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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非分不清 第十二章

冬雪难得停歇几天,地上的厚雪让人行走缓慢困难。正旦过了两天后,京师虽然喜气洋洋,但不免被大雪困住,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在行走。

一名年轻的贵族青年从朱红大门里走出来,脸色不悦道:

「黄公公,你不是说爱卿为了一名小小侍郎之死,弄得心情低落,茶饭不思吗?朕亲自来看他,他谈笑风生一如往昔啊!」

「皇……公子,是奴才该死,不该错估阮侍郎在首辅大人心中的地位。」

「哼,这也算是好事。这样一来,爱卿就能专心辅助朕,金碧皇朝的盛世指日可待……这是什么雪,这么难走!」贵族青年恼怒地踢了踢足下积雪,一时不稳,滑了一跤。

迎面走来的人,眼捷手快赶紧抓住他的手臂,稳住他的腰心。

「公子,你还好吧?」

救命恩人的声音有些低哑,原以为是男性,但一抬起头,发现扶他的竟然是名姑娘。这姑娘的脸被披风边上的白貂皮毛给掩住大半,只露出一双有神的美眸。

「多谢姑娘。」他随意点头,见她松了手,也不再看她,直接走向轿子。「黄公公,回宫吧。」

入了轿子,眼角瞥到方才那名姑娘直往朱红大门而去。他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她去爱卿府里做什么……」

先前与她擦身而过,闻到了淡淡的酒味,再见她怀里抱着酒坛,难道是哪家的酒家女送酒来?

不必深想,反正爱卿留在京师留定了,他也不担心,随轿回宫。

那年轻女子一进东方府,注意到府内不像以前一样仆役排排站,长廊走来一名青衣劲装的男子,在看见她之后,脸色一变,随即很快恢复正常。

「青衣,你认得出我吗?」她笑道。

「阮……大人说,不必备门房,近日必有来客。厨房内已备好小姐的饭菜,绝对够吃的。」

她忍不住笑出声,又掩嘴咳着,见他有些疑惑,她不改爽朗笑道:

「不碍事的。大人在哪儿?」

「在当年小姐默文章的那一间主厅……」迟疑了下,青衣在她离去前,说道:「大人说近日必有来客,小姐却足足晚了半个多月。」

「我有事,就晚来了。」

青衣见她慢慢上了长廊,不似以前动作快又横冲直撞,不由得暗讶在心里。

要不是他深知东方非料事如神,他会以为今天来的,是一缕芳魂。

她不徐不缓步进主厅,瞧见熟悉的男子身形正背对着她坐着,支手托腮,状似慵懒闭目养神。

「皇上走了吗?把大门关上,今天不见客。」东方非厌烦地命令。

皇上?原来那人是皇上啊。皇上亲自来探东方非,可以想见他在朝中的地位不但没有动摇,反而更加稳若泰山。

她搔搔发,不知道该是为他感到庆幸,还是要为他将来可能会祸害朝廷而感到烦恼。

她先把酒坛搁到桌上,走到他的身后。

闻到酒味的东方非,有些不悦地张开凤眸。「我还没到借酒消愁的地步,今天不会有人来了,先把饭菜送上来吧。」话才落下,忽然有抹熟悉的香气扑鼻,他还来不及诧异,一双带点雪凉的小手就已覆住他的眼。

左右手不对称,左手少了根手指!他心头惊喜万分,一扫多日来的低闷,执扇的手不由得紧握。他不动声色地笑说:

「阮冬故,我等-很久了。」语气微动。

「哈哈,东方兄,一郎哥说你并未相信我死于最后一役,果然如他所料啊。」

东方非闻言,不急于一时答话,覆在小手下的凤眸带抹笑意合上,享受她如往昔般爽朗干净的笑声。

过了一会儿,他优美的唇角轻扬,笑道:

「-在玩什么把戏?遮住我的眼,是不想让我看见-吗?-是变成男儿身了,还是待在燕门关几年变成三头六臂了?」

她笑了几声,道:「东方兄,你该知道战争是无眼的,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兄弟断胳臂缺脚的,或者破相的都有--」等了一会儿,看他似乎没有听出她的暗示,她只得再明言道:「在最后一役后,我被归进残兵里。」

「-双手还在,那就是缺只脚了?还是被毁容了?」他带丝兴味地问。

「唔,我四肢健在……」

「原来是毁容了,有多严重?」他不改趣意地追问。

「不瞒东方兄说,小妹至今不敢照镜。」她坦白道。

东方非哈哈笑道:「有趣!原来在-心里也有美丑之分吗?我以为在阮冬故心里,只有太平盛世而已,就连-诈死,我也感到不可思议,依-性子,就算守住承诺与我一同辞官,也会回朝处理完该做的事,绝不会无故诈死。」顿了下,语气不自觉沉了下来。「-在燕门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东方兄,你对我好了解。」她咳了一声,未觉东方非在听见她的咳声时,眉头拢起。「虽然一郎哥说你会因我毁容而舍弃诺言,不必再来问你,但为遵守诺言,我还是前来问个清楚吧。东方兄,如今你朝里势力更甚以往,如果恋栈权力,那我们之间的承诺就此取消吧,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感觉他要说话,她连忙再补充道:「我的脸,实在不堪入目。」

「美之物人人欣赏,这是人之常情,我不讳言我也欣赏美丽的事物,不过,冬故,打一开始,我看中的就不是-的相貌,纵然-貌似无盐又如何?」忽地用力扯过她的左手,她一个不稳,整个人跌进他身边的长椅上。

一入凤眸的是一身雪白的滚边狐毛披风,黑亮的长发垂在披风上,无瑕的玉颜如当年所见,只是较为年长美貌,犹如在晋江畔那书生笔下盛开的女子一般。

当年以为那书生美化了心里崇拜的阮侍郎,如今不得不惊叹那书生的好画功。

他的视线移向她的耳环,再缓缓下移她披风内微露的罗裙。

「毁容?」

即使她已成为美丽成熟的姑娘,仍不改其性,哈哈大笑,坐在他身边,道:「东方兄,别怪我啊,这是一郎哥坚持的,方才我说得好心虚呢。不过打我换回女装时,还真没照过镜呢。」

「-义兄以为我一见-毁容,就会放弃-,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吧。」视线紧紧锁住她,近乎贪婪地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她扬眉,打开酒坛,不以为意地说:

「一郎哥是为我好吧,他总觉得你太有心计,如果你嫌我貌丑,那你这种人不要也罢,哈哈,我是无所谓,东方兄,要来一杯吗?」

她不只笑声如昔,就连豪爽的态度也一如往常,实在枉费她生得如此美丽。

东方非接过她递来的酒杯,道:

「冬故,为何-至今才来?」让他几度以为自己错料,以为芳魂永留燕门关。

「怀宁陪我沿着晋江一路回京,中途多点耽搁,孙子孝果然没令我失望,能看见不会再害死人的晋江,我真高兴。」

东方非闻言,终于扬声大笑:

「果然是户部侍郎阮东潜的性子,阮冬故,-装死装得真是彻底啊!」

「既然彻底,那该没有破绽才对,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语毕,轻咳一声。

东方非听她声音时而清亮时而无力,又见她玉颜有抹不自然的苍白,心里微带疑惑,却没有问出口。他道:

「阮冬故的命像石头一样硬,还没来得及见到太平盛世,怎会轻易服死?再者,-的一郎哥作戏十分入神,可惜,有一点他没有做出来。」

「哦?」她被撩起兴趣,问道:「一郎哥反复布局,连我都要以为阮冬故是真死了,他到底是哪儿让你看穿的?」

「你们义兄妹情比石坚,如果坛子里真是-的骨灰,他就算拼死也不会让外人打开骨灰坛,让-死不瞑目。」就是这一点让他安心了。

阮冬故听他说到「情比石坚」时,语气充满嘲讽,她也不以为意,笑道: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一郎哥说,你识破之后,故意将骨灰洒向天空,就是为了防以后有心人翻查我的骨灰,不如乘机消灭所有疑点。」光看一郎哥跟东方非高来高去,她就觉得她还是照当她不算聪明的阮冬故好了。

「-有这名兄长,也算是-的运气了……冬故,-在燕门关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眼,总觉得今日的阮冬故精神依旧,却有点力不从心之感。

她微笑,将当日的情况说了个大概。

「东方兄,你亲自上奏调派的京军是及时雨,当时我跟怀宁他们已经不抱希望了,我身中一箭是致命重伤……当年断了指,已经让我深深体会到男与女的差别,这一次要不是一郎哥背着我奔回当地大夫那儿,不分日夜照顾我,恐怕那天一郎哥抱的就真是我的骨灰坛了。」她说得轻描淡写。

那天的记忆她好模糊,明明中了箭,却跟怀宁耗着谁也不肯当着外敌面前示弱倒下。

之后的记忆就是无止境的疼痛。等她勉强清醒后,她才发现自己早被一郎哥连夜带离燕门关,避居在陌生的小镇上。

「军医会将-的性别往上呈报,当地大夫却有可能为了感激-所做的一切,而隐瞒真相,好个一郎,在这种危机时刻也能想到这一层。」东方非沉思,哼笑:「这么说来,-兄长也没有杀人灭口了?」看她瞪着自己,他大笑:「不永绝后患,迟早会出事,冬故,-早该明白我是怎样的人啊。」

「那大夫是个好人!我女儿身虽然被他发现,但他当时故作不知情……一郎哥未经我同意,就替我铺了诈死这一条路。他说得对,当我选择与怀宁他们共生死时,我就已经丧失了一名正官的立场,我该顾大局的,可是,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那种小家子气的争权夺利给害死,我不甘心,好不甘心!」

「国丈那老家伙死于秋后处决,王丞也失势了。」

她若有所思地-起眼。「是啊,从此之后,东方兄就是名副其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方首辅,再也没有人敢跟你抢权势了。」

「正因无人抢权势,我才不愿留下。」大权一把抓的滋味实在太无聊,他盯着她问:「冬故,-伤还没复愈?」

「一郎哥说我至少得休养个一年半载。他被我吓到了,因为我一清醒就告诉他,我在重伤之余见到我死去的同袍来找我喝酒……」突地反握他的手,正色道:「东方兄,官员朝中一句话,关外战士性命丢,这些人原本可以不死的。」

他挑眉。「以后少了我兴风作浪,-多少可以安心了。」

她注视着他。「你真要辞官?」

「官场于我,就像是已经结束的棋局,数十年内再也不会有比东方非更厉害的人物出现,我留下等老死吗?倒是-,冬故,-在朝中数年就算有功绩,后世也只是归在阮东潜或断指程将军身上,-永远只是个冒充货,-也不介意吗?」

「我已经做完我想做的事了。」她微笑:「现在的真实,也不过是后人流传的故事,只要现在的阮冬故是真实的,那就够了,不过东方兄,你臭名流世是一定的。」

「好个臭名,愈臭愈好……」见她面带倦意,他扬眉,有意无意挑衅她的名节。「这样吧,-在屏榻上-下眼,等我吩咐厨房再热一回饭菜,再叫醒-吧。」

她也爽快地起身,毫不在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笑道:

「好啊。」朝他举杯。「到时我先回应康城,等你辞官。」

他闻言心里起疑,问道:「-祖籍在哪儿?」

她眨眨眼,含着一口酒没说话,笑着俯下头,吻住坐在椅上的东方非。

凤眸不惊不慌对上她的眼。她眸含笑意,原本试着把酒灌进他的嘴里,后来发现看似简单的动作,其实好难。

沾酒的湿唇微微退后,她皱眉,抹去尽数流出来的酒泉。「奇了……」她是依样画葫芦,但效果差太多了吧。

东方非轻佻地笑了一声,拉下她的纤颈,恣意吻上她带点酒气的唇舌。

他的吻带点热气,像窜冬天里的火苗,愈窜愈热,也让她心跳加快起来。

过了一会儿,俊脸抹笑,目不转睛地问道:

「怎样?冬故,当日在七里亭的吻跟今天不一样?」

她想了下,承认:「是有点不一样。」轻轻抚嘴,还在认真思考有何不同。

「当然是不一样,当日我吻的是户部侍郎阮东潜,他是男儿身,跟现下的-完全不一样。」

她一头雾水,但也没问个详细,见他让出屏榻,她完全不设防地躺下。一躺下,才知道自己真的早已疲惫不堪。

她掩去呵欠,看了他一眼,缓缓合上眸,低声道:

「如果一郎哥知道我在东方府里睡着,一定恼怒。」

东方非哈哈大笑:「恼怒得好啊。」他最爱无风生浪,她的义兄在男女之别上将她保护得太好,好到方才他差点以为自己在怜惜她了。

他撩过衣角,坐在屏榻边缘看着她入睡。她对他,真的没有任何防备。果然啊,她说出去的承诺一定当真,亲自来找他了……真是可惜,他倒是希望她能够多少意识到男女感情,而非只执着在承诺上。

不过,正因她还有些懵懂,他的未来才会有痛快无比的挑战啊。视线移到她缺指的左手上,他轻轻握住,惊动了她。

她没张眼,沙哑轻笑:「东方兄,我要是睡熟了,请一定要叫醒我,不然入夜了,一郎哥会亲自上门讨人的。」

「好啊。」他模棱两可地答道。能让她无视肚饿而先入睡,这伤必定是她身子难以负荷的……

凤眼微-,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的睡颜。

「东方兄?」

「嗯?」他随口应着,心知自己难得放下挑战的兴趣,让她好好休生养息。

「我祖籍永昌城,我家在永昌城里有百年以上的历史。」

东方非微流诧异。在永昌城里上百年的阮姓只有一户……

「我不止有两名义兄,还有一个亲生大哥,他当然也姓阮,秋天生的,曾任都察巡抚,因双眼被毒瞎而辞官,如今在应康城当商人。」她闭眸忍着笑说。

东方非闻言,瞪着她。

她忍啊忍的,终于忍不住,想要大笑,却被咳声给阻止,察觉握着自己手的大掌要松开,她立即紧紧反握住,笑道:

「东方兄,以往不算,这回算是我头一遭将你一军,你要反悔,我可是无所谓的。」

东方非哼笑一声,道:

「不就是个阮卧秋吗?我怕什么呢?我没要反悔。」等了等,没等到她反驳,才发现她真的累到睡着了。

她唇角犹带笑意,像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感受到身体有病痛似的。东方非注视她半晌,瞥到青衣站在门口,他比了个手势,青衣立即离去。

过了会儿,青衣抱着暖被进厅。东方非单手接过,替她盖上,然后轻声说道:

「等她自然醒后,再上饭吧。」

「是。」

「等等,青衣。」他叫住跟随多年的护卫。「若皇上问你,你会如何作答?」

青衣毫不犹豫地答道:「阮大人已死。」

「很好,你出去吧。」

等青衣悄然合上门后,东方非视线又落在她的睡颜上。即使她睡着了,还握着他的手,让他没法动弹。

她的力大无穷他是见识过的,也曾听说她在燕门关外独力扛起数十人方能抱起的巨树,他可不敢冒着扯断手骨的风险,擅自摆月兑她……虽然这样想,但他唇角还是抹上笑意。

见到她当真活着出现,真是让他心情大好,好到随时抛弃官位都无所谓了。

阮冬故啊阮冬故,-竟然能扯动我的情绪,让我对-又爱又恨。连-家兄长都没有这种影响力,哼,就算得喊声大哥又如何?他浑然不在意,反而觉得好玩啊。

未来是阮家兄妹栽在他东方非的手里,可不是他栽在阮冬故手里。

思及未来,他又不由得心跳加快,尤其见到她睡颜也是充满朝气,他简直不止心跳加快,还带着些微的兴奋,让他难以自制,一扫这一个月来的烦闷。

「……一见钟情吗?」他本要大笑,又想到她睡得好熟,便住了口,丹凤俊眸一点也不生厌地凝视着她。

一见钟情……一见钟情……果然是一见钟情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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