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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春风(上) 第十一章

休养了两日,寒若风的伤已好了差不多,今日一早,依旧是练完功后才开始想着要往悬崖上爬。

这几日除了观察地形外,也发觉了自己功力大增,运起真气走起步法来更为流畅而无阻碍,果然是那乳白色泉水之效。想来今日一跃到顶不是梦想。

洞穴距离崖顶约有四十几尺近五十尺,看似近,实则远。因为此洞穴属内凹,任寒若风眼力过人,也只能看到洞穴上方一尺处,尤其崖壁多为沙砾岩石,寸草不生,没有可以着力的地方。当日若非以龙泉剑凿壁稳势,又幸而发现此洞穴,只怕自己早粉身碎骨。

四十几尺的距离对寒若风而言不是难事,凌波步一跃即可到达崖顶,只是得在崖壁上寻得一个着力点才行。望了许久,心思反转,叹了口气,终是自已在破烂的衣服上扯下一条布来,一头绑在龙泉剑上,一头绑在自己的手上。

洞口风声呼啸,朗朗烈日照得人心温暖。寒若风眯眼锁定上方崖壁上的某一点,然后灌注内力至龙泉剑上,猛地出手──铿的一声,龙泉剑入壁半个剑身!寒若风足尖一点,先以手攀住剑柄,然后一吸气,将自己荡上剑身上,又以脚尖一顶,上好的轻功施展出来,一跃五十尺,一股作气地成功攀上崖顶。此时龙泉剑也早藉布条的扯动而回到寒若风的手中。

凭崖而立,玉树临风,潇洒不羁,寒若风打量了四周,果然还是维持着那夜恶斗后的残破。不全的尸块早已被秃鹰吃个干净,只剩带着黑血的白骨一点一点地被风沙埋起。

那夜的血腥味仿若又扑鼻而来,寒若风不忍再看,又是一展凌波步飘然而去。

崖边白骨的悲愤谁知?厉鬼索命丧黄泉,唯有孟婆知。

凌波移步到之前暂住的小屋,寒若风却惊诧地发现小屋竟飘出袅袅炊烟,分明有人居住!

是怀璧吗?不,不是,怀璧早被东越盟主抓去,怎还会在此逗留?寒若风不禁苦笑,为自己心中第一个浮现的面容心痛。

那么会是谁?小屋自那夜恶战后应该变得残破,由现在的外表看来也是如此,可怎么会有人在此居住?然想而无益,寒若风敛起气息,轻巧如风地掠到屋旁,却闻两人细微交谈的声音。

「……你说这胜算多少?」

「不多,五五。」

「也就是一半一半……那人真厉害如斯?」

「不厉害怎么能将修罗重创至此?连你的宝贝徒弟都坠下悬崖了。」

寒若风一听,为之欣然。因为其中一道声音便是他的师父──齐玥,而另一个是他没听过的沉厚嗓音,不过照他与师父谈话的情形来看,他们可是交情甚好,幸好不是再来追杀之人。

「若风我晓得他的根性,断不会这样上西天见佛祖,那小子可好运的呢!」齐玥轻笑,胸有成竹的自信。

「他好运,冷怀璧却是教『他』给抓捉了去。我还在盟里时,就见『他』折磨了冷怀璧整整十五天,天天辣椒水盐水与荆鞭侍候,『他』的那双眼谁会看不出在想什么,不过是要冷怀璧的身子。那冷怀璧倒也好骨气,从不多话,只默默地承受,就算痛昏了或痛醒了,也不见他开口求饶……真是你的好徒弟呢!齐玥。」

「我收的当然品质好,我也算是他们的半个父亲,怎么教出来的徒弟会不好呢……有人!」齐玥话锋一转,只见他文风不动,另一人却动了──身形且疾且徐,看似飘忽不定,实则直长绿光进逼躲在外头的寒若风!

眼前亮光一闪,寒若风连忙一斜躲过那森冷的寒意,趁着转身之际纵身掠向不远处的林间。

那人轻功属上乘,与寒若风并驾齐驱,方一抽剑,那冷冽的绿光便直点身上死穴!绿光挟带着如大海般深厚的内力袭来,在出手的那瞬间形成一道锐风,寒若风的衣袖应声而裂!

那人攻击之快,让寒若风应接不暇,只以一道真气灌注于地,碰地扬起灰尘与落叶,再脚踏树干摇下更多的叶子,微微遮蔽了两人的视线。两人在绿叶纷落中交战,穿梭林间,时以掌相接,时以兵器相抵,时以内力相拼,打了几个回合,那人却突地改变招式身形,以小人夺步的方式往寒若风的脚下攻去!寒若风微一惊,连忙飞身而起,身形一倾一翻,硬是抢先一步以压住了那直逼他脚踝的绿光……

龙泉剑流光铄铄,正好抵在那人心窝上──

碧玉笛身冷寒,正抵着寒若风的脖子上──

胜负已定,虽见血痕,两人也只点到为止。

「是笛……!」寒若风大吃一惊。

收回笛子,藏回腰间,那人只淡淡一笑:「是也不是。不过阁下尽得齐玥真传,佩服佩服。」

「不敢当。」站起身,寒若风收好龙泉剑,也只付之一笑。

「若风,早是你不说!几日不见,武功竟有如此大的进展了?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我另外教予你的招式,总以为那本书你会丢了。」

齐玥靠在门框上,打着呵欠,慵懒如猫,奸笑,方才正是以险走险的剑招。

「师父,您早发现我了。」

长舒一口气,方才的打斗纯粹只是比试,在那人突袭之前他就没有感到任何杀意了,因此也才能点到为止,否则将会是两败俱伤。况且最后一招也不是他故意使出的,只是临起意,也想尽快结束这场打斗,毕竟他身负重任,有许多事需要时间来筹备。

「不,若非你的呼吸乱了,我也察觉不出。」

寒若风苦笑,方才另一人所说的冷怀璧的遭遇不禁让他钻心的疼……一时情不自禁才呼吸紊乱露了底,原来就是这样被发现的吗……

「我就知道你安然无恙。」齐玥向对面的男人得意地扬了扬眉道:

「来,先进来坐会儿。瞧你一身狼狈,这几日断是也不好过,我进去拿件衣服给你。之前你们住在这儿的东西没被搜走,连怀璧的药物也都还在,真是万幸!」丢下手中的瓜子壳,齐玥慵懒地起身。

真是万幸吗?他跌落悬崖而怀璧被抓走,哪里是幸啊!就算药物仍在,使药的人早已不在,又有何用?寒若风怅然地想。

「请坐,我该自我介绍?」进了屋,男人善意地为寒若风倒茶。

寒若风打量着男人……眉飞入鬓,眼如鹰目,鼻若悬胆,样貌方正,可入英挺之流,且其手指修长莹白,腰间插的不是刀剑而是一管玉笛子,可谓翩翩贵公子,风流倜傥。

「我叫展令誉,没错,也就是武林榜上二级参赛者。」不意外地接到寒若风微微一诧的表情。

「同时,也是前东越盟主。」齐玥抱着一件衣服走了回来,语出惊人。

「前东越盟主?」寒若风眯了眼,脑中飞转着思绪。

东越盟主虽不知其名,但江湖中没听过盟主有换人当过,且眼前这人和蔼可亲的模样,一点儿都不像是以暴戾闻名的东越盟主呀!

这底是怎么回事?

「是,东越盟由我一手创立,不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不提它,现在的东越盟已经不是我之前所创的那个东越盟了,当然这也跟现任的盟主有关。再者,江湖传闻总不可信,眼见为凭的好。」展令誉道,随即掏出一块黝黑的令牌,以石黄书写『东越』二字,正是东越盟主令牌。

「……为什么盟主之位会换人?」

寒若风此言一出,展令誉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青白交替,最终以一个长叹收尾。

「一时失算,仁慈心用错地方。」

一句带过,可见对方也不愿多谈,寒若风聪明的不再问下去,陡地一转:「那么现任东越盟主为谁?」这才是最重要的。

冷怀璧已被抓去两日多,不知东越盟主这次又会玩出什么花招来折磨冷怀璧,现在首要之事便是打听东越盟主的下落,以便营救冷怀璧!

「姓冷,名怀楚,听冷怀璧喊他……『三哥』!」

寒若风震住了,晴天霹雳。

三哥?那不就是冷家人?可冷家人早死散多时,怎么又会冒出一个三哥?当时不是早将放火杀人的罪名都归到冷家三公子身上了吗?也早问罪斩头了,怎么会没死?

「是怀璧的兄长。」齐玥又补了一句。

「……可我向当地人打听过,冷家人应该只剩怀璧一人。」寒若风拧眉。

「的确,当年冷怀楚早应该问斩死了,但临刑的前一晚,他收买了狱卒,让狱卒找了另一个替死鬼上刑场。这种事是很常发生的,尤其在牢狱里大家蓬头垢面,又被用刑逼供,有时还真认不出谁是谁,当然是鱼目混珠偷天换日过去了。」

「……师父,听您的口气,您好像早知道了?」寒若风似笑非笑,却令齐玥感到头皮发痲,不禁干笑道:「若风啊……这事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嘛……何必在意知道的早晚?」

「……也就是说您早知道来龙去脉,而这场武林大会恐怕不只是您跟我说的这么简单吧?还有,相信您应该也知道现任东越盟主武功之高也不是我辈能抵得过的了……而您,竟要我以菲薄之力去力战东越盟主?再者,您这十天来说是被天煞盟主给掳了去,想必也有一半不是事实吧?师父,您不打算好好的跟徒儿说清楚、道明白吗?」

「得了得了,算我怕了你!先将衣服换上,我再一件一件的道予你听吧!」齐玥垮下肩膀,认命了。他这徒儿耳聪目明,心思细腻,想来不给他一个明白的事实他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哎,有太过优秀的徒儿的师父也真不好当呢!

现任东越盟主冷怀楚,冷怀璧的三哥,武功高强且诡异,狠厉恶毒,鲜人知晓其武功向谁学来,只知在五年前声势崛起,便以破军之势一路直上盟主宝座,并以一手牛芒针独步天下,逆其者亡。

冷怀楚月兑逃牢狱之灾后,便拜入毒谷子的门下。据说是见冷怀楚骨胳奇好,适合用来养成药人才让他做他的弟子,只是毒谷子养虎为患,不知冷怀楚心中城府竟深不可测,表面上是个孱弱不堪的可怜少年,其实暗地里早练成一身绝顶功夫,只待最佳时机杀了毒谷子叛出师门。冷怀楚做到了,却因为被毒谷子拿来喂毒养药,以致于身藏巨毒,常人无法轻易靠近。他全身是毒,连体液汗液也全是毒,曾与他有过云雨之缘的都一夕死于毒液下!牛芒针上喂的毒便是从冷怀楚身上而来。因此,纵使他要接近冷怀璧也要万分小心,否则一不注意,便会使冷怀璧步上那些人的后尘。

而冷怀璧之所以投入东越盟下是因为冷怀楚之故。

在冷怀璧拜齐玥为师,习得一身药理,待其师云游去后,竟一日遇见了冷怀楚!他知道冷怀楚没死,终是放下心来,冷家并非只剩他一人,可冷怀楚遇见他却是逼着他进入东越盟,尤其在见过他会使药后,更要他当东越盟的药师,协助他取得齐月与天煞一盟,统一武林。

然不知从何开始,冷怀楚对冷怀璧的态度改变了。他对冷怀璧存有占有欲,冷淡的兄弟之情竟一夕之间变成恋人之情,使冷怀璧不知所措,断然拒绝他的求爱。后来也因为冷怀璧受不了冷怀楚的姿态,便叛逃东越盟,回到齐玥身边,适时武林大会召开,协寒若风一臂之力,一举打败东越盟,还盟主宝座于展令誉,且藉此让冷怀楚看清事实,回头是岸。其余的,先前所说无一言假冒,镇盟之宝是真,间谍也是真。

至此,寒若风终于全盘理清。

冷怀璧果真隐瞒了他与冷怀楚的这一项事实,而他背后的伤也是冷怀楚为求其爱所造成。估计他不反抗的原因也是为了偿还他心里对冷家衰亡的愧疚吧。而武林大会的最终目的,不是武林盟主,而是东越盟主宝座的争夺。只要冷怀楚不再是东越盟主,东越盟自然可与齐月天煞二盟重修旧好,重返那河汉之分。

「……也就是说,借机除掉冷怀楚?」

「是,他于江湖上已恶名昭彰,一切所作所为都令这江湖动荡不安,甚至已侵犯我盟,除掉他、还展令誉东越盟主宝座重振声威才是要务之急。」

「……不……不行!」寒若风略一思索,思及冷怀璧可能的伤心之情,就狠不下心来。再怎么说,他们总是有血缘羁绊的亲人,世人最亲的人!

「怀璧好不容易才找回家人,我们怎么能当刽子手再将他们硬生生分开,黄泉人间两隔?」

「若风,你想太多了。」齐玥噗嗤一笑。他这徒弟一遇上怀璧就乱了方寸,连话也听不清真假一二了。

「……什么?」

「除掉他并非杀掉他。你还记得我方才说过冷怀楚身上倚有巨毒,且毒的种类繁多吧?」

「……是……一般人不能靠近他。」

「毒谷子之所以被世人称为毒圣,正是他使毒制毒的厉害。然毒谷子这人虽行事亦正亦邪,不受拘束,倒也有几分对人类的疏远提防。毒谷子是何等人物,他能在江湖上傲立几十年之久才被冷怀楚阴险杀掉,当然必会想到他养了一个毒物,最后必然会有反噬的结果。既然猜到会有这种结果,那么他一定留下了什么可以抑制冷怀楚这个毒物的东西,只是他那时还来不及拿出来也或许拿不出来,冷怀楚便早一步杀了他。」

「……那么……师父认为那东西是什么?」

齐玥先是神气昂扬地一笑,才不紧不慢、吊人胃口地道:

「毒谷子乃某人之师,其先师留下手记于他,要除冷怀璧身上毒物的方法只有一个──」

「……」寒若风眼皮一跳,头皮微微发麻……

「此物乃人世间所有,朝成露来暮成霭,春为霜来冬为冰,若问此物何处寻,唯有此山云深中。」

──果然!

寒若风扶着头,恨不得自己从没听过。

***

熏香缭绕,袅袅地自窗边小几上逸出几缕幽香。风吹不去,徐徐地盘踞在这个偌大的房间里,伴着那似有若无的水声与氛围增添一点暧昧的情趣。

纱帐低垂,人影幽幽,一躺一伏,交叠缠绵……『怀璧怀璧,君子怀璧,美德也。』

师兄……现在我还是你的怀璧吗?

***

「喂!你说那个人像不像冷哥哥?」易容后的祺祺是个貌不其扬的少女,正扯了扯身旁身材高大威武的男人衣袖道。

抱着青菜、干粮和扛着米袋的男人顺着祺祺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正是集聚青楼妓院的小巷,位在距巷口不远天香楼的大红门口外,站着一个身着藏青长袍的男人,貌似冷怀璧,却比他更阴厉,身材也更高壮。

「……」只一眼,收回目光,一言不发,调头就走。

「喂!等等啊!那人是冷哥哥吗?是的话我们得接他回……」祺祺急忙跟上脚步,却依依不舍地回头猛望,教男人给扳过头来。

「……不是。」好不容易从嘴里吐出两个堪称是回答的字眼,又紧抿了双唇,双眼放出冷厉且兴奋的光芒──

东越盟主冷怀楚,可终于找到你了!

武林大会前一日,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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