉,说道:“我明白,你和大卫犹如亲兄弟一般,你在上海这段日子,大卫给了你无微不至的关爱与支持。他不但忠实地完成了周伟强交给他的任务,而且还和你建立了真挚的友谊……你对他的关心我是能够理解的!不过,有的时候很多事会出现你本料想不到的结局,虽然有时这种结局是你所不愿意看到和听到的……”
“请您不要再绕圈子,快告诉我,大卫哥他到底怎么了?”繁嘉心情愈发的沉重,忧虑明显写在了脸上。
“你刚出来,情绪这么低落,怕你受不了,本来想等晚些时候再告诉你……既然你一再追问?我就只能如实的告诉你……”何威无奈的埋下头去,口气异常低沉:“在周伟强‘金色通道’毒品交易中,有一个关健人物在里面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许多周伟强不便出面的场合和不能亲自处理的事务几乎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周伟强对他的信任和重用无人可及。他不但极其忠实地执行了周伟强的所有指令,还为周伟强出谋划策理事决断。这个人就是大卫!当我们给这起‘金色通道’毒品案立案时,大卫就成了这个案件中仅次于周伟强的第二号人物!在我们看来,他陷的如此之深,没有特殊情况,他的未来只有一条路!就是‘死路’!”
繁嘉的表情惊恐莫名,手微微有些颤抖。
何威注意到了繁嘉的反应,努力把声音放缓放柔:“在我们这次采取行动的时候,并没有马上动大卫,因为这时候他正成了你家的座上客!怕惊吓了你的家人,我们等到大卫告别了来送站的你的家人后才决定在火车上逮捕他!可谁知道……”
“怎么了?大卫哥他怎么了?”
“其实,大卫和周伟强早有约定,那天我们在机场扣下你和周伟强后,周伟强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掉并故意弄坏了自己的手机。目地现在已经清楚,就是为了通知大卫你们出事了!……”
繁嘉的脑海里出现了那天在机场遭拦截后周伟强散落了一地的机卡和电池?!原来,周大哥是要通知大卫尽快的离开?!
“这个大卫,年纪青青非同寻常!张军他们一路跟着他,丝毫没有发现他的举动异常,其实他心里早有打算。就在张军他们准备逮捕他的那一刻,大卫竟做出了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
“他……跑了?”
“不是!在火车即将穿越山体隧道的时候,他竟然打开了正在高速行驶的火车车窗,飞身跳下了……”
何威话语未落,繁嘉眼都直了,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吃点东西吧,这样下去,你会彻底垮掉的!”何威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荷包蛋,七分熟的”
繁嘉没开口,只是面对玻璃窗,席地而坐。
“明天,你就要去见周伟强了,难道你想连和他说几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吗?”何威拿话将繁嘉。
“大卫哥……”繁嘉喃喃道:“最爱七分熟的荷包蛋,可是,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吃了?”何威站在繁嘉身边,一时语塞!
“大卫他在上火车前就已经写好了一封给我们的信!”停了好一会,何威说道:“这个大卫,自知面对他的只有一死,他把所有的责任和罪行都一个人揽了下来!还一再向我们说明是他在万般无奈间把你拉了进去,你是无罪的!也不关周伟强的事,请你只记恨他一个人!千万不要怪怨周伟强!大卫还给毛律师附了一封信,请他把‘鸥宝’酒吧变卖掉,钱用周伟强的名义全部捐给戒毒所!……”
繁嘉斜斜地倚在沙发里,呆呆地面对着窗外黄浦江的夜。夜,向深了。空落落地房里静的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何威不时地推门进来,看到繁嘉呆滞的眼神,只是一声声怜惜又无奈的叹息!
凌晨时分,房里愈亦寒气逼人。
何威拿了一件睡衣给繁嘉披上,繁嘉一动没动。
周伟强出来之前,何威一再告诫繁嘉保持足够的冷静和理智。繁嘉低着头,坐在那里,人显得分外孤独和无助。
“周大哥他……”繁嘉一把拉住了刚想离开的何威,问道:“周大哥他会死吗?”
何威愣住了!瞪大的眼睛满是迷惑。
周伟强出来了!
繁嘉竭力提醒自己不哭,但是,见到周伟强的那一刹,滚滚热泪还是夺眶而出。
“大哥!……”
手和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周伟强的唇蠕动了许久,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繁嘉眼里:周伟强清瘦、消沉、虚弱……以往那个硬朗洒月兑的周大哥荡然无存,面前的他带着一身的无奈和凄然。
好久,周伟强轻语:“这么深的黑眼圈?睡的太少啊?”
繁嘉默然,久久凝望着周伟强的面庞,刹那间,前尘往事都历历在目。
“繁嘉,这个时候你还敢来看我?别人躲都来不及呢?”
“我能不来吗?我做的到吗?因为是我……所以更不能不来!”
“好在你没事了!……”
“可您却还有事……”
“我?……这是报应!怪不得任何人的!只是差点害了你……”
“昨晚,我忽然来了个梦?我和您被关在同一间屋里,一关就是几十年……关到我们的头发都白了!您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只是这梦太短!这只是个天亮之前的梦!”
周伟强的视线模糊,握着繁嘉的手颤抖的厉害。
“以后,大哥会天天带着你这个梦去熬一个个漫漫的长夜!无论是在人世间、还是阴曹地府……”周伟强低下头,快速的用手抹去脸上正在滑落的泪水,蓦地问道:“大卫……他没事吧?回来了吗?你见到他了吗?”
繁嘉愣了片刻,一时无语。
周伟强紧张地追问:“怎么了?难道他……”
“您别胡思乱想,我只是还没见着他。听说我家里的人留他在五里屯多住些日子”繁嘉忙着敷衍。
“五里屯……多想和你一起去的地方啊!”周伟强深情无限地叹了口气,悠悠说道:“现在,我多么渴望上天还能再给我一年半载的时光?!因为我有太多的心愿未了!有太多的承诺还没兑现!如果明天就这样让我去死……我会死不瞑目的!”
繁嘉急急地止住了周伟强:“别说那个字!绝不会!我……要您活着,活下去……”
周伟强苦笑了一下,用手轻轻撩开垂在繁嘉额前的发,仔细地端详着面前这个让他一想起来就感到心疼的男孩“小繁,记得你从五里屯刚到上海的那个夜、那是一个凄风冷雨的夜!……那夜我也是刚从云南回来。突然接到了一个好久没联系的人的电话。他告诉我,他发现了一个非常特别非常出众的男孩!本来说好第二天他会把那个男孩带来我看,但,没想到,那个男孩当夜却被他粗鲁的行为吓的跑了……”
“大哥,您咋知道这些?”繁嘉惊异地瞪大眼睛,眼中一片茫然。
“你忘了?在我们那天去机场之前,我曾接到过一个人的电话?那个人是向我要钱来的!他就是你到上海后遇到的第一个人!老男人!”
“您认识他?”
“老男人本来是我公司里的一名员工,后来辞了职专门做起了‘猎头’……‘猎头’?你不太懂吧?就是为需要的人们物色合意的对象,从中收取中介费。老男人就是这样的人!杉杉、杨康就是他介绍到我公司来工作的。他平素几乎已经不再和我联系,那夜却鬼使神差,想着把电话打给了我?感谢他的那个决定,让我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你!他一个劲地夸奖你,诱得我一下子对你产生了极大的好奇?……那么大的雨你能去哪里呢?听说当时你还在发烧?我狠狠地揍了老男人一拳!……我开车沿着从他家出来后你可能走过的路线寻找,果然,在路口看到了倒在风雨中的你……”
繁嘉的脑海里出现了那个风狂雨猛的夜、出现了一夜间遇到的那二个在自己最危难时刻伸出援手的人。虽然,当时他们各自怀着不同的目地。
“我把你安排到‘鸥宝’里后,立刻引起了杉杉和杨康他们的不满。于是,为了排除掉你这个眼中钉,他们伙同康健策动了后来的‘手机事件’……还好,我发现的及时,也亏得何先生的挺身相救才没给你造成更大的伤害……就是因为那件事,我突然发现李标的手正在不断地伸向我、发现了杉杉和杨康他们背着我干的那些丑事,我最恨那些男孩子为了钱出卖自己的色相!于此同时,何威的举动也引起了我的怀疑……那一天,你在大卫那里看到的名片是我特意留给你的,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我有这种感觉!果然,你真的来到了‘缘源园’!当时,我正是为了你的事,才把杉杉找去狠狠地痛骂了一顿。也正是因为我一再袒护你,使得杨康和杉杉下决心投靠李标!……”
“我永远也忘不了我们第一次在亲水平台上所说的话。彼此对伟大母爱的深深眷恋使得我的心不知不觉中慢慢地移向了你……当时,我就有一种想随你去大同探望你家人的想法、去五里屯看一看你成长的地方。但是,突然地,杨康死了!……杨康的死,绝非我的本意。当时我和你一起在香格里拉吃饭,不知你还记得否?我前后接了二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我要大卫派人看住杨康,然后由我亲自去同他谈,准备满足杨康曾经要求过的出国的愿望。毕竟他跟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我想,他不会一点旧情都不念就帮着别人致我于死地?没想到,第二个电话得知,罗家福竟失手把他推下了十二楼……杨康的死,我是难辞其疚的!”
“那一天,我真的怕会再出更大的乱子,才提前给所有的员工发工资、还增发奖金……我真的觉得对不起很多人!……你告诉我晚上睡不好,晚上常有响动。我明白,那是大卫派去的人在日夜不停地查那二包被杨康偷藏起来的‘粉’……我怕你会发现我的秘密,就要你搬进了‘缘源园’住,不过,当时我的心里也的确已经放不下你了,我要看到一个健康无忧的你!……那天我来接你,竟意外地在你手里看到了我们正提心吊胆日夜追查的那二包东西,我故意借口渴之名支开了你,然后在你回来之前迅速销毁了那二包留下来会要我命的证据”
“李标要你陪他消夜的那晚,大卫打电话给我,是我要他全力帮你解围的!可李标后来却把你堵在了路上,大卫告诉我的时候,我正在开着一个很重要的会,当时,我什么也不顾了,心急火燎地开着车疯了一样的冲了过来。那一路,我一下子明白了,你,就是我一生的最爱!我的生命中再也不能没有你的存在、再也不能看到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李标看破了我这致命的一点,开始利用你一次次地打击我、逼我就范,达到他夺取‘金色通道’翻本的目地……那个黄昏,当我得知许蓉已被别人截去,我知道,我能重新从李标手里救回你来的唯一方法只有凭自己一棵对你无比挚爱的决心了!”
“我对你的这份爱,可撼天地!但,也就是我,差那么一步就把你推上了死亡之路……面对你,小繁,我最深爱的人!还有多少愧悔和自责能象我此时心情的痛彻呢?你的真诚、你的善良象一面明镜,照出了我的不齿和丑恶!你的勤劳、你的纯洁象春天的一场雨,洗去了我的贪婪和龌龊,我决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为了无暇的你、也为远在天堂的妈妈、更为想拥有你的那份感情的自己!”
“瑞士,是妈妈升去天堂的地方、也是我全心全意开始新生活的所在。感谢上苍,你竟然愿意随我一同前往,还给了我那个让我三生三世都永不会忘却的夜!那个夜,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厚重的礼物!是我们的爱感动了菩萨的结果!也是你对我一片情痴的最好的回报!谢谢你!小繁!这对于我来说是多么巨大的快慰和收获啊!即便此刻我再也没有一份幸运和自己最深爱的男孩继续去走完余生、再也没有机会去圆自己那个不再可能的梦……从这一点上我要说,我知足了!因为在我即将走完自己一生的时刻,你,繁嘉,我最深爱的男孩已然还在我的身边!还能让我看到你最后的一面!……”
繁嘉早已泪眼婆娑,他把头埋到了周伟强的手心里,用自己的脸紧紧贴着周伟强宽大温暖的掌心。一行行泪,滚落进周伟强的手心里。
“大哥,您不会死!我不要您死……我要等着您出来,我不是已经答应您了吗?我要陪您去圆我们的那个梦!……五里屯的老少爷们,说出来的话从不收回!”
周伟强不敢面对繁嘉,因为他的眼里全然没有了任何镜像,只有晶莹的泪光。
“我明白,明天等待我的将是怎样的结局?我无怨!只是,我的爱几乎害了你,我心太悔!……人真的还有来世的话,我还会在茫茫人海中天天找你,直到找到你的那一天,我会用我清清白白的来生完完全全地爱你、我会用坦然长长的一辈子守着你、保护你……我们还要手牵着手去亲水平台上走、我们还要钻进一个被窝把风风雨雨挡在窗外、我们更要去瑞士看那一场场纷纷扬扬漫天遍地的雪……”
“小繁,我真的忘不了那首歌,我多想你我都化进那歌词里,随风、随水、随天……
假如流水能回头?
请你带我走!
假如流水能接受?
不再烦忧!
有人羡慕你,自由自在的流。
我愿变作你,到处跟你悠游。
假如流水换成我,也要泪儿流。
假如我是清流水,我也不回头!……“
“大哥,您别唱了……”繁嘉听来,周伟强颤抖低沉的声音不是在歌唱,分明是在哭泣。
“小繁,如果我死了,请你把我的骨灰一半洒进黄浦江,我要顺流而下,去找在水那方的妈妈!去圆我们那个未竟的梦!还有一半请把我放在佛的脚下,我要用我的在天之灵向菩萨忏悔我这一生的罪错……”
繁嘉感觉整个人犹如离体而去,一棵心揉碎成了千片万片。耳畔似有雷霆轰鸣,一股巨大的引力使他摇摇欲坠。
“小繁!小繁!我的小繁……”
“我真怕会出事!”何威的心一阵阵地揪紧,面对张军,叹道:“自从那天见了周伟强后,繁嘉已经整整二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睡不见人?我真担心……”
张军一脸不安地问道:“周伟强有重大立功表现,也许会判死缓?”
“哎!”何威长长的叹息:“繁嘉得知大卫的死讯,本来就已经脆弱不堪,可他执意要见周伟强,挡也挡不住,如今,我真怕他会想不开、承受不住这一连串的打击,精神崩溃……”
“看来,这个男孩的感情陷的很深啊!”
“面对周伟强排山倒海的爱,谁都不会无动于衷,何况繁嘉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孩!”何威摇摇头,问道:“对了,我要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小姜他们已经模到了线索,很快就能找到许蓉的!”
“我怕来不及……”何威看着窗外,自语:“夜又来了!今晚,还是由我来陪他吧”
电话铃突然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响起,象是早已引燃的炸弹爆开。
“什么?……他几时走的?你干什么了你?”张军还没放下电话,声音紧张的有点语无伦次:“小姜说,繁嘉没了……看护的人进了趟洗手间,出来繁嘉就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何威拔腿就走:“你留下,一找到许蓉马上带她来见繁嘉,我立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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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鸣的雷声炸下了铺天盖地的暴雨,雨借风势,大地一片茫然。
何威一身雨水地跑进“缘源园”二号,小姜正焦急地在屋里来回的走着。看到何威赶来,急忙迎了上去:“看护从洗手间出来,看到繁嘉的房门开着,人不见了!”
“我离开的时候,不是叫你们一定要盯紧吗?”何威的脸色都变了:“繁嘉没留下什么话吗?”
“你走后,整整一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不见人!我怕他想不开,趴在门缝里听过,里面静的一点响动都没有,静的吓人!”小姜无奈的说道:“看护从洗手间出来,看到繁嘉留在门口一封信”
何威急急地抢过小姜手里的信,心跳的厉害。
“繁嘉信里怎么说?”小姜不安地问道。
“不好!要出事!真的会出事!”何威一把团住了繁嘉的信,声音颤抖的有点变调:“这不是给我们的信,是给周伟强的法律顾问毛律师的!繁嘉请毛律师卖掉这套‘缘源园’的房子,然后用周伟强的名义把钱全部捐给戒毒所……”
“他和大卫一样,这个时候想着的还是周伟强?可见,真情换人心呢?……繁嘉,难道你的心里只有周伟强吗?……”何威自言自语。
“队长,您在说什么?”小姜不无懵懂地问道。
何威发觉自己有些失言,忙道:“作为一个老板,周伟强是失败的!作为一个爱人,周伟强是个强者、是成功的!”
“那繁嘉会不会真的去……为爱徇情?”小姜的表情肃然:“这一连串的沉重打击谁都会承受不住的!更何况周伟强和繁嘉情深意重!”
“是啊!一个满怀着热望和自己最爱的人刚刚踏上圆梦之路的男孩顷刻之间却和爱人双双成了阶下囚?紧接着,亲兄弟一般的挚友自杀了、最可依赖的爱人面临着死亡的宣判……一个彩色的世界刹那间毁灭了、已然决心起步的人生突然又迷失了方向?……繁嘉的精神可能真的会彻底崩溃!因为他再也看不到希望、找不到方向、走不出心里巨大的阴影和迷障……”
“他会自杀?”小姜一脸的惊恐。
“完全可能!”何威凝住的眉几乎打结:“几天来,他的异常表现就已经使我坐立不安了!如果繁嘉对未来已经绝望、排谴不开情的创伤?他一定会为爱做出傻事的!”
“这么大的雨,他会跑去哪里?”
“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赶快找到他!”何威一个劲地自语:“繁嘉,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何威和小姜感到束手无策。
突然,何威眼前一亮,大叫:“一定在那!繁嘉一定去了那里!我知道,他和周伟强最喜欢去那里!”
小姜迷惑地追问:“哪儿?哪儿?”
“亲水平台!”何威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时候,繁嘉必定去了那里!”
“亲水平台?”小姜睁大了眼睛叫道:“莫非繁嘉要跳黄浦江?”
雨,在大地上肆虐。风,狂呼大作。此刻,浩淼的黄浦江上下乌云翻滚、浊浪涌动。
繁嘉伫立在亲水平台上,呆呆地望着苍苍茫茫的黄浦江水,一任狂风暴雨吹打着他已弱不禁风的身体。水天一色间,他茫然的眼神被雨雾挡住了视线。远处,没有鸥的飞翔、看不到巨轮的归港……只有雨,漫天遍地,推来一阵阵逼人的寒气。只有风,盘旋呼叫,几欲把大地上的一切生灵吞噬。
风冷,使繁嘉的脸变了颜色,使繁嘉的身体失去了知觉。他仍站在风中,凭江而立,一动不动。
雨冷,透湿了繁嘉的发、透湿了繁嘉的衣、也透湿了繁嘉的心。他仍站在雨中,无遮无挡,全然不顾。
繁嘉孤独地站在江边、站在雨里、站在风中,身旁没有一个人。
繁嘉的面前,滔滔的江水后浪推动着前浪,已然向着既定的方向奔流。
“带我去吧?!……”
有个声音在水天一色间传开,融汇进风的怒吼雨的张狂之中,竟显得那么的无助和轻微。
雨水,肆意地击打着繁嘉英俊的脸庞、击打着繁嘉年青的身体、击打着繁嘉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雨水不住地从他额前的垂发上流下,流入繁嘉似张微张的口中。
蓦地,有歌声悠游地飘起,汇进雨中、荡在风中,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时断时续。是歌唱?是哭泣?还是倾诉?
繁嘉,仿佛在和风雨中的江水对话:“……
假如流水能回头?
请你带我走!
假如流水能接受?
不再烦忧!
有人羡慕你。
自由自在的流。
我愿变作你,到处跟你悠游。
假如流水换成我?
也要泪儿流。
假如我是清流水?
我也不回头!
……“
繁嘉的歌声低徊悠然,飘飘荡荡,不一会就被风声雨声淹没了。
繁嘉艰难地蠕动着脚步。他的面前,浊浪滔滔的黄浦江象一条长长宽宽的冰带散发着不禁的寒意。繁嘉感觉到了那股难以抵挡的寒意,整个身体为之颤栗。
“这江水,真的很冷吗?”
繁嘉艰难地蠕动着脚步。他模到了自己一息尚存的心跳,感觉到了身体里还没有凝结仍在奔流的一腔热血。他想用自己这棵尚在跳动的心去搅开这没有丝毫生机的冰带、他想用自己依然滚烫的热血去融化这一江东流的冰水……
繁嘉艰难地蠕动着脚步……
“带我去吧?!”
“繁嘉!繁嘉!……”
何威的声声呼唤在空旷的雨夜里显得那么的轻微、那么的无力。
披着一身的风雨,何威踏着一路夜色找来时,亲水平台上死一样沉寂。
何威大声呼叫着繁嘉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悲泣。不小心,何威滑倒了。手腕,一阵刺骨的巨痛。
“繁嘉!……你究竟在哪里?”
何威不停地呼喊、不停地搜索着繁嘉的踪影。他的视线里,只有黄浦江水在风雨中不尽地流淌。
“繁嘉,难道你的心里只有你的周大哥?难道真的用你年青蓬勃的生命去验证你对周伟强的那份感情?……你在哪里?你可知道?此时此刻,也有一个深爱着你的人在这风雨交加的夜里想用自己全部的热爱来温暖你那倍受创伤的心灵?他始终渴望有一天能为你分忧解难!渴望着有一天看到你阳光依然的笑容!可是,到最后,为什么你却让他看到的是你一次次在磨难中煎熬?一次次去追赶死亡的阴影?……你还记得那天在医院里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千万别让大哥做个终生遗憾的人’!今天,你真的为了周伟强的那份爱,全然不顾你身旁一直默默爱恋着你的人的感受而让他对号入座了吗?……”
“繁嘉,你不能那么自私!你不能那么狠心!你知道,如果你真的化作了这连天大江中的一滴水的话,我的未来将会是一片黑暗、我的生命里将永无阳光……回答我!你听到我的话了吗?繁嘉,你快出来回答我!……”
何威声嘶力竭的呐喊在乌云翻滚的浦江上空炸响、回荡。
突然,何威看到了什么?浑身止不住的剧烈颤抖起来。他没命地摇头,想甩掉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他拼命地揉自己的眼睛,想告诉自己所看到的只是一闪而过的幻觉?
但是,何威还是看到了!他清楚地看到在靠近江边的雨水里,那身早已熟悉了的黄色运动装象个装满了无奈和绝望的壳,被弃在寒风冷雨中,伤感地回味着正渐渐散尽的余温。
这是繁嘉最爱穿也最珍视的黄色运动装!因为,这是周伟强在他生命的寒冬里送给他的一缕春风!繁嘉一直把它看作是一件无价的礼物!每每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都会穿着它。
“繁嘉……繁嘉,你真的让大哥作了终生遗憾的人了吗?”何威全然不顾咆哮奔腾的黄浦江浪,不可自制地扑了上去。
“繁嘉!回来!繁嘉!你快回来!……”
张军一把拉住了何威:“队长,小心!”
小姜忙上来给何威披上雨衣:“队长,我们把许蓉找来了!”
何威愣了一下!慢慢回过头去,看了看许蓉,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怎么才来?你还来干吗?你现在来还有什么用?……”
“小繁呢?我的小繁呢?”许蓉憔悴的模样在这个冷冷的夜里更显得苍老、神伤:“他在哪里?”
何威背过身去,面对着黄浦江,声音如游丝一般无力:“他?……他死了!他死了?繁嘉他死了!他……江水带他去了!去到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去圆他们的梦了……”
许蓉一下子瘫倒在亲水平台上,泪水和着雨水扭曲了她秀美的面容。她推开张军和小姜的手,面向浩浩江水,放声痛哭。
“小繁,是我害了你!是我把你引上了一条情无归属的路!使你再也回不了家、回不了咱们的五里屯、回不了只属于你和我的那片小树林……小繁,你听到我的哭声了吗?……我明白你的心里一直在恨着我!恨我为啥对你那么绝情寡义?但是,你可知道,我的绝情寡义,却是我给你对我那份爱的唯一可选择的最大的报答!李标把我绑了去,威胁我要是不按他说的做就要对你不利!……你为爱千里万里而来!我用啥来回应你这一片挚爱?只要我的爱人平安、只要我的爱人过得好!我宁可永失我爱、终身以泪洗面!那一天,你一掌断情,我的心在流血!我的心在流血啊!……小繁!本以为破镜能够重圆,旧梦还能重续?没想到,爱!还是把你逼上了绝路?!……”
许蓉嘶哑苍凉的悲鸣刺破了狂风暴雨的黑夜,在混沌空旷的黄浦江上轰然爆开。面对着茫茫苍穹,许蓉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呐喊!
“天!我要向你讨回我的小繁!爱不应该杀人!水!我要向你问个明白?情难道也会死亡?”
……
三个月后。
大地,春暖花开。
沪杭高速公路,一辆满载着游客的大巴飞驰。
初春的阳光,轻柔地洒下。风,乍暖还寒。
何威坐在车的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头无力地倚在车窗玻璃上,无精打采的闭着眼。
“……我们将带领各位游览杭州的山山水水、名胜古刹……希望本团的各位游客尽兴而归、有所收获!……”
旅行团的导游小姐职业甜美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在大客车里响起。
何威始终闭着眼,打着瞌睡。
迷迷糊糊地,何威又看到了张军关切的表情、又听到张军发自内心的感叹:“一切都已经过去!春天来了!但是,春风却吹不开你冷冬的心扉?你把自己尘封在暗夜的回忆中、依然活在昨日的那个冬季里?……你曾帮助过繁嘉,他又在你家里住过,彼此间自然是有感情的!如今,繁嘉去世三个多月了,你却总是陷落在不能自拨的痛苦中……看到你意志这般消沉、情绪这般低落……我们心里都不好受!作为工作,你勉为其难、无可挑剔!作为朋友,你无力回天!繁嘉为爱最终选择了不归路。想想,在当时那种环境下,他还能怎样?还有别的路可走吗?……这样,也许他才真的可以把所有的无奈和苦痛统统地摆月兑?也许只有这样,他的灵魂和心境才能够获得宁静?……逝者已去!我们活着的人难道不应该深刻的反思一番?人究竟为什么而活?人的情感究竟怎样才能得到永恒?于此同时,我们每个人不得不要穷尽一个问题?这世间还有什么比人类的情感更可珍惜更可宝贵的呢?……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无论是异性之恋还是同性之爱?感情,都一样!……情缘所至,我们每个人是否都在分分秒秒的用心保护她、是否都在居安思危的把握她?而只要那么轻描淡写的一个不经意,一切昨天拥有的美好都在稍纵即逝中无可挽回、永不再有……”
“阿威,就是繁嘉在天有灵,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他也会于心不安的!……春天来了!万物开始复苏!借着这大好的春光,出去散散心吧,对你,也许会有帮助?我已替你报名参加了一个旅行团,去人间天堂走走吧!”
……
“先生!先生!”
朦朦胧胧中,何威被人摇醒。他好象感觉已经这样睡了好几天?睁眼一看,导游小姐和蔼可亲的面对着他。
“先生,我们旅行已经二天了!我发现您却极少下车去景点游玩?总是一个人待在车里打瞌睡?……您没事吧?您看,春光明媚,多让人心动啊!跟我们一起下车走走看看吧!现在,我们要去的可是我们这次旅行线路的最后一站‘净寺’哦!这可是一座很有名的古刹,他有一口中外闻名的大钟,据说,只要你去撞一下,一切烦恼痛苦都会烟消云散了!去吧!去看一看吧!如果先生真的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去把它们彻底撞掉吧!……”
经不住导游小姐的盛情相邀、也经不住那口“南屏晚钟”的神秘诱惑,何威终于下了车!
进了“净寺”,何威径直向钟楼方向去,远远地,听得黄昏中有振聋发聩的钟声在广漠的山谷间回荡,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难道?这尘世间有着太多和自己一样满怀着不尽苦恼的人们?难道?心有千千结的凡夫俗子们只能依赖此刻这奋力一撞才能得到心灵的慰藉和解月兑吗?
何威想着,脚步加快,恨不得立刻上了钟楼!
心一急,差一点把正在扫地过来的小和尚撞倒!
何威扶住了小和尚,为自己的冒冒失失羞愧,忙不迭地捡起掉在地上的扫把,递还给小和尚。
突然,何威的表情凝固了!他的眼睛闪出惊奇的光芒!张大的嘴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唇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繁……繁嘉?你是繁嘉?是你吗?你没……死?”
何威浑身不禁的颤栗,一把拉住了小和尚,二行热泪滚滚而下。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黄浦江的水还是没有把你带走!你没死?……我的繁嘉,你真的还活着?!……”
“施主!您认错人了!”小和尚无动于衷,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贫僧净空!”
何威诧异的眼睛瞪大,紧紧地盯住小和尚:“你不是繁嘉吗?你是繁嘉!你就是繁嘉?!男孩繁嘉就是换了衣服、剃了头发、改了名号……我也一眼就能认出他!你就是繁嘉!你就是我魂牵梦绕的男孩繁嘉!”
“贫僧净空!……不知道施主所说的繁嘉何许人也?”小和尚整了整袈裟,叹道:“不过,看施主念念有词、一片情痴的样子,想必那位男孩尘缘了得、凡根如花!既然那男孩已月兑尘缘,施主何必还苦苦追求、思恋不断呢?”
“繁嘉是我之挚爱!他身上有着比花更美的高尚品德和诱人魅力,我永远也忘不了他!”
“哎!尘世间太多花的诱惑、情的迷乱!太多的恩怨情仇、罪错邪念!……有道是‘有情人最怕有情无缘、相爱人最怕长夜漫漫’。有了情、还想缘、有了缘、还要份?施主就是因为深陷其中,才会如此人去楼空还念念难忘、烦恼连连!”
“繁嘉,你不要回避我的问题!你回答我!你难道真的忍心舍得永远离开你的亲人?放掉你曾苦苦相恋的情缘?……你知道吗?你的周大哥没有象李标那样!他用自己悔过的行动、用自己对你的爱活下来了!他会在牢房里天天想着你、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凄冷的黑夜!你所爱的蓉蓉已经挣月兑了李标设下的圈套,正盼着有朝一日能和你破镜重圆!难道你就不想去看看他们?难道你就能躲避于这小小庙宇之中,静的下一棵煎熬的心?难道你对爱怯步了吗?”
小和尚回过头去,望着天边一抹黄昏的余辉,悠悠说道:“佛陀释迦牟尼二十九岁出家的那天夜里,豪华的王宫里有甜梦之中的发妻和爱子,他的头上带着珍珠、他的身上佩带着璎珞……佛陀在亲人的床边久久伫立,凝视良久。他所拥有的一切在常人看来是多么的难以舍去?!但是,我们的佛陀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这一切!自剃须发,披上袈裟,开始了自己长达六年的苦行生活,最终于三十五岁的那一年在菩提伽耶的菩提树下升起了最初的佛光!这就是佛陀的大舍大得!佛陀不是逃避!佛陀不是胆怯!佛陀是为了寻求这天地间芸芸众生都能解月兑苦难超月兑苦海之道!宁可耗尽自己的精力、禅尽自己的心血!”
何威眼里:小和尚的背影坚定执著!
“……出家前,有天,佛陀乘车经过城的东门,看到一位满头白发,脊弯如弓,骨瘦气虚的人拄着拐杖夹杂在人群中,忙问身边的人为什么此人的头发、身体和行为都与别人不一样?身边的侍从告诉他‘这就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衰老!’……他的车又到了南门,看到一个面黄肌瘦的人痛苦不堪地倒在自己的尿粪之中,只能靠着别人把他扶起,帮他换衣。忙问‘这人怎么了?’侍从告诉他‘这是一个难以痊愈的病人,每个人都难以幸免这种可能!’……他的车再到西门,又看到一群身穿杂色衣的人正将一具裹着布的尸体堆上柴堆,个个都泪流满面。忙追问何故?侍从告诉他‘此人已死,再也不能和亲人团聚,死是每个人的必然归宿!’……于是,便促成了日后佛陀在战胜邪魔的同时,在禅定的路上越走越高、从而达到无知灭、知识生!黑暗灭、光明生的新境界!……”
“杂念乱性!贪欲害人!不经意间,我们就会犯下重重罪错。贫僧愿担下所有至亲吾爱的罪错苦难于一身,青灯黄卷、暮鼓晨钟,以我佛的精神为指引,忏悔一切生的不该!祈祷每份来世的祝福!……”
何威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光,他紧紧握着小和尚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繁嘉,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我理解你的大舍大得!我更感动于你的情挚所至!……可你叫我怎么舍得弃你而去?你叫我如何断了对你的这份爱恋?我想,有朝一日,你的周大哥知道你为了他在这南屏山麓,青灯黄卷、暮鼓晨钟,日日替他赎罪?夜夜为他祷告?他该如何在高墙之下熬度他的铁窗人生啊?……繁嘉!”
“贫僧净空!不知道施主所说的繁嘉何人?”小和尚双手合十,念道:“净!无邪无恶、六根清净!空!一无所有、四大皆空!施主,还是上得楼去,奋力一撞,把您的烦恼思虑全部抛到九宵云外去吧!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望着小和尚渐渐远去的背影,刹那间,泪水模糊了何威的视线。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泪水滚滚而下。
起风了!南屏山麓,风在山谷间推出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林涛。此刻,黄昏的夕阳缓缓的褪去,夜,又要早来了!
蓦地,何威拔开大步,一口气奔上了高高的钟楼。面对着窗外即将散尽的如火晚霞,用尽平生最大的力量,拉动鼓槌,奋力地撞向大钟……
钟声透出钟楼,响彻云宵,在广漠的天地间炸开、震荡、回响……
钟声中,何威仿佛又看到小和尚那熟悉清瘦的身影,走在落日的余辉里,拥着一身的霞光,渐渐地,渐渐地、向远、消失……他的长长的袈裟在黄昏这刻乍暖还寒的山风中被缓缓地吹起、吹起、吹起……
(全文完)
二零零二年三月二稿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