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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楼窃玉 第三章

这辈子他算是很少生气了……

好吧!他撒谎,他是常生气,但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尝到什么叫气炸心肺的滋味。

匡云北对於控制自己的脾气一向很有信心。

他的国家穷得很,父皇软弱、母后霸道,朝中官员又各拥势力、结党营私,搞得整个西荻国乌烟瘴气。

那也就算了,还有一票大白痴,成天高喊打仗,以为北原国和兰陵国仍似百年前软弱,任西荻国予取予求。

他们从没想过,再笨的人被欺压久了,也是会反抗的,尤其近代,北原国和兰陵国贤人辈出,两国国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尽管西荻国国民自幼生长於马背上,民风剽悍,但真要打起来,谁胜谁败还是未知数呢!

因此他才会与四位兄弟商议,想办法掘出祖先所言之黄金,期以这笔钱让西荻国彻底重生。

计划进行得还不错,没遇到太大的阻碍,多亏了他的长袖善舞,即便对象是那群只会嚷嚷著要打仗的蠢蛋,他还是很有耐性地与之周旋,不让他们发现此项秘密。

他一向很会控制自己,兄弟们也都这么说,比起老好人大哥、奸名在外的二哥、成天耍白痴的三哥、爱玩得要死的小弟,他的名声真是香得直比刚出炉的烤鸡;虽然全都是装出来的。

但起码他一直很有戏子尊严——扮啥儿像啥儿。

直到遇见花陰茴,他发现自己的面具在龟裂。

「花姑娘!」牙齿咬得好紧好紧。「你不是应该躺在床上休息吗?」

「我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只差说话有点中气不足。

「伤患常常会有这种幻觉。」他笑得好冷。

「这不是幻觉,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况且,她也没那么多闲功夫躺在床上养伤,才经过海盗肆虐的飞凤岛急须她的领导,以重建秩序。

「那就是你在作白日梦。」声音有点硬了,他感觉到怒火正在冲破自制线。「所以,我命令你立刻回床上躺著。」

而她,恰恰好点燃最後一簇火苗。

「四皇子,我想有些事情我得跟你说明白,我很感激你救了敝岛上下。但在这座岛上,当家作主的人是我,向来只有我命令人,没有谁能命令我,现下我有很多事要做,请你别妨碍我。」

妨碍?她居然说他在妨碍她耶!火山终於爆发。

「你天杀的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德行?你双手颤抖、脚发软,一张脸又青又白比鬼还可怕,这叫没事?」

她眉头皱起。「很抱歉,我的长相碍著你的眼了。」

「少跟我来这套娘儿们的说辞,我们都知道你长得很漂亮,虽然历尽风霜,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这到底是在赞她还是贬她?她只觉好气又好笑。

但匡云北可是气得头昏眼花脑发胀,压根儿不晓得自己说了些什么。

「你前晚中了毒箭,又失血过多,险些小命不保,你知道我是费了多少功夫才把你从鬼门关口拉回来吗?我绝不允许你再轻贱自己的性命。」

「我不会……」她才想解释,她其实很爱惜小命,因为飞凤岛需要她。

但他突然曲指,一记指风点住她的袕道。

她目瞪口呆。

「飞凤岛没有你也不会沉,所以,你给我好好养伤。」他月兑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她愣了下,叹口长气。「四皇子,我以为你会懂得身在上位者应尽之义务。」只要岛民们还尊称她一声「岛主」,她就有守护他们的责任。

除非她死,否则这份工作是没有时限、没有尽头的。

「身居高位又如何?你当自己是神啊!少自我膨胀了,在你昏迷不醒的这两天里,岛上的整修活动也没停过,你的岛民,你应该很清楚,她们没那么容易被打垮。」说起来那群女人还真教人佩服,对著死者嚎啕大哭过後,很快又擦乾眼泪投入救援行动。她们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坚韧。

「你……」他居然把她说成这样,止不住的怒火冲上心头。

他却不理她,迳自对外头喊道:「外头的,瞧够热闹就赶快进来帮我将你们岛主扛上床铺休息。」

瞬间,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起,不过是远离的多,趋近的少。

或许应该这么说,只有一个人应匡云北之邀走进来。

那人有著和花陰茴相似的面容,匡云北现在已知她名唤花陰舞,是花陰茴的妹妹。

「就你一个?」他就是怕坏了花陰茴的名节,所以才不敢随意抱她上床,选择对外求援,谁知只来了一个花不溜丢的小姑娘,这不是存心害他背负登徒子之名吗?

花陰舞瞄他一眼。「不过是抱姊姊上床,我一人够了。」说著,她弯腰扛起花陰茴,还真的是轻而易举。

「对喔!差点忘了这座岛上的女人都很厉害。」他边碎碎念著,边跟在她身後走进花陰茴闺房。

在冷硬的四面石墙环绕下,一张石床置於右方,床上只有简单的薄被和床褥,真是简陋的可以,却正是花陰茴的闺房。

这里头,没有半样姑娘家必备之物品,连一丝胭脂花粉的味道也无,可见花陰茴对岛务之投入,将身为女子的一切娇柔尽数遗忘了。

花陰舞照他所言将花陰茴放在床上後,转身面对匡云北。

「你是第一个敢这样对待我姊姊的人。」

「噢?」他没怎么在意,正解下腰带,一圈又一圈地将花陰茴紧缚在石床上。

「你应该知道,姊姊如果没受伤,她的功夫不会输你太多。」

「的确。」尤其他不敢打女人,所以他若和花陰茴交手,十成十是他被扁成猪头一颗,而她仍安然无恙。

「那你还敢这么做?」

「她需要休息。」袕道被点太久对身体不好,因此他一将花陰茴绑妥,立刻弹指解了她的袕道,同时封住她的武功。

「你不怕姊姊事後报复?」

匡云北看了她一眼,而後望一下正闭目假寐的花陰茴,耸耸肩。「老实说,很怕。」

闻言,一直跟花陰茴一样冷漠得近乎没有表情的花陰舞,怔愣半刻後,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希望当年跟姊姊订亲的人是你。」

匡云北双目圆凸。「花姑娘已订亲事?」

「曾经。」

他眨眨眼。「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她订过亲,又解除了吗?

她却不再说话,任凭匡云北千般探问,她只管笑。

「喂!把人的胃口吊上来,又弃之不顾是不道德的。」他跳脚。

花陰舞只瞄了床上的花陰茴一眼。

「剩下的你问姊姊吧!」说毕,她转身离开。

匡云北只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你在耍我吗?我把她得罪的这么惨,她哪还有可能将如此私密的事告诉我?」

「那可不一定。」岂料,花陰茴却给了他另一个不同的答案。

匡云北呆了一下。「你真的肯说?」

她扬起唇,缓缓一笑。

霎时,好像有一道强光射进他眼里。

他突然感到眼花耳热,心口怦怦跳得像小鹿乱撞。

「等我气消了,我也许会告诉你,那件亲事是怎么一回事。」她的声音如雪花般轻柔,奈何答案却比刀剑更狠戾。

他只觉满眼纷飞的桃花在瞬间消散,徒剩现实。

「请问你要多久才会消气?」他没什么不良企图,真的,只是有些好奇,到底哪个家伙如此幸运,「曾经」得到过她?

「三天吧!」她说。

他立刻笑得嘴巴咧到耳根边。

但她却接著说:「也可能是三个月、三年,或三十年,谁知道呢?」

他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

就知道这两姊妹存心整人,可惜,他没那么容易上当。

反正他对她也没多大兴趣,她许人了没,与他何干?

他不在乎,他一点都不在乎。

呜……可是,他真的好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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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山不转,路转。

既然花家姊妹都不肯告诉他花陰茴订亲的秘密,他另寻他人探问总行了吧!

不过匡云北似乎低估了飞凤岛民团结的程度,他从岛的东边走到西边、再从南边踱到北边,问遍了他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只得到一个反应——摇头。

没人肯告诉他,花陰茴是否真的订有亲事?她的未婚夫人在何方?如今是生?是死?

郁卒啊!为什么她们就是不肯告诉他?亏他还是她们岛主的救命恩人,这样一点小事也要瞒他,太不够意思了。

匡云北好想仰天长啸。

突然,数道小小的身影映入眼帘;是小孩子耶!

原来飞凤岛上不单全是女人,还有小孩,男女都有。

一个念头倏忽闯进他脑海里,大人防卫森严,难以探询,但是小孩子天真无邪,应该较易突破心防才是。

抹抹脸,他扮得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小朋友,」揽住整群的孩童,他笑得脸都快僵了。「你们在这里玩啊?」

「我认识你。」一个头上绑著冲天马尾的男孩指著他说。「你是那晚帮我们打跑坏人的哥哥。」

「是啊、是啊!」既然认得他,那就好办事了。「小朋友,哥哥……」他还没说完,一个小女孩站出来,对著他深深一鞠躬。

「娘娘说,见到哥哥一定要好好谢谢哥哥救了大家。」

随即,所有的孩童对著匡云北恭谨一揖。「谢谢哥哥救命大恩。」

「不必客气。」呵呵呵,这些小朋友真有礼貌,哄得他的尾巴都快翘起来了。「既然大家都认识,哥哥问你们一个问题好不好?」他以为会很顺利。

谁知全部的小朋友同时一摇头。「娘娘有交代,不可以回答哥哥任何问题。」

「什么?」匡云北彻底呆滞。

直到小孩子们全跑得不见踪影了,他才跳起来。「妈的,居然防守得这么严密?」匡云北算是服了花陰茴了,但是——

「我要这么容易就认输,我匡云北跟你改姓花。」

「花云北?很难听耶,王子。」一个声音蓦地在匡云北背後响起。

「哇!」匡云北大吃一惊,想也不想,一记扫堂腿往後一踢。

香香俐落地跃起闪避。「没踢到。」大概是被整多了,他应对危机的功力十足地高超。

不过他忘了一件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匡云北「玩人」的功力比他更厉害,在踢出飞腿的同时,他一只拳头早高举半空中,待得香香一跃,脑门再巧不过地正中重捶。

「好痛。」香香抱著脑袋蹲。「主子,你明明答应过我宰一名海盗就一个月不玩我的。」

「对喔!」他甩甩拳头。「不好意思,一时忘了。」

「哪有这种事?」香香泪眼汪汪。

「不然我再赔你一个月免玩期好了。」

「那有什么用,反正你还是会忘记。」匡云北是小人!香香嘟起嘴。

「咦?你怎么这么了解我,到底暗恋我多久了?」

「除非我不想要命了,否则我永远不可能会去暗恋主子你。」

「那你鬼鬼祟祟跟著我干什么?」以为他没发现吗?匡云北只是不想讲。

「我好奇主子为何对花岛主的终身如此关注嘛!」基本上,香香对哪家姑娘将楣星罩顶、成为匡云北的心上人是没兴趣啦!但身为西荻国民,他有义务告知匡云北,在淘金大业未成前,请他别玩得忘了任务。

「我有对她的终身非常关注吗?」不过是好奇心人皆有之嘛!

「有。」香香用力一点头,当然,又如愿邀来一颗爆栗长在额头。「好痛,主子,你又耍赖皮。」

「那你再说一遍,我有对花姑娘的终身非常关注吗?」他笑得咬牙。

诚实是美德。从小,宫里的嬷嬷就教香香,做人一定要诚实,但跟小命比起来呢?

「没有。」他摇头。人要懂得识时务,才能成为俊杰。

但匡云北还是赏了他一记指骨头。

香香一蹦半天高。「为什么又打我?我明明摇头了。」

「因为你撒谎。」匡云北狠瞪他一眼,转身走人,嘴里还喃喃念个不停。「妈的,这回栽得有够冤,我居然这么在乎那个女人!」

说起花陰茴,也不是顶漂亮——不过很有味道。

她强悍霸道,有损他的男性尊严——但很值得钦佩。

她脾气不好——却别具魅力。

她……算啦!他认了,就算她有千般不好,在他眼里都会自动化成万般优点,再搞下去不过自找苦吃,他决定亲自去问她,倘若那个「曾经」已成了过去式,那么她的未来不妨交给他,他很乐意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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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待花陰茴——将她当成一个纤纤弱女子般照顾、保护。

匡云北是第一个,恐怕也会是最後一个;毕竟,这世上的蠢人不会太多。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解开我?」她一口吞进他送到嘴边的粥後,问道。

「等你的余毒全清吧!」谈话间,他又喂了她一口粥。

「那还要两天,太久了。」吞粥的同时,她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其实她很讨厌喝粥,稀稀稠稠的东西,光看就恶心,更遑论将它吃进肚里。

她也躺够了床铺,浑身骨头酸得发麻,真希望可以下床好好地打几套拳。

但她知道以目前景况而言,这全是不可能的事,聪明人不时兴作梦,因此她老实地躺在床上,咬牙喝下每一口恶心的粥和药,以期能更迅速地复原,做所有她想做的事。

「如果你想今天就下床,我可以帮你。」喂完粥,他笑嘻嘻地对她说。

「条件?」她很清楚,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你之前那段亲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以为你会自己去挖掘。」那日,妹妹跟他提起订亲问题,他一脸惊骇,她就知道他对这件事极有兴趣,大概是好奇哪个男人这么大胆,居然敢要「女战神」吧?

她是无所谓啦!反正他也不是第一个对这件事表现出兴趣的人。

不过之前,她一直认为匡云北是那种凡事必亲力亲为的人,想不到他会直接来问她。

「昨天加今天,两日内,我总共问了六十八名女子、八个躺在碉堡里养伤的男人、十一个小孩,而他们都给了我同样的答案——想知道任何事,去问花岛主。」

「原来你连碉堡都进去啦!」这家伙果然不简单。

「对啊!」可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呢!这才发现,原来飞凤岛上不只有女人,也有男人,不过多数因为之前的战事而死亡了,重伤者如今全躺在碉堡里接受众女子的保护。

看来他这两天吃了不少排头,花陰茴忍不住噗哧一笑。「其实也没什么,我三岁就订亲了,对象是鹰岛少主。」

「鹰岛?那里不是东瀛浪人的集中地吗?」

「之前不是。百年前,鹰岛和飞凤岛本是一家,後来才分开的,但一直保持联络,直到我父亲当家,希望将两岛再度合并,便为我和鹰岛少主订下婚盟。」

「那……那位少主现在……」

「已经过世多年了。」

「就这样?」很难相信耶!事情果真如此单纯,为何所有飞凤岛的岛民皆不愿对他谈起此事?

「是的。」只不过她省略很多罢了。

她没说,当东瀛浪人开始在附近海域劫掠过往船只和两岛粮食、财货时,她父亲主张反抗,但鹰岛却坚持纳献,以保暂时的和平。

她也没说,在东瀛浪人攻击飞凤岛时,鹰岛不仅没看在同宗的分上施予援手,还与那些浪人合作劫掠他们,导致她爹娘惨死,飞凤岛元气大伤。

她更没说,在那场战役里,她亲眼看到她的未婚夫残忍地持刀砍杀她的亲人和朋友。

鹰岛的人以为助东瀛浪人攻下飞凤岛,就可保住自己的性命财产,但他们忘了一件事——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在飞凤岛因场场战事而败退後,东瀛浪人接下来的目标就转向鹰岛了。他们只花了一天就打下鹰岛。

而她则利用这一天的时间,将可用的人力、物力搬进爹娘生前倾尽全力兴建而成的碉堡里,开始了一段漫长的抗战岁月。

八年後,她终於如愿从东瀛浪人手中重新夺回飞凤岛,尽管是块伤痕累累、又贫困弱小的地方,但他们总算保住了自己的家。

他知道她没说谎,可是也没说实话。

显然她尚未完全信任他,这真教人泄气。

不过算了,能够知道她的未婚夫早亡,她目前是自由之身,他已经很满足,其余细节就留待日後他俩更相熟後,再来问她吧!

他伸手解开束缚住她的腰带,并恢复她的功力。

「因为我不晓得你中的是什么毒,所以只能用最笨的,强行运功逼毒的方式为你解毒,过程会有些辛苦,你能耐得住吗?」

她知道运功逼毒很痛,但对经年累月在战场上打滚,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她而言,那并不算什么。

比较令她惊讶的是——「你要为我运功?」那很伤身耶!

「我答应过你了。」他坐到她背後,双手抵住她背心。

「慢著。」她不能无端承受别人这么大的恩惠。

「干么?你怕痛?不然我点你昏袕好了。」虽然对他来说会更费力,不过无所谓。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没好气地说。「运功逼毒非同小可,你可能会数日、甚至数月功力大失,我不能让你为我牺牲这么多。这件事还是算了吧!」

「那可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可不要被人说食言而肥。」话才落,他双手已吐出浩瀚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她体内。

「呃!」她顿觉全身骨头似要解体,肌肤的每一处都有针在扎。

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发出一个音,只感觉到她的心,在他的盛情下微微一缩,然後,像被灌进什么东西,正缓缓地发热、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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