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青天(下) 旧时的情谊
爱,是怎么发生的呢?
「临哥哥……临哥哥……」
王府里,时至正午,恰好是用午膳的时刻,而祈临与关山月的课也刚好上完,才刚踏出书房,就闻一个沙哑稚气的女圭女圭声从远方传来,配合着咚咚咚急跑的脚步声,一个小小的鹅黄色身影摇摇晃晃地扑了过来。
祈临与关山月对视一眼,失笑,正要迎上去,那个小女圭女圭却脚步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撞断两根漂亮的小牙。祈临一惊之下,脚才一跨,眼前却已经有个白影飘了出去。
等他回过神后,那个黄色小娃已经在某人的怀中,就着某人的衣服擦着满脸的鼻涕眼泪了。
「怎么了?」清冷但仍带着童音的白衣少年问着,语气柔软,充满了呵疼。
祈临见状,笑了笑,也忙凑了过来。
「怎么哭成这样?不是逃课跟阿里他们出去玩吗?一会儿就回来了啊?」见小女圭女圭的黄色小衣已经湿黏黏的,祈临掏出帕子小心的擦拭脏兮兮的小脸。
「……你的脸颊怎么红成这样?」看着小女圭女圭的双颊异常嫣红,关山月的眼黯了下来,里头有着火苗在跳动。
「……呜……阿里他们……我的球球被阿里他们抢走了!」一提起仇人与伤心事,小女圭女圭又嚎啕大哭起来。
黄衣小娃所指的球球,正是日前见黄衣小娃与他们一起习武却反伤了自己后,祈临与关山月一起做的球。
那颗球由竹藤编成,里头空心,还藏了另一颗小球,小球中再包着一个铃铛,只要稍一摇晃,铃铛的清脆响声便会铃铃作响,小球也会跟着转动,很是怡人。
祈临与关山月做此球的用意,是要让黄衣小娃在床上养伤时不会感到无聊,因为他们不能一直陪在身边,所以以此球代替,成了他们的分身。
直到黄衣小娃的伤好后,可以下床了,他们也常见他一个人抱着球玩,更是常常球不离手,连吃饭净身都得一起带着才行,可见他有多喜爱这颗球了。
「你怎么没抢回来?」关山月说话的当时,已经抱着小娃往房里走了。
「有啊!可是他们打我……」他委屈的又掉泪了,小手模模自己的脸蛋,还刺刺痛痛的勒!
「他们打你?」关山月的脚步顿了顿,鹰眼瞇起,「打回去了吗?」
黄衣小娃点点头,「打回去了,可是……他们又打回来了……还把我推倒,差点就掉进大沟沟里了!」所以他才会一身脏兮兮。
「没有再推回去?」关山月又问。
祈临在一旁哭笑不得:他这是在教朋朋做坏事吗?「没有,可是我踢了阿里一脚,阿里就跌倒了,然后抱着他的脚大叫……」黄衣小娃说到这儿,面露恐惧,声音又带着哽咽了,「怎么办……阿里的脚是不是被我踢断了?」
「你是因为这样哭着回来?」
「嗯……」
祈临叹了口气,模模黄衣小娃的头道:「没有的事,你可能只是踢到他的痛处。」
「是啊,最多不过是骨折,几天就好了。」关山月又补了这一句。
「呜……」他小小的身子一震,又要哭了。
「山月!别吓坏朋朋了!」祈临轻斥,接过小女圭女圭,「大哥带你去沐浴,瞧你这身脏兮兮的!」然后,给了关山月一个眼色。
─你知道怎么做吧?
关山月挑眉,不知是谁才是教坏小孩子?
「球球……」浓浓的鼻音,念念不忘他的贴身之物。
「等等就拿回来了。」
「……嗯……」他小小的身子趴在祈临的肩上,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关山月,眼睫上的泪珠闪闪发光。
关山月微微一笑,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个地方被融化了,暖暖的,就像是冬日好不容易出现的太阳。
朝那个可爱又可怜的小人儿挥挥手,转身,面色一凝,往府外去了。
「王爷,你要为我们家阿里作主啊!」
大厅上,一个妇人穿金戴银显然是个贵妇。贵妇有贵妇的气质,然此时她却是哭天喊地,叫爹叫娘,身旁一个左脚包着白布的小男孩,傲慢地瞪着与他同年龄的另两个男孩。
王爷哼了一声,严厉的视线转向他乖乖的三个儿子,低沉一喝:「朋朋出来!」
本来躲在两位哥哥身后的小女圭女圭嘴一扁,大眼一湿,却没胆哭出来,也不得不听话地怯生生向前一步,女敕女敕欲泣的声音叫了一声:「爹……」
「你说!为什么要打阿里,还把人家的腿给打断了!?」
王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王妃心疼自己的心肝宝贝,忙拉了拉王爷的袖子,低声道:「老爷,小声一点!朋朋会被你吓坏的!」
「妳还要我怎么小声?人家都已经找上门来了!」
「爹,请息怒,临儿有话要说。」
「说!」
「说起来这不该怪朋朋,要不是阿里抢走了朋朋的球、还打了朋朋,朋朋不会一时失手断了阿里的脚。您瞧,朋朋的脸颊还肿着。」
王爷仔细一看,果真那张圆圆的小脸蛋有个红红肿肿的痕迹,显然是被人大力搧了一巴掌过。
眼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被欺负,王爷凶恶的眼神一瞥,回到阿里母子身上,道:「我家临儿从不说谎,嫂夫人,您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没有拿!」妇人没有开口,倒是沉不住气的傲慢小子直接反驳了,打死不承认。
「你明明拿了!还说要把它丢掉!」朋朋见对方死鸭子嘴硬,也怕自个儿的爹不相信他,忙开口反驳。
「我没有!」阿里一瞪,本是要瞪朋朋让他闭嘴,岂料却是撞入一潭深渊里。阿里不禁又想起昨天眼前这人的疯狂行为─他的脚,本来不是朋朋踢断的,是关山月活生生打断的!就只是因为他不还球!
「爹,我亲眼看见阿里将球烧掉的。」关山月冷冷地开口,全身的寒意冻人。
阿里想起昨天经历的痛苦─连自己都可以清楚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极端的痛,却又死死不让他昏过去了事,越痛越发清醒,看着眼前的人将他的脚骨几度的回转、拉扯,只为了逼出他口出那颗破球的位置!
他身为朝廷贵冑争相巴结的小少爷,他的父亲虽不是当官的,可父亲所交结的朋友全都有权有势,哪时让他这么窝囊狼狈下过了?
哪个人不是将他捧在手心呵护、舍不得他受一点伤!而关山月竟二话不说就折断他的脚骨,他将他当成路边野狗任人欺负了吗!
不可原谅!要死大家一起死!他也要让关山月兄弟一起痛!
「我没有!那颗球又不是镶金带银的,我干嘛要去抢?又干嘛把它烧掉!」
「是啊!王爷,我家阿里也从不说谎的,何况一颗球而已嘛!再买就有了,更好的球也不是买不到啊!可是你家朋朋却因为一颗破球打伤我们家阿里,这您说可怎么办才好?!」妇人插腔道。
朋朋最心爱那颗球了,一听见关山月说球被烧了,不禁小脸上泪就这么扑扑地掉了。
「球球……把我的球球还来!」朋朋挤上前,抓着阿里摇晃。
那颗球……那颗球球是临哥哥和山月一起做给他的!那是他的宝贝啊!他一直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就连睡觉也抱着它一起睡,如今……却变成一堆风一吹就会散的灰?!
「把球球还来!」朋朋大哭大叫,阿里却怎么也不肯吐实,仍坚持自己是清白的。
「就跟你说没有了!你还想怎样!没有就是没有!」
「你骗人你骗人!」朋朋心慌焦急,小手在阿里身上模索着,还一边喃喃地道:「球球呢?球球还我!」
阿里被烦急了,不禁月兑口:「就算我有也不会还给你这个小杂种!闪开!」手一挥,朋朋就被甩了出去,碰的一声撞上了椅子。
朋朋发育不好,身子底又没他两个哥哥那样健康,因此就算他与两位哥哥只差了两岁,身高上也差了一大截,而阿里就跟同年龄的祈临一样高壮,虽他只是不甚用力的一推,朋朋也被他甩了老远。
只是这一甩,关山月和祈临的脸色大变。
朋朋倒地后,只觉头忽然痛了起来,而且好晕好晕,感觉还有什么东西从头上流了下来。他伸手一模,竟是红红的一大片。「……血?」才这么意识到,人就晕了过去。
在场的人都吓坏了,尤其是王爷、王妃,第一时间便呼叫着下人去请大夫。阿里也吓傻了,脸色青白。何况是他的母亲,更是差一点昏厥。
而朋朋的两位哥哥,此时面色犹如阎罗索命。祈临缓步向前,揍了阿里一拳,力道之大让阿里顿时飞了出去,鼻青脸肿。
「你!」阿里痛得起不了身,捂着脸要大骂,一把亮晃晃的、方才挂着当摆饰的剑就无声无息、如鬼影无踪地靠了上来,正巧就这么落在他的颈间。
他身体顿时一僵,斜眼看着脖子上的剑,背脊有冷汗滴了下来……
「你可知道你这一手的代价?」
清朗的声音像天边的云,淡淡轻轻,又蓝得像天,清清澈澈,可阿里听来却直寒到心底,寒得想打颤,却只能僵持着身子不动。他怕一动,自己的脖子马上被剑划了个开口,身首分家!
「什……什么?」
「代价,你的命!」
那声音道完,阿里便觉剑锋已经划入他的皮肉,颈边一阵剧疼,他怕极了却又躲不了,母亲在一旁的急唤他也听不进去了,只好闭上眼,等待死亡的来临。
夜半时分,烛火幢幢,房里的案上搁了一只空的碗,依稀还可闻到些许的药味儿。
床上一个小小的人儿安安静静的躺着,床边则是坐了一个白衣少年,正轻轻替小人儿撩开脸上被泪水沾湿的发丝,小心翼翼地避过小人儿头上包扎的地方,然后用一方湿巾擦拭那泪痕斑斑的小脸蛋,再轻轻地在小人儿的背上规律地拍着。
白衣少年终日寒着的脸此时才柔软下来。此时,另一锦衣少年推门进了来。
「睡着了?」
「嗯,闹了好一会儿头疼。」
「是吗?」锦衣少年放心下来,对白衣少年道:「你去睡吧,我来守就行了。」
「不,我守。」
「你已经守了整整一天了……」
「我守。」白衣少年坚决不容拒绝。
「外人都道你是最冷情,可他们却没想到你对朋朋是呵护备至。」
「……」白衣少年不愿多做回应,只淡淡地瞥了锦衣少年一眼,旋即又回过头凝住了小人儿。
锦衣少年见他如此,也没恼怒,只无奈一笑,道:「我知你疼朋朋……好吧,那么我回房了。」
「嗯。」
临走前,锦衣少年不甚安心地回头看了一眼,也就是这一眼,让他认定了白衣少年和他的朋朋日后注定纠缠不清的关系。
「山月你是不是……」脑中闪过莫名的情景,锦衣少年欲言又止。
「什么?」没有回头,只专注地望着床上的人,那神情彷佛是天塌了地陷了也都动摇不了他。
「不,没什么……」锦衣少年重拾笑容,虽有疑惑,但也没有去证实,这是直到很多年后,他才慢慢晓得的答案。
「吶,球给你。」白衣少年站在朋朋的床前,递出一颗金色的球。
本来苦着脸的朋朋见到这颗球不禁眉开眼笑,伸手接了过,摇了摇,里头有好多铃铛的声音,真好听!
「山月重做的?」
「嗯。」
「跟临哥哥一起做的?」
「……不,我自己一个人。」
朋朋愣了愣,想了想,低头模了模怀中的金球,一会儿后,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倏地抬头,然后绽开笑容,甜甜的童音道:「谢谢。」
此后,朋朋喜欢黏着白衣少年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也是在很久以后,他才深刻体会到,原来有一种人越喜欢对方是会越欺负对方的。