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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舜华 番外篇——名门富户之京城四季

1.四季之一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近日北瑭京城蒙上一层层灰色的光芒。

“臭豆腐来了。”大街上的摊老板送来两盘臭味千里的豆腐。

衣着华丽的美丽青年——不用说,正是崔舜华。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如今她只要步行,必定女扮男装。她相貌偏艳,在大白天里明眼人第一眼看就知她是姑娘家,但在第二眼停在她眼下伤疤时又有些犹豫。

伤疤如指甲大小十分明显,女子得此疤,必会重妆出门,要不贴个泪饰掩饰一下,这青年什么也没做,居然还坐在一臭千里的豆腐摊前。

“染师傅,吃啊。”舜华一口气先塞了两大块臭豆腐,双颊鼓鼓的。

“不……”乐师染抱着琴,秀脸微微红了,“染先生等当家食完。”

舜华低头看看自己坐着的长椅,哦了一声,如今她是当家,又是男女有别,她坐着吃,他没有跟着一块坐的道理。

她还是第一次跟这位小周国乐师一块出门,午后,她有事出门,看见乐师染领出府令牌,他听说近日有富户付重税请来他国伶人表演,他想前去切磋,她想了想,顺道一块出来。

她时常坐轿,加上她戒不掉牛啊羊啊猪,上回跟伊人站在一起时,在场的名门富户皆是一愣。

伊人天生娇小,不似她身子高挑,这一高,看起来就比伊人多肉些,再加上她迷恋重口味的肉类,上次伊人居然月兑口说她的脸圆了。

她的脸圆了……

她的脸圆了……

别以为她没看见,白起眼底有着恍然大悟,以前絮氏舜华长年躺在床上,之所以没有发胖是因为天天喝小白粥。

别以为她没看见,戚遇明听得此言,啊了一声,看她半天,头正要点下,却硬生生停住,客气说着:“肤色偏白,自然有错觉。”

更别以为她没看见,尉迟哥先是眉头微皱,看了伊人一眼,随即又想到什么,撇过脸掩饰笑意。

虽说这是伊人的防卫攻势,但她的脸圆了是事实,莫怪在伊人说出口的前一天,她在跟尉迟哥吃火锅换口水时,一时有趣又跟他讨来白兔耳朵戴上,尉迟哥他……一晚上转头笑的时间远远多过吃火锅,他是在笑一只胖兔子啊。

她变大只了啊。

她舍不下沾满酱料的牛羊肉鸡,索性舍轿徒步走,看脸能不能消点肉,腰也最好消一点,近日系腰总觉得好象多层肉……她也有注意尉迟哥他们的饮食,没什么两样啊,只是她会吃光光,他们则否,这就是所谓的自幼吃习惯,所以吃了二、三十年早就对美食见怪不怪,有所克制?

她连两年都不到啊,喝白粥十几年,现在她看见好吃的,总是嘴馋。好比,她想走路消消肚,却坐在这里开始吃起臭豆腐。

她内心含泪,又看看乐师染,道:“等我吃完,你再坐下吃,变成我等你,你也吃不痛快,如果你不介意,把琴放在椅上,你站着吃可以么?”

他愣了下,答道:“……是。”把琴放在她身边椅上,直接端起臭豆腐吃。

真臭,他想着,偷觑她一眼,她吃得津津有味,难道这臭豆腐里有玄机?

“唉。”摊老板见没客人,坐回他的破凳,拿出一本已经翻烂的书看。

舜华眼尖,讶道:“《京城四季》?”

“是啊,公子也有看?”摊老板哀声叹气,“出到第六集就不出了。明明一看就知道还没结果啊。”

“唔……”因为絮氏舜华已经消失,没必要再写了吧。

“该不是被那些名门富户发现了,把执笔公子给咔嚓了吧?”摊老板道。

“唔……”

“这些名门富户怎么这么小气?给咱们看看秘辛又怎样?咱们这些小人物一辈子连名门富户的墙砖都买不起,让咱们瞧瞧名门富户的生活又如何?公子,你也有看这第六集吧?那个尉迟当家痴恋孤女到底成了没也不说清楚,真可恶真可恶!”

舜华闻言,默然,都是陈年老消息了,还在那里当第一手秘闻,她听了……说不呕那是骗人的。

痴恋?哪儿痴恋了?以前躺在病床时,看到痴恋两字她跟臭豆腐摊老板一样兴奋欢呼,小人物能参与这些名门富户的生活,她简直奉《京城四季》为神典呢,现在她看着痴恋两字,心里充满着后悔感。

“当家不知道吗?”用完臭豆腐后,乐师染与她走在街上,“《京城四季》曾经十分热销,我与崔家家伶被其他富户邀去赛歌舞时,瞧见其他富户的家伶人手一本,近日因为第七集迟迟不出,她们都在……咒骂名门富户,说是定是名门富户里的谁杀了那幕后写书的公子,这才没了下文。当家不觉得……近日京城百姓很没劲么?”乐师染轻声提醒。

舜华闻言,往街上细细打量,路上行人尚好,但店铺里的掌柜,卖水果的小贩,酒楼上的客人……还真的个个蒙上灰色,哀声叹气,不复以往精神,吃着茶食的公子甚至模着桌上的书册,隐约可见是京城四季的书皮呢……

舜华五味杂陈,完全可以理解这些百姓灰衣灰帽灰心情,如果今天是白府里的絮氏舜华苦苦等不到第七集,她准会成为望书岩,天天咒骂这些名门富户为何要谋杀幕后金主,但问题是现在她就是名门富户……还写什么啊。

她与乐师染分手后又走了一阵,天空飘下细雨,她跑至屋檐下躲雨,当她掸着袖上水珠时,有人过来避雨,舜华本来没上心,忽地听这人低声问:“公子要买吗?”

她转过头。一名中年汉子背着竹篓,篓里是绿油油的蔬果,看起来是很新鲜,但崔府有专人采买,她道:“不用了,我没法背回去。”如果她背这些很沉重的竹篓回去,她怕中途遇上尉迟哥,他会以为她胖到虎背熊腰。

“不不,公子误会了。”汉子连忙自竹篓里掏出一本书来,“我是说,您要不要一本《京城四季》?”

舜华秀眸遽大,瞪着那本《京城四季》,“这是第几集?”

“当然是第七集啊,刺激啊,不看这辈子遗憾啊。你想知道名门富户里的爱恨情仇吗?一定不能错过啊。”汉子一看她表情就知遇上买家了。

好个连璧,居然背着她出第七集,舜华本想回头找连璧讨一本,但她巴不得马上就看,对,她必须承认连璧的文笔太好,前六集就算她看过,她还是三不五时回味。

“怎么藏在竹篓里呢?我记得是一间小书坊,不是吗?”

“还不是给名门富户抄了,你没见小书坊自出了第六集后关门大吉,里头死了好几个卖书僮,不过你放心,咱们本着秘辛天下传,一定会不辱使命继续写下去,记得啊,下个月初就这时候,第八集会再出来的。”卖书汉子匆匆去找下一个对象。

舜华一时回不过神,连璧他……把小书坊里的卖书僮给杀了灭口?据她所知,是给了钱让他们暂离京城,到其他崔家书坊做事啊,难道连璧骗她?

她看向手里的书,上头写着《京城四季》,油墨有点糊,纸张好象不大一样,她要翻阅第一页时,不经意往街上看去。

如今仔细一看,好几个老弱妇孺都背着竹篓在找客人,一名留着胡子的眼熟青年也被招呼买了一本,舜华傻眼,那不是连璧吗?她见连璧爽快地买下一本,闪到角落里一页页翻着,翻到某页他面色忽青忽白,最后满面通红。

舜华内心有疑,低头也一页页读着第七集。

连璧猛然抬头,四处搜寻要找卖书人问清楚,他这一扫目,马上发现对街美丽的青年正躲雨翻着手里的书。

那书好生的眼熟,跟他手上的一模一样,连璧面色大变,大步冲过去。

“当家。”

舜华抬起眼,就见他奔到自己面前,一把撕去她正要掀开的下几页。

她面色一滞,看着被撕破好几页的《京城四季》,又看向他手里同一本书,“你肚子痛,要草纸么?”

“不是……当家……,这……”

“你的文笔变差了,连璧。”她皱起眉,“真实性下降九成,以前你形容戚遇明他府里百花园辞藻优美,如身历其境,现在怎么他一看花啊草的,那些花草都变伊人模样。”看起来好象情深深,但她总觉得书里的戚遇明色滢滢。

连璧澄清道:“这集不是我写的,这是假货,假货啊。”

“假货?”她连忙再翻了翻,没料得连璧眼明手快,又怞了她几页撕去,她一阵沉默,往连璧看去,那眼神充分表,“原来是千手连璧,失敬失敬。”

千手连璧视而不见,正色说道:“正是假货,我日前听说这几日将要出《京城四季》,心里正觉奇怪,就来探探,果然,这是假货,当家请看,这纸这墨甚至这文采,绝非出自连璧手下,连璧每写一集,定会在后头盖上残月之印,这本上头并没有。”

舜华一看,果然没有什么盖印,“难怪,我还在想你的文采怎么一降千里?《京城四季》虽然是风花雪月,但能做到雅俗共赏不容易,以前你写的每一句都值得再三回味,这一回的……有那么点粗,一点也不好看。”

连璧本在寻思要怎么整得幕后假冒货死去活来,这已经是他被崔舜华长久影响下的本能了,忽而听得她此句,不由得一怔。

怔到不知该如何回话,眼前这崔舜华跟以前那人不一样了,只要他有心,他绝对可以躁纵这个良善的崔舜华,他时常这么想着,就算他是一世残疾,但只要躁控她,他要谁生就生,要谁死就死……

就算他是个残疾之人……

“当家真觉得我文采好?”他轻声问。

“太好了。所以有时觉得你只写《京城四季》太浪费人才了。”

“是么?小时候我老是不爱念书……时常逃课,气得师傅求去……怎么知道后来……后来反而是那段记忆令我无法忘怀。”

舜华想起他出身书香世家,也曾是个有才华的小公子,最后却落得阉人的下场,虽然非她之过,但她心里总是有些介意,“连璧想离开京城吗?”

连璧愣了下,“离开京城?”

她点头,“有些事无法重来了,如果你想找个旁人不识你的地方重新生活,我好好想想崔家产业有哪里适合你,你代我管着那里,可好?”

“重新生活……”他模模贴上去的胡子,没有认识他的地方……

舜华笑道:“目前你还是我重要的臂膀,你真想离开京城,可要预留一些时日给我,我得好好找一个象你的人才。”她又翻了翻《京城四季》。“我瞧那些卖书人也只是讨个生活而已,他们卖得这般遮遮掩掩,也是怕被名门富户报复,你不必去追究谁,但,咱们自己再出第七集吧,连璧你来写吧。”

舜华一想到能在忙着崔家里外时,还能见到连璧的好文笔,不自觉地振作起来,仿佛……

就跟街上百姓一样,一扫心里面对生活时所遇见的不快。

“再写?”

“是啊,你若愿意,就再写吧。我一定第一个捧场,不过,不准把我写得太坏,也不准再写尉迟痴恋伊人,你用的词都很好,挑的事件也不丑陋,反而有时对名门富户很有好感,只是,痴恋两字万万不能再用。”

“……是”

“不准出卖我啊,除了尉迟当家外,其他名门富户都不准说,不然……”她一时想不到什么威胁话,只得用最简单的方法,“嘿嘿,你明白的。”

“……是”他嘴角藏着一点点笑意。

“它日你若想,也可以试着写别的,我也绝对第一个捧场,我想这笔账就不列在崔家名下,到时你把该有的成本扣扣,剩下的就你跟我对分吧,这也别外传,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多藏着点总是好的。”

只有她跟他两个人知情吗?连璧心里无由来的愉快,仿佛回到小时候尚未成为残月的时候,他轻声应道:“好,连璧遵命。”

2.四季之二

啪的一声,两本书落在桌上。

一本是油墨较差的《京城四季》第七集,另一本同书名,油墨纸张却是好上一个层次不止。

戚遇明一一扫过在座的名门富户,最后落在尉迟恭面上。

“看过了么?”

尉迟恭拿起纸张好的那一本随意翻阅,不在意戚遇明暗地审视。

“这第七集写得还不错,有利名门富户的名声,”他中肯道,递给白起。

戚遇明观察着尉迟恭的反应,一时没察觉到崔舜华眼观鼻,鼻观心。

他又将那本油墨较差的交给尉迟恭,还是没有注意崔舜华吃起她的点心,各人小碟只有两、三块,她吃完后想拿尉迟恭面前的茶食,尉迟恭看着《京城四季》,眼皮不眨地移走自己的茶食。

白起瞟了一眼,将自己桌前的那碟茶食移到她面前。

尉迟恭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你还没注意到么?”

“什么?”戚遇明问道。莫非尉迟恭看出书里的什么?

“这两个月是各国商人付重税入京城的时节,每日你我见的商人不少,何况崔家?对外地客,饮酒是免不了的,就连此刻舜华身上也是有酒气。”

戚遇明点头。“今日中午我与她正好在同一间酒楼,只是她在楼上,我在楼下,这与京城四季有何关系?难道写这些烂书的都是国外商人。”

“她一喝酒,会一直吃甜食来保持清醒,白兄没有注意到这才是她胖的原因吗?”

戚遇明闻言,一顿,终于把目光放到崔舜华面上。

她看起来很清醒啊,他低目一看,她正笑着跟白起说谢谢,拿起白起碟里的糕点要塞进嘴巴里。

白起不以为然道:“怎么?舜华胖了你就不喜欢么?那还是早早拆了金红两线的好。”

尉迟恭翻着冒牌《京城四季》,头也不抬地答道;“想来白兄是忘了富户朱老爷了,他只有伊人身长,却是你我三人合起来的身宽,身边始终跟着三名大夫随时照应他的需要,这可不是一朝一夕成就的,“舜华,我也想吃。”

舜华闻言,笑着把送到自己唇边的豆沙软糕送到他嘴边,尉迟恭才咬住一半,她就把剩下一半硬生生撕回塞进自己鼓起的嘴里。

“……”戚遇明有些瞠目结舌。这等共食手法他与伊人甚至没做过,这么明目张胆,是真在共食还是在抢食……“舜华约莫是半醉了吧。”

白起撇过头。

舜华笑道:“未醉,只是口渴,我白天饮了不少酒,西玄来的商人带来的特产烈酒非喝不可……吃点东西能止渴。”语毕,她索性把白起碟里的点心都塞入嘴里。

戚遇明心想,看起来确实有些醉了,他没理会她,道:“你看出所以然来了么?”

“所以然?”尉迟恭拍开崔舜华的手,没让她拿他碟里的点心。

白起眉头又起。

戚遇明道:“油墨差的那本是不必多言,根本是在胡闹,没一句半言是真实的,但另一本,有些事不是自己人是不会知情的。”

舜华接过正版的《京城四季》敛容翻着,戚遇明没有察觉她过于严肃的表情,直勾勾看着尉迟恭。“里头,提及舜华甚少,甚至,只有好话,你道,自己人里会将舜华说得如此之好的会是谁”?

舜华正好看见那几句描述她极为贴切的真实文字,满意地阖上,她换了油墨较差的那本,想起那天没看见的那几页,正要翻找,白起忽地压住它。

她看向白起,一脸疑惑。

白起道:“那几页说得甚是难听,你不适合看。”

尉迟恭慢吞吞看他一眼,“舜华是大姑娘了,有些事情是需要了解了。”

白起嘲讽一笑:“有的大姑娘即使嫁为人妇,也是一辈子没见过这种东西。尉迟你这分明是别有居心。”

戚遇明面皮一怞,想着这世界都乱了,崔舜华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会怕书里几幕令人作恶的过头文字。

舜华朝白起笑道:“不看个仔细,怎么翻出幕后躁纵者,是不?”又转向戚遇明,“对吧,戚兄?今晚你广邀各国商人跟北瑭富户,正招待呢,咱们一到,你就专程先请我们入私厅,在那些昏暗不明的灯光下与我们窃窃讨论,可见你把这件事看得十分严重。”她要翻开下一页,白起的手又伸来也就罢,哪知尉迟恭也跟着伸出阻止她看,正好一左一右拉扯,把书页撕了开来。

一张书里插图落了下来,进来的伊人顺手捡起,仔细一看,面色微变,她送到舜华面前桌上,恼声道:“舜华姐姐,这实在太过分了,居然这样说你。”

没看见文字,看得到插图也是好的,舜华往插图上看去,看见左右又有两只手要伸来,她很爽快地压住他们的手。

插图啊,她用力眨眨眼,沉默良久,才道:“这女子个头好娇小。”

“哪儿娇小,一站起来跟你一样高呢。”伊人坐在她身边打抱不平。

白起看她一眼。

尉迟恭遮住里头墨线勾勒的不雅男女,说道:“看过也就罢了。”

“画技真差,不看也罢。”舜华道,任着白起怞走柔碎,她看着戚遇明道:“所以呢?”

戚遇明仍是看着尉迟恭,道:“既是有损四大家名誉的事,定要找出幕后出书的那人。”

“戚兄眼下是怀疑我?”尉迟恭问道。

“不敢,我实在找不着这幕后出书者,只知他必是我们亲近之人。”他一顿,再道:“再者,下笔之人明显避开舜华,即便有提及,也全数好事。”

“好事好啊,难道我崔舜华连点好事都做不得?”

戚遇明听得她不以为然的说着,往她看去,面色顿时一黑,果然喝醉了,居然半躺在伊人身上,这崔舜华,真真是过头了。

以前的崔舜华并非如此,她与伊人看似交好,实则不然,自从撞了头……他瞟向尉迟恭,撞了头啊……什么都变了,人脑太过神奇,居然撞了头,就能改变自身的感情,喜欢上另一个人。

崔舜华没有撞了头,绝不可能由尉迟恭渔翁得利,如果这头再撞了回来……

尉迟恭慢吞吞道:“《京城四季》不是我所写,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即使京城人手一本,这赚取的利益根本放不入名门富户眼里,我何苦树敌呢?”

正是如此,戚遇明咬咬牙,道:“那到底是……”

“眼下该追究的是这假冒本。”尉迟恭淡声道:“书里没指明图上的男女是谁,但,我们心知肚明,此次我们没有抓出此人,下一集,就不知又会暗指谁了。”

戚遇明闻言,瞟向双颊微红的伊人,虽然尉迟恭说话已经够平静无意伤人,但仍令伊人难堪了,以前,尉迟恭如遇事关伊人,颇有客随主便之意,在尊重伊人的情况下,卖他面子以他意见为主,哪会象现在主动要追查……

北瑭天下,真是反了不成?戚遇明默然,看着尉迟恭要拉起崔舜华,崔舜华却是轻轻挥开尉迟恭,嘴里咕哝:“尉迟哥你不够软,不够好睡。”

戚遇明面色黑去,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白起神色没有变化,但拿着《京城四季》的手关节已然泛白。

尉迟恭也没有澄清,她毫无防备的面容,分明是真醉了,自她成为崔舜华后战战兢兢,这样孩子气的表情只在他与白起面前展露过,哪会让外人看见呢?

白起轻声道:“既然醉到睡着,还请戚兄腾间房吧。”

尉迟恭要抱起她,她却紧紧抱着伊人,伊人朝他笑道:“舜华姐姐这样缠我,尉迟大哥总不可能连我一块抱吧,我带舜华姐姐上我房间吧。”

尉迟恭客气道:“那就麻烦你了。”

等到伊人半引半拖崔舜华离去后,戚遇明看着尉迟恭问着:“你怕下一集会将舜华写得难堪?”

“是。”尉迟恭爽快答道:“亏得有另一本第七集同时出现,要不,看过《京城四季》前六集的人会以为这假冒本是真正的第七集。”

戚遇明闻言,颇有同感,事实上,当京城四季第二集出,他就已经知情,连着六集看下来,里头并没有对他有任何中伤,相反地书里将他写得还不错,至少,书里被痴恋两字缠住的尉迟恭或者重利的白起,他这个刚直的戚遇明实在被形容得太好了。

他不得不承认,正因书里没有恶意兼令他形象大好,这才默许了下来。

白起又翻着被撕下的半本假货,道:“尉迟说得没错,若不及时阻止,除伊人外,名门富户里的女子只剩舜华,自然是拿她做文章,这种低劣的图还能画出什么好东西?毁人名声罢了。”

尉迟恭沉吟片刻,道:“正是,可要想个法子才好。”

所以,眼前两人肯合作是为了那个崔舜华吗?戚遇明一时无语。

北瑭天下,真的已经反了,是吧。

3.不是四季

紧紧赖在她身边的女子一转醒,伊人也跟着醒了过来,可能是长年不怎么信任人的关系,只要有人在,她不易睡熟。

伊人掀动眼皮,觑向那烛光下的修长背影,崔舜华下了床,走路尚是摇摇晃晃,在桌前猛灌了几口水后,走到衣柜前取过她的西玄衣物,压在她的衣物上是另一套北瑭女装,那是之前让人放的,她那一身西玄衣物全是酒味,还带点女子香汗气味,伊人不得不承认她天天沐浴,与她共睡一床时并无任何异味,反而她肤上带着皂球的花香味,好闻得很。

伊人见她开始换上那套北瑭女装,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崔舜华时,她感到莫大的敌意。

如果北瑭京城名门富户里有谁会弄死她的话,崔舜华准是第一个,这是身为女人的直觉,是以她处处接受崔舜华的讨好,防着她,堵着她……直到崔舜华撞了头。

换上北瑭女装的崔舜华走到镜前照了下,伊人还是不得不承认崔舜华确实是个美人胚子,身着西玄深衣与众不同,勾勒出她那几乎十全十美的女子娇躯,但穿上北瑭女装,崔舜华行止增了几分不自然,因为她十分在乎她胸小。

伊人嘴角勾起笑,崔舜华也有她在乎的事,北瑭女装上衣布料偏薄,腰身一束,胸线明显,除非崔舜华时时穿着那短外衣,否则站在她这个娇小可人的伊人身边,那简直是可笑的小孩跟大人,就算是生得美艳又如何?就算有经商手腕,背景能带给丈夫利益又如何?终究也有输她伊人的地方。

崔舜华走到床前,伊人阖上眼,感觉那目光打量着她,撞了头的崔舜华,已经不会弄死她了,这种感觉她一直有,如今崔舜华与尉迟恭有了利益结盟,自是不会再与遇明有所纠葛,但她想,她还是要防着……

门被打开,伊人张开眼,看见床幔被崔舜华放下了,怕她着凉吗?近日北瑭京城偏冷些,尤其入夜更是寒凉,因而人人入睡前都会喝上一碗温酒取暖。

她下了床,站在窗边的陰影里,往外看去,崔舜华正坐在廊上栏杆上,她得说,崔舜华天生就有其他女人所没有的潇洒,哪怕学个乞丐坐着,明眼人也能一眼自污秽的石堆里看见她这块名玉。

前厅传来丝竹之音,圆月银辉落在崔舜华身上,她斜坐在栏上,足勾着低栏,长裙曳到地,长发掩去她大半容光,细细抚着手里的扇面,嘴角似乎在扬着。

伊人想,如果自己是画工,定将此刻与月色争辉的美人给绘出来,前年万兽节的聚会被画工记录下来,名门富户间都有一份,有时戚遇明会拿那张图出来,看了便是发笑。

她知道他是在笑崔舜华在那一次聚会里扮了大兔姑娘。

现时哪来可爱的大兔子,沉静若水,少了几分嚣张,没有以前那样张扬的潇洒,却觉得眼前这崔舜华比起撞头前更加……更加……

回廊上有了动静,藉着月光,伊人看见连璧走到她的身边。

伊人不动声色静静听着他们交谈,连璧今晚一块陪着崔舜华而来,先前只怕都在前厅代主子与其他商人周旋,崔舜华语气皆是带笑平静,不复以往的锐气。

伊人心头直跳,一时难以拿捏这样的人,这么好的家世,若是肯回头找遇明,她还有没有胜算?

她又听得几句,两人已谈到商事,提及连西玄大魏的乌家商人也来了,乌家商人?她听过,是唯一足跨各国的商家,他们的商队到过每一个国家甚至部落,完全不似北瑭名门富户因律法所限,足迹无法扩充太远。

每个商人心里都有一个梦想,让自己名下的商行遍及天下,遇明也不例外,是以今时他格外看重乌家商人的到访。

崔舜华呢?一个女人也有这种梦想吗?她心跳略快,仔细听着崔舜华吩咐的每一件事,每一步棋。

“啊,可别又跟絮氏撞上才好。”崔舜华有点苦恼。

连璧想了又想,笑道:“据连璧所知,当年絮氏金商没有留下如何成为金商的记载,除了几件耳熟能详的金商手腕外,其余一概已随历史消失,上回太后娘娘提及当家手法有几件仿自絮氏,纯是巧合,当家不用太在意。”

正是如此,她听遇明提过这两年崔舜华手法与以往不大相同,目前还看不出好坏,但宫里有关系的人脉传出,崔舜华的这番手法与昔日絮氏金商相同……怎么可能呢?其他名门富户都没有想到的,崔舜华为何一次次跟絮氏金商撞上?白起与尉迟恭都不动声色,遇明自也没有动静,可是,她知道他一直想成为天下金商的。

如果把方才崔舜华吩咐的商事故作不经意透露给他知情……甚至,让她再撞一次头,回到那个喜欢他的崔舜华……遇明不就怀着这心思吗?他没说出口,但她一直明白的,她可以为他做的,就是如此。

连璧奉命要离去时,忽道:“连璧左思右想,这几年还是想待在京城,暂时无法帮忙京城外的崔家商行。”

崔舜华闻言眼儿遽亮,“太好了,连璧,往后真要再辛苦你了。”

伊人看着连璧仍是那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但他眼里已有些温暖,她隐隐觉得不对劲,却一时捅不到那个点。

连璧才离开一会儿,天上乌云便遮住月亮,陰影拢去崔舜华的身影,她知道崔舜华还在想事,并且仍在心怜地抚着那把扇面。

那把扇面是尉迟恭给的吧?崔舜华抚扇的神情,与她得到遇明送的玉坠时的表情是一模一样的。

几名女婢走来,交谈着,“那书真是这样写?”

“是啊,真真难看至极,我实在不懂为什么她还敢留在戚府呢?难道她不知道咱们大少要娶她是很难了。”

“根本门不当户不对,那图连她婰上的痣都画上了,身上压的那男人摆明是画大少,大少不觉得丢脸吗?”

“另一本《京城四季》第七集也出来了,虽然提白少那部分好看,但我翻了好几遍,没看见那插图,也没提到她跟大少的一句话,该不是假货吧?”

乌云散去,栏杆上坐了一个人。

婢女吓得松了手上脸盆,掩嘴发出闷叫,“崔当家。”

崔舜华看看她们与门口的距离,看了老半天,温声道:“里头还有人睡呢,别吵着。”

“是。”婢女相互推着,使着眼色,最后较大胆的婢女上前轻声道:“崔当家,咱们不是说你,您老人家切莫误会。”

“我?你是指假货《京城四季》吗?”

“那也不假,一个大姑娘住在名门家里,没名份地一住就是几年,自然惹人闲话,亏得这画工画得仔细,把她娇小的特征画出来,要不,画上没指名道性,让人栽在崔当家头上可就不妥了。”

伊人看着崔舜华,等着她的见缝插针,崔舜华声音仍是温温的:“我酒还没醒呢,你们话多我一时吃不下,先下去吧。”

婢女福身要离去,崔舜华又想了想道:“刚才的话别再嚼出去了,到时你们的大少背上贪慕之名,嘿嘿,他要身败名裂,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伊人静静地看着她们面色惊惶地离去,静静地看着崔舜华发着呆,最后,崔舜华看向她这方向,轻声道:“伊人姑娘,以前我跟不同姓但亲若兄长的男子共住一阵过,那时要听见有人这么说,我一定难受得要死,所幸,大家心地纯良没往坏处想,但,现在仔细想想,也许早有传言,只是教他全部给封口了。”

伊人没有吭声。

崔舜华又模了模扇柄,道:“既然能守护你的人封不了口,你要不要来我府里住上两天呢?不必替谁想,不必想着自己的未来,就这么发着呆住上几天,也许分开几天是好事,对了,你放心,把利益摆首位而想与我合亲的男人,我万万是不会要他的。”

窗内没有任何声音,舜华只得闭嘴不再说,她只是想,在她能力所及,帮点小忙,她看见那张图时,心里骇然想着怎会有人画出这种暗示性的图,这已经不是让人放松打趣的闲话书,而是刻意的揭丑闻了,她第一眼松口气,因为图里不是自己,第二眼却是在想,原来是戚遇明惹的祸。

如果不是久不表态,在外人眼里又怎会将伊人看成不知羞耻的女子呢?

她坐在那里良久,久到她已经彻底清醒了,准备跳下地到前厅时,听得窗内女子带些哽咽的沙哑声音:“我婰上没有痣。”

“……嗯,我信。”

“你告诉我,现在在我眼前的女子是谁?你怎么可能是崔舜华?”

4.四季之三

送走了乌家美丽的女商人,白起俊秀的面容方显不悦,哪来这么开放的女人?他转身要往另一处走,却见舜华自回廊上迎面而来。

他短暂失神,凝视穿着北瑭女装的舜华。

没有美人尖,没有天生上挑的含笑眼角,但眼前这姑娘切切实实是他的舜华,他……现在才发现,他心里一直没有落实。

他无比庆幸舜华有机会重生一次,却又无比怨恨着自己,总是想着,眼前这人是谁?啊,是舜华,那明天呢?老天会不会玩弄他这个南临之子,让崔舜华有再回来的一天?

“哥,”她来到他面前,轻声笑唤着。

“酒醒么?”他以同样的轻声问着,目不转睛。

“醒了。”她不好意思,“平常不会醉倒的,今天真是被西玄烈酒给整垮了。”

白起伸出手本想抚过她头,临时又停住这动作,他柔声道:“真辛苦,是不?本来该是一生无虑的,如今却是要为一家子躁劳。”

“初时真是累垮了,真怀念着过去无忧无虑的生活,”她忽然敛容,正正经经朝他作一大揖,“哥,我曾想过,若然有一天能与你相认,絮氏舜华定要感谢你多年的照顾。”

“你这是……”

“这是一定要的,如果不是你,絮氏舜华不会快活这么多年,自我代她担下当家这位子,才知道你在外头有多忙碌。世上没有白吃的饭,如果不是你一次次在外顶天,舜华绝不会在这片天下过得圆满快乐……辛苦哥了。”

“……”白起撇开目光,看向庭院里的陰影处,良久,他才沙哑道:“舜华,你可知我有多后悔,倘若我照着你爹的遗愿……”

“哥,那都过去了。”她温柔笑着:“你心里明白,今天没有柳小姐,还会有别人来害我,直到真正害死我,他们才能安心,所以,你不要内疚了。”

他又沉默许久,凝视着她,“舜华,我无比庆幸今天你还能活着与我说话,哪怕,这只是一场不醒来的梦。这半年多来,我明知你是舜华,但一转身又觉恍惚,直至今日此时此刻,我心里才踏实了,真奇怪,是不?明明以前的舜华孩子气,现在的舜华成熟懂事,甚至已有商人手腕了,我却可以开始将你们连结了。”他终于放任他的渴望,轻轻碰触她眼下伤疤。

“在春回楼受的伤么?”

“嗯,早不疼了。”

“是絮氏舜华受的伤么?”

她眼儿一亮,笑道:“哥懂我,那时我还傻气,不想去治它。我想着,照着镜子时我看见的是别人的脸,那,加了伤疤的面皮,是不是看见它时,会觉得这是絮氏舜华的呢?唉,很傻吧。”

“就跟……有美人尖的絮氏舜华一样么?”

“哥,这美人尖……还是不要再提了。”丢脸哪。

“在我心里,絮氏舜华一直是美人。”

她一愣,又笑:“哥在我心里,也是北瑭最俊俏的男子。”她犹豫一下,说道:“哥,你不必守身三年……”

白起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她双手里的那把扇子,他轻声道:“现时我不想谈论婚嫁,只好找个借口,舜华,你允我一件事吧。”

“哥请说。”

“无论如何,将来不管你嫁给谁,都别让自己受到任何委屈。”

舜华本想说她与尉迟哥已有婚约,实在不可能再改了,但她仍是微笑:“好,我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许誓?”他伸出手掌。

舜华笑着,也跟着伸出手,她原以为白起要与她勾手指,哪知他居然与她击掌。她心里一怔,不由自主又对上他的目光。

“舜华,看人要仔细啊,你看看戚家大少,以利益为主,不肯给伊人任何承诺,这才让人逮到机会丑化她,这种事受伤的只会是女子,如我,已公开承诺白起不双妻,这一世,就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妻子。”

舜华啊了一声,欲言又止。她不大明白为何白起要与戚遇明比较,但在她心底,那个戚遇明远远不及白起,如果柳叶月没做出害死她的事来,她想柳叶月会是北瑭最幸福的妻子,她正要真心捧捧白起,又听得白起道:“就算尉迟现时喜欢你几分,将来呢?如果有一日崔家垮台,他是不是又会另觅利益婚约呢?他给过你承诺么?舜华?”

舜华张口要答话,却发现白起看着院子门口。

她顺着他目光看去,院子门口正是尉迟恭。

5.四季之四

尉迟恭淡淡看着廊上白起与舜华。白起微微一笑,又轻轻碰触舜华眼下的伤疤,他温声道:“舜华,难得你穿北瑭女装……很美,真的很美,跟絮氏舜华一样美。”白起又看了尉迟恭一眼,扬起挑衅的笑意,转身先行离去了。

尉迟恭见舜华一脸疑惑地朝他走来。

“怎了?”他问。

“有人赞美是好事,但那句跟絮氏舜华一样美令我怀疑他在笑我。”她很快振作起来,笑眯眯又不好意思地微展开双臂。“尉迟哥,你还没见过我穿过这种女装,连絮氏舜华的你也只看过图卷,我这样……还能看吧?”

他慢吞吞扫过她的女装,道:“还不错,夜里冷,怎么不穿外衣呢?”

“穿了外衣就没法让你看絮氏舜华的穿法了。我以前很少穿外衣的。”

尉迟恭凝视她一会儿,想带她到有光的回廊下,但她硬赖在近院门口的陰影处不肯走。她迅速地东张西望,随即扑前抱住他。

他嘴角微笑。

她有点惊诧自己这次居然抱得稳当,但她不会怀疑自身的好运,她满足地叹口气:“亲亲尉迟哥,我还没酒醒,让我靠着些。”

“还没酒醒么?要怎么才能酒醒呢?”他才问完,就看见一只大老鼠仰头嘟着嘴。

“……”他一阵沉默。

“这样才能酒醒。”她强调。

他俯头吻上她的嘴。

多难得啊,这次真好得手,舜华才这么想着,忽地,她腰身被提了起来,她心里吓了一跳,手脚下意识紧紧缠住他,他抱着她转了半圈,让她的背抵在院墙上,令得舜华想起那一夜在亭里冰冷的石桌上……

她心一跳,不知该不该阻止他,他本只手分担她身子一半重量,突地,他在她耳边哑声道:“舜华,抱紧我。”

下一刻,他支撑的力道遽失,她手忙脚乱更是牢牢抱着他的腰身。她承受着他过于激烈的热吻,短衣下的肌肤有了清凉的寒意,随即被热气淹没。

她被吸吮着,咬着。如火焰燃烧过,眼见她的裙子被掀了大半,她十指指甲下意识陷入他衫下腰肉。

“……尉迟哥……我可以阻止你么……”那声音极低,带点嘶哑。

他的动作遽停。

“别在戚大少府里,让我想起那插图……不舒服……”她哑声道。

他抬起眼,黑得透亮的眼瞳与她对视,彼此呼息交错半天,心跳仍是同样急促着,他暗暗深吸口气,托住她的重量,轻拍她的腿。

“我托住你了,别缠着我腰。”

她抿着嘴,跳下地,又轻轻偎时他怀里。“对不起,以后我会克制的。”

“……也不用太克制,只是,别再找陰暗处。”

不找陰暗处怎么亲?有光的地方他嫌伤她名声,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她感到他的双手落在她肩上,轻轻替她拉着衣物,她本能想要退开一步,让彼此有点空间好整理,但他又把她拉回他怀里,继续整理着她的衣衫。

他爱高难度整理,她不反对啦。

“以后,别穿北瑭女装,西玄深衣一衣到底,但……北瑭女装太好拉扯,对你不好。”

“……嗯,”她哪知好不好扯啊。“你也喝醉了么?”

“那点酒怎能灌醉我?”他微笑,抚着她的长发,身上热度尚未消失,他轻柔地吻着她的发顶。

“那就是看了我才失控了?”她笑。

“现时我忽然想吃老鼠肉,就失控了。”

“我象老鼠么?那一定是世上最美味的老鼠了。”她笑眯眯,静静与他相拥一会儿,她才低声道:“尉迟哥,我觉得我们这样挺好的啊。”

“嗯?”

“我是说,每每我亲着你,靠近你,我心里总是怀着美好的感觉,即便是象这种时候,我也觉得我跟你之间在共享一件美丽的事情……为什么我看见那插图……图里的男女应该也在共享这美丽的事情,但在我眼里看来,那图里的动作很恶心呢?”在别人眼里,看着她跟尉迟哥相吻也是很恶心吗?

她感到自己被轻轻拥住,他没有说话,良久,他才道:“下笔者心思不同,出来的图自然有不同感受。再者,我们不是戚遇明与伊人,不用与他们比较。”

没有谁的情爱比较美丽,要真论,伊人喜欢上戚家大少的时间远远比她久,舜华忆起方才两人的亲密,只觉得满满甜蜜,她想,就算哪天旁人觉得她与尉迟哥相拥的动作很丑陋,她也还是心爱着他,不想放掉他。

她继续窝在他怀里,期间有婢女经过,他依旧抱紧舜华,覆住能认出舜华的崔家发饰,接着他完全不动,任由她没察觉地走过自己的身边。

直到她走远了,他才拉开舜华,温声道:“既然酒醒了,一块到前厅吧。”

她笑着应声,回握住他的手。

尉迟恭带她到有光的地方,不经意地回头一看,面不改色以指月复蹭了下她红肿的唇瓣,又看看她红得异常的双颊,明眼人都会知道她刚被人抱过。

他暗恼自己因白起而一时失控,还有两年多……明明是自己心爱的女子,却时时碰不得。

“你在前厅还有事么?”

“刚才我怕酒醒不了,先托连璧去办,此刻回府睡大觉也是无碍。”

“那我送你回去吧。”

“……嗯。”

“等你走后,我定会娶第二个。”

她愣了下,低头看看交握的双手,再看向他没有停步的背影。

“男人岂能无妻?尉迟家的小孩怎能没有人顾着?你走了,我必然会再娶第二妻,你可要有心理准备了。”

“唔……我明白了。”

“真明白了么?”

“绝对明白了。”她应着,眼眉都是掩不住的笑,准是他听见她跟白起的谈话,又没等到她问,便主动说出他的承诺。

她走了,他一定会娶第二个妻子。

所以,为了不让他再娶,她得活到很老才行。她笑眯了眼,很想告诉他,他侄儿也是会长大的,等她跟他都老了,他侄儿早不知有几个孙儿了,轮不到他老老的妻子照顾,还第二任呢,这么躁劳。

她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握紧他的手。

“尉迟哥……”

“嗯?”

“以后请你再多多照顾你身边的这只大老鼠,它贪得很呢。”

“……勉强吧。”他唇畔有笑。

6.不是四季的絮氏

外国商队在这几日陆续离去,今天也有一批乌家商人离开,舜华记得他们人数不多,个个精明,里头也有女商人,可能是住在西玄与大魏的交接处,不是保守得跟大魏人一样,就是象西玄女开放那般,前两天她还目睹有女商人以欣赏的目光打量尉迟恭与白起,还爽快地探问他们有没有妻子或情人呢。

舜华听得街上轻微喧闹,探出头,正好看见乌家商人牵着马在街上走着,她立时增加几分好感。

北瑭街上不禁马,但毕竟人多,百姓都有共识除非急事,否则皆入城下马,连名门富户都这么做了,因此她看见乌家商人的举动,暗赞他们的无形手腕,当商人的,不只要赚钱,在百姓心中的名声也是很重要的啊。

连璧上楼,送上《京城四季》第八集。“当家,第八集出来了。”他面色不悦,“写得还不错。”

“辛苦你了。”舜华翻了翻,叹道:“白起他们的手法真狠,索性找人学你,直截了当做起第八集,这些名门富户太狠了,给不给人活路走啊。”

你也是名门富户啊,连璧想着,不免有点失望,以后不能再写了……“眼下四大家书铺全数进《京城四季》,咱们先前只有一间小书坊,根本比不上。”

“唔……”她也是很苦恼啊,白起他们合力接下第八集,还假装前七集是他们发行的呢。

太狠了,就是看中偷写的那人不敢明目张胆的抗议。她敢抗议吗她!

现在第八集几乎是人手一本,太容易买了,她那小书坊根本就变小狗屁,抵不了这铺天盖地的攻势。

当然,以后《京城四季》将往名门富户有利的方向写,她想,路子将会愈走愈小,因为名门富户不会允许半点不利自己的言论出现在书上,只允歌功颂德,百姓看了乏味,生意自然会渐渐淡下去。

到最后,《京城四季》将会在市场上消失,这正是戚遇明他们的最终目的。她又翻读第八集,第八集里果然洗刷先前假冒本里说的难听秘辛,姑且不论现时看了第八集的百姓信不信,但再过两、三集继续这么有意无意洗刷刷,群众很快就会被说服了。

“连璧,这笔账咱们怕是不能再对分,不管你再怎么写,咱们管道就那么一间小书坊偷偷卖书,根本不及所有名门富户的势力,再者,你我都知道我们再写下去,他们会追查到底,不如另辟蹊径吧。”

“另辟蹊径?”

“是啊,你有一枝笔,我有一间小书坊,还怕不能重新开始吗?连璧,咱们不玩《京城四季》,写别的,你想写什么?”

他一怔。

舜华笑眯眼,“他们想把《京城四季》做死,没关系,你有一枝妙笔可生花,心里必有想写的故事,咱们好好合算合算,要怎么做才划算。这一次谁敢做死咱们?”

“……当家还真是……”连璧想着:这当家学得好快,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随时随地都有路走……因为有絮氏商人的血么?

酒楼下有一点点吵,舜华又探头看去,正是乌家商人路经酒楼带些干粮,她隐约听得这些乌家商人的对话——

“絮氏金商之后……查过了,最后一个絮氏死了半年多。”

“真可惜啊,当年可是富甲天下的商人呢……连乌家都比不上的。”

“有什么好可惜?听说最后一个絮氏生前完全没有接触商事,不算商人,这全是当年那个那个的错啊,居然把失去天下怪罪到一介小商人,他当絮氏是神么……”

“唉,如今絮氏彻底消失在北瑭,北瑭皇室必是心喜不已吧。”

舜华听出惋惜说着这句话的女商人正是当日十分爽朗与她交换国境内外消息,同时也是打量白起与尉迟哥的乌家女商家达生。

原来,这世上还有其他人同情着絮氏……

等到他们走远后,她还愣愣望着他们的背影。

“当家?”

“没事。”她回过神笑着。

是啊,絮氏之姓终于绝迹,是四姓中第一个彻底的消失在这世上……

不过,她一点也不会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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